第五章 单翼天使的情人 差点儿失足 一封奇怪的“伊妹儿”飞进云帆的信箱,是这样写的:“本人拿到小型飞机驾 驶证已经两年,经常租飞机自己开到各个州去欣赏各地美景,最近忽然萌发了这样 的念头:这么美的景色应该与朋友们分享。亲爱的朋友,我是在国际学生名单上找 到的您的名字,如果您对我的出游计划感兴趣的话,请给我回信,我们将于下周六 飞往大峡谷和黄石公园。期待您的回复。” 署名是“本杰明”。 在美国上学,随手填个“国际学生名单”如同家常便饭,一个礼拜填个十几次 也不嫌多,把地址和电子邮箱留下,就会有很多实惠和信息送上门来,何乐而不为 呢?所以,如果有人说我是在国际学生名单上找到你的名字是再普通不过的解释。 一向喜欢新奇事物的云帆顿时对这个人另类的构思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在那一 刻,她没有考虑到本杰明是谁,哪国人,是什么样的人,发这封信出于什么动机, 如果去了结果将会怎样等等一系列问题,当时就兴致勃勃地给人家回了信:“你好, 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的国际学生,很高兴收到您的来信,对您的计划非常感兴趣,希 望能得到更多信息。谢谢。” 很快那个本杰明就回信了,一封信同时发给了三个地址,非常有礼貌地邀请云 帆和其他三个电子信箱的主人于星期六早上九点在郊区的华特机场见面,并表示他 们三个人是回信最及时的人中表现得最真诚的。这么一说,云帆居然有种中了彩票 的感觉,不禁为即将到来的又一个人生新体验而飘飘然,因为她最喜欢没做过的事 了,每个“第一次”都会令她激动不已,比如第一次滑雪,第一次划橡皮艇漂流, 第一次做饭把锅烧着了。。。。。。 这一天已经是星期四,云帆想起了这个周末的“非常”计划,忽然有点不安。 和几个陌生人一起乘飞机去陌生的地方,飞机还是掌握在陌生人手里,那会是什么 感觉?电影里见过的什么绑架、劫机的镜头在脑海里闪电般过了一遍,她不那么兴 奋了,喜悦变成了担心。 “我是不是太傻了?”她问自己,但很快又否定了:“还不算太傻。” 但是要她这样轻易放过机会又是不可能的,抓住每个机遇是她最大的特点之一, 假若那个本杰明是真心实意的人,不是错过了一次难能可贵的经历吗?她决定先来 个考察。于是又给本杰明发了一封信,说不知道怎么去华特机场,约他星期五见一 面,一起先去一趟。本杰明痛快地答应了。 出现在云帆面前的是个相貌平平的西方人,个子不高,但是很结实,一看就是 没事儿常去健身房的那种,有点秃顶,一张口就知道是老美。但他有个特点,就是 眼神看上去很滑头,你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脑子里想的 绝不是他嘴上说的。 确定他是本杰明的第一秒,云帆就想扭头走掉,可是因为脸皮薄,出于礼貌还 是留下来了。 觉得他的眼神很讨厌,所以这个人一定也好不了。——在不了解对方的时候, 云帆是相当以貌取人的人,而且她完全信赖自己的直觉。 本杰明倒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开一辆豪华轿车。他说坐我的车吧,一共两个人 还跟车的话太累了。稍一犹豫云帆就答应了,她是没有办法,很快她就后悔了,自 己怎么就不会说“不” 呢。不过她习惯性地记住了本杰明的车牌号。 一路上,本杰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他小时候怎么对开飞机感兴趣, 结果没当上飞行员但他还是不懈努力,最后终于考到了业余驾照。虽然云帆此时警 惕心很强,但还是小孩心性,忍不住对本杰明的飞行经历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 她心想,怎么也不能白来一趟,就算练练英语吧。 车子开得不快,仿佛用了一个世纪才到华特机场,一路上云帆还没少留意他的 神情,怕他忽然耍什么花招。心里有一点点不安的感觉,但见本杰明说得兴致勃勃, 不像图谋不轨的样子,又稍稍放心。于是自我安慰道:“我长得挺安全的啊,还不 至于让人见色起意吧?” 华特机场原来这么小,上面密密麻麻趴满了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的小型飞机, 供拥有业余驾照的飞行爱好者租用。听说一天一百多美金,没有押金,一般工薪阶 层都负担得起。云帆忍不住萌发了哪天自己没事也去考个飞行驾照的念头,可是一 想到自己可怜的视力,唉,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遗憾也算是一种美啊,还是算了 吧!——挺有自知之明。 整个机场除了他们两个没看到任何人。 “你现在知道路线了吧?” “嗯。”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后天早上在这里见面呢?”本杰明高兴得直搓手,让云 帆心里直发毛。 “嗯。。。嗯!”第一个“嗯”是云帆在犹豫,第二个是她怕当面给人家下不 来台,就先答应着。 其实,这一路上也没考察出什么名堂来,对这个本杰明的印象还是一般偏坏, 谁让他长那么一双令人厌恶的贼眼珠呢!每当你和他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总发现他 匆忙把原本停留在你身上某个地方的目光挪开,让人有种极不舒服极不安全的感觉。 这有点不像美国人开朗洒脱的天性。 “我们回去吧,我的车放在那儿不知道安不安全。”云帆急着想走,她还要再 好好考虑一下这次飞行值不值得,把自己宝贵的信任交给这种人值不值得。 “好好好,上车上车。”本杰明已经为她把车门打开了,殷勤至极。 回去的路上云帆有点累,不想说话,也懒得动脑子,就盼着快点离开他的车。 本杰明斜着眼睛瞟了云帆一眼,缓缓把一张CD插进播放器,居然是幽雅的钢琴曲, 舒伯特的小夜曲,云帆并没有考虑他为什么会放这首曲子,只是觉得越来越困,居 然有点睁不开眼睛了。鼻孔里充斥着一种奇怪的香气,云帆无力去辨别那是什么, 只有直觉悄悄告诉她,那香气仿佛来自印度之类的佛教重地,头有点疼。她连哈欠 都没有打,就想沉沉睡去。本杰明一边开车,一边得意洋洋地向云帆再瞟上一两眼, 眼看她的脑袋已经轻靠在车窗上,虽然尽力与困倦抗争,上下眼皮还是马上就要合 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了。 本杰明的阴谋似乎马上就要得逞了。 忽然,一阵刺耳的音乐响了起来,声音又尖又怪,比拉锯杀鸡也不如,听得本 杰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膜严重受“刺激”的云帆也不得不睁开眼睛。 那是她的手机,中午调手机铃声的时候不小心按成了这么难听的一个,自己都 还不知道呢! 内心深处那道严防的戒备也同时被唤醒了:怎么能在一个陌生老美的车上睡觉 呢?没面子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安全! “不知道是谁这个关键时刻打电话来,唉,真亏了这个电话,不然。。。。。。” 明白过来的云帆暗自庆幸。 “喂喂喂,云帆吗?我是弯弯啊,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越南米粉啊?”话 筒那边是弯弯快乐的声音,她最近考场得意,情场好像也有动静,心情是好得不得 了,胃口也大开,听说胖了不少。 “弯弯,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头疼,我在一个不认识的人车上。。。。。。” 云帆说中文。 “啊,你别吓我,说什么呢?你在哪儿啊?”弯弯被她非同寻常的口气吓得毛 骨悚然,知道云帆一般不会开这种级别的玩笑。 本杰明耳朵竖得高高的,无奈就是什么也听不懂。 云帆咳嗽了几声,发现胸闷气短,赶紧摇下大半个车窗,使劲呼吸外面的新鲜 空气。然后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身边这个不地道的美国男人。她知道自己差点就 被他暗算了!要不是弯弯,这会儿自己真是生死未卜。 本杰明和她目光对视的时候神情古怪至极。 云帆冲电话里用英语大声说自己在一个叫本杰明的人的车里,正在从华特机场 到市中心的路上,接着又令人惊讶地清清楚楚报了一遍他的车牌号。 这几句话弯弯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本杰明听得却明明白白,他心里暗叫不 妙!本来是想把这个亚洲丫头骗到自己临时租的房子里快活一把,现在行踪和车牌 号都被人知晓,太不安全,烤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他心里仔细掂量掂量,在这个法 制社会的积威之下终于还是害怕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下回找一个没有手机的吧! 就这样,一个电话救了云帆,她也是凭自己的机智和良好的记忆力逃过了这一 劫,“安全” 地被本杰明送回原地。 脚一着地,就看见弯弯已经在那里焦急的等着了。云帆跑过去搂住她“啵”的 亲了一口,那热情劲儿就好像几年没见了似的,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弯弯 还没明白过味儿来,云帆已经拉了她手:“走,吃越南米粉去,这顿我请!” 警察:我们跟了你25个街区 吃完了米粉,也送走了听故事听得张大了嘴的弯弯,美美地开在回家的路上, 脑子里正“勤奋”地总结这次的得失,忽然听见警笛响得火急火燎。从后视镜里看 到一辆警车跟在后面,车顶红蓝两色的警灯闪得让人心慌气闷。 “出什么事了?”云帆漫不经心地想,“又有哪个倒霉蛋犯错误了吧?这帮警 察总是一惊一乍的,没事儿都能给他们吓出心脏病来!”她又朝前开了一会儿,警 车还不远不近地跟着,而且摇身一变成了三辆,警笛响成一片。云帆以为是自己挡 道儿了,赶忙打灯向右链换,可奇怪的是一连换了两条链,警车还是不超过去。云 帆这才发现路上的车辆这么会工夫都不见了,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行驶在宽大的马 路上,仿佛在演一出警匪追踪的戏,而自己就是戏中的反面角色。 没来得及多想,自己住的公寓大楼已经闪现在右手边。她自然而然地打右灯往 公寓楼后面的停车场去了。这时,三辆警车突然包抄过来,迅速把云帆的小车在马 路边团团围住,数道刺眼的照明灯让云帆不得不伸手遮住眼睛,“怎么,他们是在 跟我!我犯什么错了?!”心突突突跳得厉害,不祥之感充满整个身心。 两个警察手执电棒走到云帆驾驶舱前,举起硕大的手电筒把云帆全身照得通透, 那光芒仿佛能把太阳光都盖过去,云帆只觉得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暴露在几束强光 之下,什么人权尊严都没有,感觉遭透了!她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坐了一会儿,思绪 稍微理顺了以后,刚想下车询问,一个警察大喝道:“坐里面别动!” 云帆不服气地想:“我坐这里面你怎么检查我有没有武器?”想归想,也只好 乖乖坐着不动。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绝对的官腔。 “不知道!”云帆一肚子气,“用得着儿这么大动静吗?三辆警车把我一个小 姑娘围住,还用手电筒照如白昼,路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杀人了哪!” “第一,你夜间开车没开大灯。” 云帆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夜光表没亮,自己果然是只开小灯上 路来着,怪不得刚才老觉得今天的路面特别暗呢。 她没有话讲了。 “更让我生气的是,我们三辆警车跟了你二十五个街区你才停下来,你知道吗?” 有着一个中等啤酒肚的警察把“三”和“二十五”格外强调了一下,表明云帆“罪 不容诛”! “哼!”云帆心想:“要不是我就住这儿,我还得往前开呢!你不知道吧?嘻 嘻。” “把你的驾照和保险拿出来!” 虽然极不愿意,还是依言给他了。云帆想起听说过的别人被警车拦住的经历, 大多是说点好话罚点钱了事,还有一个人干脆假装听不懂英语,指手划脚咿咿呀呀 装可怜,把那个警察累出一头汗来,心想今天倒了血霉,碰上这种人放走算了,于 是那个幸运的骗子就逃脱了。可是刚才这个长官问自己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自己 已经用英语回答了。看来这条路走不通。 “你的保险已经过期了。”警察得意地晃着那张纸说。 “什么?!”云帆差点呛着,魂都要飞了,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还没交这半年 的保险,最近太忙,那封保险公司催着交钱的信没来得及仔细看,似乎还在床底下 某个位置躺着呢!她知道在美国开车没有保险是很大的罪过,要罚很多钱,弄不好 得关进Jail(拘留所)。她毕竟是个女孩,胆小,又涉世不深,开始害怕了,手微 微颤抖。 “我。。。我已经寄支票给保险公司了,我想。。。我的保险应该快来了。” 没办法,只好将就着撒这么一个不圆满的谎。“我是学生,来这儿没多久,这是头 一次,我。。。。。。”她还想补充点什么。 三个警察回到他们的车里,唧咕了好一会儿,等到那灯光照得云帆眼睛都要瞎 了的时候,有一个终于又出来了,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张单子,好像那是一只臭虫似 的。“这个给你,下个月十五号上法庭。” “What the hell !”云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法庭?在国内那是什么样的 人才上法庭啊!自己又没杀人放火,又没偷摸拐卖,居然也要上一回法庭!云帆只 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一辈子“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今天却落得如此 下场,鼻子抽了抽,后来还是决定先不哭,在这帮没人性的警察面前哭也没用,还 给亚洲人丢脸。 那个警察最后看了云帆一眼,居然还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走了。 三辆警车依次离开。只剩下云帆一个在原地发呆,非常想拦住警察再说点什么,又 什么都说不出口。本来就是自己的错嘛。她只好怪自己今天倒霉,要是记得开大灯, 就不会被警车拦住,说不定一回家就想起保险的事儿了呢,说不定明天就去办了哪。 唉,没办法了,得上法庭,她心里难受极了,觉得自己像一个已经被判罪名成立的 被告。“爸妈更是本本分分的人,要是知道我上法庭,一定会担心死,脸面都被我 丢尽了。”本来一个人在异国求学求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偏偏还找上了这么个麻 烦,越想自己越倒霉,反正他们也走了,干脆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出来。 信仰并不在膝盖里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自己已经合衣躺在“家”里那张简陋的床垫上了。她 对居家一向要求不高,觉得只要有地方睡觉和洗澡就行了,反正一天有大半时间在 外面。 手边有本杂志,在百无聊赖的时候顺手拾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每个月免费把这 最新的《海外校园》杂志中文版给她送到门口。随手翻开一页,这样的文字映入眼 帘: “愿上帝保佑所有诚实、勤劳和真挚善良的人。 孩子啊,上帝一直伸出他大爱的手等待他的孩子,可是,你为什么不将手伸给 他,接受他的帮助呢?你为什么苦苦的靠自己在苦难中挣扎,在愤怒中沉没呢? 人永远无法满足自己,除非满足在神的大爱里。 人在绝望中无法解脱自己,除非将一切交托给上帝。 孩子们啊,你也曾被压力逼迫得走投无路吗?你也曾为生计忙得昏天黑地吗? 你也曾孤独得无所适从吗?凡劳苦担重担的人,都可以到上帝面前来,伸出你的手, 他将与你同行。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世人怎么看待你,他都一如既往地爱你。在他 里面,你才可以找到永恒不变的真理、诚实和公义。“ 字字朴实无华,但字字千金——对现在正在苦难中挣扎的中国女孩来说。 读到这里,她早已泪如雨下,那些质朴的文字化作不可名状的感动猛烈撞击着 心扉。她想,自己太要强,长久以来用冷酷的外表掩饰一颗脆弱的心。其实不得不 承认,有许多事情即使一个人付出一生努力也无法做到,因为人太渺小,能力太有 限了——她突然懂得了那两个字“顺服”的涵义。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是现代科学 无法解释的。如果有一种力量可以让自己依靠,教自己与人为善,让世界充满温情, 为什么不去相信他,把自己托付给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所有基督徒的笑容呈现在云 帆眼前,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总有个好心情,为什么从来不担心,为什么 爱别人胜于爱自己,为什么对上帝充满了信心。因为在他们身后,在他们心中,有 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注入生命的活力和无限爱心。他们,有依靠。 其实,在北美生活的人都知道,因开快车,红箭头向右拐,或者照明灯损坏成 “独眼龙” 而被交通警车拦住罚款是常事,还有的人被抓住居然是因为开得太慢了。上法 庭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十个人里也会有两个上过。一到晚上,最威风的就是警车, 碰上是你倒霉,碰不上他们也会抓几个别人充数,谁让他们也得交差呢! 可这回云帆是真的没辙了,终日被恐惧占据整个灵魂,她想美国人是很看重遵 纪守法的,我违反了法律,如果去找美国朋友想办法,说不定朋友都没得做了,可 是找像我一样的外国人,他们能有办法吗?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把书包扔在地下,满腹委屈和怨气不知向谁去发泄。茫然 地望着窗外的夜色,还有夜色中连绵起伏的山峦,恐惧渐渐转化成了对自己的怜悯、 对家人朋友的思念,慢慢的又变成了对美国的怨恨和愤怒。 “这不是我的国家,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没有人会真正关怀我,就是死在这 儿也没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我实在是和街边的流浪汉没有半分区别!”她心酸地 想,“那些土匪警察就只会欺负我这样的外国学生,要是我爸是有权有势的美国白 人,看他们还威风不威风!可是我现在怎么办呢?怎么办?” 每次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设想要是别人是自己会怎么做。她想 起了弯弯,如果是弯弯的话,她一定是哭个没完没了,不过听说她现在有了个很要 好的男朋友,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帮她的。。。。。。唉,还是 弯弯命好啊!这时云帆的处境好比一个人在走迷宫,本来已经很迷惑了,突然出现 了一条看似与众不同的出口,走进去才知道是个死胡同,再想退出来时却连刚才的 路也找不到了。就这样,她暗暗为自己的命运伤心,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最需要 帮助的时候却总是一个人。 忽然之间,整个屋子变得格外明亮,好像几十颗流星坠落下来,璨若银河!云 帆正大为惊异,又见不远处一个褐色头发的白人跪在地上,左手握着右手放在嘴唇 旁边。“神啊,我想要五百美金,我知道你一定会给我的。”那人脸色郑重而虔诚。 话音刚落,他就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把钞票,依次排成扇形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五 百美金。云帆惊得张大了嘴,因为光靠鼻子呼吸已经不够用了。那人跪在地上,无 论求什么,神就给他什么,他走的时候东西已经多得快拿不了了。 云帆见那人离去,忍不住自己也想试试。她走到那人刚才跪过的地方,也左手 握右手贴着嘴唇,学着他的模样闭起眼睛说:“神啊,我想要五百美金,你会给我 吗?”她还是有点怀疑,对自己信心不够。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又说了一遍, 还是什么也没发生。于是她就想:“是不是我也得跪下才有用?”云帆一生不信鬼 神,即使到北京郊区的大庙里去玩也从来不烧香拜佛求签什么的,她们家就连过年 要压岁钱的时候也不提倡小孩子给长辈下跪,一般只要说“我以后一定听话”就会 有压岁钱拿了,所以云帆的双膝从未为任何人着地过,她的膝下也有黄金呢!此时 微一犹豫,还是经不住求什么有什么的诱惑,终于也跪下了。“神啊,我想要五百 美金,我知道你一定会给我的。”话音未落,就有什么东西“啪”的掉在了地上。 睁眼一看,果然是五张钞票。云帆大喜过望,几乎忘了下一步再要点什么东西。 但大概因为时辰已到,白光一闪,顷刻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和宁静。 这时,趴在床垫上左脸颊印上了枕巾上小花的云帆睁开了眼睛,不由得微微叹 息——原来是大梦一场!在漆黑寂静的夜色中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或许我也应该放下矜持求求神,既然那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信他,我也可以 试试。”此时云帆的心突突直跳,仿佛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点微光、在荒凉的孤 岛上等到了远远驶来的一艘船,伸手去抓还没抓到什么,大声叫喊还没有人听到, 但已隐隐约约认定希望总是有的,只要舍得双膝着地来恳求,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了。 于是她开始祷告:“上帝啊,我已经给你跪下了,所以你应该帮我,这次就帮 我度过上法庭的难关吧!谢谢你了。” 其实云帆还不明白,信仰在心里,并不在膝盖里。跪下祷告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表示对你所信的人的尊重,其实对于那些真正的基督徒来说,即使是站着亦或是躺 着,只要对自己的信仰有坚定的信心,祷告也是一样奏效的。有一个人问教父: “为什么我求得那么诚恳,上帝还是不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教父回答说:“或许 人与上帝,就好像小孩子和父亲一样,孩子不懂事,想要这要那,却不知道巧克力 吃多了伤牙,冰激凌好吃却伤胃。父亲不依孩子,是爱他,而不是存心要伤他的心。 所以,作为孩子的信徒们,惟一应该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神,把自己完全交给 他,那么,他就会为他们选择最好的路,但并不是最好走的路。当然在达到最终目 标之前,他也会让他们做很多功课,那就是人生路上的挫折。”这样的对话对社会 主义国家长大的人来说或许是荒唐吧,但是西方人对于自己信仰的执着确实令人感 慨万千。 从小在基督教家庭出生的人,会自然而然地惊诧于那些不信教的人,他们会想: “什么,你居然不信有上帝?”就好像我们说:“什么,你居然相信这世上有上帝!” 一样。也许这只是个跟文化和历史有关的问题,或许在两者之间有一个是真理。但 无论如何,真理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不论人类选择信或不信,真理都会永恒。 此后的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只是生活中多了一份忧虑,心事重重中又添了 一道阴影。 有时候,云帆甚至想像到法庭上以后,法官会用怎样恶劣的态度对待自己,狠 狠罚钱,甚至想过被关起来几天的可能性。然而,当课堂上踊跃发言提问的时候, 当微笑着和路上陌生的行人问早安的时候,当拿起笔给家人朋友写信报平安的时候,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姑娘心中隐藏的苦恼。因为那一句“隐藏痛苦不是虚伪而是坚 强”,她决定一个人撑下去,绝不让爱她的人为此而伤心欲哭。她深知这件事一旦 传到国内,不知会在深爱自己的家人中间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说不定妈妈会怪爸 爸当初不该让女儿年纪轻轻就出来受洋罪,爸爸怪妈妈从小对孩子溺爱过度;又说 不定会引发他们的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云帆决定坦然面对现实, 到时候该怎样就怎样,依法办事。 天意弄人。云帆这么着下了决心之后,好运反倒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这该不 该说是场好运,反正有人助她一臂之力逃脱“劫难”。但不管怎样,这时认识的一 个人,会让云帆真心诚意地铭记一辈子,他,也让云帆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Religion is in heart, not in the knees. 信仰在心里,并不在膝盖里。 ——杰拉尔德(Douglas William Jerrold ) 倾情网恋 网恋像个无形的杀手,让因在纷繁复杂的社会里交际、生存而疲惫不堪的人们 下班后,甘愿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寄托里浮沉、挣扎,越拼命地想,沦落得也就 越深,浪费在虚拟世界中的情感越多,也就更加在现实社会中迷失了自己。很多网 友为了避免一不留神爱上“青蛙”或“恐龙”,常常在一开始就向聊得上几句的索 要相片,于是那仅有的一张或几张照片就成了对方心目中的全部形象。看得上眼, 接着聊,看不上眼,说886 (拜拜喽)。网络聊天一族就是这样在敲门声、可爱的 卡通声音里寻找和延续着自己的“梦想”——打破网上无帅哥/ 美女这一说法的梦 想。很多人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后来才慢慢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某个人的一天 一封电子邮件了。每天定时等他/ 她的电子邮件成了一种病,一种世纪末的流行病。 也许在新的实际,它还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流行下去,因为今天的人们太孤独了,心 灵太空虚了。 现在在北京,网吧林林总总,每到傍晚,总见无数情侣放弃了私下约会的乐子, 到网吧一人一台电脑,上ICQ 或OICQ,各聊各的,他跟他网上的MM,她跟她只看了 照片的大虾,时而皱眉思考,时而会心微笑,那神情别提多专注了——虽然离开网 吧,他们又是属于彼此的了。在国内,“见网友”已经成为都市生活一大时尚,并 且不分年龄段。大部分人在能够搜索对方所处地点的情况下,都会查找那些跟自己 同在一个城市的异性,聊到兴头上就会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句:“咱们见个面吧。” 也许他们在见面前看过彼此的照片,那样的话他们还算是聪明,否则大有“见光死” 的可能。“见光死”就是所谓在网上爱得你死我活,一见面为对方的容貌而大失所 望,再也没兴趣做朋友了。我们常常听朋友说:“在网上她是那么温柔可爱,我觉 得她应该是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孩,可是昨天一见面,我差点晕过去,整个儿一‘恐 龙’,她刚报上名来我就撒腿逃跑了!”虽说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心灵美才是最 要紧的,可是网络一族们追求的不就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浪漫感觉吗?难道有谁期望 正在和自己聊天的是个丑八怪?网络给人们带来的是一份神秘与未知,是无边无际 幻想的魅力,正因为是从不见面的朋友开始的,如果对方给人的感觉好,就自然而 然地期望他/ 她的相貌一如他/ 她的语言和心灵一样美。可是期望越高,则失望越 大。 在美国,几乎没有“网吧”这个名词,学校里、单位里都可以免费上网,家里 拥有私人甚至手提电脑的人占总人口的比率也相当大,上网不收费,没人有闲情逸 致去什么公共网吧消磨时间。不过在家上网聊天的人倒绝不是少数,最流行的聊天 软件有AOL 、YAHOO MESSENGER 、HOTMAIL MESSENGER 和ICQ ,除此之外,还有相 当大比例的人喜欢各种聊天室,尤其是在忙碌了一个礼拜后的周末。而调侃消遣的 人多,真心交朋友的人少,性的话题又在聊天中占不少分量,有很多女孩子甚至把 自己的性感写真照片放到个人网页里,然后把网址四处公开,哗众取宠,其动机又 是多方面的。 美利坚是如此多元化的民族,美国又是一个世界人口汇集的地方,你在四通八 达的网络上碰到的“他”,很可能是个“她”,也很可能在冰岛、在海地、在尼加 拉瓜,在与你白天黑夜交错的地方,在每一个让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且极可能今 天聊得热火朝天,明天就从此消失不见。所以,很少有人期望和网友真正见上一面, 他们也都觉得没这个必要。生活是生活,网络是网络,上网只是一种消遣而已,何 必当真!云帆也是这样,越是觉得永远见不到面越是放心大胆地神聊,即使把平时 压抑的所有爱恨情愁一股脑儿倾泻出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也不必担心有任何副 作用。 正因为大背景是这样的,云帆和“蓝鹰”相逢的缘分才更加值得珍惜。 一个平凡的下午,云帆回家后往床上一躺,想把多天缺的觉补回来。这时一个 同学打她的手机,说老师留的那篇作文的要求忘了带回家,问云帆现在是不是在家 里,如果是的话,想请她帮忙发到电子信箱里。困得要命的云帆真想推脱说现在自 己不是在家里,可想想那位同学现在肯定也挺急的,明天就要交呢,她心一软就答 应了,只好爬起来上网,而一上网就条件反射地把所有的聊天软件都打开了。这就 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她若不是好心就不会有机会结识“上帝送来的礼物”— —赫冰岩了。 某一个聊天工具忽然发出了敲门的声音,原来是有陌生人找她聊。她一边给同 学发邮件,一边随便应答几句,却很快发现那人幽默风趣,写的话怪有意思的,而 且其人知识必定渊博。 云帆忍不住查了他的个人信息: 姓名:BLUE EAGLE(蓝鹰) 年龄:24 身高:177cm 血型:O 地点:美国加里福尼亚州 学历:硕士 职业:工程师 语言:中文、英语、德语 婚姻:未婚 爱好:球类、溜冰、旅游、摄影、游泳、音乐、读书等 个人小语:Follow you dream like the eagle on high , follows its heart across the sky! (像高旋天际的雄鹰一样追逐梦想,借着梦的力量冲上九天!) 好有气魄的男孩!嗯,条件也还不错。云帆开始正儿八经跟他聊天了。他们的 话题是从理想开始的,因为云帆想知道他义无返顾追逐的梦到底是什么。“蓝鹰” 回答说,他的梦是创立自己的电脑品牌和娶一个贤惠温柔的老婆。他转而问云帆的 梦是什么,化名“真水无香”的云帆说自己比他的梦少了一半,就只是找个好老公 而已。在网络两端,望着对方传过来的几行文字,两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蓝鹰”是清华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才生,又从斯坦福大学捧走了硕士学位,接 着被美国一家公司高薪聘用。巧的是他也是在北京长大的。双方的身份一曝光,当 然给彼此又带来一份异常的惊喜。从此,两人每天都上网碰面,从中国的教育聊到 了美国的影视,从唐人街的繁华聊到了平日生活中的挫折,所有的思想、感叹都是 用英文打出来的。云帆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他是一个对朋友很真诚的人,有过很多女 朋友,也有着很多不同常人的丰富阅历。 记得有一封“模范情书”是这样写的:“你是一本厚厚的书,我翻开第一页只 读了几行,就已经决定要把整本书看下去,而当我又读了几页之后,就决定要用一 生一世来读你。”云帆觉得“蓝鹰”就是这样一本厚厚的极有内容的书,每一页都 带给人新鲜的东西,让读他的人永远不会疲倦。他又像一只骆驼,有他陪伴,即使 在浩瀚的沙漠里呆上几个月也不会孤单无聊。但是要不要用一生来读这本书,现在 回答还为时过早。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蓝鹰理所当然地问了这个每个看得懂中文的人都要提 的问题。 除了对蓝鹰,云帆没有对任何人认真地解释过。 “真水无香——世上的格言没有哪一句比‘真水无香’更能让人澄思静悟。它 不立目标,不求方向,却是一种境界,自然、宁和、清澈、淡泊、包容、与世无争, 充满了清灵之气。我们是不是都在寻找这样的感情? 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都市人是否早已忘却了风的声音、原野的味道和初恋 时不求回报的温柔?生活毕竟是时间的堆积和感情的堆积,火山式的也有,但是叮 咚的泉水更能让人感动。 细水长流的感情就是无香无味的真水,默默的爱着自己所爱,心甘情愿地奉献 自己所有,静静地享受鱼儿般相濡以沫的默契。 其实,真水无香,真爱无痕。爱一个人,未必要轰轰烈烈让全世界都知道,未 必要如胶似漆占据爱人全部心神;真爱一个人,平平淡淡,牵手凝眸,在岁月的冲 刷中微笑着渐渐老去又有何妨?如果是真的,就不需要张扬,因为只要彼此心照不 宣就好了,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足以照亮整个世界。“ “What a girl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蓝鹰”在心里暗暗惊呼。 他将这些清新的文字凝视良久,最后做成了自己的屏保,让眼睛将它一遍遍温习, 让心灵一次比一次更深刻地体会。 从此,两人每天晚上九点定时在网上碰面,虽然从没有立过誓约。“蓝鹰”一 出现,云帆一定谢绝其他网友的聊天邀请,因为真正可以聊得深的人,在同一时间 里有一个就够了。脚踏两条船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网上聊天很快发展成为电话聊天,因为“蓝鹰”说他更喜欢直接的交流方式, 打电话又省时间又省精力——男人似乎都是这样懒。当然,钱是费一些,他都包了。 “蓝鹰”的声音很浑厚、很磁性,有点低沉,有点京味儿,是让人一听见就会 信任、心动的那种,他又是很智慧的,总有让人惊叹的新奇点子。 “你一定有很多女朋友。”云帆肯定地说。 “为什么?或者,你怎么知道?”这话意味着云帆猜的没错。 “我的直觉很灵,它告诉我你很会说话,知道女孩爱听什么。” “蓝鹰”笑。“是啊,我是有过不少女朋友,可是没一个能长久的。可能我有 点花心,也可能是缘分还没到。但我发誓,那会儿我对她们每一个都是很真心的。” 听了这话,云帆哭笑不得,就算那一会儿是真心的有什么用?他的那些可怜的 女朋友还不都是很快成了明日黄花?所有花心的男人在单独面对某个心爱的女子的 时候都是真心的,可是转眼又去对别人真心了,这让她想起了《唐璜》中那个在世 界各地都有很多女人的主人公,活该下地狱。奇怪男人就可以同时对那么多女孩真 心,自己怎么不行呢?只有几十年如一日的对某个人真心那才叫忠诚,不是吗?可 是云帆不想责怪他,自己也没这个权利责怪他,说不定人家真的貌若潘安,是那些 女孩主动投怀送抱呢!又何况,这里是美国!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美国和中国 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很多方面都不可同日而语,有些事在国内就算过分,而在这里 就是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其实,一个朋友要想交得长久,最好还是早点发现他的缺点,如果他的缺点你 都可以包容,那么以后的相处就会很容易了,你每多发现他一条优点,就会觉得他 比从前更可爱了。情侣也是如此。云帆就早早的发现了“蓝鹰”花心的大毛病,但 反正这跟自己没什么关联,自然能够接受,而从此以后挖掘出的就是他一大箩筐一 大箩筐的优点了。 “蓝鹰”其实是个感情丰富而细腻的人,他记得交过的每个女朋友的生日,还 记得她们每个人最爱吃的东西和最喜欢的颜色。有时他也痛恨自己的“花”,想安 安稳稳找个感情的归宿,可就是没有一个女孩能够拴住他的心超过半年。他的心简 直像个不听话的氢气球,只喜欢无拘无束地飞向更高更奇异的天空。 不久,“蓝鹰”因公出差到了丹佛(他自己是这样说的),并将在那里住一个 半月,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和云帆见上一面,不然会后悔一辈子。云帆从来没见过 网友,本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但终究经不起他的执意和自己的好奇心而决定 见面。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网上“不速之客”突然的到来还是使她有点不知所措, 欣喜和担忧各半——高兴的是有朋自远方来,担心的是连照片也没交换过,不知见 了面之后谁会先犯心脏病“立扑”。 他不用云帆到机场接,说人太多不容易找,还是找个餐厅什么的见面比较好。 云帆本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于是果断地告诉他,好吧,周日晚上六点,在丹佛 市中心那家叫做“丹尼斯”的餐厅见,接着问他要不要设什么“切口”好碰头,他 在电话里大笑,说:“你在头上插两朵黄色的小菊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村姑,我 就能认出来了!” 见网友的经历在美国可是相当罕见,有一种奇怪的、创新的、冒险的、刺激的 味道,它意味着转眼间把网络上倾心而谈的人带到自己生活中去,以前说过的那些 以为不必负责任的话又都重新归结到自己身上,它们和即将曝光的外貌合在一起, 将成为重新审视一个人的标准,而从前那种抽象的印象即将受到挑战。 周日晚上六点。丹尼斯。 云帆穿着最随意的一件白色休闲服、一条米色长裙,这其实是她精心挑选的, 本来费了半天劲挑衣服,结果不是太艳就是太土,越挑越眼花,怎么平时没少花钱 买衣服,到正经要穿的时候一件都挑不出来呢?她忽然领悟到应该穿平时最爱穿的, 表现出真正的自我来——从从容容才是真嘛。 丹尼斯此时人满为患,她有点后悔不该挑这个时候,现在找人太难了。带位小 姐问她一共有几位,抽烟不抽,她都回答不上来,因为不知赫冰岩是不是已经来了。 “你好!”一个很“北京”的中国男子走上前来,向东张西望的云帆礼貌地一 点头:“‘真水无香’小姐,你好。这边请。” 云帆眼睛一亮:“你是‘蓝鹰’?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颇成熟地一笑:“你看看咱俩,情侣装都穿出来了,还能不是你么?” 云帆一看,可不是吗!巧了,他穿的也是白上衣,米色裤子!她被这戏剧性的 开头逗乐了,绷得颇紧的神经松了一大半,乖巧的随他走到了他的桌子前。 她偷眼向“蓝鹰”望去,只见他——卧蚕眉、丹凤眼、鼻直口方唇如丹珠,整 个儿一个关羽关云长!哎呀,简直是越琢磨越像!想着想着,不禁偷着乐起来。 “蓝鹰”刚想问是先点菜还是先唠唠嗑,一见云帆这样,就问她:“嘿嘿什么 呢?” “缺心眼儿”的云帆就一五一十把刚才的联想跟他说了。他听完之后还煞有介 事地做了一个骑马打天下的姿势,更把云帆乐得花枝乱颤。 其实,“蓝鹰”也早趁云帆不注意悄悄凝视她了,这个女孩眼睛不太大,小鼻 子小嘴儿,娇俏可爱、气质脱俗,头发看上去滑滑的亮亮的,有一点咖啡色,像上 等的绸缎一样,真想上去摸摸,笑起来的时候有声有色——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小姑 娘,让人看在眼里、爱在心上。 他不仅暗暗赞许自己做出的见面的决定,兴致高涨。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的名字嘛,你可要记好啊,不然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啊。我姓赫,叫冰岩, 父母希望我像冰雪一样清明透澈,像岩石一样刚毅挺拔。呵呵,显然是要求太高了。” “赫冰岩。。。冰岩。。。。。。”云帆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喜欢极了,忍不 住想将来我要是有个儿子,就让他也叫“冰岩”。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是一次相当成功的晚餐,虽然不是相亲,可是双方 都对彼此非常满意,甚至大大超出了自己原先的想像,也许正是因为没什么动机, 萍水相逢带来的乐趣就更多了。 从此,每个周末他们都结伴出游,领略科罗拉多州多情山水的神奇魅力,陶醉 在大自然广阔的怀抱中。科州最有味道的周末休闲度假方式莫过于hiking到山顶然 后自己动手进行BBQ 烧烤了。山路边每隔一段就有一个黑色的小炉子,专供登山的 人烤肉串吃。肉串或者沙拉当然是登山人自己带的,在筋疲力尽之时取出囊中之物 烤烤来吃别有一番风味,而且烧烤的美味和用锅炒出来的食物之香是截然不同的。 试想在山花烂漫泉水叮咚的地方闻着烤肉的醇香,彼此欣赏的两个年轻人互相笑闹 追逐着,这是怎样一幅动人的画卷啊! 即使不是周末,赫冰岩也常常来电话关怀问候一下,亲切的声音就好像邻家的 大哥哥一样。 在衣食住行及一些琐碎的小事上云帆都有了可以商量的对象。赫冰岩不但个子 高、EQ高,IQ更高,要不怎么能“混”进斯坦福去呢!让云帆一筹莫展的很多“小 屁事儿”,让赫冰岩一语就道破了真谛,随之迎刃而解。他简直就是云帆的“机器 猫”! 赫冰岩不但对云帆好,对任何人都非常友善,可以说是处处留情,“敢笑令狐 不风流”,到丹佛没几天,手机便响个不停,原来都是到处认识的新朋友打来的, 除了把公司的任务轻松完成之外,他居然还有时间跟精力认了好几个“干妹”,有 的邀他共进晚餐,有的邀他一起去打靶,真是成了个香饽饽!不过他到底还是把大 部分时间给了云帆,用他的话来说,“小云帆风情万种,和你在一起感觉最好了!” 而每当云帆在一旁看他一边向自己眨巴眼,一边把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赞美之词献给 一个又一个电话里的“妹”的时候,也只付之一笑,不在意。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像是。。。“公家”的。 有赫冰岩这么个快乐天使在身旁,就是阴天下雨心里也能有个艳阳天。他渲染 气氛的能力一级棒,有什么烦心的事只要跟他一说,他准能把你哄开心了。这样, 云帆学校之外的生活就更加多姿多彩。 中午下了课,云帆想都没想脚自己就往学生活动中心走,去排长队买“麦当劳” 吃,虽然那个叫“巨无霸”的东东她在国内“麦当劳”打工时就天天吃,可就是怎 么也不腻,大概她天生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吧!科罗拉多州的“麦当劳”比别的州 稍微便宜一点,$3.23 一个巨无霸套餐。对“巨无霸”的制作工序,云帆十分清楚, 记得当年打工的时候,经理是手把手教她怎么用铲子在高温的炉子上翻牛肉的。可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经理手把手教的“殊荣”,实在是因为云帆胆子太小,急得眼 泪都快掉下来了,就是说什么也不敢把手伸过去!呵呵,想起那时又蠢又笨的“菜 鸟”样儿实在可笑,如果现在再去“麦当劳”干的话,估计她不用铲子就敢冲上去 翻牛肉了。 “麦当劳”的生意还是一样火暴,其他柜台都望尘莫及。排第二名的大概是墨 西哥餐TACO BELL ,也是花不了几个子儿就能吃得饱饱的,美式热狗“SUBWAY”生 意也还兴旺,就只有中餐门庭冷落车马稀,唉,谁让他们价钱订那么高、量给得又 那么“抠儿”呢!对钱斤斤计较的美国人不是不喜欢中餐,相反,他们对中餐实在 是情有独钟,如果你请他吃上一顿,他会对你千恩万谢,从此当你是最好的Buddy (哥们儿)。老美偶尔奢侈一回自己买次中餐,一个个都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大把钞 票换来的一小碟“Chinese Food”捧到桌上细细品味,筷子不会使就用叉子代替, 生怕掉了一粒米,可是最后连盘子底儿都舔了还是吃不饱! 排到云帆的时候,那个黑人小伙子一见是她,就自信地往收银机里面打了个巨 无霸套餐,他知道这个亚洲女孩每次都说同一句话:“Number one, for here , please. (一号套餐,在这儿吃。)” 云帆冲他笑笑,算是对他的默契表示感谢。 “凯瑟琳!”工作间里面有人喊了一声。 云帆抬头一看,是那个四川女孩玛丽安。有时,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也互相称 英文名字的。 “怎么,你在这儿打工?” “我刚好下班了,你等我一下,马上出来!” 云帆就近找了个桌坐下,不大会儿工夫,玛丽安就跑过来了,嘴里还咿咿呀呀 哼着歌:“。。。。。。那是你的世界 /该如何走进你心田 /为何看不到 /我的山 川我的岁月我的天。。。。。。” “好久不见,你怎么样?”云帆笑着问,她知道这个女孩是不甘寂寞的“活宝”, 舞会、PARTY 样样少不了她。 “我挺好啊。你好久不见我,我可是老见着你啊!” “哦?”云帆诧异。“那你怎么不叫我?” “不是看见你身旁有位黑马王子吗?怕打扰了你们啊!”玛丽安笑嘻嘻地说。 她的个性属于“说时迟,那时快”的那种,喜怒无常,不过“怒”的时间一般也不 超过十分钟。有时云帆倒是挺羡慕她的性格,成天快快乐乐的,偶尔有什么烦恼就 不顾一切地宣泄出来,那活得才叫一个痛快! “什么跟什么呀?我哪有黑马王子?” “不是吧,咱俩谁跟谁啊,我你还骗!我可不是在学校看见的哦,有一次是在 迪厅,二十五街跟密西西比街口的那家,还有一次是在。。。对对对,是在‘天上 人间’KTV ,我本来想叫你来着,结果看见你跟他正缠缠绵绵的唱‘亲亲我的宝贝 ’哪,就没叫成。他是哪儿的呀? 长得挺有味道个头也不矮,就是看起来有点花,哎你可得小心点儿。啊对了他 开的什么车呀?“ 听了她劈头盖脑的一堆话,云帆哭笑不得,只好使劲往嘴里塞汉堡。 玛丽安却还不依不饶地补上几句:“现在交男朋友啊,看他开的什么车就知道 他的身份品位,你条件不错,可不能亏待了自己,怎么也得找个开法拉利的呀。。。。。。 你看我现在这个朋友,是当律师的,买房子都不用贷款。。。。。。” “那你怎么还在‘麦当劳’打工啊?”云帆开玩笑地问。 “呃,钱总不嫌多嘛,是不是?唉,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啊!” “知道知道,先谢谢啦。吃薯条,吃薯条!” “不不不,我现在看见薯条就恶心。。。。。。” 谁当我的担保人 法庭还没有上,学校又放出一条消息,所有交换学生必须在本学期结束之前找 到一个担保人,否则就要出示一张十万美金的银行存款单。这消息对云帆来说,无 异于晴天霹雳。学上到一半没有毕业,要是回了国就算前功尽弃了,没有拿到学位 实在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 啊! 到哪里去找担保人呢?从前不经意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小潘说得好:“哪个 不要命的傻子当了你们的担保人,到时你崴个脚、住个院、交不起学费,以法律的 名义真找上他麻烦,他逃都逃不掉了!”——言下之意就是“到时别找我”。 此时云帆眼前一片迷茫,平时交了那么多“好”朋友,饭一起吃,街一起逛, 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脑子里一个能想得起来的也没有。中国人嘛认识得不多,而且 大多是没什么钱的学生,倒也罢了,而美国人到底还是美国人,对你再好也只是西 方人的那种“好”,一提钱和车子撒腿就跑。 不喜欢求人的云帆在自己肚里愁肠百转,怎么也想不出个招儿来,还不想让别 人知道。 可是,赫冰岩再次见到憔悴的她的时候一眼就瞧出破绽了:“哎呦,几天没见 怎么瘦了呢? 为谁消得人憔悴啊这是?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他假装吹胡子瞪眼。 云帆也假装害怕:“大人明查,小女子冤啊!我。。。我这是好几天没吃肉了, 饿的。” 赫冰岩一阵大笑,拍拍她肩膀像哥们儿一样亲热的搂着她脖子说:“走,哥哥 带你吃肉肉去!” “不想去。”云帆收起了笑容,露出心烦意乱的真面目。 “不对,肯定有事儿。别看我和你见面没几天,我能看到你心里的蛔虫,一猜 一个准儿,说吧,有什么事哥哥替你担着,天塌下来有哥哥我站在凳子上替你顶着!” 赫冰岩一口一个“哥哥”,其实他心里哪把云帆当妹妹看呀! “去你的,心里哪有蛔虫啊!”云帆又好气又好笑。 “说不说?说不说?”赫冰岩知道她最怕被别人挠痒痒,遂以此为进攻手段。 这下可抓住了云帆的弱点,吓得她咯咯笑着抱头鼠窜。 两人逗闹了一会儿,最后赫冰岩以五个冰激凌为代价才将云帆的心事骗出口。 而实际上他得买八个,因为自己还得陪着吃三个。 叙述完了学校的政策,两人一阵沉默。 “唉,我无能,要是现在能拿到绿卡,我就当你的担保人了!十万美金的存款 我一下子也拿不出来呀!”赫冰岩一个劲儿自责,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也许把 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责任都承担到自己身上,也是一个男人的魅力所在吧,谁让女人 都喜欢有责任心的男人呢! “问你一个问题:你爱美国吗?” 云帆卡了壳。 在美国这几年流的泪胜过前十九年的总和,受的苦也超出了自己从前的想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渐渐的,自己也对这片奇异的土地产生了感情?美国到底有什 么魔力让来了的中国年轻人才都不愿离开?是因为她清新的空气?自由的作风?有 车开,有宽阔的马路?还是。。。因为这里是个只要有梦想就可以实现的地方?想 上学的人可以轻易迈进学校的大门,想创业的人可以在政府的支持鼓励下白手起家, 想玩乐的人可以尽情开怀纵情纵欲,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可以安安静静住到山中的 小阁楼里没人打扰。。。。。。加里佛尼亚的阳光、海滩和沙漠,再加上空旷的大 峡谷、梦境般的黄石公园、极乐世界迪斯尼。。。。。。这是怎样一个充满诱惑的 天堂啊!更夸张的是,美国轻而易举地使云帆淡忘了欢欢,如果现在让她做欢欢当 初的选择,她也会义无返顾投向美国的怀抱! 想到这里,云帆再无半点犹豫,“我喜欢美国。” “和中国比呢?” “这没法儿比,各有各的好,但是我必须得承认,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在 美国度过的。” “你的电话号码本拿来。”他沉思半晌后命令道。 “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圣经》上有句话说‘只要敲门,门就为你打开’?You gotta try (你得试),机会才会来。”赫冰岩不再嘻嘻哈哈,忽然间严肃得像个老师。 “你也读《圣经》?”云帆惊讶极了,如果连赫冰岩都相信那上面所说的话, 那么她也打算好好看看了。 “翻过,没怎么仔细读,人家不是说不读《圣经》就不可能真正了解西方文明 吗?不过上面有的话还是说得不错的。起码,起码让人看了相信。。。。。。相信 这世上还有‘LOVE’这么个东西。”赫冰岩说话从来不磕巴的,这句话打了好几个 磕儿,却让人觉得无比真诚。 云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书包里取出厚厚的电话簿。 “喏,把这里所有的美国人和有‘身份’的外国人都挑出来,你从第一页第一 个号码开始打,问他可不可以当你的担保人。我就坐在这儿当你的后盾。” “这。。。。。。”云帆望着号码本上“A ”字头下面的名字犹豫。 “最坏就是拒绝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个女孩当年到美国找不到工作,最 后下定决心帮人家卖旧房子。她按Yellow Book (黄页,即市内电话大全)一个一 个打电话到别人家,问对方有没有二手的房子要卖,结果被摔了好多次电话,被骂 作神经病无数回,哭了不知道多少遍,但还是没有放弃,就这样打了差不多一百通 才有一个人说他刚好要卖房子,于是生意就这样做起来了,现在她已经拥有自己的 房地产公司。” 听得太认真了,云帆忍不住忙着去猜想故事中的女主角是谁,而忘了赫冰岩讲 这个故事的真正用意。 勇于尝试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是结果就如同云帆先前预料的一样,到处碰钉子。 “仗义疏财”的赫冰岩就不信这个邪,说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了。赫冰岩自己还没有那么多存款,打了一堆电话,终于说动了 自己的一个华裔朋友,答应当云帆的担保人,才让这场风波平息了。 长青山上不夜天 这一个子夜时分,仔细揣摩过当地地图的赫冰岩开着云帆的车,走六号公路拐 进山里,沿着窄而曲折的马路小心翼翼上山,此时正是“窗外明月光”。那山路开 得竟处处是大直角,虽然有路灯照着,还是保不齐下一轮子落到哪儿,快赶上当年 去九寨沟了,直看得云帆胆战心惊,只好干脆闭上眼睛叫赫冰岩小心一点,心下暗 想,只要今天路上不出事,这辈子再不会来第二次了。他们这是要到丹佛最著名的 赏夜景的地方“长青山”(其实就是落基山脉的一个山头,不知是谁起的名字)去 ——赫冰岩的主意。 他一声不吭,专注地开车,连眼也不眨一下,看样子也意识到环境的恶劣,精 神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云帆偷看了几眼他的样子,感到一阵蹋实和快慰,渐渐忘 却了山路的崎岖。 不知过了多久,赫冰岩轻推了推她,“到了到了,小丫头!唉,这路真他妈的 难走!”他熄了火,向后往椅背上一靠,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云帆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车窗外由模糊到清晰的景色扼住了她的呼吸!—— 现在已是深夜了,然而夜幕中的丹佛还是那么雍容华贵,丝毫没有困倦的意思,点 点璀璨的灯光和成条的流光异彩把雄伟的落基山和朴实的小镇装点得婀娜多姿,风 情万种,高速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队打亮的灯光更是一道美景,像串串流动的珍珠, 又像忽明忽暗的精灵上下翻飞。。。。。。 “真好看,我从来没觉得丹佛这么美。”停了很久很久,云帆才充满感情地赞 叹,在现实面前,这句话显然是多余的。 “嗯。”胳臂疲倦地搭在方向盘上也凝望着窗外的赫冰岩此刻显得异常安静和 认真,他实在很少这样,已经看过北京、上海、四川、深圳甚至纽约夜景的他,真 的从来没有见过从这里看到的丹佛这种辽阔而宁静的美,居然像看海的时候一样会 被深深的感染。 人们都说繁华是过眼烟云,可是从这里看过丹佛夜景的人都很难相信这绚丽不 夜天会消失不见,就像当初人们不信超豪华的“泰坦尼克号”会香消玉陨一样,也 都自然而然地希望这繁华能永远延续下去,让人快乐,让人感到慰藉——人生毕竟 还有这么美丽的一面。 又停了许久,赫冰岩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咱们下去。” 云帆听话的打开车门跳出去。 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个专门辟出来看夜景的山头,这里能够把整个落基山脉的壮 美尽收眼底。 悬崖边上有栏杆,栏杆这一面已经停满了各式车辆,只不过隐藏在夜色里看不 清。本来以为这个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其实几乎人满为患了。所有的人都关 了车灯,静静地欣赏着美景嗅着山花的独特气味。有的是年轻的情侣,有的则是老 年夫妇,六七十岁了还是夜半时分手拉手在山顶享受黑发时候的浪漫感觉。 云帆羡慕地望着他们,注意力渐渐从景转移到了周围的老人。 “在看什么?”赫冰岩顺着她的目光寻找。 “两个人能白头偕老多好啊!” “可我怎么总觉得,人家可以陪你一时,但陪不了你一辈子。” “你需要一个人陪你一辈子吗?”——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后,云帆立即后悔了, 虽然心里这么认为,可也不能这么不给人家面子啊! “我。。。。。。”赫冰岩一时语塞,一向聪明风流的他竟无言以对。 “哎,你看流星!”正好一颗流星划过,云帆赶紧给他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真水无香’,真适合你。你就是一种境界:自然、宁和、清澈、淡泊、包 容、与世无争,充满了清灵之气。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不要像方 便面的快餐感觉哦。”赫冰岩没有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喃喃自语。 “不会的。”云帆在心里偷偷回答。 赫冰岩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你许愿了没有啊?我可是有哦。” “是什么?快告诉我!” “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还跟你在这儿见 面呢!” “呵呵呵呵。。。。。。明年这个时候我刚好毕业呢!” “这儿叫做‘长青山’,唉,要是现在有酒就好了,咱们就可以对酒当歌,煮 酒论英雄!”赫冰岩不无豪气地感慨。 “要是在国内,这黄金地段早被开发了,这儿,这儿,还有那儿一定全是酒吧。” “是啊,在城市久了,有时候还真向往这么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山风、花香、 原始的美。” 说到这儿,赫冰岩扭头望着云帆,本想出其不意地吻她一下,见她齐肩长发随 风拂动,眉宇间清新而自然,觉得现在吻她不合时宜。 “知道吗?你有一种朴素的美,非常美,非常的。。。温柔。” 今夜不成眠。 一分钟审判 上法庭的这一天,正好是赫冰岩的生日。云帆在前一天苦笑着对他说,我明天 晚上肯定会哭丧着脸给你过生日了,到时可别怪我。赫冰岩却自信地说,不会的, 你一定会欢天喜地地祝我生日快乐,而且从此以后每天都快乐。云帆当然不信,她 知道,这一天将是她整个美国留学故事的高潮,又可以说是情绪的低谷。 这天,她毅然谢绝了任何好朋友陪同的善意要求,独自开车去了法庭,颇有些 英雄大义凛然奔赴刑场的味道。身上带的,是一纸新办的保险。不管怎么样,带着 总比不带好,就跟法官说自己悔悟了还不行吗?他们还能不给个悔改的机会吗?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恐惧早已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无奈。这毕竟是个 法制国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瞧,曝出丑闻的克林顿不也难逃国人的唾骂和 谴责吗?云帆心想,量自己一个芝麻大点的海外留学生,不会捅出天大的漏子来, 顶多罚金重些,以后苦点打工挣回来不就得了!全当是交学费买了个经历吧。她尽 量说服自己想开些,可心里还是不平衡。 法院正处于市中心,极难找停车位,幸好云帆有赶早不赶晚的习惯。她正缓慢 前行专心致志寻找停车位,忽从反光镜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自己奔来,一 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在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又被否定了。 可是,是他,就是他! ——这时看到赫冰岩亲切的微笑就好比在最想家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亲人的电 话,兴奋难以抑制。她嘴硬说不用任何人陪,其实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有个亲近 的朋友陪在身边,分担一些压力,可是她绝不会告诉别人,绝不会让人知道她心里 的软弱,也绝不会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用邻家的大哥哥来形容赫冰岩其实是不恰当的,他要更加亲近些,他已经在无 形中成为了云帆遇挫时最想倾诉和撒娇的对象,可那并不是爱情。这一点,云帆深 信不疑,因为爱需要无偿的付出,倘若有人问你,你会为他牺牲自己吗?你能义无 返顾地回答“是”,那才是爱情使人产生的为彼此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可是云帆 很明白自己对赫冰岩和从前对于凯门的答案都是“不”。他们是介于情人和朋友之 间的角色。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转而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情。 “给你的!”显然,在科罗拉多州没有车的赫冰岩是赶公共汽车来的,他满头 大汗地递过一个信封。他的突然出现已经令云帆激动不已,不论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她心里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力量和依靠。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云帆疑惑不解地问。 “是啊。”赫冰岩一脸胸有成竹的神情,仿佛料定云帆看了信封里的东西会有 不小的反应。 “是什么?”云帆迟疑地接了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会不会是封情书?如果 是,她也不感到太意外,倒是会很伤脑筋。可是赫冰岩的表情一点也不像腼腆或期 待或甜蜜的样子,聪明的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呢?再说他也知道自己 现在没时间看的。不,信封里面一定是和上法庭有关的东西! 一边想一边拆,末了竟从里面抽出一张汽车保险单来,上面写着王云帆的名字 和社会安全号,更令人吃惊的是,保险的生效日期竟是两个月以前,也就是被警车 拦住之前的一个月! 一看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云帆就抑制不住激动了,但她还是先想到这张保险是 怎么来的,很有可能是非法把日期改过了,或者是和保险公司的人串通一气做了一 张假的,不管怎么说,有了它,就意味着自己今天已经平安了,唉,这也可以叫做 “一旦拥有,别无所求”啊!此时此景,云帆已经没有心情询问内情,更不想追究 到底该不该这么做和如此做的后果,心底荡漾的只有两个字:“谢谢”。不管赫冰 岩从什么途径弄来这张保险单,反正他意在帮助朋友,在这么个不属于自己的国度 里,一没偷二没抢,在不损坏别人利益的情况下,耍点小聪明帮帮老乡也不是什么 天大的罪孽吧?法院不去抓那些嫖娼的抢劫的,干吗非要和一个手无伏鸡之力的穷 学生过不去呢?云帆拼命为赫冰岩和自己找着借口,同时也暗暗发誓,只要能逃过 这一劫,自己愿意加倍做好事来弥补过失。于是,她钻了法制社会的一个空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看到你快乐。”赫冰岩认真地说, 一点也不像平时和比自己小三岁的妹说话时风趣顽皮的神情。 云帆无言,但心里同样是快乐的。 赫冰岩适时地张开双臂等待着拥心爱的女孩入怀。 眼里闪动着泪花的云帆再也不能故做矜持,一颗简单而多情的心早已被深深触 动,就势给了他一个深情的拥抱,脸紧紧贴着他的肩,在他怀里被轻抚着秀发和后 背,感到的尽是关怀和疼惜——好久没有这样被人心疼过了。 一股冲动怂恿着赫冰岩想要低头去亲吻她因激动而红润光泽的唇,但是,看到 她那天真的活像投入母亲怀抱里的表情,就又把这念头打消了,咳,反正以后还有 的是机会,这次就不“占她便宜”了! 以雄伟肃穆的法院为背景的这动人一幕,使过往的神情冷漠的行人都不禁要驻 足回头观看。 难得在像蒲公英种子一样漂泊的岁月里还碰到这么够义气的朋友,或许他帮忙 的方式有欠妥当,或许有人会说他这样帮助云帆其实是害了她,可是除了他,还有 谁在开庭前的半个小时送来雪中送炭的一纸救命书,还有谁急朋友所急,想朋友所 想呢? “大家在外面闯都不容易,互相帮帮忙是应该的,我刚来的时候,要不是大家 伙儿使劲招呼着我,我恐怕也撑不过来啊!你比我小,我就更应该照顾照顾你了。 唉,谁让我是你哥呢?” 在往法院里面走的路上,把墨镜从鼻梁推到后颈上挂着,赫冰岩又露出了他那 开玩笑时特有的魅力十足的笑容,嘴唇的右角比左角高一点点:“你放心,这个保 险没问题,是我哥们儿开的保险公司,而且我确实用你的名字开了一个账户,也真 交了钱了,只不过让他把日期给你往前算了几天。上了法庭把这个递个法官,你就 什么事儿也没有了。我在后面等着你给我过生日去啊!Good luck (祝你好运)!” 云帆看着赫冰岩的眼睛笑了,片刻之间觉得什么上法庭、什么罚钱都不重要了, 人生难得一知己,拥有了这样一个真诚仗义的朋友,这辈子夫复何求?可是,赫冰 岩真的还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吗? 两人按通知单上的地址一路寻来,径直走到云帆该去的那个法庭,在后排的位 子上坐下了。民事案件的被告人以社会地位低下的人为多,走廊里看到的大部分是 墨西哥人,穿戴不整,有的甚至不会英语,需要有人翻译;可是进来之后,不大的 法庭还没有人,显得非常庄严肃穆,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整个法庭呈棕色调,几乎所有可称为“家具”的东西都是木制的。法官坐的案 台旁边竖着一面美国国旗,再往后一点是科罗拉多州的州旗。因为没有风,两面旗 子都耷拉在竿子上,不知是不是还能主持正义和维护公平,但无论如何,国旗上红 白相间的彩条还是格外显眼。一条长桌子隔在法官坐的台子与听众席之间,上面放 着两台电脑,仿佛正代表着法官与出庭人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论是心理上 还是身份上。再往旁边是电视、录像机、监测仪和一个巨大的落地百叶窗。透过它, 可以望到外面的一棵大树,郁郁葱葱的树叶是整个法庭惟一可以看到的有生机的东 西。走进来的时候,云帆觉得步履轻松因为已经胜券在握,可是坐下之后又渐渐感 到一种不安,不是因为忧虑或害怕,而是因为自己又有了一种身为被告人的感觉。 没想到千里迢迢来了美国,居然也有“缘”坐在这里。。。。。。唉,真是造化弄 人啊! 赫冰岩又不失时机地问“你害怕吗?”好像只要云帆一点头,他就会再次伸臂 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宽厚的肩膀和男人的力量使她感到安全和镇定,而自己的感 觉也一定会不错。云帆当然猜得透他那点主意,可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唉,真不给面子。”赫冰岩假装不高兴地说。 这个时候云帆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了,听完这句话还是木木地坐着。她发呆的时 候,目光呆滞看起来却很像在思考,所以常有人问她想什么呢。其实她的大脑只不 过处于真空状态而已,确实什么都没想。 赫冰岩把头伸到她鼻子下面,孩子气地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偷看她,接着又 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看有反应没,“喂,又琢磨什么呢?” “没琢磨什么,发呆呢。”云帆不假思索地说。 “那我以后叫你‘阿呆’吧!”赫冰岩又不失时机地钻了个空子。 “不用。”云帆不无得意地说,“早有人给我起了外号了,也叫‘阿’什么, 不过‘阿’后面那个字和鱼有关,可以联起来说‘什么鱼’。”顷刻间,她把身在 法庭的事给忘了。 “一种鱼吗?金鱼鲤鱼鲫鱼鲢鱼草鱼鲸鱼墨斗鱼热带鱼武昌鱼要不就是美人鱼?” 赫冰岩一口气说了十个鱼种,云帆听傻了,他自己也不得不停下来倒气儿。 “都不对,往歪处想想。”云帆给了个提示。 “那就是吃鱼钓鱼捕鱼捞鱼。。。。。。嗨阿木!”赫冰岩突然叫道。 没错,云帆的外号确实叫阿木,“木鱼”的“木”。赫冰岩仔细琢磨琢磨,咧 着大嘴笑得越发欢畅起来,像个几岁的快乐小毛娃,打破了法庭应有的肃穆,可是 除了云帆使劲说“嘘”以外,没人理他。人家都忙着哪! 听众席上还有几个墨西哥人,有的戴着耳机听音乐,有的从兜儿里掏东西吃。 看起来大家都是满不在乎,也说不定他们早把上法庭当成家常便饭一样了。还好, 法官还没进来,他要是看到大家这么一副模样,一定会气得当场晕过去。 开庭时间一到,门被突然撞开,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将门撑开恭身迎接法官入庭。 云帆这时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早点看清楚美国的法官长什么样。可不幸的是,没 戴眼镜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他是四十来岁年纪,腰板挺直,头发却是白的。 提到云帆的视力,那可更有的说了。她老人家双目视力均0.3 ,可是还不喜欢 戴眼镜,任何一种眼镜。她口口声声说把世界看得太清楚就没有意思了,朦朦胧胧 才是美嘛!云帆还记得有个朋友比自己早到美国,来信说,不戴眼镜的时候觉得校 园里个个是俊男靓女,此处风景独佳,可是,有一天意外戴上之后险些晕去,镜片 前面和后面的世界根本就没得比嘛!为了每天有个好心情,云帆当时也就下定决心, 以后能不戴就不戴,就让这个世界给自己留个美好的印象吧! 别说她视力差,可是眼神一级棒。这里需要先声明“视力”和“眼神”是完全 可以分开的两码事。虽然看东西看不清楚,但周围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比方说与脸平面成一百八十度的墙上有一只正在爬行的蟑螂,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 了她的余光的,她会比谁都灵敏地意识到,然后迅速决定是逃跑还是举苍蝇拍攻之, 顶多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爬而已。 即使在开车的时候,她还是想侥幸逃脱近视带来的不方便,反正只要能凑合看 见马路上的白线和前面车子的车尾就行了,不出线撞旁边的车,不追尾撞前面的车, 后面的干了点什么自己也就管不着了——当然雨雪天和晚上这种容易危及生命的情 况除外。 视力的局限使她有时会幼稚地用自己并不广阔的视野去看待整个发展变化的世 界,并且常有掩耳盗铃之嫌,比如戴上橘黄色的墨镜就觉得天地万物本来就是橘黄 色的,和自己的心情一样,而不戴近视眼镜时,望出去的是一片模糊但美丽的世界, 那么她就也希望事实便是如此。 像她这种处女座的人应该说是理想主义者,或者完美主义者。从小对任何事情 都要追求最好,尽善尽美,最容不得的应该是瑕疵了。如果穿一身洁白的连衣裙, 不小心在上面弄了一个污点,即使是在非常不显眼的地方,她也无论如何不能容忍, 一定会挖空心思将它洗掉,否则的话,就要尽快换下来。所以她的眼睛里揉不进沙 子,看不惯欺诈、虚伪和不公。虽然是一个女孩,她仍希望用自己的力量维持世间 公道,让错的变成对的。只可惜,她一个人的微薄力量怎么能扭转乾坤呢! 法官露面之后,工作人员大喊了一声起立,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向法官行注目礼, 然而听众席上的人并不严肃,拖拖沓沓地起身,甚至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接着, 法官大人就一一叫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走到离法官约三米远的地方,由专人接过 他们需要呈上的文件递上去。 先被叫到的是几个稀奇古怪的墨西哥名字,听起来好像还保持着西班牙文的味 道。只见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墨西哥男女分别走上去,随随便便地一站,双手插兜 的插兜、摇晃的摇晃,而法官却并不在意他们的表现,只是问他们是不是某年某月 某天在某地超速行驶来着,或者是不是开车没有保险。被问的人都很诚实,没有一 个耍滑头的,都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过错,并表示以后不会了。法官听完之后很快下 了结论,当场告诉他们应该交多少钱罚金,或者进行别的什么处理方式。 “YUN-FAN-WANG. ”——正式场合里要把中国姓和名颠倒过来叫。云帆应了一 声,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赫冰岩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以示鼓励。相互对望一眼,云帆 更无惧意,笑笑走上前去。赫冰岩望着她的背影,也露出了微笑,不过他琢磨的可 不是云帆此时的自信,而是回味起了刚才的拥抱。 “你好,王小姐。”法官客气地打招呼。云帆这才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大不相同, 穿的相当正式,因为她把这一天当作自己生命中非常与众不同的一天,穿了西服套 装以表达对法官大人的尊敬,也表达了对美国法庭和法律的敬意,当然,同时也就 博得了对方的好感和信任,在一开始就成功了一半。 “请问这位年轻的小姐有保险吗?”法官仍是客气地问。 “是的,我有。”云帆把那张保险单举起来。旁边有人接过呈上去。法官的表 情非常平和,甚至有点慈祥,他仔细看了看,确信此物非假,便更加客气地说: “王小姐你可以走了。很抱歉给你造成的不方便。” “没关系。”云帆也向他笑笑。这时便有人为她拉开大门。云帆回头看了一眼, 见赫冰岩正满面春风的往外换。 走廊里。 “Give me a five!”赫冰岩高兴地喊。两个人便跳起来在空中击右掌,这是 美国人表达兴奋和开心心情的一种方式。 情场圣手的遗憾 这一晚,两人便在咖啡厅、迪厅、餐厅和游乐场几处流连忘返,赫冰岩说什么 也不让云帆花一分钱,云帆只好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消失一小会儿,从吧台买回一 个蛋糕和一把蜡烛。可是等到点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二十四根,而今天是赫冰岩二十 五岁生日。 “没办法,只好让我年轻一岁喽!”赫冰岩扮了个滑稽的鬼脸。 “生日快乐。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能给你过生日。”每一朵烛光闪 动着一个希望,也燃烧着浓浓的祝福。云帆举起酒杯要和他碰,本该是欢笑的时刻 但眼里却隐隐流露出一点伤感。所有的好朋友最终都是要分开的,只不过有的人平 时也会想到那一天,于是就会加倍珍惜,而有的人则尽情享受快乐,只有到分别的 时候才开始觉得伤感。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 怎么过。。。。。。”赫冰岩轻轻地哼起了一首久远的老歌,这一首颇富有情调和 哲理的《生日快乐》,云帆曾经在欢欢走后自己那个孤零零的生日上独自哼唱过, 那一天,也是面对着烛光,不同的是,当时只有孤独陪伴着自己,现在却有一个温 暖的笑容在眼前闪耀。 “怎么你也喜欢郑智化的歌?我对这一首印象也特别深。”她幽幽地说。 郑智化是八九十年代的台湾歌手,他身残志坚,不但在广告界有所作为,还用 横溢的才华和一颗灵敏而多情的心写下了一首首感人至深的歌曲,反映了当时的人 间百态和自己对世俗的看法,如果你用心去聆听和感受,就会与他产生共鸣,就会 觉得字字千金。尤其是那首并不华丽、丝毫不做作的《水手》,更似一面旗帜,鼓 舞着千千万万为梦想而奋斗的人们。 “是吗,那咱们一起唱!”赫冰岩说着,把杯子伸过来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 耳的玻璃撞击声。 赫冰岩的表情已经有些变化,他开始眯起眼睛用审视女人特有的眼神看云帆, 那一双逼人的丹凤眼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他能在女人和朋友的关系之间游刃有余, 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成为他的女人,来者不拒,但是,如果对方不主动,他也 不出轨。 云帆瞥见他异样的神情,表面上假装没看见,五脏六腑之间却已开始紧张的交 流,她知道这时只要自己给一点点暗示,他的全部激情就会如火山爆发之汹涌,他 们将不再仅仅是朋友的关系。那么关系需要定位吗?难道非要用一个固定的名称来 承诺彼此吗?这里是美国,没人有时间去关心别人的私事,所以不用担心流言蜚语 的杀伤力,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让自己快乐就好了。——可惜云帆常常把“走自己 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记成“走别人的路,让自己去说吧”,就像她总把“鸡毛蒜 皮”说成“鸡皮蒜毛”一样,每次她无意中犯这种错误,认真的听者都会追着问 “蒜哪有毛啊?” 本来充满欢声笑语的烛光晚餐渐渐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彼此的眼神在静静地做 着交流。 赫冰岩终于将胳臂伸长过去握住了云帆的手,一阵令人心悸的温暖传来,他的 眼神也更专注、更焦灼。 云帆很清楚,他又来劲了,只要自己迈出一步,所有的一切都会就此改变。不 可否认,并不能用“英俊”来形容的赫冰岩是一个慷慨、宽容、深情而有男子魅力 的人,爱到深处,他可以不问价钱就从花店里捧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这样的他确 实很容易让女孩动心。当然,说“深”其实也不算太深,因为他可以轻易地喜欢一 个人而为她无悔地付出,相识不到一个礼拜,也可以爱得轰轰烈烈、地动天摇,但 是这一切很快也就会结束了,不论是谁先提出来,他的痛都不会隔夜,也永远不会 有伤疤。对他来说,红颜如烟,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赫冰岩的性格颜色一定是种不可定论的梦幻色彩,从左边看是红色,从上边看 是紫色,不同角度有着不同的诠释。 也许是太多女孩的爱使他更具魅力,他太知道怎样虏获女孩子的心了,过马路 时自自然然的一揽、自己永远走在马路靠外的一侧的规矩、上下车时开关车门的服 务,以及恰倒好处的嘘寒问暖,即使是聪明绝顶的女孩,即使早就识破了他的庐山 真面目,也还是会忍不住在他的千种温柔里放任自己一次。 云帆是个好的听众,她常静静坐着听赫冰岩讲故事,不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 的,不论是感情的还是工作的,赫冰岩总能从她的一双妙目中感到鼓励和安慰。可 是,每当云帆有点把持不住要动情的时候,只要稍微一念及他以前向自己倾诉的与 过去那些女朋友的故事,就觉得无聊、厌烦。他的情太多了,他的爱给了无数女子, 他的唇印上了太多种牌子的口红,所以她不稀罕做他成百上千红颜中的一个,也不 想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他是“情场圣手”,是“爱的魔鬼”,在感情上“忘恩负义”,对朋友却情深 义重,属于“重友轻色”型。这种人当然最好还是做朋友,这样,他会对你推心置 腹真诚以待,在你痛苦的时候,给你无与伦比的温暖和关怀,在你快乐的时候,为 你的笑容高兴得手舞足蹈,在你做梦的时候,为你筑一个防止残酷现实来打碎你梦 想的巢,一旦你遇到危险或者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 辞,在这世上你真的找不到比他更仗义、更热血、更可以相信和依赖的朋友了。与 他相处一场,“朋友”两个字后面的深意会让你怀念感恩数十载,刻骨铭心一辈子。 但你如果跨出了界限,动了真情,最后的结果只会让自己伤心,也会永远地失 去他,因为对他来说,如果把你当作一个女人,你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是茫茫欲海 中的匆匆过客,只有把你当作一个知己,你们的友谊才可以常青。云帆曾经如此犹 豫难决,曾经不止一次陷入在他蛊惑人心的眼神中,那里面传达的是一种欲望,一 种无休无止的追求,对花花世界人间享乐的追求,对美色和金钱的追求,对理解和 信任的渴望。云帆非常理解他,理解他的一切需要,她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大部分时候坚强得像一座山,偶尔却也会像个孩子那样哭泣,需要找人倾诉,需要 人给一个温暖的拥抱,需要人轻抚他的头发,吻干他脸上的泪水,像幼儿园阿姨那 样讲着故事哄他入梦。人有七情六欲,该发泄的时候就不要伪装,在一个值得信任 的女人面前,男人心痛的时候流泪也会被怜惜。 雨滴落在树叶上,有种平淡而优雅的默契,就好像生活中的赫冰岩和云帆一样。 他们相识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却仿佛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熟知对方的一切喜好。 这并不奇怪,他们只是生来就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喜好,比如冬天也只喝凉水,比 如见到湖水就想找石头打水漂,比如筷子都使成麻花状,比如吃包子都要蘸醋,比 如在轻轨里都不爱坐下只爱站着,比如一听到自己钟爱的歌曲就会跟着哼唱不论身 处何方,比如。。。。。。也许正是因为彼此太相似了,所以很难成为情人,因为 太了解对方的喜好,也很清楚哪些自己不能给予满足。他们不用费时间去琢磨彼此 的心思,也没这个必要,反正呆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美好,全部用来感慨春暖花开 阳光好都还不够呢!赫冰岩的幽默常常把云帆乐得四脚朝天,他自己却不动声色, 而云帆天真的本质也常在不经意间给赫冰岩带来一个回味良久的微笑,一直笑到心 窝里去,好久都还记得。 “你是春风我是雨,缠缠绵绵绕天际——多像他们的写照啊!就算不是”缠缠 绵绵“,至少也是”默默契契“了。赫冰岩写给云帆的一首小诗始终夹在她的书本 里: To My Angel Something's shining in your eyes, Your lips are prettier than the red wine, A voice announced from the open door way, You're my Juliet, baby. Never seen such a beauty like you tonight , With glory from the sun and the moon. Please take my heart in your hand , I'd like to be your knight. Over the mountain , across the sky , I'm holding you and I'm your light. When you smile I forget the track of time. With angelic wings open you fly on high. A holy dove disappears like the wind, Someone start to sing peace on earth. You are the angel in my life, Show me the meaning of true love, From the rising sun to the glorying moon, Across the ocean your power comes through … 美好的时光总是逝去得快,赫冰岩要回加州的日子怎么也躲不过了。 离别的滋味像啤酒,还不是好牌子的啤酒,苦苦涩涩的,在舌尖上翻来覆去留 下难以忘怀的痕迹。相爱的人不得不暂时分别的时候,苦涩中却又带有甜蜜,因为 短暂的分别之后,他们还会带着泪花相拥而吻、尽情倾诉相思之苦,那时的温柔将 不可同日而语,也就是说,他们的等待是有尽头的,有希望的;而真挚的朋友要分 别的时候,就不知这一去是暂时还是永久,总会有从此天各一方永不得相聚的感觉, 因为彼此没有也不能给承诺,没有责任可以背负,也不会因为相思焦灼寝食难安而 不远千里去见上一面。古人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安慰彼此,但如果这是真的, 两个如水一样淡薄交情的人就不会“沦落”到如此难舍难分的境地;人们也常常提 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名言,但它每一次应验的时候,就会令人心中隐隐 作痛。 虽然没认识几天,但友情的分量是不需要非得用交往时间的长短来考验的,一 个真正的朋友是可以患难相随、荣辱与共的人,是一个富贵不淫、贫贱不移与你相 伴的人。云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和心灵的感受,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们永 远不会撒谎,而自己的心也永远不会欺骗自己。两个投缘的人即使是初次见面也可 能成为情人或知己,然后就会转而相信这个人是冥冥中早就为自己安排好的,前提 是,双方都是性情中人。于是,云帆想在灰姑娘和王子一见钟情的故事后面,接着 写一个总统和穷小子一见如故最后结成生死之交的故事。 赫冰岩要走的这一天,飞机起飞前最后的对视里,从他无言但湿润的双眸中, 从他深情的凝视里,从他隐隐约约的一点点笑意中,云帆分明看到了一份深深的不 舍,回忆起他平日里温暖爽朗的笑容,想起他兄长般的种种关怀爱护,自己便也感 到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正不由分说飘飘然离身而去,像小孩子望见自己心爱的风筝 断了线,正随风飘远却束手无策。面前这个情深缘浅的男子,不像自己期望的黑马 王子那样伟岸,不如旧人那样令人怦然心动,也从不与自己如胶似漆,有的只是在 灵动的言谈举止中说不出的神韵,还有眼里睿智的光芒,确实教人过目难忘,他的 智慧让人意乱情迷,让人忍不住想和他合而为一;而单凭他的那一份江湖义气,若 早生几百年与英雄同行,怎么也必成一号义薄云天响当当的人物! “我会想你的,有空到加州来玩。”赫冰岩尽量使脸上露出一丝丝笑意,却笑 得那么艰难。 他的心一阵阵疼,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也感到奇怪,自己是怎么了, 久经沙场,这种场合经历得多了,可从没这么难受过。小时候人家给算命,说二十 五岁的时候会碰到命里的玫瑰,难道这是真的?金玫瑰银玫瑰见得多了,眼前的却 是一朵水做的玫瑰。 “我也会记住你,会到‘长青山’顶想你的。多保重。”云帆也想尽力让自己 显得轻松,却扁了扁嘴,哽咽了。 “小丫头。。。。。。” 两双眼睛里燃烧着四团熊熊的火焰。 ——在孤独的时候想到他,却不是因为爱情;在委屈的时候想投入他的怀抱, 是因为那里太温暖;在烛光下,树林中,面对面肩并肩谈的不是彼此的儿女情长而 是怎样面对未知的人生。 “来,抱抱吧,今年最后一次了。”赫冰岩与往常一样张开双臂,他还一直没 有机会吻她,这在“大情圣”的经历中还从来没有过。此时此刻,他第三次萌发了 亲吻她的念头,却被怀中小鸟依人泪湿衣襟的云帆感动了,他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 唇配不上她的,她是一个太真太纯太好的女孩,自己应该给她没有给过别人的东西, 因为她是那么的特别!忽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助的自卑,赫冰岩决定宁可放 弃这最后的机会,也不能亵渎了她的美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