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百日祭 作者:浅山居士 父亲去了,一个坚强的身影,在与病魔抗争中,无奈地撒手离去了,没有痛苦, 却带着一个未完的梦,离去了。 从懂事起,父亲就给予我们威严和精明,他有独特的亲情观和人生观,个性桀 骜而不张扬,言语尖酸而不过分,好恶分明而能容人,是清高善思十分自我的性情 中人。 今天,公元二零零三年七月二十三日,是父亲离去的第一百天,我回忆起以往 和父亲生活的片段,写下这区区的文字,以作怀念。 我病了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我生病了,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 父亲来到身边,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发烧。”我总觉得他的语气比较生冷,没有依靠感。 “要去医院吗?”父亲并不因为我生病而改变语调。 “不用!”没有依靠地要自己判断,父亲总是鼓励我们独自面对问题。 父亲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头,觉得不是特别严重,离开床。留下我独自在床上, 从小我就习惯了这样的方式,也许是我内向,尤其在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不喜欢无 意义的唠叨,总希望能安静地独自一人,做着自己的梦,一个与我个性吻合的梦, 病中的我,会梦见一只大鸟,驮着我,在蓝天上自由飞翔;梦见和仙子一起,踏上 探险的里程;梦见自己象风筝一样地欲与天空试比高,梦见我想象的一切的一切。 大约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他来到床边问:“怎么样了?能起来吃饭吗?” “不吃饭了。” “要去医院吗?” “暂时不用。”我能判断,吃过药,很快就会好。 “想吃点什么?” “白粥。” 父亲再次离开我的床,他判断我的病,不会很严重,去安排煮粥了。 我知道,如果我说要去医院,他会马上组织把我送到医院。这是我的底线。 也是我多年来的底线,我之所以敢于离开国营单位的铁饭碗,敢于在外面独闯, 敢于固执地和上司力争着那些我认为是原则性的东西,是因为我心里有这条底线: 我回到家里,我就有一种感觉,一种回到避风港里的感觉。在外闯荡的头几年,我 两手空空地回来过,家,永远是一个能愈合我伤痛的港湾。 原来,多年来,我的任性愈来愈带有随意性。 到农村去 父亲喜欢文学,文革的时候是广州海关有名的笔杆子,“黑”秀才,在那个轰 轰烈烈的年代,敏锐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从父亲的日记上看到,失败反思痛苦交 织在那个年代的每一个跳动的心灵,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没人能预先知道, 明天将刮什么风?终于父亲被下放了,到英德茶场劳动改造,后来转到四会。 我6 岁的时候去了一次干校,父亲让一位姓韩的叔叔带我,我们来到一个小山 坡上,韩叔叔指着一望无边的田野问我:“看,前面绿油油的一片是什么?”我看 了看,脑子里浮现着城市市场里见过的一切,那些肯定不是蔬菜,那绿,到有点象 葱,“是葱”。韩叔叔听了之后,笑得躺在地上打滚,几乎整个干校的人都知道了, 一帮干部下放到干校种葱!种了一望无际的葱!这是干校生活苦中的乐趣,但干校 的确开阔了我的视野,磨炼了我的意志,在以后的读书生活中,我总以去过干校, 下过乡锻炼为荣,我总以为独立的生活,最需要勇气。同时我发现自己有许多东西, 也的确需要改造学习。 在干校,有一次父亲叫我4 点半之前回到驻地的宿舍,我贪玩,足足迟到了半 点钟,父亲提着2 个热水瓶,和我走了200 米是山路,当来到冲凉房时,热水已经 停了,夏日转秋,山上的风吹来了丝丝的凉意,父亲把仅有的热水哄着给我用。他 的肺自开过刀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但他总给我以坚强的形象。我后悔着自己贪 玩而迟到,后悔着自己当时怕冷贪暖不够坚强。 好在艰苦的日子不长,随着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干校被取消了。父亲也回城 了。 一家人吃饭 父亲的思想很传统,总希望我们每一餐都能回家团聚吃饭。我们长大了,在有 各自的世界之前,父亲喜欢我们能独立面对自己的事情。在家吃饭,我们有时会因 为这样那样的特殊情况,晚了回来。父亲从来都不会特意留下饭菜,他总是按时开 饭,没迟到的,不应为迟到者挨饿而推迟吃饭。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吃过了没有?” 父亲的眼睛总带着深邃的威严。 “一点事,还没吃。” 父亲的这种方式,开始我们都难以接受,一家人怎么 就不迁就一下呢? “要是饭菜不够,到(厨房)里面去弄!”父亲不习惯拘于庸俗唠叨的亲情。 这就是我们的家。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应该懂得预先计划,安排周详,尽量 能准时回家吃饭,如果迫不得已迟到,要遇见可能的后果,并且自己承担,家,依 然是最温暖的港湾。父亲不鼓励我们把自己的问题,家庭化,或者社会化。不赞成 毫无意义的迁就,尽管能够迁就。 我们可以抵触不预留饭菜的做法,但我们却在工作和生活中,受到这种思维的 潜移默化,有意无意地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就是:人格的独立,自我自信自强!在 工作单位,自觉于公司的规章制度,不把自己的问题,强加在公司或同事的身上, 勇于承担工作的压力和责任。少抱怨,多做事! 营首长 从小喜欢听父亲讲一些城市里的大事,尤其是解放初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力 非常好,事件的人物记得很清楚,比如:国民党逃跑时,想打开广州中央银行里金 库,然看管金库的四把钥匙的人,有一位,谁谁谁,隐匿起来了,对这个连炸药都 炸不开的金库,为新政府能有效地保存其所有的黄金,立下不朽的功劳。父亲接管 这些黄金的时候,是开着车进入金库。后来,父亲代表广东省政府,用这些黄金, 到香港购买许多紧缺的物资,其中的一些舒缓了广东省的人民生活的困难。 我写的“营首长”,这个标题,有点怪,然却是发生在我的身边。我到外资公 司工作,职责之一,是和政府有关部门打交道,其中公司的中方,有一位小伙子, 总是挂起一副政府机关的面孔,有一次,他对我说,他要去给一位部队的营首长, 送文件。我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部队的营级,相当于政府的科级,一个小小的 科级干部,他却称之为首长。呜呼,我虽谈不上什么高干子弟,却也实在没有兴趣 和这位老兄进行哪怕是正常工作上的对话了。父亲没有教我自傲,但在骨子里,我 却会自觉地清高于这种奴颜的媚俗。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那位老兄。 精明 母亲有一位工友,上海人,看着我长大的。有一次父亲和我谈起她,说她很精 明,她的精明从来都不用在算计别人,占别人的便宜,但别人也甭想占她的便宜。 这是我第一次印象很深的解读着“精明”。父亲还说,精明要用在大处,才是真正 的精明。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一直以来,我总以自己的聪明而自豪,希望把自己 的生命,安排得每一分钟都是灿烂而辉煌。事无大小,我会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的 小聪明,并非常介意最后的结果,这注定了我的失败。在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年里, 小聪明,滋长着急功近利,最后,我的精明,无奈地用在了把剩余的120 元国库券, 最大比率地兑换成现金。 当我尝试着,并学会用一种平常心去面对生活和人群的时候,我才发现,生活 给予我的,比以前“聪明”的我多得多!我做到了,在一个公司,一“呆”就是十 年! 这十年,我成了有产阶级! 报销医药费 父亲离休之后,医药费几乎是100%报销的,但他每次都很认真,不把那些不该 报销的,混进去。有一次,我看病,在外资公司工作的我是没有医疗关系的,我的 医药费,几乎全是自费,医生是一位反聘的教授,和我父亲是多年的朋友,她随手 就在药费单上写上我父亲的名字,现在很多人都是那样报销的啦,别那么傻。于是 我就不那么傻地把药费单放在父亲的抽屉里。被父亲发现,很是教育批评一番。 他多次地对我们说:“我很注重晚节,一辈子没有做什么真正内疚的事情,退 下来,也不会去做。”在他去世后,我整理他的笔记本,赫然在首页,工整地写着 :无欲品自高。这五个字,可以说是他一生的追求,也是他一生的概括。在眼下这 个反腐倡廉的时代,衷心希望能腐败而不腐败的人,多点好! 病危 总不愿写这段,但父亲弥留的音容总萦绕在脑海里。父亲给我们的印象是:威 严,自我,精明,坚强。在他病重期间,医生告诉我,他的病很麻烦,这次很难出 院了。但父亲一直很清醒,平时父亲要我吃完晚饭,要注意身体,不要一下就扑在 网上,我总是抵触着。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总会去点击那个拨号的图标。 那天,父亲的手,冰凉,我握着他的手,想给他多一点温暖。他用微弱的声音 对我说:“以后,一些不好的习惯,一定要改。”我点着头,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 我总是那样的让他有所不放心,虽然他平时不断地发脾气训斥我,但我还是没能改 过来。我责怪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的方式,才去接受呢? 父亲最大的心愿是把他的文字,出版成书,不为赢利,只愿把一个经历抗日战 争,解放战争,和平建设这三个时代的见闻事情,和一个的自我自强自信的灵魂, 奉献给有缘人。把一些属于那个疯狂年代的写照,真实地刻录下来,是非功过,灾 难浩劫,让后人去评说。但他没能看到该书的出版。 在去世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坚强的身影,无奈地躺在病床上,医生们已经尽 力地抢救了,还是回天乏术。父亲没有痛苦,但只闭上了一只眼睛,那是有心事未 了。枕头撤去的时候,我进入现场,看到父亲,斜躺在病床上,孤伶伶的,没有被 子盖在身上……。我可以接受这个结果,但我不能接受眼前的这个情景。 护士已经开始帮他进行处理,大概是怕我伤心过度,我被姐夫强行拉出房间。 我应该坚强,作为一个自强不息者的后代,我强制着自己的情感,强迫着自己恢复 平常,以后还有很多 的事情,需要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