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刀锋会 第一章 破刀 (一)今夜此时 他在等, 他们在等, 他们在初秋的黑夜里 等了十分久 他是战士 他们也是战士 他们是中国人 他们是中国的军人 他扑伏在大地上,姿势自然的好象孩童蜷缩在母亲的怀抱。 他的皮肤很白,他的眉毛很黑,他的唇薄而坚韧,他的眼睛明亮而忧悒。 他的头枕着手,手握着刀,刀很拙,刀长一尺三寸。 今夜月很明,云很淡,空气中浮动着暗暗的花香。草丛中有不知名儿的小虫儿 在欢快的吟唱……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密集的芦苇,芦苇摇曳在波光粼粼的河旁。水光映照着白头 的芦花,微风一起,芦花四散,象一场忍耐了许久却终究不得破灭的美梦。 ______可怜河边无定骨,尽是春闱梦里人____ 今夜此时,可会有那温柔美丽的女子在霓裳堆砌的锦帐中思念着他?他不知道 …… 他只知道,今夜,他和他的十八名战友泅过河来就没有再准备踏上回程! 今夜一战,至死方休! ______远处有一卷云气,尚未结集成形_____ 他在等 他们在等 他们的身上很凉 他们体内的血却很热! 他在等 他们在等 等到那皎洁的月亮最终被深灰的乌云完全掩遮 等到风吹起进尘沙扑面迷离住敌人哨控的双眼 远处的朵云密厚了,风轻轻地吹动起来。夜,很沉了…… 终于,风起云动了,大地如陷于黑幔 于是,他们轻轻地,轻轻地站起身来。 然后如一只只开弓的箭似地冲了出去。 远处,已传来了倭人的第一声惨嗥! 夜,更深了,风,更疾了。 好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 (二)阵相逢 刀呢? 刀在! 刀在何处? 刀在心中! 敌呢? 敌无所不在 如何破敌? 眼中有敌,心中无敌 然竖子心中有敌否? 有敌! 谁人? 我自己! 方佛尘冲入倭人最后一座帐幕的时候,他的身上已溅满了__敌人的血。 此时此刻,河边的宁静早已被打破,火光已冲天而起,那是得手后的战友在焚 烧敌人的帐幕、军火。到处是喊杀声、惨嚎声,身躯扑倒踣地的翻转声。 方佛尘的心中盈然涌动着一种快感___ 杀人的快感! 此时此刻,已不存在什么偷袭! 此时此刻,已是刀手对刀手的决战! 而就是此时此刻,方佛尘看到了_____ 一把完美得近乎邪异的 武士长刀…… 当第一个敌人冲入阵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当第一声同伴的嚎声响起的时 候,他已经扎束好衣冠,摸拭着自己的长刀。 他的手枪就挂在帐布的支柱上,他却没有取。他的眼神凌厉而专注,他在听____ ____一直没有响起枪声、爆炸声,只有肉搏时沉闷低沉的吼,刀刺碰撞时叮当作响 的劈风声。他知道,那是一批使刀的中国武士。他们没有带枪__“中国刀客”他咕 哝了一句,然后起身吹灭了帐中的烛火。黑暗马上笼罩了一切。 他怀抱着自己的长刀,静静地坐在帐幕中间,静静地等待…… 一把染血的大刀挑开了帐帘____黑暗中,他欠了欠身,然后用纯正的中国话道 ____请进___ (三)破璧图穷是你? 是我。 是你在帐外边杀我马弁一十三人? 是十三只畜牲,他们当时正在凌虐一名可怜的中国女孩! 不是你,不会是你你的手太白,太纤弱,而且,那不是一双杀人的手…… 那么……试试! ____人在帐外,刀在手中 此时,云已散去,被遮僻已久的月儿象一名难耐深闱寂寞的怨女,迫不及待地 探出头来,把清冷的光芒拂向两个即将展开决斗的刀客。月光如水,刀光似梦,不 知一战过后,谁将会沉醉在那凄美迷离的梦中,永远将不会再醒来… … 此刻大局已定,倭营中八十余名敌人已斩杀殆尽,在他的命令下,方佛尘的战 友们已将战场打扫干净,携带着死伤的同伴以及在倭营中救出的中国女子一起退入 芦苇丛,准备泅渡回自己的阵营中去。 这时的天地间,只有他和他的敌人! 风又起了,满岸的芦花一起颤抖起来,花飞满天天欲暗,透过纷飞的白絮他看 到了一刀、光、如、练…… 刀出鞘的时候,他一直不相信他会是他的敌人,因为他实在太年青、太文弱、 太没有杀人的霸气。 他现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还有余火未尽的残阵旁,秀身玉立,说不出 的伟岸和忧愁,象抚栏凭吊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落难帝王,又象一名遗视独立,不求 世人同情的清高词人。他实在不相信他就是那个瞬间连杀他一十三名悍卒的刀手。 直到他看到了 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俊秀忧悒的眼睛,黑而亮,如两潭深不及底的古泉,泉中凝结着万 古不化的玄冰,冰上燃烧着钢花滟滟的愤怒之火…… “他真的是那名刀手”!他一边想一边拔出了他的东洋武士长刀! 他一直忘不了那双眼睛,那双美丽的、柔弱的、凄美绝伦的眼睛。 是的,当他斩杀了一名醉酒乱溲的倭人时,他听见了帐幕中她那哀哀的哭泣声。 他挥刀闯入了帐幕,一幅令人发指的罪行无可掩饰的展露开来。十几名倭寇正 轮流在她身上施暴,好雪白的胴体裸露着,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一定很努力的挣 扎过,她的柔肤上到处都是男人凌虐过的痕迹,她的手臂修长而白皙,肩膀处刺着 一朵红而灿烂的小花……而她的人,也象一朵花儿一般,被无情的风雨蹂踏了。 他狂喊,然后挥刀,刀光如电,血飞似雨,伏在她身上的一名倭人的头颅已随 刀而起,刀势如虹,刀意苍凉,刀光如遍地飞掠的雪花又似无孔不入的月光,倾刻 间,十余名倭敌或头颈,或腰肋,皆被刀创,无一活口。血腥气霎时弥漫了整个帐 幕。他收刀,然后伏下身去,再然后,他看到了她那双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凄凉的悲 意的亮如深山清瀑般的眼睛…… 于是,当他把用被单裹住的她交给接应的同伴时,他的心上如有把利刃般地镌 刻上了她的眼睛。 誓必诛!杀!此!獠!他想。 天已破晓,雾起了,寒意愈重,对面已看不见对手的身影,他凝神,似在聆听 秋水寂寞的倾诉,他凝神的样子很幽怨…… 一点冰亮沁在了他的眉间,如露珠一抹,很凉,很凉,他仰身,弯腰大插柳, 一星寒光骤逝在浓浓的雾气中,如游走的银蛇,攸乎飘逸于一丈之外外“好刀法” 他暗赞。刀如剑,已不拘泥于砍劈为主的东洋刀法。浓浓的雾气中,他亦挥刀…… 刀在手,刀长一尺三寸,刀名破璧,破璧者,剖玉也,这本就是一柄能砍金切 玉的宝刀! 刀光如雪,刀色如晦,“霍”然劈开混沌! 两刀甫接,轰然一声暴响,紧接着叮当声不绝于耳。如铁匠铺中旺火开炉一般, 一阵紧似一阵,雾气腾腾,只能依稀辨别出两条纵跃起伏的身形,刀光已隐然不现。 激战中,方佛尘突然改变灵巧诡异的身法,稳住了身形,双手持刀,如手握一 柄大铁锤一般一刀一刀砸向倭人刀客的头顶。此时敌人想要不接已不可得,只有被 动的挺刀硬接,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烈响,方佛尘破璧刀突然砍崩了那敌人东洋刀 的刀口,方佛尘一挑一甩,那把长刀如划过天空的流星般曳入芦苇丛中…… 刀光又落,他手中已无刀可挡,他必死此地,他必死么?他必? 刀已落,刀已入肉,刀已横砍入敌人肩颈。方佛尘似乎已取得了这场决斗的胜 利,然而,他必胜了么?他必? 刀入肉的那一刹那,他的手突然伸了出去,划向方佛尘的肚腹,他已无刀,他 难道练成了手刀么?他没有,他手中有刀!短刀! 刀长七寸,刀名图穷,图穷匕现!乃是他这一派东洋武系中与敌偕亡的必杀一 技! (四)恨难消 他砍中了他的时候,他了吹中的他。两条身影霍然分开,然后双双培倒在渐散 的秋雾里…… 远处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喧闹声,那是倭营的后续大队开上来了…… 他死了么? 不知道…… 一张渡筏已划到了波心 筏上伫立着一个人, 一双素手撑着长杆 她是谁? 她在等谁? 她会等到么? 她为什么会哼着那么一首寂寞、凄落而又幽美的歌______“恨难消……” 她恨谁? 她恨他么? 他是谁? 是日,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十日……… 是地,北平城郊芦沟桥畔…… 第二章 引子二淬刀 (一)心茫茫处 大隐寺长老院中的樱花又落的时分 他正在方丈里抄诵经书 听到风起时树枝摇曳的声音 他放落手中的素毫,抬眼向窗外望去 ____窗外青山一座 山间有轻云一抹_____ 隔外有禅师作偈云_____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在我今后的生命中真的能忘记她么?” 忘记她水样的眸,忘记她轻颦的笑 忘记她微嗔的红唇,忘记她诗样的名字么? “……”他想 天已暮,夕阳西下 古寺里传来钟声 铛铛______ 铛铛…… 钟声悠扬回荡,似要把人生里许多不甘心成空和不愿成空的意旨,都度化成晨 钟暮鼓;也似要把世俗人痴情一梦,还原成清醒时一枕泪痕。 既有梦,就有梦醒 既有梦醒,就成空 天际有云,云空有鸟 鸟飞入茫茫霞影 花落声如天籁…… (二)无投意 风起时,他正在溪边 溪水淙淙,风沁寒。 一片微黄的落叶耐不住秋意的愁的苦 盈盈从枝头坠下 飘落在溪中 随波渐远…… 风愈劲,吹动他的衣袂 他的衣袂措措 他的身形欲飞…… 西村仲夫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父母。他并不是孤儿, 但是他却比孤儿更孤单。他被族人送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神秘 的暴怒的老人。 老人的样子很怪,甚至可以说很可怖________ 他的腰身挺拔,他的步履凝重,而他的头颈却直不起来,只能困难的歪向右侧。 他的声音很大,他的气息却很短。 那是一座封闭的庭院, 庭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人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感到一种奇怪新奇的颤栗,那种执着且揉合着狂 喜和欣慰的眼神,就象他看到了找寻了许久而终究找到的宝物。 老人站起身来的时候,银白的发高束在头顶,头歪侧,身竖直,整个人映在昏 红的霞光里,就象一把 投在熊熊炉火中锤炼的 武士长刀。 十余年很快的过去了,西村仲夫已经从稚幼的童子,长成了一名俊美的少年。 十余年中,他除了每天两个时辰攻读普通孩子的国立课程外,其余时间就全部 奉献给了刀道。在老人严厉而近乎残酷的训练下,他苦心孤诣,深研刀道之极致。 他的东洋刀法日臻完美,他的心灵却日渐浮动,每次练完刀后小憩的时候,他的心 跳便会如一头脱栓的怒牛,又如一名怀春而贞烈的女子,他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 原因。 直到有一天,他又盘座在庭院中拭刀的时候,一股沛然莫当的杀气从颈后涌来 …… “九州的海,真美啊!” 他仰躺在洁白的海滩上, 天很蓝,海,也很蓝 天水交接的一线已融合在一起,就象两个至情相爱的人拥抱在一起,自然流露 而完美得了无痕迹。 他的脸很俊秀,他的眉很浓很清,他的额头宽广而高隆,他的眼___ 很多情… … “明天,明天我一定要回到中国去!” “明天,明天我一定要拥她入怀 不管她是否还会娇嗔,是否还会羞怒 我一定要让她听到 我的每一次心痛……“ 远处,有白帆点点 此时此刻,天、很多情 海、很多情 云、很多情 风、很多情 他的整个身体和灵魂包深在这天海云风中。 他____西村英明 明确,也很多情…… (三)斩绝情 杀气漫天而来。 庭院中一株独树的叶子在杀气中栗栗翻动,一只刚刚归巢的鸟儿,惊惶地呜叫 了一声冲天逸去。 一弯惨白的初月 不知何时已睁开诡异的眼…… 刀锋已临后颈,仲夫已感觉到了那先其锋而进之的锐利刀意,他的皮肤已被激 起无数鸡皮小粒,那不是师徒间传授刀法, 那是,刀手与刀手 生死对决时的 必 杀 一 技! 他身形不动,他背手,他出刀! 他出刀的样子很拙,很不好看, 象手忙脚乱的小伙计对付一条活蹦乱跳 屡杀不死的大马哈鱼。 但是,他的刀很快,很实在。 他的刀在敌刃即将加项的霎那间 封住了它! “叮”一声脆裂的轻响 清远而悠长。 偷袭者的刀,收了回去。 仲夫缓缓地站起身,他的手紧握着刀柄,他的刀依然扛在肩上,他慢慢的转过 身来,面对着那名突如其来而又恨他莫名的奇异刀手。 偷袭者穿着一身东瀛忍者服,黑巾裹头的面罩中,只露出两只精光湛然的眸子。 “这不是师傅”仲夫心道。因为他能清楚的看到,黑衣人的头颈挺直。“而且, 近几年来,师傅再也施展不出那精力沛然的刀法了,他必竟老了”仲夫想。 他的刀扛在肩上,他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懒懒的站在那里,有如一名耕作了一 天荷锄而归的老农,他的手指也放松了,纤长的手指环握着刀柄,好象多情的少女 相拥与她的恩客,欲拒还迎。 日本武圣官本武藏所著《五轮经》有云:“与敌人对决的时候,殊难预测对方 由何处,以何种方法攻击。为了对付这种不能稍大意的敌人,必须随时准备应变。 握刀剑时,最忌紧贴刀柄,僵化不变。 固定不灵,代表了死。要脱离死亡,保住一命,就是时时流动,变化,以变应 变。“ 十余年地狱式的磨炼,西村仲夫已深韵这对决之道了。 终于,刀光电闪,对崎结束了。仲夫已与黑衣人斗在了一起。 刀光灿然若梦,刀鸣暴然惊魂。 仲夫感到对手如一台大功率的压榨机般不停息的打击过来,又被敌手的长刀叨 了过去。他的心又一次跳动起来,急跳、猛跳、强跳、乱跳,他的心脏有如一头魔 鬼被突然解除了禁固般的在他胸腔冲腔而出。这种力疲已极,而心奋如许的感觉有 生以来都未经历过。 除了那一次,那一个夜晚,那一个梦中的女人…… 对手的压力已无以复加,仲夫的刀只是在机械的抗击,如海浪中被波涛四处拥 护拍击的小船没顶之时就是眼前。 “那个少年真怪,就像,就像一块石头!” 十五岁的清洋夕子这样对自己鱼。 她是西村家族中家庙祭扫人西村彦一的孙女,她是一名弃儿,她没有父母兄弟, 她只有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须发已经皓白的彦一爷爷。 一天,爷爷病了,只好偷偷的让她把食盒送进家庙里去。她就去了。 家庙的门闭掩着,门上有锁,锁上已泛起了铜绿,锁旁有一扇小窗。她把食盒 放在门前的台阶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小窗,小窗开了。 于是,他,看见了她,一个清纯的少女。 她,看见了他,一个山石般的少年。 就在那天夜里,西村仲夫梦见了那赤裸着玉体的少女。 就在那天夜里,第一次想象着她伏在他的怀里,轻怜蜜爱,翻云覆雨…… 那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感到了全身兴奋后的乏力,同时,他看见了自己身下 一滩干涸了的少男梦遗的痕迹。 就从那天开始,他的平静如古井不波的心中,时常会激烈的悸动,且很长久的 不会平息…… 刀!刀!刀!那神幻莫测的大刀它又划着优美的弧度和歌(以五、七、五、七、 七计三十一个字写成的日本诗)一般削刺下来……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赤裸着身躯有着樱花般脸庞的女孩子,他仿佛已看见了死亡 的美丽在刀光劈下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了种异常的冲动,身下有物勃起如怒蛙…… 他的眼中闪过黑衣人凌历的眸子,那眸中居然有两点星光欲坠! 他似乎已经是病入膏肓的重症人。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就在!此!时! 他做了一件 让人目瞪口呆的事___ 他挥刀! 攻 向 自 己! 他自杀了吗?他莫非不想死于一个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敌人之手? 他自残么?他莫非想以此换得自己苟且于敌人不屑的目光中? 不!不是!在生死存亡,在情欲迷张的一瞬间,西村仲夫醍醐灌顶般悟觉了他 所修习的“大柳生”刀法的真谛—— 斩绝情欲! 于是,他挥刀, 斩向自己。 一蓬血花飞现于西村仲夫的下腹。 他斩绝了 自己的 情欲 之根! 刀光又现,脱胎换骨般凄凉。 刀光奇疾,有一种涅磐之意。 非常剧烈的一刀,又轻奇如雪,清奇胜霜。 仿佛那本是一柄霜刀雪刃 像风般轻柔,蹑足而至,似霜般冷漠,翩然而降。 但是霜是肃然的,冷历的。 风历时如摧枯拉朽,莫可当者 这一刀—— 当 如 是 也! 风憩树止,刀芒悠乎不见。 一柄长刀架在黑衣人的颈旁,颈上是一只铁皮脖撑。 一只枯瘦清瞿的手掌,轻掀去脸上蒙着的黑巾。 西村仲夫愕然看见了一张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 老人的 脸…… (三)众生无相 众生梵语萨垂(Sattva)之意译。其义有三;一为众法和合,因经缘而生,故 名;二为芸芸世界,众物共生,故名;三为经众多生死,轮回不息,故名。 四相: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离相者,离一切诸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返本归真,实 为离相。 ———《金刚般若波罗密经》 西村仲夫第一次踏出了他生活了十六年之久的家庙。 他的眼神空茫,他的手中捧着一座东洋武士刀架。刀架古拙,散发出檀木之香, 架上刀、短刀、一柄,短刀!刀架上原来应放有长刀的地方是空着的,那空茫使整 座刀架顿失和谐和壮美。 仲夫的身后,是开着的门 门的里面,是燃烧的火 火的中间,是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 在那个庭院里 发生了一场怎样的对决 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 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讲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第二天的报纸上,只登了这样的一则讣告:恒野株世会社董事长西村野田之老 父西村博彦君于昨日晚间不幸病逝于家庙。享年七十八岁。 爷爷下葬的时候,仲夫没有去。 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多士山上。 山上有常年不断流的溪水 溪水潺潺,亮白如炼…… 远处传来几声苍老的歌声 那是几个二战时的老兵灌饱了清酒,高唱着日本军歌——《君之代》 ——只有你能挽回西村家族武士的荣誉! 来吧!杀了我!仲夫! 为了战败屈辱五十年的大日本帝国,为了武运长久的武士之道! 来吧!仲夫!杀了我! 只有杀了我,大日本才会有 让全世界都震惊的 无敌的 武士! ……杀了我…… 他在溪边磨刀, 掬一捧冰冷的秋水, 他把刀放在手掌上 磨刀…… 在这以后,很多时候,他都会孤独一人,以自己的方式 在这里 磨刀…… 他磨得很慢,很仔细, 他的手很凉, 脸很苍白。 他是在以苍天为炉,大地为砧 淬炼着一把 武道不灭的 东 洋 之 刀! (这一年,西村仲夫以无敌的战技登上日本剑道第一高手的宝座,这一年,西 村仲夫对无数采访他的记者说:我要到中国去!) 是时,公元一九九五年 是地,日本九州。 第三章鬼子 (一)深夜的惨叫和黎明的惊呼 夜,很黑,有雨, 一条古旧的街巷 巷口有路灯一盏,灯很昏。 昏黄灯光映射着飞飘的雨线 朦朦的雨丝中 升起一朵淡淡的烟云…… 靠近巷口第一家宅院的院门紧闭着,透过铁栏院门可以看见住房房间里的灯还 亮着。有电视机叽哩哇啦的卖着劲,间或还可以听到广告里一个女声娇滴滴的弄着 风情——“***卫生巾,体贴又周到”。又过了不多的时间,主户房间的灯,熄 了。电视机也疲惫的收了声,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响动,慢慢的,依稀又传出了男 人呼呼的喘吸和女人压抑着的,从鼻腔中发出的慵懒又似乎带点痛苦意味的娇哼。 巷口一棵秋梧桐树的枝干后,似乎传来了一阵急鼓似的心跳声…… 一只似乎还未牺牲完自己躯体的烟头,闪着火红的眼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 的弧线落在积渍雨水的路面上,“兹”的一声,熄灭了。 一个敏捷的黑影平地急速助跑穿过巷口,突地掠起,跳入了这家住房的院子, 一点声音也无…… 雨,下得更猛了。老天爷似乎是刚看了时下流行的某位女写家的煸情片,毫不 吝啬的为它掬一把辛酸泪。 一个骑车夜归的人,埋着头,弓着腰猛踏着车踏板飙过这条巷口,猛的,似乎 从巷口某个地方传出了一声闷闷的惨叫!骑车人吓了一跳,再想静听时,车已过了 巷口,从身后的雨声里又飘来了一声幽幽的飘乎的声音,他没有听得很清… … 雨,是天快亮的时候停的,天刚朦朦亮的时候,一辆急驶而来的出租车停在了 巷口,两个似乎还带着酒意的年青人互相搀扶着下了的士,来到了巷口第一家住房 的宅院前。 门,虚掩着,一推就吱呀呀的开了,其中的名年青人咕哝了一句什么,似乎是 问候了某某人的母亲。他们走进了院子,走近了主户的卧室门口…… 陡然间,巷口传来一声凄厉之极的惊叫声,两个青年跌跌撞撞地扑出了院门, 他们的脸色变得惨白,好象舞台上涂满白垩的戏子。 大明里银杏胡同的新的一天就是这声极其骇人的惨叫中开始的…… (二)项笑影 项笑影接到出警命令的时候,习惯的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六点三十三分。他默 默地诅咒了一声,记下了这个时间。 吉普车在积雨的马路上飞驶,旁边林荫道上的树木飞快的后退。“九十码” 项笑影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估计着车速。项笑影的旁边坐着他的两个搭挡:肖 兵、唐卫红。此时此刻他们俩正兴高采烈的谈论着案情,那推断,那理论,好象就 凭着派出所报案电话里的几句情况就可以抓住那个隐藏在某个阴暗角落里偷笑的凶 手一样。“初出茅庐啊”项笑影在心里感叹到。 其实,项笑影本人也还可以说是初出茅庐。他今年二十四岁,从警官学校刑警 专业毕业也才两年多一个月。但是,他凭借自己天生的(也是当刑警队长多年的老 爸的遗传)侦破能力和刻苦钻研,而不舍的敬业精神连破部督大案三起,因此年仅 二十四岁,就已经是这个公安分局的刑警队长了。 项笑影并没有参与两个年青助手之间的争论,第一,昨天一整夜他都在郊外的 一个乡村的野地里蹲坑守候,准备抓捕一名有线索说近日即将返家的脱监逃犯。 他很疲惫。第二,项笑影深深信服他的刑警学校的老师(一个曾经在他们这一 行当中威名赫赫的老前辈)当年说的一段话,他说:“一名优秀的刑事警察,在到 发案现场前所作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那 位老师端起了讲台上的茶杯,把满满的一杯水都泼在了地上)倒空自己的脑袋! 千万不能让大脑接受从任何人、任何地方传来的有关案件的种种传说、猜测。 到达现场之前,千万不要根据手头仅有的几条不确切的线索作出推测和判断! 要知道,错误的推断往往是在大脑里第一个产生的,而且是最清晰、最顽固的! 一个优秀的刑警,千万不以自作聪明!用脑子想想座在办公室里就能破案的神 探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会有!“ 项笑影深深的信服着这位老前辈,因此,此时此刻他座在飞驶的吉普车上,耳 边传来的是警笛的呼啸声和战友们谈论案情的话语。脑子里却是想的一件任谁也猜 不着的重要事情——今天早上我该吃点啥呢? (三)可怖的现场 六点四十五分,项笑影下车的时候又看了一下手上的表。 站在巷口泥泞的地上,他抬眼望去,巷口围满了人,先期到达的派出所的同志 正维护着现场。他稳了一下心神,然后带头走向现场。 站在卧室的门口,他正要往里进,旁边一个年约三十岁的警察阻止了他,往他 的手里塞了一件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只口罩。他侧身对那位警察笑了笑。 然后,伸手推开了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极浓的血腥味。 ———一个屠场—— 这是项笑影对发案现场的第一个感觉。 死者共有三名。一男一女和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 法医老文和他的助手江海已经走了进来,他们戴上了白手套,开始现场物证的 收集。 这是一间十五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陈设很简单,一张席梦思床摆在房间的中央, 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一盏,旁边放着一个奶瓶、一袋奶粉、一个盛了半杯水的搪 瓷缸,那很显然是给孩子准备宵夜。可惜已经再也用不着了。“灭门”连小孩子也 没有放过,罪犯何以残忍至此?“仇杀”项笑影在脑子里打了一个问号。 男死者大约三十岁左右,卷发,留着两撇小胡子,他全身赤裸。眼睛半闭着, 他的身上有很多伤口,但都是划伤。他的致命伤是在颈旁动脉处,动脉被切断,鲜 血流满了他的半个身子,他是斜靠在席梦思床旁死去的。 女死者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长发,圆脸,皮肤白皙,身材丰满,她死状极 惨,仰躺在床上,也是全身赤裸,大字形叉开手脚,她的尚处在哺乳期的两只丰满 的乳房上尽是黑紫的伤痕。乳头被咬掉,鲜血和淡白的乳汁混在一起,凝结成块, 她的眼睛愤怒的大张着,她的嘴里尚噙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老文小心冀冀的用 手拉了出来。项笑影仔细一看,差点呕了出来——好竟是男死者的生殖器!那上面 还套着一层有浮点的避孕套! “仔细收集一下,有没有毛发、指纹”法医老文在指挥着他手下唯一的一个兵。 他那大口罩的上方是一双永远不会动声色的眼睛。 席梦思的前头摆着一台有架子的14寸小彩电。席梦思旁不到半米的地方是一张 孩子的小摇床。可怜的孩子闭着小眼睛在床里,他的身上还搭着一床小包被。 包被已经被血染透了。当老文伸手掀开那床包被时,项笑影终于压制不住急促 上翻的胃液,泪水和呕吐物一起涌了出来。项笑影从警两年多来第一次看到了这么 悲惨、残暴的一幕。 孩子的小身体从胯间被撕裂开来,稚嫩的两条小腿象小青蛙一样叉开着,肚腹 间肠子内脏暴露在体外,似乎还在拱翻着往上蠕动。 这是一只野兽!!!项笑影紧咬住牙根…… (四)鬼子 “现场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法医文天搏干巴巴的在案情介绍会上发言。 “我们原以为女死者被人强奸过,身体里肯定有凶手的精液。但是,我们解剖后却 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么,女死者的死因是什么?”有人问。 “一根照像机摄影支架,七十厘米长。四厘米直径,从女死者阴道直插入子宫, 导致子宫,内脏破裂。大出血死亡”老文说。 “现场也没有被盗的痕迹,席梦思床垫下的五千元现金和男女死者身上的金饰 纹丝未动”唐卫红说道“这小子好象是为了灭门似的,真不知道是什么仇能结这么 深。” “其它方面有没有什么线索反馈上来?”项笑影问。 “只有一个下夜班的工人师傅,国营一六六厂的,他下班骑车经过现场的时候, 是好象听到了惨叫声的”肖兵说“昨夜里雨很大,他也没有在意,对了,他还说, 后来好象听到一个男人叫子一句什么”鬼子“来着,不过他不能肯定。” “鬼子”!项笑影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打了个突。 “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杀人案”项笑影想。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