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并在回忆 “每个女人都在找一个可以谈一辈子话的男人,一个忠诚的谈伴,一个不会对 你厌烦的谈伴;而你,就是我找了二十三年的那个男人,谢谢你等了我二十三年。” 我记得这是我第一次涨红了脸对宛儿说我爱你时她回答我的话,当时我怔怔的 回头四顾张望,宛儿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你是在跟我说话?”她生气了,红着 脸狠狠的在我手臂上咬了一口,险些咬掉一块肉,她说:“让你痛,并永远记住我。” 当相爱时,宛儿就是这样疯狂。我爱她的疯狂,爱她说话时露出的那排整齐洁 白的牙齿。我爱她,胜过爱惜我的生命。但,我只对她说过一次我爱你。我怕痛, 怕那生命不能承受的痛楚,怕有一天会失去那份痛楚的权力,会无法面对人生。有 一天我这样对宛儿说时,她说:“等那一天到来,你就会面对了。” 我经常参加一个朋友家人的葬礼,我与他是小学同学,有十几年的交情,我看 着他失去母亲、姥姥、父亲、妻子,我看着他一次一次的陷入绝望,一次一次的泪 流满面。他从不对我说,但我知道,那是生命不能承受的悲痛。而这一回,轮到我 了。 宛儿说要去黑龙江出差,当时我正在网上聊天室里与一个‘木修罗’的小姐聊 的起劲,见我不理,宛儿就又说:是坐飞机去,有可能坠机。我笑着回头说:那就 坐船,要是沉了就游回来,我去码头接你。她用公事包砸我的头,并说:坏死了你, 就知道泡妞,我一个还不够?我边敲键盘边说:你作大,她作小。宛儿生气了,说: 把手伸过来。我笑着跑开了,宛儿便坐下来与‘木修罗’聊起来,最后还学我的口 气对‘木修罗’说:来,拥抱一下。于是我上前抱住了她,应求她早些回来,别把 老公饿死在家里。宛儿羞红了脸说:要半个月呢,我也不放心啊!但第二天一早醒 来却不见了她,闹钟不知跑哪里去了,餐桌上的便条写着:厨房里有两箱方便面, 坚持活到我回来!十*天后见。 爱你的现任同居女友:宛儿 我笑着把那张纸收好,我已有几百张宛儿的便条了,所以我知道闹钟一定在壁 橱的棉被底下,我还知道保温柜里一定有一顿可口的早餐。是的,不会有错的,我 知道,因为她爱我,我也爱她。 那天真的很冷,天空阴霾,冻得我手脚冰凉。一上午我的时装店竟没一位顾客 进来,于是我索性关门回家,自己当老板就有这一样好处,上下班时间自己掌握。 下午起风了,天阴沉沉的似乎要垮掉一般,我无原无故的就感到冷,冻澈骨髓。我 披上大衣,裹上毛毯,跑到邻居大妈家烤火,晚上还混了一顿饭吃。只是有点心神 不宁,帮人洗碗时还失手跌碎了一只碗。 那晚的风一阵响过一阵,猛烈的撞击在玻璃上,似乎要破窗而入。我听见远方 有救护车的声响,那声音飘忽不定,时隐时现。停电了,屋内一片漆黑,外面竟也 是一样。我点了根蜡烛,转身拿书时它灭了;再点上,摘眼镜时它竟又灭了;再点 上,睁大了眼睛盯着它,时间久了,忍不住的眨眼,于是它又灭了。我对自己说: 犯不上跟蜡烛呕气!于是摸索着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钟响过三下时我仍睁着眼 毫无睡意,这是我自退学以来第一次失眠。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是烦躁,觉得 天花板跟我过不去,外面的风也跟我过不去。 第二天依然很冷,于是我决定再放假一天,在家里把那篇《爱情故事》写完, 但在电脑屏幕前坐了几个小时却一句话也没写成,半点灵感也没有,就连平时引以 为自豪的‘王氏程序写作法’也不起作用,脑袋里那些小资产的浪漫情调荡然无存。 这是怎么啦?我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下午上网,正好遇上‘木修罗’,胡侃闲聊一翻,末了又说:我要走了,来, 拥抱一下。心里却想着宛儿的吻,甜蜜却常常企图咬我的唇,我知道仍是那句话: 让你痛,并永远记住我。有时会被她咬住的,的确很痛,但我还是喜欢。 我记得那天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说烟台至大连的‘大舜号’沉了,死了很多 人。当时我没在意,晚上又到邻居大妈家混饭吃,老大妈就开玩笑说要把她的老姑 娘托付给我,结果差点把我噎死。晚饭后接了个电话,到了批贷,去验收,数量对, 但质量不敢肯定,因为天黑,莹光灯下看不清色泽纹理质地,于是把贷寄放在客运 站,我拿钥匙,贷主拿凭单,说好了第二天一起来提贷。 我记得那晚出来时看见很多人坐在路边哭,不知是为了什么,一问才知道是 ‘大舜号’遇难者的亲属。我看着他们在寒风中泪流满面,心生怜悯,想到了我的 那个朋友,前几天,他姑父也死了。他没再哭,因为已实在无泪可流,他的悲痛在 心里。 第二天与贷主交割贷物,忙着打理店里的生意,那天净利就有两千多,但我却 一点也不开心,因为宛儿还没来电话。往常也是这样,直等到我担心她出事了才打 来电话,还嘻嘻笑着问:怎么?还没饿死啊!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怕她出什么 意外。 下午收到一个网友的伊妹儿,打开却是‘大舜号’乘客名单,及唯一获救女性 的姓名。我点动鼠标,一眼看到了宛儿的名子,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我颤抖着 嘴唇笑着对自己说:放心,宛儿她坐的是飞机,看你这鼠胆。但心底还是隐隐感到 不祥,忙打电话到宛儿的公司,公司的人竟说节哀,明天来取宛儿的遗物,一问才 知道宛儿退了机票,改乘‘大舜号’。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悲痛,因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悲痛的。那些天,一直 是的,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 我想起了宛儿的话:等那一天到来,你就会面对了。 宛儿死了,带走了我生命不能承受之痛的权力,却让我独自去面对寂寞。我一 张张的翻看那些便条,一遍又一遍。 宛儿,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我去看海,波浪涛天。我沿着岸边走,看雪花飘进海里瞬间消失,我想:跳下 去吧!跳吧!不是有很多人跳了吗?跳下去就再没有悲痛啦!只是回头却看见了我 那朋友,他正在默默的看着我,在那深邃的眼眸里我看到与我般深深的悲痛,却是 无所畏惧。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会去跳海的,因为我知道,宛儿也不希望我那样 结束生命。死亡本身并不解决问题,悲痛只有时间可以治疗。我知道,我的朋友也 知道。而且那痛,会永远的记住,一生一世。 十二月十九日,冬日的第一场大雪降临人间,我想起宛儿走之前的话:我要陪 你看第一场雪,早起堆本年度第一个雪人! 宛儿,下雪啦,你为何还不回来陪我看雪?堆雪人? 今天早上,我在楼前堆起了两个雪人,一个是宛儿,一个是我,我们在庆贺澳 门的回归。风冷的刺骨,阳光却暖得炙手,两个雪人并肩站着无语,我知道宛儿一 定会喜欢它们的。我知道,因为宛儿爱我,我也爱宛儿。 宛儿真的离我远去了吗?我在回忆着,是这样的,她真的离去了。心痛的感觉 使我无所适从,但哪怕只剩回忆,我也不会再绝望,因为我知道如何去勇敢的面对, 流着泪欢笑。我想,人生就是这样的吧! (完) 1999.12.20 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