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与我共醉西行记 于是便进了中州城。 先是,在北平换车时,风一直打电话给霜,问霜为何要在北平换车,霜解释到 心烦的地步。但风的契而不舍和狐疑不定却是常人所不及的。 “只是托了飞买火车票,并无其它。” “不可能,你专门去一次北平,必是为了见他。” “从榆关无直达中州的列车,我已解释多次,为何总是不信?” “可是从北平至中州的列车要晚上十点才开,你为何那么早便到了北平?” 霜在心里暗叹,风这种逼问的态度使她多少有点不快,“我只买到了这次车的 车票,没办法,现在春运,票很紧张。” 风不再言语,但霜却知道并没有消除他心里的疑惑,可是霜也懒得再讲,她已 经习惯风的逼问,也已经不想再用尽心机去赢得他的信任了。 在北平逛了大半个下午,百无聊赖,想到飞可能已经下班了,便打电话给飞, 飞热情如故,约一处与霜见面,并执意请霜到家里吃饭。霜觉得难以推辞,总不能 拿了车票便走,于是便到飞的家里。 飞一人独住,家中甚大,飞说:“等我去买菜。” 霜觉得北平人甚是有趣,似乎很喜欢请人到家中吃饭,华亭人便完全不同,可 能是因为华亭人的住房条件都很差的原因吧。抓紧时间打个电话给风,要他不要猜 疑。 风问:“在做什么?” “飞请了我吃饭。” 风在电话另一端冷笑,“吃饭可以,但在七点前一定要吃完。” 霜有些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已不再想与风争执,便答应说:“好的。”却不敢 说是在飞的家中吃饭,以风的猜疑,如果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必有及难听的言语 出口。 飞买了菜回来,对霜说:“你做,还是我做。” 霜笑了,“不会吧,是想让我做菜?可是平时我都不怎么做菜的。” 飞说:“那没办法,只好我做了,做得不好吃,你可莫怪。” 霜笑笑不语,飞总是象一个大孩子,纯真而率直。和飞相识是在厦门的一个网 站,那时飞正和一个北平的女网友谈恋爱,后来便闹分手,似乎很伤心的样子,霜 和他闲聊了几句,觉得飞的个性十分孩子气。后来许久没有接触,有一天又遇见飞, 飞忽然说很喜欢霜,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仿佛与飞根本就是很陌生的两个人,而 且霜又比飞年长两岁,霜不喜欢与年纪小过自己的男孩子有瓜葛,便毫不犹豫地拒 绝飞。可是在这件事上,飞似乎很执着,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发信或打电话给霜,说 自己很思念霜之类的话。霜总是笑而不语,或是说“又来胡说八道了。” 这次在北平转车去中州,不得不请飞代买火车票,心里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但 春运期间,霜没有打握买到当天的票,也便硬着头皮,不得不如此。 看着飞在厨房里洗菜、切菜,手法竟然颇为纯熟,霜心里想,原来一直是错看 了飞,本以为飞是一个娇纵任性的大孩子,但此时的样子,却又不象。 于是霜便问:“为什么不和父母一起住?” “自己住比较自由。” “那么你父母难道不想你和他们住一起吗?” “当然想,只是和父母住一起,就不能经常带朋友回来玩,而且父母住的高层, 限制很多,十二点便关了楼门,有的时候回来晚了,连房门都进不去了。” 霜笑了,“你经常带朋友回来玩吗?” 飞回头看了一眼霜,说:“也不是经常,上一次网友聚会,就是在我这里,” 飞停了停,继续说:“吃过我烧的菜的人很少,你是第三个,女孩子里,你是第一 个。” 霜觉得有点尴尬,便问:“最近有没见到江山?” “很久没见他了,最近我不经常去聊天,倒是经常去联众下下棋。” 霜点头不语,觉得自己一直站在旁边,什么也不做,有点不好意思,便问飞: “要我帮忙吗?” 飞摇头说:“不要,我要炒菜了,待会儿油烟大,你还是到屋里去吧。” 霜说:“没关系。”坐在飞的身后,看着飞忙碌的身影,觉得飞此时温柔得象 华亭的男人。 炒了三个菜,飞与霜对坐,默默地吃着饭,忽然电话铃声大动,霜接电话,听 见风说:“还在吃饭吗?” 霜答是的,风说:“已经七点钟了,快点吃完。” 霜偷眼看飞,飞把头埋在饭碗里,霜说:“好的。” 收了线,飞说:“我最近打算搬回家去住,这里的房子打算租出去。” 霜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好,飞说:“不如你到北平来吧,我租给你住,一个 月收你二百块钱意思意思就得了。” 霜想了想说:“让我再考虑一下。” 飞说:“我真想快点帮你找个工作。” “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快点到北平来了。” 霜笑了,说“你这房子如果租给别人,要收多少钱?” 飞想了想,“大概四千五吧。” 霜说:“看来北平的房价并不比华亭便宜啊。” 飞说这里地段好,所以比较贵一些。忽然又说:“Leekys去了厦门。” 霜愣了愣,她不知飞为何忽然转移了话题,霜说:“去了厦门,什么意思?和 他的网上情人结婚吗?” “目前还不是结婚,先去一年看看,能不能适应,但他们两个大概会结婚的。” “他辞掉了银行的工作吗?” “是的,前天我们才送他走。” “那么他到厦门再怎么办?工作怎么办?” 飞笑了笑,霜觉得飞的笑容多少有点落寞,“再找啊。” 电话铃声又响了,霜接电话,电话里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马上结 束吃饭,赶快离开他。” 霜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她又不好意思走开接电话,风说:“我在这里火车站, 人又多,又冷,你还有心情吃饭?马上停止。” 霜说:“那关我什么事,干什么迁怒于我。” 风说:“我晚饭都没心情吃,你还有心情和别人吃饭,你到底是不是在吃饭, 还是在和别人上床?” 霜愣了愣,她虽然已经习惯了风的无理取闹,但仍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霜 沉默不语,飞站起来,将碗筷收入厨房去洗,霜知道飞是故意避开。风说:“你快 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霜说:“吃饭而已。” 厨房里传来水声,风说:“为什么我只听到了音乐声。” 霜觉得心里的忿怒正在慢慢地涌起,她知道,一天来忍耐的结果就要被自己的 怒气所破坏了。风说:“你到底会不会做人,拿了票就应该走,还吃什么饭?” 霜冷冷地说:“我倒是觉得你不会做人,我托别人买票,怎么可以拿了票就走, 你以为别人都是你手边的东西,想用的时候就拿来用,不想用的时候就扔掉吗?” 大概听出了霜语气不善,风不再说,“那么快点吃完,去火车站。” 霜说:“知道了。” 收了线,飞已经洗好了碗,霜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便在北平冬夜里寒冷与宽敞的大街上漫步。北平冬夜的街道没有那么多的 汽车,空气清冷如水,也不见几个行人,走过钓鱼台时,飞说:“我想结婚了。” 霜奇怪地看了飞一眼,说:“才23岁就要结婚吗?男人这时结婚好像早了一点。” 飞说:“是早了一点,但希望找一个伴,免得自己那么寂寞。有时一个人回到 家里,真希望有个妻子在等我。” 霜垂下了头,她也是一个人独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滋味,霜说:“再等等吧, 毕竟你还太年青。” 飞转过头看着霜,霜觉得飞的眼睛里有一种执着,飞说:“你今年已经25岁了, 女人到这种年龄正是结婚的最好时间,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霜笑了笑,为什么还不结婚,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没找到和适的对 象吧。” 飞说:“如果你要结婚,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霜沉默不语,她不知飞这句话是玩笑,还是认真,她一直把飞平时对自己的表 现当成一种小男生好玩的游戏,飞说:“我希望有一个人能陪我这样静静的散步, 可以静静地看着我,听我说话。” 霜说:“钓鱼台里有国宾吗?” 飞垂下头,但他仍然说:“我希望如果你结婚的话,能考虑一下我。” 霜轻叹一声说,“好,我会考虑的。” 风又打电话来,霜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麻木了,风说:“在做什么?” 霜说:“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风说:“一个人吗?” 霜答说:“一个人。”霜平日并不撒谎,但对于风的追问,她已经没有精力再 作任何解释,所以宁可撒谎。 风说:“你不要骗我,如果不是一个人,你只管告诉我,我能理解,他怕一个 单身的女孩子会出事,送你到火车站,也很正常。” 霜觉得自己憔悴如冬日北平街头的树枝,她想起以前风也是这样说的,但那其 实只是套出真相的一种手段而已,如果一旦知道真相,无穷尽的追问便开始了。霜 坚持说:“一个人。” 飞坚持把霜送上了车,临别时,飞说:“你明年能不能再到北平来转车,我帮 你买票。” 霜抬头看着飞,她说:“好吧,反正一般春运时,我在榆关都买不到车票的。” 火车开走了,霜觉得心里有点淡淡地哀伤,明年会怎么样,又有谁会知道呢? 于是便进了中州城。 中州城地处中原,背依黄河,东面是古都梁,西面是古都东都。但它自身却没 有什么文化遗留,目前因为是二大铁路干线的交叉点,地位便忽然重要了起来。 出了火车站,风的列车还要四个小时才能到,霜独自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漫 步,寂寞而冷清。看见对面有饭店在卖早饭,便进去要了一份。 喝了两口粥,霜就有了无法下咽的感觉,她看着面前一个巨大的包子,和一碟 看起来并不太美观的小菜,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于是拿了地图来研 究,眼角扫到窗外似乎有人一直站在那里,回头去看,看见一个肮脏的老太婆正眼 巴巴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早饭。看见霜看着自己,那老太婆却故意转过身去,似乎在 看别的地方。霜想了想,大概是乞讨者,可是又不能肯定。于是又低头看地图,余 光看见老太婆的目光又飘上了包子,霜想要不要叫她进来吃,但转念一想如果她不 是乞讨者,那岂非很尴尬。后来那老妇仍眼巴巴地看,霜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对 的。霜抬头四顾,觉得如果叫她进来,饭店的服务员必不会答应,便要了两个食品 袋,将包子和小菜装在袋子里,拿出去递给老妇,老妇千恩万谢地接过了,立刻忙 不迭地走开两步,坐在地上,开始享用早饭,霜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润湿,为什么 生命会痛苦如斯? 中州城在中原一带大概是十分繁华的,霜看着来往的人群,觉得这里的人似乎 和华亭有些区别,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民风似乎比较单纯一些。 时间过得很慢,但终于过去了,风的火车到了,霜看见风的时候,觉得自己心 中的失意膨胀到了极点。风长得并不高,甚至可能比霜还要矮一些,但霜对于这个 并不介意,风的面相里有浓重的江右人的特征,霜一向看不起江右人,她总是觉得 这种面容像极了在江左一带打工的民工。但风大概并不自觉,而霜也并不提起。 风说:“怎么决定的。” “不如去大梁城,再休息。” 风说:“你要不要在中州住一日?” 霜摇了摇头,她看出风对于去大梁并不十分热心,她想起不久前,风和她通电 话时,还主动提出去大梁城,但风是善变的。霜在心里叹了口气,风经常会随口说 一句话,但他并不想负责,对于这一点,霜十分不喜。 在中州上了去大梁城的火车,只有一个小时便到了。这是一个六朝古都,然而 现在看到的却只是破败和落后。 风说:“这地方,还不如我们的花县。” 霜看了风一眼,冷冷地说:“这个地方,是全中国的首都时,两广一带还只是 断发纹身,夷蛮之地,只有充军的人才会发配到那里。” 风笑了笑,在这一点上,他从不与霜争执,他觉得争执这个是毫无意义的。 于是去了龙亭,去了天波杨府,不仅是风,连霜也觉得索然。这两个地方,其 实并无任何遗迹,看到的都是几年前建造的所谓文物,于是对铁塔和包公祠也便失 尽了兴趣。霜说:“其它的地方不要去了,明天早上去一下大相国寺,我们便去东 都吧。” 霜对佛教有莫名的好感,所以著名的寺院都会去的,但大相国寺怎么样,却让 人没有什么把握。 当天夜里宿在大梁最好的酒店里,这城市真得很落后,以风和霜的经济能力, 应该是不可能住在最好的酒店,但在这里却可以。 第二天便到了大相国寺,记得水浒传中对于这个寺院,有关于鲁智深倒拨垂杨 柳的传说,但霜对这寺院有好感却不是因为鲁智深,霜对风说:“听说著名的真禅 大师曾是这里的主持,他也是华亭玉佛寺的主持,一个人能主持两个著名的寺院真 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风并没有回答,他对于这样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在大相国寺中,有一个老者 和一个中年妇人在卖一种叫杏仁茶的东西,霜要了一碗,风却不要,那老者先用水 烫了烫碗,然后从一个大碗里舀了一勺白色的粉状物,放入碗中,接着从一个放在 火炉上的巨大铜壶中将开水倒入碗中,这铜壶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霜十分疑惑老者 是如何将壶倾斜的。然后那老者将碗中的水快速的调了调,便成了一碗藕粉一样的 东西,妇人在糊状物中加入杏仁,白糖,红绿丝等物,对霜说:“好了,吃吧。” 霜低头吃着这碗杏仁茶,那妇人从旁边打量着霜,说:“您两位从哪里来。” 霜说:“从华亭来。” 妇人说:“华亭很多人来这里旅游,他们都爱吃这个。” “是啊。这东西象是江南的东西,很像藕粉。” “藕粉是藕作的,这个是杏仁作的,比藕粉香,是咱们大相国寺的特产。” 霜笑了笑,她听出妇人语气中的自豪,“是的,比藕粉香。” 妇人说:“天冷,称热吃,就暖和了,他不要一碗吗?” 霜摇了摇头,她知道风是不知这种东西的。其实霜吃了两口也吃不下了,但看 到那妇人热切的眼神,她仍在勉强自己吃下去。“这寺里香火旺吗?” “还好,也不是特别旺,南方寺里的香火一定很旺吧?” 霜点了点头,“是啊,南方人都喜欢到寺院里烧香。” 妇人点头不语,霜好不容易才将一碗杏仁茶吃下,她站起身说:“我们走了。” 妇人笑着说:“再来啊。” 霜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一生可能再也不会到这个城市了。风站在一旁看 霜,他们一起走出了寺院,风说:“好了,我们可以去东都了。” 霜回头四顾,在这个古老而陈旧的城市里,她看不到大梁的影子。历史似乎使 一切沉埋,然而这里的人民却仍在过着一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风买了一个烙饼,霜觉得很奇怪,这是一种典型的北方食 品,想不到风也喜欢吃。霜看着风一口一口地吃着烙饼,忍不住从风的手中夺了一 块,长久未尝的味道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感伤,这种食品,在霜年幼时是经常吃 到的,但现在已经有十几年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这一天是圣瓦伦丁节,风与霜在中州转车,霜说,反正时间还有多,我们去逛 逛吧。于是便走在中州城的大街上。在百货商店,风说:“今天是圣瓦伦丁节,你 要什么礼物?”霜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缺。” 转了几圈,霜偷眼看了风一眼,见风百无聊赖,霜说:“自由活动十分钟吧!” 风说:“为什么?” 霜笑笑说:“我要去看化妆品,不要和你一起,要不然你又不让我买了。” 风疑惑地看了霜一眼,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好吧。十分钟后在商店的大 门口见。” 霜看着风走开,选择了一个相反的方向,她记得风说想让她买一条围巾送给风, 因为听说送围巾和领带之类的东西,代表把男人系牢。霜四处寻觅,并没有看见卖 围巾的柜台,却见楼梯转角处,有一个领带柜台。霜想了想,觉得风在遥远的南方, 并不一定需要围巾,便决定买一条领带送风。其实挑选领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 为花色很多,很难在这么多美丽的颜色中,挑选中一条合适的。霜从来不会挑选领 带,她基本上没有送过东西给男孩子。于是让售货员帮忙挑了一条。霜想起日本的 女孩子喜欢在这一天送给她们心爱的男孩巧克力。霜便问,这里有没有卖食品的。 售货员却说没有。霜记得在来这里的路上,经过华联商厦,便猜测那里会有。 于是霜急急忙忙地循着来路跑回去,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觉得风不会看到自己, 便躲躲闪闪地回到华联商厦。买了一盒心形的巧克力,霜才松了口气,抱着两个盒 子回到刚才那个商店的门口,本来以为自己一定迟到了,但谁知风却还没有到。霜 便站在商店前等风,一直等了二十分钟,才看见风悠然地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风的 手放在背后,拿出了一枝玫瑰花。霜接过玫瑰花,虽然只是一朵玫瑰,但霜却觉得 风心里还是记得自己的。于是霜把手里的盒子交到风的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请收下吧!” 风看着霜,说:“不要觉得我卑鄙,我刚才还以为今天圣瓦伦丁节,你要给男 孩子打电话呢。” 霜垂头不语,她不明白风为什么永远都不相信她。风说:“告诉我,你要什么 礼物。” 霜摇了摇头,她从来不习惯主动向别人要礼物,但风却似乎一定要女孩说,才 知道送什么礼物,风一直缠着霜问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回答,风叹口气说: “算了,到东都再说吧。” 当天晚上宿在东都的酒店,风很温柔地对霜,几乎亲遍了霜的全身,霜在风的 身下悸动,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地快乐。停止运动后,风说:“告诉我,在认识我以 后,你到底有没有其他的男人?” 霜摇了摇头,霜说:“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实,我遇见你的时候不是处女,但我 真的只有过三个男人,遇见你之后,再也没有和别的男人有什么。” 风沉默不语,霜说:“你告诉过我,你有过五个女人?是真的吗?” 风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他说,我有过大概二十个女人。霜心里暗暗吃惊,但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风若断若续地讲述着和不同的女人上床的经历,霜默默地听着, 她听见风说,有一个重庆的女孩子,身体真美,美得毫无暇龇,皮肤像玉石一般, 那一次是我最失败的一次,我看见她的身体时,就几乎忍不住了,很快我就到了顶 峰。霜默然,她觉得心里有一丝隐隐地疼痛正在慢慢地侵蚀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 风说,还有一个女警察,她很疯狂,比一般的女人疯狂。霜想起风以前在看电视的 时候说:“女警察做爱都很疯狂。”那时霜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现在却知道了。 霜说:“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骗我呢?” 风说:“因为我怕你知道后,也会这样去作。” 霜说:“是吗?可是这样你就可以骗我吗?” 风避开霜的目光,霜叹了口气说:“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伤心,我还记得 你以前很肯定地对我说,你没有骗我,但你却终于还是骗了我。” 霜说:“如果将来你结了婚,你会骗你的妻子吗?还是会告诉她真相?” 风不看霜,“我不会告诉她真相的,因为这样她的心里会有阴影。” 霜沉默,她想告诉风,如果告诉她真相,也许她心里会有阴影,但如果不说, 一旦被发现,那么心里的阴影就不单止于此,还有被欺骗的痛苦。但她终于还是没 有说出口,她知道风永远都不会理解她的想法。 第二日,便去少室山。 在寺里,霜想买一个香袋,问了价钱后,发现比其它的地方至少贵了五倍,霜 暗暗吃了一惊,便半开玩笑地对小和尚说:“为什么这么贵,九花山上比这便宜多 了。” 小和尚踞傲地看了霜一眼,冷冷地说:“那你到九花山上去买啊。” 霜暗暗好笑,她看着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和尚,说:“你念了几本经书了。” 小和尚有些不奈地说:“我又不是来读经书的,我是来学武的。” 霜愣了愣,原来现在的寺院已经不再念经了吗?风霜走出大殿,霜说,我要去 盖一个章。霜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到一个著名的寺院,都会要求寺里的和尚盖一个 本寺的大印,霜觉得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东西,有点象唐僧西天取经时的通关度碟。 在偏殿里,一个女子正在为一枚佛教开光,和尚说:默默地在心里想你的愿望, 告诉佛祖,他会让你实现的。 霜因为闲坐无聊,于是便在心里想,如果是我,我会请求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 门外少室山上的天空明亮如镜,冬日的中原看起来与塞北一样的晴朗。我会请 求找到一个好的工作吗?霜摇了摇头,虽然她现在刚刚离开工作的地方,但她却并 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向神灵提出请求。那么我会请求找到一个好的爱人吗?霜回过 头去,她看见风正在四处走动,左顾右盼。霜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会的,这世上 会有永恒不变的爱情吗?好像是根本不存在的。那么我会请求什么呢? 一阵风吹进殿中,屋顶上挂的布幔瑟瑟作响,中原的冬日虽然风清气爽,但空 气中的寒意却远远胜过了江左的华亭。霜想起了那个中州的老妇,想起了曾见过的 许多痛苦的人。她在心里想,如果真的要我向佛祖请求一个愿望,我希望世上的人 能够不再那么痛苦,所有的人都不再那么痛苦。 霜抬起头看着那个作法事的和尚,如果别人知道我这样的愿望,他们会怎样想, 他们会认为我莫名其妙吗?会认为我沽名钓欲吗?佛祖呢?他如果知道我这样的愿 望,他又会怎样想呢?霜甩了甩头,别人怎么想与我无关,但是,佛祖能让世人不 再痛苦吗?如果能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吧? 和尚的法事已经作完,霜停止胡思乱想,请求和尚在一本书上盖了一个印。这 代表了霜曾经到过这个著名的寺院。 后一天便到东都著名的石窟。 这石窟依山傍水,比霜想象中要清幽秀美许多。伊河两岸的石山上鳞次趾比地 开掘了许多石窟,河右一带比较集中。风和霜漫步于石窟前,霜忽然说:“等到我 老了,如果让我住在这里终老,我也是愿意的。” 风不置可否,霜知道,于风来说,物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霜仔细地观看着 一个个雕塑优美的石像,这些石窟开凿于魏代,在唐时得到了发展,因此这些美丽 的佛教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风说:“如果是和我的朋友一起来,他们一定不愿看这些东西。” 霜满怀崇敬地看着这些佛像,佛像的面容美丽而悲苦,霜说:“多伟大啊,这 是一千五六百年以前留下的东西。” 蓦然见一个巨大的佛像,这大概是东都石窟中最大的佛像。霜以一种近乎祈诚 的心情仰视着佛像。风说:“乐山的大佛,比这要大许多。” 霜知道,风对于自己上一次的四川之行记忆很深,她知道他在四川有要好的女 网友,但风却说从来没有和她们见过。霜原来是从来不怀疑风的,但和风相处久了 后,尤其是风对于霜十分提防的态度,使霜开始怀疑风是不是以已之心度别人之腹。 就像飞的事情,霜和飞之间清白如水,但风却一直有所怀疑,霜难免会想,如果是 风本人,见了女网友大概是会发生不寻常的事情。而且前天又知道了风在女人的事 情上曾经欺骗过霜,所以心里便难免产生了怀疑,但霜并没有说出口。霜并不是一 个沉默的女人,但在有些事上,霜却异常沉默,她觉得男女之间,如果一方存心去 骗另一方,那么即使是喋喋不休的追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就算问出来了,对双 方也都是伤害,一方会觉得被骗,而另一方会觉得对方多管闲事。如果一个已经决 心去骗另一个人,那么双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霜一直是这样想。她知道风一直 欺骗她,但她却一直不愿去相信,可能是因为自己很少说谎的原因,所以霜也宁愿 相信别人也很少说谎。 离开东都石窟后,风与霜在东都城中闲逛。因为去西京的火车是晚上的,所以 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看看东都这个城市。 风说:“我对东都的印象很好。” 霜说:“是啊,这个城市很不错,比梁城强了许多。但是西京可能比这里还要 好。” 风说:“到了西京后,找个地方上网吧。” 霜说:“好啊。” 风斜睨着霜说:“我在西京有个网友,可以和她联系。” 霜知道风口中的网友必是女的无疑,霜不置可否,她从来不明确地表示嫉妒, 但是,她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石头的心。不过风现在说这样的话,多半也只是 为了让霜心里难过一下。无论风离开霜后,会做什么样的事,但在霜面前,想必他 也不会太放肆的。 东都城市的街道很直,很宽阔,有别于霜住习惯的华亭。街道上的人不多。如 果这里是沿海的话,就更好了,霜心里暗想。霜不太适应内陆大温差的气候,她一 直生活在海边,对于早晚温度相差很大,感觉十分不适。但几千年来,华夏的祖先, 就是在中原的内陆地区建立了世界上最灿烂的文化。 西京又与东都不同。看到西京后,霜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年武姓皇帝会喜欢东都 更甚于西京。西京即繁荣又富帝王气,却没有东都的清秀灵逸,两个城市比较,霜 也更加喜欢东都一些。西京可能是华夏最古老的城市,在城市的中心,有完整的围 墙将四面围起来,在其它的城市中,霜从未见过如此完整的围墙。 出租车上,霜问司机,这围墙是什么年代建的。 “是明代的围墙。” “为什么会保存地这样完整。” “后来重修过了,要不然都风化了,现在看到了砖都是后来包上去的。” 霜不明白为什么西京这个城市对于这些围墙会这样重视,想要保存下来这样完 整的围墙,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一次一次的战火都没有使它破坏。霜想起自己的 家乡榆关也有明代的古城墙,但榆关人却并不重视这些围墙。城墙虽然在,但已经 风化得很厉害,不过城墙上的砖却随便哪一块都是明代的遗物。 于是便去秦俑。 看见那些秦俑,霜唯一能说的就是伟大。每一个俑都很高大,据说古代的人应 该比现代人要矮小一些,可是这些俑都在一米七以上,最高的俑有一米九六。听说 这些俑是完全仿照秦代人的样子制造的,难道秦朝人真那么高大吗?霜本来以为俑 会比较小一些,大概一米五左右,想不到会是那么高大。每一个俑都是那么唯妙唯 效,怪不得在电影里,会有以活人为俑的说法。这俑看起来即高大又真实,如果说 每个俑里都包着一个活人,也不为过。霜摇了摇头,她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 法。眼前的俑一排排得默默树立,无论如何,以俑陪葬,总比以活人殉葬要文明了 许多。因此在这件事上,始皇帝真是仁慈得很。 据说,这些俑是在当地的农民打井的时候发现,霜想起,从始皇帝陵,到这些 俑之间,汽车开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如果说,这么大的地下都是俑的话,那么殉 葬的俑,真是多得不可计数。 第二日至花山。 那一日,天气并不好,阴云密布,不久就下起了小雨。霜说:“早知今日会下 雨,还不如昨天来花山呢!” 但到了花山,便知来得不错。花山上片片飞雪,傲寒的松树亭亭而立,朦朦的 飞雪中,路两旁的峭壁隐约难辨,松风四起,雪花乱飞,霜从未在雪中登过山,一 见之下,难免心醉意驰。连风也觉得很美。 先是在来花山的路上,车上有几个岭南仔大讲南粤话,风一听之下,便有他乡 遇故知的心情。便对霜说:“是我老乡,要不要和他们说几句话。” 霜摇了摇头,她从来不认为在外地遇到同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华亭人的 淡漠使然。但风却终于忍不住和岭南仔搭话。霜沉默不语,她不喜欢听起来拗哑难 听的南粤语,她觉得这种语言使人的发言显得低沉粗哑,显然风并不这样认为。几 个岭南仔想看一看霜的长相,但霜却固执得不愿回头,她讨厌南粤人这种轻狂的态 度,一个岭南仔从后面拍了拍霜的肩头,霜叹了口气,知道不得不回头,她回过头, 那人说:“你好。” 霜也便冷冷地回答:“你好。” 风仍继续高谈阔论,车上的人都偷偷地回首看这些讲异地语言的人群。霜觉得 这样的态度即轻浮又没有教养,就低声对风说:“好了,够出风头的了,大家都在 看你们了。” 后来到了花山,便会与他们结伴同行。霜多少表现出不情愿。 花山道路很险,不得不扶持前进。在一处平地的积雪上,风用脚尖画了个心字, 霜沉默地看着风的行为,她知道风这样做,只是一时的心情好而已。大概是见到了 岭南的同乡,所以特别地刺激了风的心绪。 花山的悬崖上处处可见高大的松树,姿态骄傲而挺拔。霜每每于宽度只够一人 行走的道路上沉思,冰冷的气流,如刺入骨髓般的寒冷,霜想起榆关上的北风,也 是同样强劲和严寒。 风说:“明天早上我要走了,你自己要小心。” 霜沉默不语,风是明天早上的火车,而霜却是晚上的,霜曾请求风多留一日, 但风说不行。霜便不再勉强。霜从不喜欢勉强别人,也从不轻易将心事透露,然而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风却抛下霜孤身一人,霜心里多少有点不满。 当天晚上,在酒店里,霜躺在风的身下,风很用力地运动着,霜却多少有点麻 木地感觉,一个女人该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霜不知道答案,她一直觉得自己的 生活乱七八糟,她也曾有想摆脱这种生活的想法,可是却又无法摆脱。霜不知这个 世界上什么事情是重要的,金钱不是重要的,爱情不是重要的,天伦之乐已经告别 了很久了,她常想,如果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所过的生活,会不会很伤心?可这是 一个迷茫而随落的世界。 风的电话忽然响了,风接电话,霜在风的身下听着,她忽然起了一个调皮的念 头,于是便故意轻声叫:“哥哥。” 风瞪了霜一眼,暗示霜不要说话,但霜却又故意惊呼了一声。霜不知心里是什 么念头,但她却希望打电话过来的人知道风正和霜在一起。霜想起在来西京的火车 上,风的前女友哭着打电话过来,风便在电话里安慰她的情景,霜知道风其实是花 心的。 风收了线,有些恼怒,但终于也并没有发作。 后一日的早上,风便走。霜看着风走,自己却还有一日的时间在西京,她不知 自己该做什么,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去过,但霜一个人,也便没了兴致。于是便在网 吧上网,上了一整天的网,什么也没有吃,直到网吧的老板目光有些异样,才离开。 一个人寂寞的时光总是特别地长,又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霜甚至不知到哪里去好。 在街上盲目地走,走得全身脱力,如此而已。 到晚上上火车时,霜的心情已经低落到极点,打电话给风,风却关了手机。霜 似乎是从不怕寂寞的,但现在的寂寞却让霜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感觉,霜觉得自己想 流泪,却并无眼泪。坐在火车上发呆,一直发呆,也并不开口说话,一天一夜的时 光很难。东去的列车每到一站便会停留,对一个寂寞的人来说,这真是一种折磨。 白天的下午,想到风已经到了,便再打电话,风说手机没电了,所以关机。匆 匆交谈两句便无话了,仿佛觉得风的语气不太自然,但霜已经习惯到麻木的地步。 火车还要到很晚的时候才能到华亭,将到站前的两三个小时是最痛苦的时候,因为 漫长的期待到此时,已经膨胀到了极点。于是霜终于还是忍不住拨了风的电话。 手机的另一端,觉得风的声音多少有点尴尬,隐隐听见一个女人依依哑哑叫着 “风哥哥”的声音。霜忽然觉得好笑,她想起前日的夜里自己在风的身下叫他的情 形。两边都在沉默,霜没有开口问,她从来不会主动去问一个男人,但她却希望风 能解释。双方都沉默。最后并没有等到风的解释,便挂了电话。霜想起花山上清冷 的风,吹在人的身上,不单纯是寒冷,那风似乎也吹入了人的心底。霜甩了甩头, 其实早就知风是这样的。 终于回到华亭。 结束了旅程,已经很晚了。 霜从不喝酒,但回到华亭后却有喝酒的冲动,她并没有觉得悲伤,可能是悲伤 得太久,便不会再有感觉。 月白风清,正是元宵,人们好像很快活,家家户户打灯笼。霜仰天长叹,寂寞 如月华般无边尽地洒向人间,有几人又可得免?举杯邀饮,独对孤影,忍不住问: “谁来与我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