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过客 作者:飞鸟 小冬自杀了,她从那座大厦的8 楼一跃而下,飞鸟一样地,结束了自己。 听到消息已是次日的早晨。虽然前晚已听说防汛楼有人跳楼自杀,但我以为又 是哪桩经济案件的干系,绝不料竟是她。 我比她早两年来这个单位,早认识,却一直都不熟,只面对面地说过一次话。 但由于平时工作在一个院子里,彼此年纪相差又不大,所以拍面而过偶尔也点个头。 直到前年,我们才熟识起来。 那年单位成立管乐队,她是黑管,我是小号,常在一起训练。她总是很积极, 每次排练都是最早来的一个。我因为以前弄过几次小号,所以较早地能蹦出几个音 符。她却从未接触过黑管,于是常向乐队的萨克斯讨教。一次她问我们,怎样才能 吹出很长的气息。我说,譬如满桌的灰,要一口气吹净,又不使灰扬起来,该如何 吹?她夸张地鼓鼓腮帮,笑,回去又吹,仍然是单而短的声调。几个月后,我因事 离开乐队,她已能吹好几首曲子了,声音柔顺而绵长。 那时候她刚离婚,隔三差五地邀乐队一伙人去她家聚餐。那是很简陋的红砖平 房里的一间,阴暗,潮湿。电视机顶上熏香缭绕,一盏日光灯很高地悬着,映着床 头角落的那架钢琴,黯哑无声。我们就蜷缩在小矮凳上,围着同样低矮的茶几和满 几的酒菜。她极热情地招呼我们,和我们男的一样喝酒,玩笑。 然而她却是不会玩笑的,她不懂,尤其是那些暧昧的“荦段子”。因为她的俊 俏,男同事多爱同她逗乐,她只是笑,很多尴尬和无奈便在这笑里消融了,然而也 有消融不了的时候。那次,她将酒杯一顿,极认真地对我们说道:“你们要是再说 这样的话,我就走”,语毕,又觉严肃太过,自己先笑起来,大伙便又笑,却从此 再不敢与她过份地玩笑。 我们知道她离婚后一直不开心,所以去年去凤凰的时候,特地邀上她。七、八 个小时的火车,五个人,就我一个男的,百无聊赖,便提议玩牌。我常偷牌,而且 越偷越多,每次都是我赢,她们一个个输得昏天黑地却不明就里,合着我一个人憋 着笑。终于有一次,她说:“怎么我的牌好象越来越少了?”此言一出,四女大哗, 阴谋遂破。牌局既不成,旅途仍然很长,于是看书的看书,玩手机的玩手机,养神 的养神。不知怎么她们又争论起来,她蹦出一句“那些树是有生命的”,说完,不 理会众人的哂笑,扭头默然望着窗外。窗外,铁路两旁的树木一闪而过,远处山丘 的树林也旋转着渐渐被抛远,天正慢慢地黑下来。我看着她的侧面,瘦削,清秀, 在夕阳的光里镶染了憔悴和迷茫。沉默中,她突然地转过头,问我:“你说呢?是 不是?”“哦,对,是吧,可是……”我诺诺地应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我知道, 我根本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此后,随着人事的变动,我不再参与乐队的任何事,与她最要好的一位女同事 也调离了我所在的部门,于是与她见面的次数又少了。但不知为什么,那次之后, 我对她一直有好感,虽然不多说话。在路上碰见她,觉得依然地美丽、温暖。 她只是中专毕业,却能凭过人的能力进入这个知识、人才密集的单位,而且颇 得他人赏识,实属不易。当年她有过众多的追求者,她却与意中人很快地结了婚, 继而怀孕、生子,又很快地离了婚,留下了太多的惋惜和费解。我终不能了解得那 么确切,只是知道,她仍然地爱着他,希望有复合的一天,然而去年年底,传来他 与另外一个女孩结婚的消息,对于她,结局也许便是这样注定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本不是春天的景象,却在这个春天嵌入了我的 记忆。那个从高空俯冲而下的姿态,竟是飞鸟与这个世界的决绝? 她的双手搁在琴键上,又长,又细,又温暖,十根手指,根根整齐红润。她用 这双手描绘了那座大厦,最终却在那座大厦之下,结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