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作者:风尘水往 初见她,于三月飘飞的花雨。 那满目缤纷洁净的温柔,围绕着那身着绯红长裙的小小仙子。 三千柔丝,映着过于苍白的脸庞,那病态的美貌,秀丽非凡。 她纤细的手中轻握一幅流动着似水般光彩的薄纱,似清非清,似明非明,舞 动间,划出如霞的长虹,灿烂夺目。 他与她…… 隔花相望。 看见他,她唇角微动,竟浮出一抹笑容。 他想要这样一直看着她,然而花香似乎越来越浓郁,花雨似乎越来越密集, 朦朦胧胧,重重叠叠地包围了他。 他倒了下去。 花毒。 醒来时,已在那片密林外,他的毒已解,四肢却还无力动弹。 待到他能够再次走进那片林子,“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惟 有一片花海,暗示着曾经看到的一切并非梦境。 花毒虽去,他却醉了。 一醉十年。 再见她,于漫天飞溅的殷红。 她手中有着细密倒刺的银鞭,已染满他同门师兄弟的鲜血。 那苍白的脸孔,浮现出疯狂的艳丽。 她身后,是她门中仅剩的二十三名弟子。 她身前,是她父亲战死时刚毅的容颜。 她与他…… 隔血相望。 看见他,她眼中的杀气,竟渐渐化为隐隐的泪光。 他之前并不知道,她就是他门中数百年来的仇敌花神门门主的独女。 “天下第一舞”——那早已闻名江湖却从未露过面、被她门中人敬为“花魂” 的女子。 “如果你答应一辈子服侍我,那我就可以饶恕你门下这二十三人的性命。” 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谈的,只是一项交易。 静默。 他看见她闭眼,一滴清泪滑下脸庞,随后,点头。 “门主,真要饶恕那些人?” “……不,斩草除根。只是,稍等些日子,秘密解决就是了。” 他心中微有不忍,不是存心要骗她,只是,他深知若不赶尽杀绝,将来后患 无穷。 而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或者是说,他对所有人都残忍,惟独对她,有了一丝慈悲。 是对,还是错? 花月阁。 她望着面前二十三株紫葳花,回想起刚才门下二十三人前来拜见,临去时每 人都将自己手腕割破,在二十三株花上洒下五滴鲜血的情景。 她想他一定不知道,这花神门中只有她才有能力使用的方法:滴血于花,侧 花人同命。 说是服侍,其实并不用她动手做什么。 他将她囚禁于花月阁,只有他来看她的时候,却没有她去见他的权利。 他忙于征服武林,奔波在外,日日夜夜,费尽心机。 她时时独坐亭台,对着花草发呆,却一次也没有再展开舞姿。 他疲惫不堪,精神紧张。 她憔悴消瘦,形消骨殒。 在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春天,满院鲜花盛开的时候,她精心照料的那二十三株 紫葳花,却在一天之内纷纷凋谢。 她知道,她门下弟子已全部丧命。 她知道,这是他统一武林最后的步骤。 她知道,他要回来了。 她知道…… 一切,该结束了…… 他回来的当晚,来到花月阁。 她为他起舞。 一袭红装,仍是十年前的颜色,连手中薄纱,也一如昔日般耀眼。 清冷的月光下,满院鲜花,开得格外努力,是他从未见过的烂漫,每一瓣, 每一叶,都流转着动人的光彩。 辉煌中,动态的她,仿佛聚集日月之光辉,举手投足间,明艳入骨,妩媚销 魂。 轻盈处,如蜻蜓点水,光耀处,如日落长天。 苍白的脸上,竟也现出一抹红晕。眼波中,是更胜往昔的灵动,青丝如羽, 红唇如丹。 一时,他将面前的身影与十年前花雨中的小小仙子重叠,才明白漫漫十年的 醉,原来系在她的身上。 释怀地笑。 恍惚间,他已深深拥住了她。 夜半,当他从两人艳丽而狂乱的纠缠中解脱时,不经意地低头,却又一次看 见她轻轻的微笑! 销魂蚀骨,秀丽无双。 他满足地闭上眼,梦想最终的实现,长年累月的疲惫,终于让他在这里睡了 下去。 而她,微笑地看着他,却让泪水肆无忌惮地弥漫了脸庞…… 花,在这一夜,开得异常芬芳…… …… … 三天后,他门中弟子把她捆在断崖,等涨潮时汹涌的海水将她淹没。 他们说,对于杀害他们门主的人,这已是最轻的惩罚。 傍晚时分,她悬在断崖,思及十年来与他的点点滴滴,叹息:假若他不是他, 她不是她,假若他们只是尘世中的凡夫俗子,那么…… ………… 潮水打在脸上,她心中苦涩,想不到从初见时就相爱的两人,却从没有机会 去告诉对方:他爱她,同时,她爱他…… …… … 这或许才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在海浪没过头顶的那刻,她的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是夜,在灵堂中为门主吊丧的众弟子,被一阵浓郁的花香迷乱,渐渐闭上了 眼。 花毒。 有人心中明白,想逃,却无处可逃。 有花的地方就有花香,有花香的地方就有花毒。 只要是空气流动之处,就有人倒下的影子…… 第二天,城里的人们惊奇地发现:春天,已经不见了。 全城所有的鲜花,在一夜之间凋零! “花魂”既逝,群花归尘。 终于…… 两个数百年来被仇恨纠缠的门派,都覆灭了…… 只有那片断崖,据说每天涨潮的时候,呼啸的海浪间,可以听见有个几不可 闻的声音在诉说着什么。 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那声音在低吟一首词:夜阑人醉,明月飞来花下睡; 阴阳已久,感君深情伴君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