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街口有一家服装店,门面不大,但显得很精致。这家店,是她开的。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是有时会到她那儿坐坐,聊聊。我们之间就像一杯薄酒。 淡,却有味道。 认识她是个巧合,或者说是缘分。我喜欢旗袍,她做旗袍,这旧时所有的原因。 常常是在某个宁静的午后,慢慢地踱到她地店里,然后,一杯茶,一本小说, 一个充实的下午。 她是信教的,很虔诚的那一种。 我不懂她,一直都不。一个喜欢旗袍的女子,一个信基督的女子,一个迷一样 的女子。我不是不好奇,只是她不说,我就不问,这是我们之间的末期。 某个周末的下午,不知如何打发,便取了本书往她那儿去了。天下这朦胧而又 缠绵德望雨,可她的地方却是一室温柔。 桌上摆了一杯刚沏好的香片,还冒着热气。 “刚泡的,想你会来。” “为甚么?”我好奇地问。 “主告诉我地。”“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 平淡的开场。或许,本来就应该室这样的吧。我到她哪里,无非也只是想求一 个清净的时候而已。捧了本书,自顾自地看,她也是。 她手里的是《圣经》,不知道她已经读了多少遍。虔诚地莫念着对上帝的崇敬。 她说过,上帝是她的导师,或者说,上帝是个愿意听她倾诉的朋友。 我喜欢看她的侧影。秀美的脸颊,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似乎永远是微笑 着的。 她人缘很好,很多她的顾客都喜欢她。是的,她很耐心,很细心,她的微笑拥 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不是她的顾客,也不算是她的朋友,我们只是认识,但看得出来,她的真心 付出。 夕阳渐渐地残落,她说她该去教堂了。我和她一起上路。 我不是教徒,但我喜欢教堂。或者说,我喜欢教堂里的那种很欧洲的风格和那 里的静谧——给人一种安全感。 拉开教堂的大门,我们走进大厅,里面有牧师在布道。 我和她分开了。我坐在了后面,而她站到了唱诗班的位置。 这是很纯粹的宗教活动,在教堂举行,为歌颂上帝。但老实说,我受到的是一 种非宗教的感染。这种力量越过我的理智,直达我的灵魂深处,让我从心底溢出一 种纯洁感。 唱诗班的歌声很美,有着柔和庄严以及圣洁。我看见她的微笑,一刹那感觉看 到了安琪儿。 她的脸上的庄重和赤诚,让我在那一刻理解了她对上帝的感情。 宗教予人,是一种灵魂上的安慰,她构建出虚幻的精神家园让受伤的,激进的, 平和的心灵都得到安宁。 信仰,是有层次的。为了求平安,求智慧,求财富,求权利,求一切可求之物, 只是信仰的最初层次。他们无非是将信仰当成了救命稻草,死命地抱住,自以为抱 住了一切,实质上却是异常空梦。 求的至高点,就是什么都不求。让灵魂自己从信仰之中求得平静和大彻大悟。 那是一个清凉得境界。无所谓财富,智慧,平安,权利和俗世得一切,这些都可由 自己身上求得。若视它们重,它们就是一切,若视它们轻,它们就一钱不值。 礼拜散场得时候,整个教堂都变得很喧闹——仿佛刚才得圣洁都不过是一场梦。 我没有动,我想祷告。 终于,人都散了。空荡荡得教堂重归平静。 我走近神坛,跪下。称不上是虔诚,但我知道,我此刻得心情是纯净的。双手 交握在胸前,低头冥思。我没有祈祷什么,我只是静默,让思维保持空白。 她也在祷告,在不远处地地方。她寻求的是一种支持,心灵上的支持,她眉宇 间凝结着的淡愁,是为了什么?她一定是有一个她自己的故事的, 或许又是一个情 深似海的故事? 那一刻,我感觉我离她很近。 我一直都注意到,她身上有一股香味,不是清新的,也不是人造香水的味道, 总有一种古旧的感觉,像她店里的那些旗袍。不知怎的,那些旗袍让我想到旧上海 的也色,而她身上的香让我感觉到时光的飞逝。她的飘渺,给我一种不真实感。 她的店里总是燃着一炉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她说那叫沉香,老旧得很。 我淡淡地笑,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红木家居图。不知道为甚么会有这种联想,恐怕是 这味道给我一种沧桑感吧? 她并不年轻,我想她应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她地身上却透着十几岁的天真, 二十几岁的热情,三十几岁的妩媚,四十几岁的成熟和六十几岁的苍老。她的精神 是单调而又复杂的。 我弄不懂她。 “你相信天堂吗?”这是我的问题。 “信。”她温文地回答我。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傻,可还是顺着问了下去。 “天堂在哪儿?” “在你心里。”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我的灵魂。我有些 害怕,面对这样的目光,心里只要有一点不洁就会感到害怕的。 “任何人都应该相信天堂。有了它在心里,就会少很多罪恶了。”她的语气里 有一点哀悯。 “上帝能将人从罪恶中拉出来吗?” “不能。虽然她想,可他做不到。”我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惋惜。 “他不是万能的上帝吗?为甚么他做不到?” “因为他只能对相信他的人起作用。人只能自救的,如果心已经倾向与罪恶, 有再多的上帝也没用。”他顿了顿,望了我一眼继续说,“你不是教徒,可能没有 向上帝忏悔的经历,如果你有,你就可以体会到那种感觉了。上帝永远不会对你说 什么,它只是通过你自己的心灵接受你的忏悔,让你自己接受改变。” 我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听。她的面容背光开不清楚,可她身旁那股香烟却给 她笼上了一层祥和的雾。我的心灵感觉到了一种出动,我的脑子里涌出了很多想法, 交织在一起,什么都理不清楚。 “人是三位一体的。神我,人我,物我。你心理最崇高的一面,最圣洁的一面 就是你的神我面,那是类似于上帝的一面。宽容,博爱,纯洁,精神。人我面则是 七情。你永远不能拜托情感的纠缠,有时候你自以为已断红尘,可最终还是无法逃 情。物我,人兽行的一面。人有六欲,与生俱来,这种需求的强若多少决定了人的 不同。物我越强,神我就越弱。精神和物质,一对永远的对头,也是永远的伙伴。” 她歇了歇,笑,望着我的眼睛说,“和你说这些还早了点。不过,你很聪明,要是 真能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将来也许会过得很好的。” “什么叫过得好呢?有很多的定义呢!” “快乐吧?”她说得并不那么肯定。 “你不快乐吗?”我小心地问。 她又笑了笑,“你说呢?” 我想,她该是快乐的,能在心境上那么平和的女人该是快乐的。 后来,有很久,我都没有再去找她,因为太忙的缘故吧?但总还是忘不了她的 旗袍,她的香片,她的沉香,她的笑,着仿佛是记忆中一页宜人的风景,让我细细 品位。 再后来的一个午后,我惊讶地发现她的店关了。问旁边的店主,我才知道她已 经离开了。 然后我很讶异地拿到了她流给我地一包东西。 打开来看,是她那只沉香炉,她那本圣经,还有一封她写的信。 “我走了。这两样东西留给你。我知道你喜欢那只香炉,喜欢那种香味,所以 一并留给你。 那本圣经是我一直在看的,你不必信教,但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从上帝那里找 到平和和安宁。 我知道你好奇,你的眼睛常常在询问我的故事。不错,我的确有一个故事,对 我来说那是无比珍贵的会议。不过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轰轰烈烈,情深似海。那 只是过去的岁月留给我的一点留念。 一直很喜欢你。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很相似。谢谢你上次送给我的十字架, 我很喜欢。 不用想我了,也不用猜测我去了哪里。在这个世界上,缘分就像那一炉沉香, 烧尽了,也就散了。” 是的,这就是结尾。我捧着手里的那一炉沉香,望着桌上的那本圣经,微微地 笑了。 不知在何方地她,是否也会路出同样地微笑呢? 是的,主会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