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看到这些在枪林弹雨中行进的人了么,那个穿深蓝外套的人你认识吗?” “恩,他是现在6000届排名第一的人。” “你觉得他强么。” “当然。” (远处飞来一颗流弹,流弹击中了那个人,他浑身一颤,不由地向前跨了一步, 身体轻轻晃了晃。没有叫喊,只是伸开双臂,又将双手紧紧捂在胸前,身体向前倾 倒,仿佛准备跳跃似的,僵硬的身体一下子倒在地上。他那双茶褐色的眼睛一动不 动地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原野。引用) 看到这一幕,他的心猛地一沉:“他死了?” “死了。” “那要强大什么用,他强大,他还是死了。” “那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强大。” “可他是排名第一的啊。” “人没有最强的,只有更强的,你要做的是更强的人。” “那不是永无止境了嘛。” “只要你觉得自己足够自由了。” 从漫长的记忆中抽回思绪,他看着她,目光明亮,深沉,锐利,但透不出一丝 温柔。她不敢正视这样的眼,她觉得这样的眼有一种金属质地般的坚硬冷酷,她想 起一个词:比死更冷。 “我们分手吧。”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抑扬顿挫,她觉得就 象从天边飘来似的,一点也不真实。 好象身体一下从云端坠入谷底,片刻间粉身碎骨。她极力控制着,不让冲进眼 眶的泪水流下来,许久慢慢举起手臂,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个,谢谢。” 细细的银环镀上了一层金光,上面的鸟正欲展翅高飞。 她跑向出口,她想一直不回头地逃离,她不敢与他犀利的目光交锋,但她还想 再看一眼这个令她无比珍爱又无比心痛的身影,出口处她回转身冲他喊道:“再见。” 被暗夜的黑包裹着,心一点点沉沦,噬咬人的孤独感犹如一种不知名的病毒低 低讪笑着,侵入她的身体,在她全身的血液里肆无忌惮地蔓延。黑夜旋转着,泰山 压顶般将她挤压得变形,四周静得出奇,她感到压抑,如溺水般透不过气来。心开 始膨胀,像要打破这层安静,似黄河决堤她的肩剧烈抖动起来。 她哭,声嘶力竭地哭,类似某种情感的宣泄,远非伤心难过那么单纯,若只是 那样,或许她该静静地,如舒云细水般低声啜泣。可现在她哭得昏天黑地,一种更 为激烈的原始的情感冲动在破茧而出。仿佛身体里休眠着一座活火山,现在火山爆 发了,喷薄的岩浆,滚滚的浓烟,灼热快速流动的火舌。一种深层次的如身体的一 部分被割裂时的恐惧,绝望和痛苦在她体内翻滚着,世界的一半陷落了,似要反抗, 冲破这支离破碎的世界,哭声穿透墙壁,响彻整个夜空—— 他的微笑,犹如王子般华丽的微笑,仿佛依然拥有着,伸手便可触及。害怕失 去时的恐惧感,无助感,抑或是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由此衍生出了一种新的欲望, 她想象着他依旧牵着她的手,而她小鸟依人般紧紧靠着他,他们的眼神里满是幸福 的话语。她本就是个爱幻想的女子。 手机的指示灯规律地闪动着,她失神地看着它,不断变幻的七色光诡异得似要 把人吸入无底深渊。渐渐地,一个固执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牢牢地拽住了她,就像一 个快要沉没的人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身边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她颤抖着拿起了 手机,毫不迟疑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她的心在剧烈跳动。铃声响了很久很久,仿佛 跨越了一个世纪。电话终于被接起了,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努力着想让自 己平静下来,可是哭得更厉害了,此刻她无法想象他的表情,她只想表达自己。她 知道他在听,听着她任性地,自我地,放纵地哭,宛如一个无法得到满足的婴儿。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嗓子好象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最终只是断断续续地重复 着几个字:“不要,不要离开我。” 许久,电话那头一个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声音借着电波传递过来:“我们已经结 束了”平静,冷淡,不带任何感情。随即电话被毫不犹豫地切断。 她产生了一个错觉,她觉得声音很遥远,远得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她伸手想 要触及却怎么也够不到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出于天性,她又开始想象电话铃声 的响起,想象他温和,略带磁性,充满笑意的声音,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夜从未有 过的寂静,仿佛一切声音都已被过滤干净。她极力抹去了这个徒劳的想象,一把抓 起手机,重重地砸到门上,又开始歇斯底里地痛哭。 门半敞着,安默默地拾起了手机,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带上了门把,倚着门坐下 来。她有些困惑,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可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Elin的手机 还在一个劲地闪着光,犹如黑夜眨巴着眼睛的鬼魅。还挺顽强,安暗暗想到。 她习惯性地打开收件箱,蓝色的滚动条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翻动,忽然她的 心咯噔了一下,靳最后的留言竟然已经被删除了。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楼 下管理员有些担心地朝里张望,安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她心情不好,随她去 吧。” 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 城市的另一端,大雨倾盆,天地阵阵悲鸣,高楼顶端的男子向着天空伸展双臂, 又硬又大的雨点如石子般朝他击打下来,打在脸上,眼睑上,胸前,他觉得有些痛 —— 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房间明亮起来,许是哭得太累了,依旧熟睡的白衣女子脸 颊上两条明显的泪痕,被泪水浸湿的枕头,一地的纸巾—— 到处积着水洼的天台上,浑身湿透的黑衣男子倚在墙角,神色颓然,昏昏沉睡, 短短的发尖上晶莹的水珠折射出天边彩虹七色的光芒—— 大地一天天斑斓起来,都市也逐渐换上亮丽的新装,谁也不曾想到这只是暴风 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一种未知的事物在全球急速蔓延,所到之地,失踪人数直线 上升。情报组和技术组已经展开调查,极风组随时待命。 五月的一个傍晚,天色微暗,有些阴沉,不久便飘起了零星的雨,雨丝很细很 小,透过树叶茂密绿影的衬托才可察觉。她坐在开往风之界的列车上,怀里揣着一 个深蓝色的小盒子。车里人不多,有些空。沿途的风景在灰蒙蒙的背景下黯然失色。 她的表情很平静,脑海里却跳出各种思绪,她知道对她来说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她 不得不承认从这天开始她生命的轨道发生了变化。或许她想用这趟旅行给心一个无 聊的借口,以此来缅怀些什么。 “铛铛—”列车中途靠站的声音,她不经意地看着车门,一长排的人鱼贯而入, 突然她近乎反射般地跳了起来,脸煞白煞白。那个曾经有着王子般华丽微笑的男子 走了上来,耳朵里塞着耳机。此刻她害怕得想要逃离,犹豫着是否该从后面的车门 下去。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下四周,很快就挑了个比较靠前的座位坐下了。或许人 有些多,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这个如受了惊吓的兔子般的女子。她还是 坐了下来,努力着不去看他,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毫无保留地投向了那个 方向。 夜已深,雨势稍稍大了些,但依旧很细很轻,窗户玻璃有些朦胧。车窗外的夜 像由深深浅浅的墨色浸染出来,凝重之墨,舒淡之墨,空灵之墨,在一支神秘的笔 下,变幻无穷。远处的灯火,先是隐约的一星半盏,然后渐渐明亮,一盏盏地成簇 成片,让天空的一角亮堂起来,让大地的一方泛出橙黄的色泽。一切恍如梦境,她 甚至怀疑这不过是自己幻想的一个片段。曾经熟悉的两个人就好象完全不曾见过的 陌路人搭乘上了同一辆列车,通往一个他们记忆开始的地方。 一向敏锐的他竟没发觉她一直跟在身后。通过悠长曲折的隧道,风之界壮观的 海底城展现出来。空旷的千风广场上跨越千年的心愿树一如既往地耸立着,与东边 环绕着银色光晕的千月铁塔遥相呼应。它的枝条上依然挂满了纸条,竹片,各式各 样的装饰,宛如爱神阿佛洛狄忒遗留在人间的一件宝物。迎来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前来许愿的善男信女,此刻的它该是略带疲惫了吧。时间已近零点,广场上还有一 些满怀虔诚的年轻男女在默默做着祷告。他摘下了耳机,缓缓地走近围栏,围栏上 雕刻着的紫色郁金香花纹早已磨得只能隐约可见。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又动摇起来,她将手 里那个盒子捏得更紧了。她本想把盒子挂到树上的,她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看到,会 亲手把它取下来。但现在她决定亲自交给他。她想她应该感谢他,是他将她从自我 封闭的世界,那个早已失去了真实感的世界拉了出来,可就在她满心欢喜,想要全 心全意接受这个人时,她没发现其实他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远得足以使她在倾 刻间就失去他。或者说,他们从未曾接近过,只是她以为自己接近了。她不明白为 什么他们的距离会如此遥远,有时候她就像个被人宠坏的孩子,一味地害怕失去, 依赖同伴,是人性深处的自私在作祟么。她只觉得她还是舍不得他,每次的相聚总 是很短暂,工作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每当看着他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总会独 自伫立很久,目送着他渐渐行远,最后消失在视野的一刹那,她发觉自己的眼睛已 湿润润的了。 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转身,显然吃了一惊,随即 移开了视线,她觉得他看到她就好象看到鬼似的,这令她很失望。一种令人气闷的 沉寂,好象一种沉重的不透亮的东西落在他们之间。似乎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尴尬的 境地,她低着头,飞快地把盒子塞到他的手里,扭头就要跑。他迟疑了下,还是坚 决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冷冷地说了句:“已经没用了。”她的心沉到了海的最底端, 很明显在这场心与心的对战中她彻底失败了,可她不甘心就这么败得体无完肤,于 是她像孩子赌气般逞强地说道:“不是,你收下吧。”可是声音低得也许只有她自 己听得到。 她狼狈地逃也似地跑出了千风广场,一路飞奔着,掩面痛哭起来。她希望他能 追出来,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拥抱她。可她知道这不过是又一个懦弱的幻想罢了。 当她上升到陆面时已是滂沱大雨,天空像是腻烦了缠绵悱恻的毛毛细雨而变了脸, 无情的雨点好象都向着她一个人扑来。她筋疲力尽,跪倒在月石边无法动弹,任凭 眼泪哗哗地流淌。她不知道人类的泪腺为什么这么发达,她以为她已经哭够了,躲 在被窝里偷偷地哭,趴在书桌上埋着头哭,开着车时戴着墨镜哭,可现在眼泪还是 克制不住,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春天,有如冬天般严寒料峭—— 太阳不遗余力地烧烤着人间,像要把一切熔化。灼热的空气,滚烫的路面,才 刚入夏天气就炎热得异常。警部办公厅里。 “哦,我知道了。”安放下电话,神色凝重地对大家说,“不明物已经查明, 是由神圣同盟在激活代号为VDI-03的数据时形成的强烈场物质,它使得地球时空发 生了错乱。”接着,她走向Elin直视着她,目光里蒙上了一种凝固了似的严厉神色 :“上头明确表示,这个数据是与你的能量芯片相连的,还有,易是神圣同盟的人” 也许想帮她快点结束这痛苦一刻,安又加快语速说:“我们会在数据完全激活前将 其销毁,这次行动你不用参加了。” 真叶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教训那小子的。” 陆续走出办公厅的脚步声和警车马达发动的隆隆声都渐渐远去了。她呆呆地站 着,眼神空洞,表情木然,没有怀疑,没有愤怒,也出奇得没有眼泪,没有哭泣。 她一阵疲软,不禁跌坐在地上。旋转的黑暗漂浮着包围过来,思绪滚滚犹如黑色的 浊流,她感到自己躺在一条干枯的河床上,她听见洪水从远山奔泻而下,她感觉到 激流逼近了。爬起来吧,她已没有力气,去抵抗吧,她更没有意志。就这样昏昏沉 沉地躺着,渴望死去,任凭洪流滚滚而来把她吞没。 随着强大的意识流漫无目的地漂浮着,忽然一些早已失落的记忆片段在无意中 被拾了起来,重又连缀成一幅清晰的画面,她觉得看到了一幕戏剧的上演,自己就 是里面一个蹩脚的主角,而他顶着高贵美丽的光环,化身为她幻想中的神秘骑士, 进而光明正大地出现,扮演着她理想中的知心恋人。现在戏剧谢幕了,一切露出了 本来的色彩,暗淡,晦涩,颓败,就像一个在水里泡了几千年的铜罐的表面一样。 她恐慌了,极度地恐慌,难道一切只是由虚伪和谎言交织而成的吗,就没有哪 怕一分一秒的真诚和幸福吗,他就这样冷酷无情地用他精心编织的网将我紧紧罩住, 像个傻瓜般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再用他最迷人的微笑来杀我吗。神啊,直到最后 一刻,我还对他抱有幻想,幻想他的真心,幻想一切不过是场噩梦,幻想他依然用 温和的目光看着我,对我华丽地微笑。可是她脑海中划过一个眼神,一个死一般冷 酷的眼神又将她的幻想毫不留情地击碎,她记起来那是他在月之精灵岛使用咒语时 的眼神,那种寒光,那种残酷,那种敌意,使她的心再度冷了下来。是的,他带走 你的心,亲手将它一点一点割破,看着血慢慢流淌出来,他的唇边竟还泛着一如既 往的微笑。不,他决不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她还在无力地反抗着,企图找到哪怕 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借此证明自己不是个可悲的彻底的失败者。 突然内心里一个坚定不移的声音打断了她纷繁杂乱的思绪。你以为这样傻呆呆 地愣着就能减轻你的过错吗,你以为装着一副可怜的无辜的受害者面孔,就能博得 大家的同情和谅解吗,任何的借口只会暴露你卑怯孱弱的本性!你总是以为自己清 纯善良,就像天使般地存在着,其实你不过是另一个成天戴着假面具的虚伪者,害 怕独自一人,害怕被人讨厌,于是你假装善解人意,故作温柔可爱。你总是娇滴滴 地,柔弱地躲在朋友们的身后,一味寻求他们的庇护,一到关键时刻,你便拔腿就 跑,远远观望。你身为X 战警的责任感呢,原来梦想和使命在你不过是个漂亮的幌 子,现在的你不过有着僵死的躯壳,自私的灵魂!你的希望已是光秃秃,寒颤颤, 铅灰色的了,难道还要用它来调制最后一杯灌满蜜汁的毒酒以此来麻醉自己吗!与 其像个可怜虫般浑浑噩噩地逃避问题,还不如在战斗中耗尽自己的生命能量,至少 这样你还能拥有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是的,去战斗吧!这既是对朋友的道歉,也 是对自己的救赎。他是否利用你,欺骗你,伤害你,而你是否还抱有情意,抱有希 望,抱有幻想,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它们会随战斗的终结而终结,一切在战 斗中开始,一切在战斗中结束。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