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北京香片、失落的城堡、敲门声 花生,豆豉鱼,凉啤酒。 凉啤酒。 桌子上并没有凉啤酒。 只有一杯泡得很地道的热茶。 北京香片。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头,也没有太多繁琐玄虚的讲究和说法。仅 仅是一杯很香很暖和的热茶。简单,纯正,清新,自然,是不是它的主人也是如 此呢? 这杯泡得正好的北京香片,正被一只手很轻很慢很稳的端起来。正要送到它 的主人的嘴边去。未入口,芬芳的温馨,已经很淡很淡的沁入了肺腑里。整个书 房里,也被这暖和清香的味道所充满了。 而另一只手,则在键盘上准确轻盈的敲着字。 你见过指法熟练到了极点的高手吗?你听过那一片寂静之中,只有连续不断 的键盘敲击声音,如同年夜爆竹般爆脆轻响,如同策马在百里长条石街般的驰骋 奔腾吗?你见过那上下翻飞,腾挪跳跃的键盘上的十个手指吗?优美如同花丛中 的翩翩蝴蝶,灵快如同琴师的华彩独奏,流畅如同山泉出谷奔淌而下吗? 这样的高手实在太多了。 可是,你见过,左手端了一杯热茶正稳稳的若无其事的送到嘴边,右手在键 盘上准确轻盈的敲击着输入着泰然自若的在网上聊天的景象吗? 这只与众不同出神入化的右手,此时正敲出这样的话来: “不,我不是北神偷,也不是南破王。和你们一样,我也对他们充满敬意和 仰慕,可惜我并不是。” “就算你不是那两位人物,可你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因为你连花惊天也不 放在眼里。”豆豉鱼在屏幕上说。 “花惊天很可怕吗?”手里握着热茶,轻轻笑了一下,停顿,向书桌上的角 落望去。音乐盒伴随着旋转的木马叮叮咚咚的响着,台灯旁边,一张合影似乎很 久没有擦拭落满了灰尘。“我和这个人,认识。我清楚这个人的所有往事和全部 弱点。花惊天不值得一虑。” 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微笑掠过嘴角,幸好,被淹没在北京香片的芬芳里了。 好象和花惊天很熟的样子,知道花惊天的所有往事和全部弱点?那和花惊天 究竟是什么关系?花惊天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位凉啤酒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人?既然知道了花惊天的所有秘密,为什么不通报黑客兄弟们,好让大伙向这个 人见人怕望风而逃的花惊天进行最解气最过瘾的报复和还击? 这个问题,又同时涌上了花生和豆豉鱼的嘴边,又同时被两个人硬生生的咽 回去了。 他们发现,凉啤酒不仅技术高明手段毒辣,而且,身份也好象十分的神秘。 他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们两个人都更多。 在黑客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在隐秘中进行的。知道的太多,本身就是一种危 险。任何事情,既然没有公开,就一定有不公开它的理由。 所以也不必刨根问底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这世界,好象永远都会有着大家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真相。 而黑客,关心的并不是真相。 他们关心的是智慧和荣誉。 黑客们关心的,并不是那些掩盖在山盟海誓下面的背叛和隐私,也不是那些 躲藏在报纸宣传之后的交易和内幕,更不是那些支撑在道貌岸然之下的肮脏和罪 恶。不是这些。 黑客如同行空的外来异客,冷漠的看着这个地球上发生的一切。 他们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们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 他们从现实之中隐匿于网络世界,展示着被世人遗忘和忽略的才华和智慧, 统治和主宰着这个专制、暴力和财富所不能控制的地方。这里属于他们,因为他 们有着最聪明的头脑,最出众的素质,也有着最敏锐的察觉力,最卓绝的创造力。 在他们眼中,世界绝对不是完美的。 但更为关键的是,在网络上,他们自己就可以改变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可是,花生,豆豉鱼和凉啤酒,并不仅仅是黑客。 或者,确切的说,他们是黑客中一个很特殊的群体。 他们除了智慧和声誉之外,他们也同样强烈的关注着利益。他们除了创造一 个新世界,他们也很擅长毁灭一个他们认为不合理的旧世界。当世界真的越来越 依赖于网络,越来越集中于网络的时候,他们的机会也就来临了。 他们的名字,应该叫做骇客。 从黑客到骇客,也只是短短的一步的距离。 就好象犯罪心理学家的分析,我们每一个正常守法的公民都有可能在一夜之 间忽然变成罪犯。黑客转变为骇客,也是十分容易和危险的事情。 人生来皆有贪欲。或者为了其他目的而不择手段或铤而走险。 骇客正是如此。他们虽然是满怀高科技的高素质人才,出没在世界上最新信 息技术所组成的网络世界里,可是,这并不是说,人性的弱点和命运的悲剧就会 在科技面前失去力量。 不仅不会,而且也许还会借助它们更加的邪恶和强大。 300万。 严格的说,300万并不算多。因为到处都是暴富的腰缠千万的款爷,300万买 不了几座好点的房子,也买不了几辆名车。在许许多多幕后的交易里,这也许只 是一个小小的零头而已。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答谢,或者一种试探性的敲门砖。 真正的豪富,是不会为了区区300万如何如何的。 可是,对于花生、豆豉鱼和凉啤酒来说,这300万绝对是天文数字。这是他们 在现实世界里拼死拼活也绝无可能获得的财富。 现实中的300万,是躺在那布满警卫和防护系统的金库里的。如果想把它们据 为己有,只能依靠暴力通过超级强力武器进行搏命抢劫。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没有这个实力,就好象拿着脆弱如同鸡蛋般的脑袋往石头上猛撞。他们从来 不曾动过这个念头。 那去挣300万?开玩笑的吧。他们打破了头,也想不出怎么就可以在有生之年 踏踏实实的把这些钱攥在手里。除了计算机和网络技术,他们别无所长。普天之 下,比尔。盖茨和杨致远毕竟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个网络银行里居然用电子手段存了这么多的财富,他们也 许早就死了今生暴富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在社会的某个阶层或者位置上无声无息 的生老病死。 问题是他们忽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好象一个人正走在路上,忽然就看见路边躺着个没 人要的钱包。 那当然就想顺手把它捡起来放进自己口袋里。 这个念头之后,便是忽然漫天遍野涌来的梦想和希望。无数曾经幻想过的或 者计划的,都在这飞来横财的诱惑里变得那么可行和亲近。无数心头压抑过的愿 望和憧憬,也都在这飞来横财的诱惑里变得那么真实和舒展。 这毕竟是300万啊。 消息是豆豉鱼先知道的。 作为盛世集团下属网络集成公司的一名资深技术经理,他亲自参与了这个网 络银行的方案设计和工程实施。 也就对其中的系统配置和技术细节了如指掌。 最先的说法是,把这个网络银行作为一个试验性的项目,进行模拟转帐和支 付测试。因此,豆豉鱼对此并没有过于在意。他觉得,这个网络银行要搞成功的 话,至少还要3到5年的时间。 因为最核心的安全问题解决不了。 安全,是网络银行和电子商务的关键和核心,是一切正常可靠运行的本质和 基础。信息的传输需要保护秘密性,重要的内容需要验证完整性,关键的人物身 份需要确定真实性,整体的系统功能需要保证可用性。 至少豆豉鱼他们提不出成熟可行的办法来。 他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简洁的方式找到系统所有目前已知的漏洞来。 但如何解决这些漏洞,他同样的束手无策。 他只是一个探索者或者一个破坏者,他不会弥补或者创造。 可别的人会。 而且这样的人,就要被银行请来了。 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豆豉鱼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手下要被清除出这个项 目了。这个安全顾问将在现有系统的软硬件基础上,加上各种安全防范措施,设 置各种障碍和关卡,把本来完全属于他的、可以畅通无阻为所欲为的天地隔离在 另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 他那时还没有想太多财富的事情。 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慨和委屈,他决定对系统做一些手脚。 对他来说,这是对自己辛勤劳动成果的保护,也是对那个狗屁安全专家的挑 战。 所幸他已经和这家银行的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士混得很熟。酒足饭饱之后又去 蒸了蒸桑拿,称兄道弟之后稍带脚的吃喝嫖赌,就这么套出了超级用户的口令。 连夜就奔了控制中心,从夜里2:00一直编程调试忙活到了凌晨,赶在扫走廊的大 妈上班之前溜回了宾馆。 闷头就睡。太顺利了,太得意了,他在梦里都笑出了声。 可没过几天,他就象个衣袋上有破洞的傻孩子,把满盛的喜悦都一下一下的 丢光了。 设置好的手脚一个接一个的被发现了。 又被一个接一个的堵上了。 本来那个系统是一个他随便出入的城堡家园,愿意走门就走门,愿意爬窗户 就爬窗户,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墙角的狗洞里直通到闺房卧室里去。到处都是只 有他才知道的暗道捷径,他拥有着对这个自己亲手营造的世界绝对的控制权。这 种独特的权利和成就感,让他在网络世界里怡然自得,是他生命里最为珍惜和眷 恋的一切。 可是,现在。 大门进不去了。自己的通行证已经过时失效了。把他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 被冷冰冰的阻挡在了外面。窗户被封死了。他千辛万苦的爬到窗头才发现这一点, 甚至连往城堡里看上一眼都绝无可能。狗洞似乎还通着,刚到半截忽然出来条凶 猛无比的看护程序,张牙舞爪的扑将过来差点咬住他的裤腿记下他的地址和资料。 连滚带爬的出来,才发现,原来的暗道已经被写上此路不通,旧日的捷径却通向 一个令任何人都会迷失的沼泽。 他不禁对这个新来的安全顾问肃然起敬。 这绝对是一个顶级的高手,是一个精于此道的专家。 他和银行的那些老朋友联系,套近乎,打听这个人的来历和底细。可是他一 无所获。这个新安全顾问仿佛一直就没有出现过,或者说没在现实里出现过。他 只是通过一种神秘安全的网络通道与银行方面进行联系,下达一个又一个要命的 指示。而且,据说这个安全顾问打算把这个系统的安全评估结果汇总后提供给盛 世集团,作为银行客户对集成工作的评价和责问。 如果这样的话,他豆豉鱼就死定了。 在折服和嫉妒之余,他也开始了对这个人的刻骨仇恨。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幸好,豆豉鱼在系统中埋藏的一个特洛伊木马没有被发觉和破坏。 他觉得十分的侥幸。也觉得自己实在是高明。 这个木马隐藏在打印程序里。也许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在最平常最安全的打印 程序里做手脚。只要系统的主机打印文件,就要执行打印程序。这个貌似普通打 印程序的特殊程序,除了完成相应的打印功能,还会把一份系统操作记录通过网 络发向豆豉鱼的电子邮箱。然后再迅速彻底删除这一操作的任何记录和结果。 为了编制这个程序,豆豉鱼费了三个整夜,把打印程序反汇编出来,再用C+ +语言整个重写了一遍。然后把那段特殊的语句加了进去。问题的关键在于要保证 这个新程序是和老程序的长度是一样的,这样才不会被别人察觉。这也是所有技 术的最难点。 豆豉鱼抽了两条烟,喝掉了三箱子可乐,终于用很一个看起来很笨但实际上 相当巧妙的办法解决了。 这个程序运行的条件还在于一些超级权限的设置。豆豉鱼对这些超级权限的 设置显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得到了很好的保留。否则,这段巧妙高明的程序 什么都做不了。 他就好象在城堡里收买了一个小丫鬟,养了一只信鸽。虽然他自己被拒于门 外,可是那个小丫鬟并没有被怀疑,还可以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写成纸条拴到信 鸽的脚上一直飞到他豆豉鱼的手边来。 这一天,就带来这样的消息。 300万的消息。 豆豉鱼仔细的看了两遍,忽然就哭了。 不,不是悲伤。而是猝不及防的狂喜实在无法表达了。 他的第一反应还不是有了这么钱能如何如何。他想的是,偷了这笔巨财,让 那个安全专家彻底完蛋,让他死的比任何一个玩电脑网络的人都难看。 想到这里,他已经感到了通彻肺腑的畅快和欢乐。 然后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是300万。他这辈子就可以搞定了。 再也不用埋头给老板卖命了,再也不用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自卑沮丧了,再 也不用在那些厚黑客户前讨好献媚卑躬屈膝了。他要就此焕然一新,开始一个原 来想都不敢想的轻松自如,豪华舒适的生活了。 如果这笔钱到手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假设和念头,就这么一把把他从一个居心叵测的黑客拉到利 令智昏的骇客中间了。 豆豉鱼经常在午夜的时候上网。 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也只有这个时候有时间和有心情。 上来转转,他一般不看那些文章、图片或者影象,他需要的是和人的交流。 于是就这么在午夜聊天室里,和花生、凉啤酒慢慢的熟悉了。 好象就是一种默契,午夜2:00,开个包厢,无所不谈。这个服务器就是凉啤 酒开设和维护的。所以是安全的。不必担心有超级用户悄悄的趴进来偷听他们的 谈话。也不必担心他们谈话的记录会被服务器记录下来。 豆豉鱼曾经委托一位很著名的黑客前辈对凉啤酒进行了调查。老前辈很轻松 的获得了凉啤酒的全部信息。他并没有说凉啤酒究竟是谁(这也是不该问的), 他只是说凉啤酒绝对是一个真正的黑客,聪明绝伦,技术高超,是完全可以相信 的。 凉啤酒的身份难以判断,花生的真实面目却可以断言就是奔三。 豆豉鱼虽然没有见过奔三。可是对他的事情相当的了解和熟悉。 这是一个岁数不大,但有着丰富往事和传奇经历的年轻人。这也是一个在网 上网下都同样有名,同样令人侧目的人物。他的传说似乎总是充满了血腥和哀痛, 充满了死亡和悲剧。就在这样的传说之中,奔三还好好的活着,这本身就说明了 一切。 豆豉鱼一直想和花生好好的聊聊他的过去和往事,但他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 机会。但是他知道,如果他想把那300万顺顺当当的装进自己腰包里的话,没有这 两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因为,花生总是能做出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而凉啤酒却总是能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北京香片。 纯正、清新、自然、简单。 只是一杯暖和芬芳的热茶。 就这样被轻轻的抿着,小口小口的品着滋味,萦绕在唇齿舌尖,久久不愿咽 下。 茶是苦涩的还是甘甜的? 喝的心境不同,味道就各异了吗?还是本来就有一种气质,可以把任何苦涩 的滋味,都悄然变的淡泊,然后在反复的回味里变得甘甜起来。 握茶的手,忽然闪出了指尖的豆蔻。 原来这个手段毒辣技术高明,身份神秘好象知道很多事情的凉啤酒,竟然是 个年轻的女子。 难道它竟然是个年轻的涂指甲的女子? 那她如何混迹在这些骇客魔头之中,又怀了怎样的往事和经历,知道着哪些 人所不知的内幕和真相呢?那张被弃在书桌之上,落满了灰尘的合影,是不是有 个人就是她自己呢?那另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为什么她一想到往事,就要泛起苦涩的微笑。过往真的是一场苦涩吗?那真 有这样的气质吗,把一切苦涩都悄然变得淡泊,然后在反复的回味里变得甘甜起 来? 她真的有着这样的气质吗?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声音不重,很有礼貌。也很清楚,也很坚定。来的人,一定不是一个一般人。 也许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在这如此深的夜里,谁会来敲响一个年轻女子的书屋门呢。 这个敲门人,和这位凉啤酒小姐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谁。 花惊天。 来的人,原来竟是花惊天。 (本篇完) 1999年9月12日夜11点50分于书房小提琴名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