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夜深了。 病房里,病人和陪床的人都进入了梦乡,爹也终于发出了鼾声。我觉得浑身无 力,头昏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着,还是写日记吧。 今天,刚进教室,邻居家的东生哥便急惶惶地跑来叫我,说爹病了,很厉害。 我扔下粉笔向家里跑去。 爹生了我们四个,生活的重担压得他早早的驼了背。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爹的 笑声,只有他高一声低一声的叹息。可爹的身体一直没有大毛病,今天早晨,还下 地干活来呢。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家时,见一辆拖拉机正停在家门口,一伙人正抬着爹往上放。 娘站在旁边抹泪。 爹呻吟着,脸色蜡黄,脸上滚着汗珠子。 “这是怎么啦?”我觉得脑子轰轰地响。 “别问啦,快送医院!直接到县医院!”村上卫生室的王福林喊着。 我顾不得再问,急忙爬上拖拉机。娘把一个小手帕塞到我的口袋里,我知道, 那里边包的是钱。 拖拉机向城里开去。 在路上,王福林告诉我:爹突然肚子疼得受不了了。 “是大病!肯定是大病!”王福林火急火燎地说。 县医院终于到了。 把爹抬进了急诊室,一番检查后,一个瘦瘦的四十多岁、表情冷冷语气也冷冷 的医生说:“胃穿孔,做手术。” 我擦着脸上的汗说:“那快做吧。” 瘦医生说:“交押金。六百。” 六百?!我的头一下子大了。娘给我的小手帕里包着家里的全部积蓄—二百一 十块钱! 我说:“大夫,你先给俺爹做着手术,俺马上回家去借。” 瘦医生“啪”地一声合上了病历,说:“不行!” 王福林说:“救人要紧呀,大夫。” “别说这话!交了钱马上就做,不交钱什么话也别说,这是医院的规定!”瘦 医生的话凉得像冰。 我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瘦医生说:“我可告诉你们,病人这病可非常危险,耽误不得的。你们不交押 金如果出了事,可没有医院的责任!” 王福林说:“巧铃儿,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在这儿守着你爹,你快回家想办 法吧。” 我转身就走,衣角却被爹一把抓住了。 爹哆嗦着,说:“巧铃儿,……这病咱不治了,咱回家去。我……活到这岁数, ……就是死了也不算……少亡了,爹……不能再拖累你们。” 我拂开爹的手,跑出急诊室,出了医院那座白色的门诊大楼,我禁不住哭出声 来。 突然,一辆小车在我的面前停下,车门开了,一个人叫道:“巧铃儿。” 是杜成建!我忙擦了泪,哽咽着叫了声:“杜哥。” 杜成建急急地问:“出了啥事啦?怎么这样?” 我把事儿告诉了杜成建。这时,从小车上又下来一个妇女,来到跟前问:“怎 么啦?” 杜成建将事情对她说了,那女的略一沉思,对我说:“跟我来吧。” 我跟着她又进了急诊室,那个瘦医生见了立即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哟,林 主席来了?有事呀?” 林主席淡淡一笑,说:“刘大夫劳驾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她家的病人你先 给治治,有什么事找我。”林主席说话时声儿轻轻的、慢慢的,但却透着一种说不 出的威严和风度。 刘大夫连连点头说:“好好,放心吧,林主席,我马上安排。” 林主席对我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去了。杜成建帮着我把爹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我问杜成建:“那个林主席是谁呀?” 杜成建说:“咱们县政协的副主席林丰云。” “多亏了她,要不爹真耽误了。” 杜成建说:“这人挺好的。” “也多亏了你。” 杜成建笑了笑。 我又问了丽花儿的情况,杜成建告诉我:丽花儿现在挺好,在宾馆里干的还成。 过了一会儿,林主席从楼上下来了,我向她道谢,她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杜哥开车与林主席一起走了。 手术顺利,爹的命拣回来了。 晚上,杜建与丽花儿来到医院看爹,送了不少吃的东西。 丽花儿现在更洋气了,打扮说话行事,一点儿看不出是农村出来的人了。 说了一会儿爹的病,又说了一会分手后家里和学校的事儿,杜成建跟丽花儿一 起走了。 临走,丽花儿告诉我,押金已交了,是杜成建交的。 我向丽花儿和杜成建表示感谢,丽花儿说:“咳,谁还没有个山高水低呀,再 说咱俩谁跟谁呀。” 杜成建只是咧嘴笑了笑。 城市里的夜晚,黑暗仍然盖不住白天的喧嚷。马路上不时驰过的汽车喇叭的鸣 叫声、不远外建筑公地上搅拌机的轰鸣声把夜晚的寂静都震碎了。 真想那个小山村,那个贫寒的家。 不知道弟妹们吃过饭了没有?娘睡着了没有? 天有点儿阴,晒在外边的谷子不知收起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