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2月1 日晴 栖凤岭联办小学。 杜校长的办公室。 我吞吞吐吐地把林主席找我去做工的事儿告诉了杜校长,杜校长是个好人,学 校的老师、学生以及周围村子的乡亲都尊重她。在我高中落榜后,她让我到校当了 代理老师,教会了我怎样备课、讲课。她即是领导,又是长辈,还是……姐姐,平 时,有什么心底儿的话我都愿意跟她说。 可今天,要离开学校,总觉得话儿不好开口,我惴惴地看着杜校长的脸色。 杜校长低了头静静地听我说完,又沉吟了半晌,说:“巧铃儿,只要你考虑好 了,我同意。你们趁着年轻到山外边闯荡闯荡,见见世面,是好事,我支持。” 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拉住了杜校长的手,说:“杜校长……” “往后常来学校看看我。”杜校长笑着拍拍我的手:“晚饭别回家吃了,就在 我这儿吃。咱俩好好啦啦。” 找了同村的学生给家里捎个口信回去。我跟杜校长一起动手,一会儿做了三个 菜。杜校长说:“今天就算给你送行,咱们也学学老爷们喝几盅儿。” 倒上了两杯白酒,杜校长一口干了,我喝了一小口,辣辣的、呛呛的,一股热 气直冲上脑门。 杜校长的脸红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嘱咐了许多做工注意的事儿、在城里小 心的事儿,又说了许多现在的事儿和将来的事儿,家里的事儿和外边的事儿…… 第一次发现杜校长这么能喝,也第一次发现杜校长这么能说。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晚上近九点,杜校长执意送我回家。 我挽着杜校长的胳膊,沿着那条熟悉的土路慢慢地向落凤坡走去。这时,圆圆 的一轮月儿挂在天上,地上洒落了一片银光。 天睡了,村睡了,山,也睡了。 就要离开杜校长了,我把在心里撂了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校长,你怎么还 是一个人呀?” 杜校长停住了,看了我一眼,又慢慢地向前走去,半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 :“给你讲个故事吧。很多年前,有一个城市里的两个青年——一个男青年、一个 女青年——下乡到了同一个公社。一个在山的这边,另一个在山的那边。一次偶然 的机会,他们两个相识了。有一天,女青年到男青年那儿去,男青年告诉她,不久 前别人送给他一个大苹果,他藏起来了,要留给她吃。他把床下的纸箱子拉了出来, 打开了纸里边的纸包儿,那个苹果已是烂了一半儿了。男青年红了脸,一个劲地怨 自己。女青年却拿过那一半吃了起来。她觉得,那个烂苹果甜极了。 可是,那个女青年没有经得住其它的诱惑,终于拒绝了那个男青年的爱。尽管 那个男青年苦苦地求她。后来,那个女青年要回城了,在要回城的那天早晨,女青 年开门出来,突然看到门槛上放着一个红红的大苹果。前天的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雪地上,一行脚印从门前通向了村外。 后来,女青年进了城,经历了许多磕磕碰碰和是是非非。时间越长,她觉得那 个男青年越好,那个烂苹果在她的心里越嚼越甜。她越来越渴望,有一天,门打开, 门槛上会放着一个烂了一半的苹果。 终于,女青年下定决心又到了下乡的地方,当她翻过山去找到那座房子时,那 个男青年已经不在了。一起插队的人告诉她:男青年半月前得白血病死了。临死前 他告诉家人:把他埋在山的那边,在他的坟边种一棵苹果树……“ 月光照下来,清楚地看到杜校长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腮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 珠儿。 落凤坡到了,杜校长执意要站在山坡上看着我回家,走了十几步,回头望去, 梦一样朦胧的月光下,一个朦胧的身影定定地立在路边。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放羊的锁叔又在拉二胡。二胡声悠悠怨怨,像 从天边传来,又向天边飘去。 月儿更冷了。 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