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花去 文/颐雅 liyiyalfp@263.net 风梅通过征婚启事认识了夏雨清,约好了晚上六点半见面,在家前面的胡同口 见面。 六点半不到,风梅穿了一件黑色短外衣加一条碎花长裙,站在一家有啤酒桶门 样的酒吧前注意着过往的每一辆车的动向。同一胡同的那个女孩也穿着一件黑衣服 走进胡同,那黑黑进骨头里神秘兮兮的。有时这女孩走在风梅的后面,狭狭的胡同 里,象只黑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跟着走着,风梅悚然回来,只想吓走她的鬼气,却被 她的鬼气吓得见到只黑猫便想起这个女人来。今天,她斜眼过来扫了一下风梅,那 眼光是直的,又直着回去了。 风梅赶快把里面白衬衣的大方领翻出来,上面细细碎碎缀了些织花——压住那 黑的鬼气。 六点半到了还没来,在这余出来的一分钟、两分钟里风梅觉得格外的长,好象 长及脚跟的碎花裙裾磕磕绊绊在心头。 长过了五分钟,一辆有个H字母的车在332车站那儿掉了个头,风梅对车一直不 想有研究,但从现在开始她心里开始估算这一切了。车子在这头路边停下,从车窗 探出个戴着副墨镜的头,看到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口,便松了心,开车越过台阶,停 到路边上下车,侧转身对着车按了按什么,车子便叫了两声锁定了,声音仿佛是用 美声唱法唱出的警报之声。 他夹着个老板包,手拿着含在嘴里的香烟使劲吸了两吸扔出去。他带着墨镜站 在风梅面前,挂着一丝平稳的笑音:“风梅小姐吗?”伸过手来握一握,风梅点点 头,这样高大的男人贴过去有坚实感,“我姓夏,哪个饭店比较好?”他四处张望 了一下,“那边吧!随便一点。”风梅建议到。 他们各自拉开一个位置坐下,小姐送上菜单恭立在一旁,夏先生却还在那儿拨 手机“喂喂,你好,我托你办的那事怎么样了?唔唔”风梅和那小姐颇有点被撂在 一旁的尴尬,两个人都从心里瞪着夏先生,此时风梅倒站在夏先生这边,怕怠慢了 人家,笑着说:“要不,呆会儿再过来,我们先看看再说。”夏先生指指菜单,低 声说:“你先点先点。”风梅百无聊赖的翻着一个个菜名,对她是毫无意义的,她 一直捉摸不定将来要上的是如何的一盘菜,就象面前夏先生这道菜一样,家常?麻 辣?珍稀?风梅依旧茫然地看着夏先生,她自己目前也是夏先生的一道菜。清汤挂 面的上不了他的口,油油腻腻的又显得自己太浮沉。 夏先生依旧打着电话,手抖动地指着菜单,仿佛急速地说:“点点点。”象是 不耐烦了。风梅依旧惘然,面前的小花瓶里一朵玫瑰花倦了的开着,夏先生终于放 下电话,拉开黑包的拉链,把手机放了进去,眼镜却对着风梅,仿佛这眼镜他确定 了是给风梅的,也只这副眼镜,且是茫然的,他的手所去取放的那个世界则与自己 的眼镜无关也与眼镜所盯视的对象无关。 他还不摘下墨镜,风梅心里涌起了一丝关心的不悦,其实关心是一种霸道的要 对别人好,而风梅不过是霸道的用不悦去表示关心。她是有资格去关心的——当这 人肯垂青于风梅那一则小小的征婚 启事, 便说明他已留意于风梅文字上的那一点 点,而那一点点也只是风梅所有好处中的一点点。而她的不悦呢?也是有根有据的, 一个男人把眼睛藏在墨镜底下,好象是看着老婆说话,专心致志的一动不动。但实 际上,鬼知道那双眼睛瞄到哪个美女的长发秀腿上了。风梅觉得也许她可以说出这 种感觉来,男人是不气恼这个说法的,调剂一下空气,借以在风梅这道菜上洒一点 胡椒盐。 点菜是件恼人的事,其实,恼人的是让来让去,谁也不提。 风梅呷了一小口茶,随着头低下去的眼睛向上撇出一种很在意的眼神只上到墨 镜上:“怎么还带墨镜?” “哦,习惯了。” “其实男人带墨镜不好,他可以做小动作。”风梅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他,看 不见他的眼睛是如何的反映,他的嘴角却闪了一下笑容,他低头把眼镜摘了去,他 的左眼有一个很深的疤口,是瞎的。“小时候淘气弄瞎的。” 风梅倒懊恼起来,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很有礼貌的,只想用彬彬 有礼的行为掩盖她的冒失。 瞎的,倒乱了风梅的阵脚,对他好得不得了吧,又恐人家觉得你同情他,不好 吧,仿佛你又嫌他,风梅勾出这个矛盾来,来不及细想,心情便沉重起来。 风梅连忙展开菜单,顾不得什么便叫了小姐过来“砂锅豆腐!”“夏先生,你 吃什么荤菜?”鱼是不能点的,风梅这么想。 “你点,你点。”他纹丝不动地带着墨镜靠着椅子盯着风梅。鬼知道他的眼睛 盯到哪儿去。“鱼香肉丝,翡翠豆腐,好了,两碗米饭。”风梅迅速点完,不让夏 先生,但还是随便地质疑了一句:“行了吧?快点上!” 菜上来了,散着热气,努力着似乎要逃逸出去,留下那走不动的,供人上口。 风梅倒了点茶水涮碗涮勺,看了看夏先生的碗终是觉得殷勤不到那个份上,只 得放下那个帮他涮碗的念头,懊恼地想,早知不涮。她夹了一小条肉,摊到碟子上 象个白白的小肥虫,咬一小口,风梅尽量放慢动作以显出一种得体的优雅来,连声 音也出来争气,不紧不慢清晰的一个一个圆润的吐出,全没有平常高兴了,笑声和 说话声拌成一锅糊糊含含糊糊地贴过去。 夏先生夹了大箸菜放到碗里拌拌,一大口扒下去,他不在乎这些小家碧玉,而 是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老婆,好老婆,人生有时真无奈,有了钱倒惆怅了许多。 仅只吃饭未免有点沉寂的尴尬,好象聚一聚就为了吃饭,而不是吃饭之外的一 席谈话,如果那样,还不如家里的一碗辣椒拌面吃得爽快呢!风梅他们便要挤着话 题谈话,挤得牙巴箍都酸了。“夏先生你工作很忙吗?” “别叫我夏先生,雨清就行。”风梅心里一丝羞涩的喜悦,是那泛在桃子上的 羞红。“是很忙,做了不少事,经济形势不好赚不到多少钱,一年到头只把人累死。” 一首电子乐曲急促地从那黑包里响起,雨清忙放下筷子去拉开包,拿起电话,眼睛 是看着包的,这下他着急得把风梅当成与他无关的了。 他在打电话,风梅倒安心了一点,可以多吃几口饭,也不用挤话题。 他“嗯嗯啊啊”听完一遍,又放下说:“唉,手下人办事真不够利索。” 今天晚上的灯光很好,玫瑰倦在一旁,菜热热乎乎的——人也好,风梅带笑的 眼睛诱着他多想说说心里话,那心里话是由美丽的句子组成的语言,说出来连自己 也惊喜而酣畅, 就好象那魂儿从穿着的西装里飞出, 俯视自己穿西装的样子想: “呵,原来我也有这么标致。” “哎,雨清,我是觉得很意外的,你会想到来找我,我只是一个不带眼镜的编 辑罢了, 人也是变成了书样。”——笑着笑着压了 舌头下面的一句话:你们是不 爱读书的。编辑不仅能理解个字眼,对人生的磕磕绊绊更是理解透彻。 “哪里,哪里,这才是学问。” 想必雨清是要沾点书气显一点雅味了。风梅想,不如直截了当一句,省得大家 绕弯弯,把目的摊开了,志同的便合道走下去,异心的也只有分道扬镳。说实话, 风梅是有点怕他耍着自己玩,社会上总认为读多了书的人傻乎乎的。 “嘿,雨清,你觉得我们适合吗?” “适合不适合我们还不好说,一顿饭下来就我而言只仅仅知道你怎么吃饭(言 外之意,不知你的味如何)不过今天的菜很好吃,你一定很会做菜。” 风梅倒红了脸:“其实,雨清,象你这种条件的,肯定被女孩子追得跌跌爬爬。” 这话好听,但“哪里哪里,总得有个原则。”——这往下一说便显得人更好,跟风 梅在一块的男人都会觉得自己 都情不自禁想变成一张纸, 上面洋洋洒洒一大篇文 字供风梅去细细体味。风梅这个人只读得懂文字却领略不了情风。 “我已到了而立之年,也不再想什么浪漫了,总想成个家好好过日子,我最大 愿望是赶紧找个老婆,帮我照顾家,让它有一点家的热乎气,夜半回来时还有人真 心愿意开一盏暖眼的灯等我。可在生意场上混得太久了,总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 做个好老婆,女人中谁不会?风梅天生就会,后天也会。 “可是在生意场上混得太久了,总找不到那个可以信赖的人。有一些女孩,又 刁又难缠,想尽办法去讨她欢心,她还是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即便不是铁石心肠, 也不过若即若离。她们象精算师一样称量,算计着你。无论是人品还是钱,我都不 喜欢被女孩费尽心机去算计。有一些女孩,只要你稍显鼓囊,她就会极尽温情的要 与你缠绵。每天会几个电话打开,嗲声嗲气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把人追得,就 象你所说的,追得跌跌爬爬……” 电话又叮叮当当响起来,“哦,对不起。”雨清忙抽出电话:“我说,怎么回 事?”他不耐烦他的世界了,“等我回来再说。”叭的挂断了,又笑着继续他的故 事。 “说到哪儿了,哦,所以久而久之,我便陷入了这样一个窘境,追别人我嫌累, 别人追我,我又怕得要跑。有时,从紧张的工作中抽出身来,我总在想若有一个女 人象流水潺潺,清风绦绦,露珠莹莹,那该多好!这是自然的尤物让它们滋润干裂 的一切,尤其是我这块闹市中的田。我常常以我的热情诱出她们的真心,然后自己 躲到一边去观察,只要稍有不良倾向,我便忙不迭地打起退堂鼓。” “你谈过很多次恋爱吗?”风梅有点酸酸的问。 “是啊。”仿佛是当然啦,这肯定的呀!但随即又沉重的“唔”了一声。 一段长时间刻意的沉默使风梅心里的不安涌上来。“哦,没关系,我觉得爱情 不能怪对方的曾经,毕竟大家的人生都是蒙着眼睛看不到前方地走路,难免有走错 的时候,多一些宽容也许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风梅曾经对别人说过这话,现在 又对着这富有的夏先生说,真感觉说这话的舌头卷不起来而难脱口。 “没关系”低下头肯定了一句,翻了翻碟里凝了脂的肉,很明白地表明:“只 要结婚了好好地爱自己的老婆就行。” 他静静地看着风梅的眼,只觉得这眼神只透到他心里去,上面带着一丝笑容, 没展开,表示理解,展开了,便成嘲笑了。“哈哈哈!”那就俗透了,只有这种温 柔的对望,他想得到的便能照他的理解得到了。“红红的灯笼上心头了哎!”一首 山歌的调在他心里响起,也许是值得的,“红红的灯笼”可以“又上炕头了哎!” 风梅在这时是鼓足了劲地撑自己的眼神,不让一害羞便耷拉下的眼皮而失去了 这个灵犀相通的重要时候。 说实话,风梅虽不妖娆却自有一种沉稳的美丽,让每个男人都放心,这种放心 在有目的的男人看来又是对老婆的放心,看来风梅的矜持是有必要的:外衣不搭在 别人挂着的西装上,裙裾不扫到别人的鞋尖上,眼睛并不大冷冷的扫下去,只盯着 别人的眼晴,以一种白色衬衫黑外衣的矜持有分寸的盯着,那感觉便是;“哦,你 来到我窗前,想看看我是什么人,那好,因为是晚上,所以我得挂一层薄纱,然后 随你看吧。这薄纱一挂,那朦胧诗意可人的感觉便来了,看的人呆了去,想要是拿 掉薄纱会更美,但这必须要爱她爱到使她愿意抛一根绳下来接你爬到她窗里去。不 过常常是,爱得好了,她便会朝你努努嘴:“梯子在那儿。”喜不自禁爬上去便爱 成一对了。当然,雨清从征婚启事上能看到梯子在哪儿的,她也喜欢上了薄纱下面 的她,现在只待他腾出一点时间来爬上去。 “叮”又响了,“喂,哦,是是是,我一定办到。你就放心地等在家里吧!我 会让别人送过来给你,……要不,我亲自去,啊啊,你放心好了,我办事,你还不 放心吗?”唉,男人有时真象一只小猫,风梅替他悲哀起来,是那种关心自己丈夫 的悲哀。 “你真是又做猫来又做虎。不过我希望应该是只小猫,呆在家里温温顺顺的好, 等到必要时把王字贴头充做老虎唬唬别人,这日子过来也是平衡的,你不见现在的 小猫,养得胖胖的,狠不起来,整天只在花床单上与床单上的死蝴蝶斗,猫式的堂 吉诃德。” 雨清听得开心了,“是呀,是呀,做小猫好,养得胖胖的,舒服死了,”—— 想发情就发情, 不象关在笼里的老虎,还要组织上 安排。他心里这么想着。唉, 男人在外面那么凶,也只空有虎头展不了手脚,要做只小猫呢?呆在家里就会被放 在女人的膝头上,被女人纤细的手指一溜地滑下去,舒服得伸长脖子“妙”的叫一 声,奔出去逛逛,若碰到其他小猫,戴上王字额头唬它们几下,碰到老虎乖乖做猫, 此乃我猫辈也。现在是猫的男人很多,可在家里专心致志的抚摸小猫的女人却很少。 这个家可是一个寂寥的世界啊,阳光照射着那白色的纱幔,一阵清风撩得屋里 更显得寂静,窗外也睡着了么?连小猫也耐不住了,眯着眼,打个呵欠说:“我要 去遛哒遛哒,该做饭了。”——这就是专养小猫的女人的命运。风梅可以是一个, 她可以边摸小猫边构思或者臆想着她小说里的情节,她不用出去,她的世界便很丰 饶,她可以过任何她想过的日子——仅在思想上,你就是开了门让她出去,她也只 会:“我只去买买东西,我还没写完呢,”回来,“外面真没意思,东西又涨价了。” 当然,她还不知道老公多赚了钱。 风梅觉得这样的搭配很好,如果爸爸妈妈都出去工作,小孩子怎么办?推给社 会?不,孩子得由我好好地教育成人,是男孩最好,丈夫坏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他 依旧爱着这个家,这样,若丈夫老了,我还有个年轻的孩子,反正算命先生说自己 跟丈夫的关系不好,那也就听天由命吧。风梅有点孩子气的这样想着。 他们很开心,各自心目里的那个骨架粘上了对方的血肉情感,大小正合适。 分手时,风梅执意要看他走,他恋恋地看了风梅一眼,便发动车走了,风梅依 旧眷眷地看着。 秋天的风卷起一浪一浪的落叶跳动,路边一两张白纸一点一旋地飘转,一个弹 瓷罐被风吹着追过去,又追了一带树叶,飘、又飘,停不住。总有那么多牵肠挂肚 的东西被吸附在他的恋恋里组成一带情感风尘追过去…… 风梅的心灵也追过去,假若那车停下来,雨清下来看看,那树叶,不,那追过 去的心便推推搡搡挤挤眼睛说:“其实我没有追你,只是被你带走了一程。”女人 总喜欢熬出一点面子来,象风梅这样矜持女人犹为如此,她能做的最大程度便是瞪 着一双大眼睛把对方的一切眨眼睛,擦油嘴等等全都影印进去,让对方觉得很开心: 她包涵也包容了我的一切,可想而知我的一切已落进她心里占得她心房满当当的, 爱情还苛求什么呢? 第二天大早,雨清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起床了吗?” “废话!不起床怎么能跑出来打电话!” “今天有时间吗?” “这得看你!” “哦,那好,三点钟之前我会再给你一个电话,看看我能不能过来陪你吃吃饭?” 雨清对女孩子总有一套,不论你是嗔的还是肃的,总之把那席话润饰一遍,就变成 为:本来衣服自己能够穿上的,结果你殷勤地为她挂上,这女人还不喜得滋了去? 风梅现在也少了一些矜持,当然也不是那种笑着就粘了过去,而是一种朴素的 家庭妇女爱老公的方式。我管你外面的豆腐西施还是王婆豆腐,你有家了就得吃我 的家常豆腐,往往是家常豆腐吃不腻,因为这样子服侍你的只是你老婆一个。 今天这顿饭,风梅为雨清涮了碗筷又摆好,让那筷子平躺着,看上去象是在家 里恭等老公回来吃饭一样亲切。可吃到半途,雨清又去接电话,把筷子一插,插到 饭里去,风梅忙把它放平了,等雨清挂完电话,风梅赶紧说:“那样子插筷子是祭 祀时才做的,不吉利” “哦!”雨清长长地哦了一声。 风梅点了一盘鱼,他不戴墨镜了,如果他愿意戴着,风梅是愿意为他挑了刺儿 的,这爱人的一份平常心才最值得咂磨。但没有这表现机会——他把它摘了。 雨清觉得要肯定一点: 风梅不在意那瞎了的一边,要是不习 惯,双方都会很 难受,要是能让她习惯到见到两只眼睛而不习惯 了,那才算爱到家了呢! 吃完饭,雨清跟风梅多呆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就够吻一个额头,当然不着急 以后会慢慢往下移的,只是这个高尚(其实是高上)的吻,就足够使她心花怒放。 若过了界线,相反便要雨打娇苞失了情意。 车又一溜烟地开走了,风梅的眼睛恋恋追着车里边那靠背上的头。尽管很黑, 但她还是看见了,连他红扑扑的心也看到了。 他戴着墨镜看黑夜会不会更黑? 第三天星期六,说好了,风梅到雨清家做饭吃。他的家听他说在北航那一带, 但对于风梅来讲到现在也弄不清楚在哪儿。其实这样的态度让人很明白:“只有你 来接我, 否则我不会主动送上门 去!”只依稀记得他们在铁路上被阻了一会儿, 随着火车咣当咣当过去,风梅仿佛看到自己扒在火车窗上时的泪眼朦胧。当初走是 何等孤伶无助的沧凉,现在坐在小车里又是一番苍海桑田的惊叹。当初坐在车里看 车下的人替自己难受,现在坐在车里看车上的人替别人难受。 但风梅又觉得目前自己所享受的这一切总会结束的,有一种华贵仅只让你租出 去穿一晚,第二天依旧清苦,然而这种清苦才是象风梅这样的小人物的真实人生。 你养在家里修指甲写的也就是十个美丽指甲的人生。但风梅已决定接受这种生活, 当然不修指甲而是修理小孩,该圆就圆该方就方修出来,便尽了女人之责了。 两人在半路上买了菜,做家常豆腐是风梅的拿手好戏,她天生就是做老婆的命 没有做情妇的“资格”。 到了他的厨房,一切都是新的,锅碗瓢盆锃锃地亮,连标签都没撕去,看来他 真是够缺女主人的,连屋里的一切都象他一样殷情翘盼。 他们此时此刻便成为了一个家庭——假扮的, 雨清扮了丈夫尝 尝家有老婆的 味道:穿了一双毛拖鞋,拿了一张报纸,细细地看,报纸看完了,饭还没好,连中 缝也看完了,这日子很惬意,他脚尖巅着拖鞋,嘀儿咙咕咚,嘀儿咙咕咚,象老北 京溜鸟的爷们悠闲。风梅扮了妻子在厨房里为丈夫精心准备晚饭,细心地尽心尽意 洗着一根根绿油油的菜,人生所有的铅华都洗掉了,剩下的是天赐的人伦之乐。 那铅华染尽的人生只是一小段一小段灯火辉煌的繁华地段,而从繁华地段出来 的人又奔向哪里?还不是床头那一盏暖眼的灯。 菜摆好了,“吃饭!”就差叫一声“老公”。 “老公”站起来看着菜搓搓手说:“呀!这么漂亮!”这一桌菜青的青,红的 红,白的白,原汁原味不上半点脂粉铅华,家就是这样,别亲老婆时亲得满嘴的粉, 象亲到一只蛾子一样。 手机冷不丁叫起来——饭桌上热腾腾的雾气仿佛凝固了一会,又不动声色地继 续生腾。他一接“喂!”了一声看了一眼风梅,便进去听电话了,隐隐约约“医院” 什么的,看来事情不小,连这顿饭也没戏了。等他回来再热菜吧,青的也变黑了, 那还尝什么?尝黄脸婆的味道? 风梅看着他,有一种妻子的哀怨但很快又被作为客人应有的礼貌压了下去。换 上一副笑容看着正在穿衣服的他说“出去很久吗?” “对,看来你先吃,你等我回来送你好吗?” “没关系,你去吧,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的。”单身的女人只能这么说,他走 出门,末了,又探个头过来,一扇铁门横隔着他半边身子,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 老长地伸了嘴过来在风梅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等我!” 风梅回身看着凄冷下去的屋子,是呀,刚才这屋子里的一切看到风梅而欢欣鼓 舞起来,饱涨着热情共同渲染着就要到了高峰期,现在男主角却退了场,所有的一 切都失望的“哦”了一声而慢慢的冷下去,那是多么多么失望的眼睛啊! 在家里,一个女人陪伴着清冷的菜等着丈夫归来,一滴一嗒地跟着时钟一嘀一 嗒的流泪,做这样的老婆是很寂寞的,寂寞得不合常理,风梅这么寂寂地想着,又 回神过来想:这么不支持丈夫的事业,凭自己的喜怒哀乐去定性这个家庭也未免太 轻率,而会更使这个家庭巅簸。于是赶快起身,扑簌簌地扑灭了这颗火苗,仿佛一 盏清冷的油灯在夜里寂寥的燃烧,有只蛾子飞来了,打乱了它的心境,但它也仅只 扑腾了两下,伸出个舌头卷了蛾子又安静起来,继续寂寞地燃烧。 她看着他的眼睛也温情万种的,只是能量还不够——想要一个家的你,又给了 这个家安定吗? 其实,这种等待,终会耗尽的,耗尽了油灯便死了,屋子又黑漆漆的。 风梅胡乱吃了一点饭,打开电视,里面一对夫妻在生离死别,哭得风梅的眼泪 管也管不住地落下,奇怪她会为别人哭得稀哩哗啦,但对自己的凄凉呢?风梅看着 自己的黑影瑟缩在墙上,渐渐地咽噎出声。 做这样的妻子很辛苦,电视上已“当当当”地推出九点钟的晚间新闻了,风梅 苦寻着窗外的黑影, 一个个辨也没有人是雨清,外 面那种深远的黑暗噬了她的信 心,她想再这么等下去,等他回来,晚了,就脱不了身。在这种时候,风梅觉得自 己应当保持绝对的清醒,跟他谈吧,总得有了保障才能进行下一步,否则,一切的 付出都会落于东流水而不回返,现在还只进行到额头这一步,但这么晚了,他回来, 自己少不得唏嘘呵护一阵,感动了他,大家恐怕也有顾不得理智的行为。 风梅把一桌的菜盖了个小碗,让它们合抱厮等吧!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积聚 了风梅的心思,让雨清看到的只是爱:雨清,饭凉了,热一热,好好吃一点,我怕 你回来很晚又要送我,会很累,所以我先走了,回来给我挂一个“平安”传呼好吗? 我们明天再联系。抛开一切烦恼,有一盏灯点在床头,伴你入眠。风梅。”明明她 想走还这么说,当然雨清只会想:“她可以睡在这的吗,傻丫头。”不过,没有老 婆有一张字条等他,从精神上温存一把也是满惬意的嘛! 窗外是万家灯火,有一阵风呼啦啦地吹过,吹得自己凉透了去。风梅寂寂坐在 车里,寂寂之中还加了一点懊恼:出租车的钱还得我掏。当然明天面对雨清还是个 明媚的笑脸:昨天没关系。让雨清知道了,心想:“哦,找对了!” 回到家时,传呼也响了,复台,不复也知道,风梅笑笑。 在夜里,这么黑的夜里,小人物之间那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便也就是这里的温 馨,是啊,馨是看不见的,你使劲去闻也是闻不到的。只有它自己一股股一股股清 清沁进你的心肺,这就是爱的味道。 第二天一睁眼,发现阳光早已簇拥在窗前玲珑的小鸟正叽叽喳喳,又是个明媚 的早晨,从窗口望上去,秋天的蓝是染透了的蓝,而且那蓝是盛也盛不住地要溢出 来,树叶黄了,招招摇摇地在欢叫象拍打着的千万只小手,这是一个熟了的秋天。 风梅很早便起来了,起早一点准备回雨清的电话。到时就不用忙极慌倒的,而 且可以化了妆去回——有个漂亮一点的脑袋便有了 漂亮一点的心情。 电话到中午了还没来,风梅小心翼翼地吃了一碗面,化了妆没人看到真是很可 惜,有时女人鲜花怒放,其实只想“怒”指一夫,没有一夫,她开得也不起劲。 下午电话才打来,少不了一番道歉,嘘寒问暖一阵,作为给风梅的补偿,约好 一会儿来接风梅,他要不开机地跟风梅好好吃完一顿饭。 昨天的菜还剩不少,但还不是女主人的风梅决定把它们倒了,好容易做了一顿 小家碧玉却要熬出个黄脸婆来,让人不但没有节俭的快乐,却有一种迟暮的伤感。 而且现在的浪费也是很开心的,浪费的是他的钱,反正和他八字才起了一点点,离 整个的“扒”还差得远呢! 吃完饭,两人站到窗前,看着窗外,那阵阵温热的风温热地抚摸着两个人的脸, 撩得人心痒痒的咽了一下唾沫。 黑夜浅淡地挂着,还褪不尽夕阳的灿烂,一小抹金黄是愈稀愈薄地延展开,最 后沉没了下去,黑夜一路的坠下来。微风托着尽情舒展的长发,不,是雨清的手埋 进了她的细发里,稀薄的金色把头发染成夜里的金纱,一篷一篷地捧起,又飞飞扬 扬地飘下,飘到雨清的心里沉甸甸的地压着,他把风梅掰过来整个地面对着他,把 风梅的头发往后掳了去,只剩下一张光洁的脸:这是我的,他吻下去在嘴里舌头与 舌头之间结成一朵花蕊,在那尽情地开放。 风梅一边跟他尽情地吻着,一边又心虚虚地警惕着他的手不让他放到第二个钮 扣以下。 也许这么一分心。风梅森森的小白牙挂带了雨清的舌头一两下,雨清放开了, 笑着嗔道(男人也会嗔,是孩子式霸道的嗔)“怎么?亲嘴时你的牙齿也会咬人?” 风梅一听,仿佛有人说她没有风情一样顿时冰冷地僵下去,雨清又俯头去吻——他 一“埋头”就善于“苦干”这个。 风梅放松了一些,两条舌头在两个嘴里游刃有余的旋动,这有什么好玩的?却 不妨雨清的手从白衣服宽边领上伸了下去,伸了两个手指要找什么似的去勾,另一 支手去抠第一个扣子,风梅心里叫到:挣了吧,挣了吧,快决堤了,可心里似乎又 有什么牵牵绊绊的挣不开去。对于男人谈恋爱要有收有放,女人的心理很奇怪,象 小孩玩追人玩,她会被男孩追得越跑越快,可要是男孩追不到了,离远了,她又会 停下脚步折回来找他,想方设法诱他再追自己一程。风梅便这样送了一个扣儿给雨 清的手,但这个纽扣开了,第二个纽扣便有了危险,风梅心里正挣扎着,雨清的传 呼响了,雨清被这尖利的声音利破了兴致,仿佛玻璃片刮破了手,鲜血流出来,那 种痛才是真实的,真可谓被声音划破了心。 “唉,我这传呼只是紧要的人才知道,我得回一下。” “没关系”确实没关系,风梅心里舒放了一下,这来得正是时候:可不是我不 给你,而是你自己有事,风梅想着觉得不欠什么的异常清爽,这个结局好。 窗外的秋风凉阴阴地通过敞开的领口浸透了下去——清爽宜人 的一种满足。 那边却是暴躁的雨清在吼:“他把我弄成这个样子,我跟他没完,我非要他还 我的债,还我的眼!好!我就来……”愈来愈低下去,风梅的心越来越冷下去,她 忙扣上扣子,听着满窗的秋风送来唧唧的虫鸣声,过几天,秋风便要扫落这一切, 城市里又是白茫茫的一片,骑车的人会更加艰难。她想得远了,不觉眼睛已润润的, 她回头看着雨清,可怜巴巴的: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你比女人更需要保护。”她收拾起东西说:“我该回去了。” “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不,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我为我的丈夫苛守我。”她说着在肩上拢了拢挎 包,坚定地说:“我走了。” “那好,我送你。”风梅应允了,闷闷地坐上他的车,一窗又一窗的灯流溢而 去。 风梅开玩笑地说:“你这样子老婆肯定很伤心。” “是啊,所以我很希望我的老婆能理解我。”他转过脸来看风梅,一只眼睛莹 莹发亮,听他这么一说,见他这么一看,风梅也无话了,说多了,倒显得风梅象是 义正言辞地说:我要离开你。八字还没一撇呢,并不存在着谁缚谁的问题,离也不 至于这么提出,要离,下了车不就离开了吗? 下了车,果真离开一般,雨清一个星期都没打电话过来。风梅起先一直盼望着 盼望着他的电话,心里想遍要如何如何对他好,想到星期三似乎是想到顶点了:管 他呢,他愿给电话就给,不给就拉倒,反正又不是离不了他。 但星期六传呼还是来了,风梅正睡着午觉。斜了一眼传呼机便一骨碌爬起来冲 出去回。 雨清在电话那头说:“我出差去了,今天下午可以在一块吃饭吗?有一帮兄弟 为我洗尘呢,你也来吗?” “好吧,几点?” “6点钟,我来接你。” 6点到了,风梅穿着一身“山花浪漫”的裙子上了车,仿佛挤进一大抱花似的, 让雨清眩晕,雨清伸手从车后座也拿出一大束玫瑰:“送给你!” “真的?”风梅第一次抱了这么多玫瑰,心花是嘟嘟的怒放,这是新鲜的玫瑰 朵朵饱涨着激情地绽放,风梅不知道要怎么表示她的心情,感谢便会把距离拉远, 够过去亲他一个吧会影响交通,只好什么也不做,不过嗓子眼堵得慌,她受不了了, 当然要是一个穷光蛋给她送玫瑰,她还有话说:“太贵了!”可一个富人呢?没有 什么话好说的,算了,他爱送就送,“只是我没花瓶,要是有个漂亮花瓶就好了。” 花是还泛着土味的那种,心里又隐隐地怪他为什么不送个花瓶。 风梅把脸的一边沾着玫瑰花瓣地看着雨清,雨清能看到她陶醉的样,然后,他 也很感动。以后送更多的玫瑰。 风梅看着他的侧面,一下子看进去了,高的鼻子睡着的一只眼睛,睡着了,自 己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用眼睛扫射,扫来扫去却凝固在衣领一个嘴形的印子上,风梅 死死盯着希望能肯定出是什么来着而不愿就肯定出是个唇印。她的笑冻住了,冻在 秋天的傍晚里泛红的阳光下,晶莹剔透,也许不是,风梅依旧和他谈笑风声,她心 里奇怪,要是个唇印呢? 王菲的《誓言》从音响里流出来:“别以为执着的心就不会被碰碎,别以为我 真的无所谓……” 真是不提哪壶开哪壶。 雨清伸出只手来握风梅,风梅给了他两只手,希望能紧紧按住这个不断飞动的 蚂蚱,雨清关了音响,满含深情地笑:“我们结婚吧?” “在车里求婚呀?”风梅心里欢叫却只是不语。 要拐弯了,雨清抽出手去拨方向盘,风梅觉得仿佛是因为她的不回答而使这手 黯然的离去,然后风梅又凭窗而立依依看着离去的影,得叫一声:“哎,慢一点走。” 去安抚安抚。 “结婚有这么快吗?” “办手续很快的。” “你办过吗?”风梅笑着问。 “没有,没有,我只听朋友说”。 “可我很麻烦,得回家乡去办。” “是吗?要不我把你的户口买到昌平一带,这样方便一点。” 风梅只笑不语,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有时谈笑只为了烘托出一个气氛, 便会相互附合着说话,其实心里边还不是想着席一散大家又各奔东西,谁又顾着谁 呢?因而风梅如此含羞不语似乎烘托出那个味道:大家都想住一块,但风梅想,等 真到了那个时候依旧要挺身而逃出他的家门。 下车,风梅又触到那个红印,蜇了她的心一下,啃出个缺口来挺难受的——在 灯光下一定要看清楚。 朋友早在那儿了,指着风梅问:“你是……”“未婚妻。”风梅尚不及动嘴雨 清就接过话,说着雨清搂住她的肩头坚定地拍了拍——铁定了,风梅不在意这些, 她依旧一眼一眼瞄过那个印迹,从肉眼上看是红辱印,实际上,但愿不是。 “哦,未婚妻,未婚妻。”朋友们恍然大悟地说:“哥们,不声不响就突然放 了个响屁。” “臭嘴!” “嘿!介绍介绍嘛!” “风梅!” “哦,好一个名字,风梅风梅”,他滚动着名字,滚着滚出一个蜂窝煤的音来, 风梅皱了皱眉——怎么这名字竟出这种味道来,——蜂窝煤多心。 有一个朋友接了个手机电话,问雨清:“小琴问起你来,说也想过来为你洗洗 尘。” “哎呀,我忘了告诉她了,你让她过来吧!我顺便也跟她说一件事。” 空气僵了一会儿又活跃起来,聊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女人进来了,象是在这桌 红膛膛的炉子里又加了块炭,炉火又欢腾了一阵。 想必外面是刮了风,她把风衣领高高竖起来,偏着头仿佛把脸埋在男人的大手 掌上象小猫一样蹭啊蹭,她老远地嗔着过来了,好象对着雨清,又不然,眼睛一飘 一飘地走过来时,也许整桌的人都被瞟到了。她挨着一个人坐下正对着雨清,风梅 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扫了一眼风梅:“这是……” “未婚妻,” “啊?!” 有朋友抢白过来:“你来晚了,该罚!?” 她应道“好啊”。大大的眼睛水性十足地扬过去,喝了一大盅。 “你老公还好吗?”雨清问。 “好什么!又把我撂在一边,到广州去了。”整桌人出现这么一个能说能玩能 罚酒的女人倒象引进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一样,每个人都愿意逗一逗。她酒喝了一 杯又一杯,可那眼里的嗔味还没晃来晃去。风梅看着自己面前那一杯橙汁,都有点 不好意思去喝一口,木木地坐在那儿,象棵无风种的树,一大群人在这树下乘凉, 一切可以不相关,再一想:男人都希望那个女人是别人的老婆,而自己这样的女人 呢应当是自己的老婆,雨清也这么想吗?想喝酒争一口气的念头迅速压了下去。 他们的笑怎么那么多,有意无意地花枝乱颤一阵。在笑声中,雨清站起来去结 帐,去了一会儿,那女人也站起来,“喝多了,喝多了”地说着也走了过去——去 卫生间吧, 席上的每个人都愿意这 么想,席上空着两个位子,挂在每个人的心头 上。 跟风梅,大家不好说什么话,只问了一些简单而有距离的问题:“你来北京多 久了?”“三四年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另一个干咳了一声,抬了一下手似 乎想把这问题打掉。风梅淡淡地说:“偶然认识的。”“偶然?偶然!”,大家恍 然大悟地笑起来,花枝又乱颤了一阵,看他们那么高兴,风梅装出很天真的样子问: “怎么了?”谈到这些问题男人总很开心,有一个笑着答腔:“夏哥总能偶然认识 人”。仿佛意识到说错了话,整桌人寂寞下去,风梅心里边挂着的两个凳子更重了, 两个凳子讪讪笑着看她,仿佛说:“别理她。”风梅心里堵得慌,只盼望快快离开。 终于来了,只有雨清一个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雨清坐下来,风梅又去搜寻 那个红唇印,现在变成一滩红渍,印在一堵墙上,而这堵墙里所围着的是空空的心 房——那唇印又重新被蹋过一遍了 ,蹋的是谁的嘴印都不知道,又能是谁的嘴呢? 风梅只想快快走,耐也不耐烦等这个女人。只想冲回车去,抱起那一团玫瑰砸到雨 清身上,砸死你,砸死你,用这些玫瑰砸死你。 那女人老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就等我一个了?” “我们走吧。”有一人提议道。大家便纷纷起身走出去。 这女人走到椅子边, 操起风衣一披——那头微偏过来对着的还 是雨清。那鲜 红的嘴才又蹋上口红的,象一朵会咬人的玫瑰,碰到男人,温存的贴上去,碰了女 人,乱咬一遍,还要咬得女人千疮百孔,变成一个马蜂窝。 一个个人上了各自的车,那女人喝多只好被拉着上了一辆桑塔纳,末了,瞟过 来一眼,还瞟到风梅盯着她的眼睛,风梅躲闪不及,觉得仿佛被看穿心思一般,有 点没面子,她也钻进了雨清的车,雨清指一指她那边的车门说“没关好”。 “你的门历来都没关好。”风梅这么说着,“什么样的风都可以吹进来,冷的 是里面禁不住冷的人。” “你怎么了?”雨清不解地问,撑着一只手,一只眼熠熠的看她,风梅不忍的 闭上眼,他只有一只眼能够看她,只够给她一眼的爱。而另一只眼呢?永远睡着了, 可要真有心掰开,难说里面会有两个相拥而眠的人惊惧的用床单遮住半个身子,瞪 着风梅…… 风梅叹了一口气,说:“你将来会对你老婆怎么样?” “好好的养在家里,给我养个胖儿子。” 风梅觉得倒象是把诱骗成婚的老婆推进那铁门里,咣当一声,这一生一世便守 在那儿做个妻鬼。 “可你能给你老婆一个安全的环境吗?你看我跟你在一起哪一次不是匆匆的离 开,这象是个家吗?哦,老婆只是你的一张床,困了累了的时候倒上去睡一觉,其 余的,理都不理她一把。” “以后我尽量避免,我是去办事嘛,老婆总要理解老公。” “可你办什么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你一只眼的仇才搞成这个样子,可你想这 样子过一辈子吗?”风梅几乎泣而成声。 “别说了!”雨清一字一顿地说,倒唬住了风梅那渐渐尖锐的嗓音。呆了一会 儿,雨清说:“我真是很想很想有一个安稳的家,你帮我,你可以帮我建立起来的。” “可雨清你明白吗?这个安稳的家全靠你,你不安稳又何来一个稳家呢?你现 在在大海里无根无凭的游,人说女人嫁鸡随鸡,我随了你也只能在海里跟你如此动 荡了,可水上的家你说是一个什么概念?上岸吧,安安份份过日子,但我知道你耐 不住的。”领子上的那个红唇印又逗了风梅的气,她真是哭了:“当着你未婚妻的 面跟其他女人勾勾搭搭,这是你爱你老婆的方式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话?我没有!”雨清叫道。 “那你去好好瞧瞧你的领子吧!让那女人咬死你,咬死你!”风梅说着真的举 起那一把玫瑰铺头盖脸地砸下去,红的黄的花碎 了,花的蕊也碎了。 风梅去开车门,“你干什么?”雨清猛一刹车:“你找死啊?”伸过手来拉风 梅,只拉了一把花的烟云,风梅已下了车,砰的关上车门。这下,车门倒关紧了, 可她那满是山花的裙子连一个裙裾也没挂住。 雨清愕然又怅然地看着这一切,一朵玫瑰耐不住从椅子头上落下,落到风梅坐 过的位置上,寂寂地,等着。 雨清要倒车去接风梅,却见她已钻进一辆出租车里离他远去。雨清气得一拍方 向盘,倒磕了手,疼得他甩甩,“妈的!”他揪起衣领凑着灯光看,似乎真有个油 红的印子,“我操她的!”他愤怒地发动了车,他的怒气便从车尾上发出来,腾腾 地怒气冲冲走了。 为了雨清在这秋寒里穿这么一条不合时宜的漂亮裙子,如今为的东西却落空了, 那冷便钻营进来直浸心骨,风梅反反复复在掂量这事。其实一切都可以无所谓。夏 雨清根本就是一场雨,洗涮过一遍后,原来的还是原来的一切。只不过更清晰了一 些,倒是现在一向不轻易打车的自己,倒没有补偿地打了两趟车。无缘无故多花了 几十元钱,这几十元钱也可在早市里买一双鞋了。冬天快到了,得有双鞋过过日子, 如今的鞋也只能穿一季,用一季就成破鞋,用完就丢——男人丢女人,女人丢破鞋。 风梅这么想呆了去,雨清的样子也渐渐被风吹得失了形迹,快到家了,风梅担 心那计时器在最后一两公里内又跳出个几块钱。有点划不来,便早早下了车,那司 机有点疑惑地看了风梅一眼——这四周的旷野地不象是人住的地方啊!莫名其妙。 风梅一个人寂寞地走着,那风没有遮拦地在这块旷地上肆无忌惮地吹,风梅的 裙子紧紧贴着她单薄的身子,却又伸出个裙裾来在空中荡啊荡地抓来抓去,抓住一 棵树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