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冠 作者:flying_max 1995年,我20岁,南纺大学管理系二年级学生,官拜学习委员之职。这已是 我有生以来所任最高级干部,亦是本寝室7 人中官阶最高者,宦途得意,办事分 外积极。 我在系里薄有微名,名声的由来是这样的:我喜欢给人起外号,可是同学数 量有限,文思泉涌之下,给老师们也来了几个。系主任姓李,亲授企业管理课, 每次考试必“关”一人,我便称他为“小李飞刀”,取飞刀一出例无虚发之意; 教会计原理的刘老师,论起来不过是个助教,心狠手辣却犹有过之,曾经创 造一场期末考试关三分之一会计班的记录,提起此事,会计班幸存者无不心有余 悸,故名之为“灭绝师太”。会计、管理、市场营销系同属管理学院,宿舍相连, 平日互通声气,这外号由串门的会计班友军传开,我的名声也因此大振,也算是 用义士的鲜血染红了顶戴。几个班一起上马克思主义原理大课的时候,便有别班 同学远远指点道:“那厮便是叫老刘' 灭绝师太' 的。”我也转头抱拳微笑示意, 风度翩翩。 会计班女生姿色不恶,管理班却是十步之内,芳草不见,百步之内,寸草不 生,所以和会计班搞好关系是历史的必然。凭着我经常在会计班男生打牌三缺一 时友情出场和通宵给他们做军旗四国大战的裁判,会计班男生一致评选我为新一 代最可爱的“壮丁”,每缺牌友棋判,只需在走廊扯着嗓子大喊三声“壮丁”, 我便如神兵天降。时机成熟,我便顺势拉他们班长搞会计管理班联谊活动,一场 舞会下来,成全了本寝室第一帅哥田鸡和会计班第一美女圈圈,我却一无所得。 舞会过后,我立即报名参加了交谊舞班,大扫舞盲。李敖说跳舞是脚神经比脑神 经发达的人干的事,可是他是有一大把情人的,听他胡说就是自误。 想想也真丧气,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居然草龄20还从未有过女朋友,实在是 奇耻大辱。每次晚自修回来,看见学校花园草地长凳上一双双一对对,需要多么 大的自制力才不眼红不妒火中烧啊。 我在暑假狠狠地痛定思痛了一下,准备在开学后制定我的第一个星火计划, 结束不光彩的寡男生活。 新学期开始,每个系都派出班干部设摊迎接新生,带他们办理入学手续,送 他们去宿舍。我们学校共有男生宿舍7 幢,女生宿舍3 幢,平时女生宿舍是绝对 禁止男生入内的,由几位不通人情的忠心耿耿的嬷嬷日夜把守大门,要找女生出 来只能采取以下办法:住底楼的敲窗户,住楼上的就得看你嗓门大不大了,至于 打电话,则一律冒充远方慈祥的老父,这三招我都是听来的。至于女生宿舍里面 到底什么样,众说纷纭,只是偶尔从开着的窗户里看到悬着的一些教人面红耳赤 的物事,更增加了女生宿舍的神秘感。只有在开学的时候,才允许男性(送女生 来的老爸表哥同乡之流)扛着箱子进去,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容错过?想到 此处,坐在“管理学院接待处”后面的我不禁狼心窃喜。 我们一排人从早上八点就坐在这里了,对来往的女生苛刻地品评一番,大帅 眼睛大视力好,盯着服装学院接待处道:“服装学院美女如云啊,我要求叛变!” “不许,”大帅是我们这块头力气最大的,凡是扛着巨型箱子来报到的新生, 一律由他接待,怎么能让他走呢?“大帅,给你一百块钱,去买箱矿泉水吧。” 这是学生会发的经费,不用白不用,大帅得令而去。烈日当空,我们都狠狠地扇 着扇子,我脱了衬衫,露出大兴的ADIDAS汗衫,不住地抹着额头,汗水冲得头发 东一绺西一绺。大帅买水回来,大伙儿都狂灌了一气,还别说,跟中学时候喝的 自来水一个味儿,说不出的亲切。我一口灌得猛了(那是中学打篮球后凑自来水 龙头的后遗症),嘴里存不下,往地下吐了一小口,正抹嘴呢,一个轻柔的普通 话传了过来:“请问涉外会计是在这报到么?”“是啊,”我随口答应了一声, 抬起头来,一下子愣住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道淡淡的眉,眉似远山,大概就 是这种了,脸的轮廓,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小小的嘴微微地翘着,白色的 长裙白色的鞋,可惜头发短了些,不然把圈圈也比了下去。会计班真的是美女的 产地啊,趁别人都在看(不然早该有人说话了),我赶紧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吧, 行李先放这好了。”她放下行李,向大家都点了一下头,我赶紧披上衬衫,带她 到报到的地方,给她介绍院办的许苹老师,趁她交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偷看到 了她的名字“沈小舟”。晚上回到寝室,我大肆吹嘘了一番,仿佛经历了一次艳 遇。为了不挫伤田鸡同志的积极性,我就把小舟的样子稍微谦虚了一下。 “她在路上和你说什么啊?”室友傻帽问道。 “她么?当然是问我姓甚名谁,住哪个寝室,身高体重,兴趣爱好,是否婚 配……”其实那天我们聊得很少,虽然我平时有点贫嘴,不知怎么的看见她只会 回答问题了。她问我涉外会计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会计系,她说为什么要加涉 外呢,我说涉外就是涉及到外语,会计课太少,加点英语课骗骗不明真相的群众, 她笑着说她就是那不明真相的群众。后来她说什么我也记不清楚了,好象她笑了 之后我的耳朵就失聪了,不过对于她的笑容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她一笑起来, 眼睛成了一条线,就象一只顽皮的猫。 “那女生宿舍你是进去过了啊,里面好玩么?”陶大问我。 “当然,里面就象诸葛孔明的八阵图,没地图和指南针你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说起女生宿舍,真是平平无奇,那天我帮小舟(我决定单方面亲切地省去姓氏) 扛行李去女生宿舍,她的行李不多,不过我臂力一般,背一个拎一个有点步履蹒 跚拖泥带水的,走到新八宿舍的门口,我努力挤了个笑容给把守的嬷嬷,问了下 8316寝室的走法。嬷嬷同情地看着我瘦弱的身材和相比之下硕大的旅行袋,我故 作轻松地直起腰板,分出一只手把头发分了分,等到走上楼梯,又恢复了驼背的 纤夫模样。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并无不同,陈旧简陋,只是味道似乎清新一些。 我问小舟:“你是江南的么?”我一直以为江南才出产娇小玲珑的可爱女孩,原 来她是黑龙江人,那我这个江南水乡出生的可攀不上同乡了。送她到了寝室,已 经来了好几个人了,我早上接待过的一个上海女孩也住这里,我忘了她的名字了, 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我看她们都在安营扎寨,还有几个家长在,只得告辞。新的 学期开始了,好消息也一个接着一个。我上学期考的英语六级通过了,不用再上 英语课了,一个星期一下子少了10个课时,而且由于我上个期末考试的突出表现, 我得到了学习进步奖,这是我在大学得到的第一个奖学金,这种奖学金授予系名 次一次提高15名者,说白了就是鼓励奖。虽然管理系只有72人,不过能在小李飞 刀和灭绝师太的双重夹击下逃生已经让我很满足了,何况进步奖只有奖金没有证 书,和中小学那种只有奖状没有奖金的三好学生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因为课少,我有点无所适从,有时就在校园里瞎转悠,希望能邂逅小舟。我 在食堂看见过她几次,如果她在食堂吃的话,那我也不介意坐她旁边,不过她总 是捧着饭菜往女生宿舍方向走,我可不能厚着脸皮跟着她。食堂门口对面的花坛 边总是坐着我们的口语外籍老师STEVEN,他是美国人,二十七八岁,留着一脸络 腮胡子,看上去倒有四五十,他的爱好是抓着一瓶啤酒在食堂门口看女孩子,看 几眼,喝一口,什么就酒的菜都省了,颇合秀色可餐之意。他自称他是在HUNT-ING, 要是看见我跟着女生走到女生宿舍,非引我为知己,邀我干上几杯不可。 近来我变得越来越喜欢惹别人,早上打扫卫生的时候,傻帽发现地上有一个 硬币,他说是一毛的不高兴拣,准备和垃圾一起扫掉,我却说是一块钱的硬币, 我们的视力在平时都不好(考试的时候要稍微好一些),所以傻帽就拣起来看, 得意地说:“是一毛的硬币。”我却白了他一眼:“我要说是一毛的你能拣么?” 上口语课的时候我又得罪了班里女生的头面人物虞静怡,她提出一个话题是如果 自己的孩子有残疾该怎么办,有人说扔了,有人说好好养着,只有我说首先应该 查查自己有没有毛病。以前我不是这样的人,尽管有时也胡说八道几句,但没有 在言语中伤害过别人。现在似乎得了表现欲综合症,成了出头鸟、刺头。 虞静怡是管理系的一个异数,校学生会主席,成绩(连体育)全A ,人也不 难看,长发飘飘,我却叫她“不堪回首”,说她背影尚可,一回头就逊色不少。 还有一桩怪事,她入学的时候头发就有点黄黄的,到了二年级头发更是稀少,转 为红色,据她的室友说不是染的,不由得不信,不知到了毕业的时候会不会变成 光头。要是她不那么高傲,我倒乐于承认她内外兼修色艺双绝。上课的时候,我 也很乐意对她的背影投去几撇放松放松。不过现在不同了,有了小舟,我决意以 后上课只看黑板和小说。我感觉自己不大正常,以前走路总是坚定地直视前方, 现在老是左顾右盼,好像想从人群里找什么。对于新生的学习安排也热心得过分, 连他们几号到几号军训,上课一般在哪个教学楼都四处托门路打听。我在第一教 学楼精心策划了几次邂逅,未果,因为中午下课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出教学楼,只 有我逆流而上,能奋力前进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在人群中制造不期而遇啊,眼睛 都不够使了。 中午吃过午饭,我们一帮男生都在窗口休闲。我们宿舍是二楼的最后一间, 窗口正对着水房,所有来打开水的美眉都尽收眼底。在我们尽情品头论足的时候, 忽然发现对面第三宿舍楼的一群男生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他们的装备更为精良, 有一部军用望远镜。我们找出几张白纸,看见有几分姿色的便打上分数,和对面 的哥们儿切磋切磋。 那天我正兴致勃勃地作着场外评论:“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 最后得分5 分,建议腰部以下减肥,其余部分保重。”正说得开心,忽然看见小 舟提着两只热水瓶走进了水房。“哎哟”,我反应神速,冲进寝室抓了两只热水 瓶奔下楼去。水房蒸汽弥漫,我的眼镜一下子花了,只好摘了眼镜,眯着眼睛东 张西望。她正在一个角落打水,我赶紧戴好眼镜摸索到她旁边,视线中的她一片 模糊,我说:“咦,真巧,你打水啊。”她转过头来,认出了我,道:“是你啊, 视力真好,镜片上白蒙蒙的还能认出我来。”我脸上一阵微热,又问:“要我帮 你拿过去么?”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我同学会帮我拿的。”她侧了侧 身,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模糊的面孔。“哦”,我答应了一声,跟着她们走出 了水房。“你还没打水呢?”小舟善意地提醒道我却发现手里的热水瓶沉甸甸的。 一阵凉风吹来,镜片渐渐清晰,等到我又能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回到寝室,陶大劈头就问:“你昏头啦,我刚打了开水你怎么又去啊。”我 讪讪道:“小舟在水房嘛,只好抛掉矜持冲动一下了。”“哟,小黑龙江啊,是 哪个啊,”傻帽插嘴道,“我悠然神往呢。”我扑上去把傻帽按在被窝里,田鸡 和陶大又扑在我身上,我感到几只手在占我便宜,于是像一条鱼一样扭动着,使 劲忍住从肋部传来的阵阵奇痒,终于忍不住杀猪般地大叫起来:“非礼啊,求饶 求饶,莫坏了我的贞节。”足球是男生业余最重要的健身活动,我在班上属于那 种体力差身子单薄的,连替补都排不上,靠着我和班足球队队长陶大是室友,私 人关系好,由陶大举贤不避亲,在友谊比赛和内部联赛中担任黑衣法官。我也兢 兢业业,准备了黄色的晨跑卡和红色的学生证,哨子也是那种鼓气一吹尖锐凄厉 的,还往往身兼裁判解说秋童三职,解说时口才便给,有唐蒙(上海东方电视台 著名解说员)之风,判罚时尺度严谨,并且深知裁判的判罚是终极的,所以判错 了也从来不认。我们班的踢球的人不多,只能踢小场子6 人制,前锋是杨斌和小 达子,这二人都是体育课的老困难户了,一矮一慢,与当时国内流行的一高一快 的前锋组合恰成反照,后卫线也是一慢二看三通过,所以每次和别班友谊比赛都 飨客而归。我们经常在女生宿舍楼对面的操场上踢小场子,只要球一踢飞,我就 卖力地跑到女生宿舍门口把球拣回来,我们班队的脚法虽不细腻,但脚力甚健, 我老盼着他们能一脚破门――女生宿舍的门。 踢完了球,大伙儿回到寝室,劈里啪啦地把鞋甩了,光着膀子去冲凉。下次 再踢球的时候,就得捏着鼻子钻到床底下,拣一双大小合适相对“芬芳”的球鞋。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男人是懒的,一个星期洗一次衣服算比较勤快的了。 本地的同学一般回家的时候背个大包,外地的同学只能趁星期六星期天放弃睡懒 觉的时间大清洗。学校新开了洗衣房,两个人凑上一大包脏衣服,花上五块钱可 以洗得干干净净。以前只听说坐出租有拼车的,吃饭有拼盘,现在连洗衣服都有 拼洗的了。对面寝室的小四川唐云和班里的才女周馨最近热乎乎的,周馨一有空 就来男生寝室帮唐云洗衣服。我们都眼红得不得了,并将肯洗衣服作为择女友第 一条件。劳动人民要求之朴素,可见一斑。 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看见小舟了,有的时候越想看见一个人越看不见,好不 容易到了睡觉时间,她却偏偏出现在梦里,有的时候是背影,转过头的时候忽然 变成了那个“不堪回首”。有一阵我睡得很不好,让我感觉睡上铺是冒险的事。 校园里有各式各样的组织,官方的有学生会、团委、校广播台,民办的有舞协、 书法协会、影协、旅协等等,还有非法组织同乡会,一时间会长满天飞,就像社 会上的总经理董事长。周末期间,在食堂门口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某某协会的广 告。食堂门口的墙壁,其作用类似于电线杆,不同的是电线杆上只有医学方面的 广告,千篇一律,不够丰富多彩。食堂门口墙壁上张贴的东西可是应有尽有,什 么招聘广告啦,诚征旅伴啦,遗失启事啦,特价商品啦,还有大字报小字报,食 堂的饭菜里如何有自然的苍蝇和人工的烟头等等,刷了一层又一层,有的时候写 了“保留三天”之类的词也没用,这是真正体现民主和自由的地方,除了这里, 言论自由只有体现在厕所的墙壁上。厕所的墙壁上很有几个诗人和生理学者,图 文并茂,让人浑忘了气味不佳,所以我很少带读物进厕所,总是急急忙忙进去, 高高兴兴出来。 说到食堂的饭菜,大伙儿一直是颇有微词的,刚开学的几天菜还价廉物美一 些,过不了几天就固态复萌,虽然我们抵抗力已经磨练得极好,吃了肚子不造反, 发现苍蝇烟头最多包了起来扔进校长意见箱,可是这价格实在有点天天向上了, 如果可以,我们早发了个价格进步奖给食堂了。食堂的大师傅们面目不够慈祥, 打起菜来谨慎得很,勺子掠过锅子再扣进我们的饭盆,犹如蜻蜓点水般的轻盈,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们只能换了特大号的饭盆去打饭菜,这样薄薄的一个盆底也 还能过上几口硌不坏牙齿的硬饭,当然我们也很想扛着脸盆去打菜,只怕过于惊 世骇俗了些。 我每个月坐火车回家一次,坐的是慢车,还用学生证打了对折。学生证已经 挂失了多次,好保证下次回家还能买上打折的车票。父母看见我都说瘦了,胃口 却出奇的好,挑食的毛病早就无影无踪,吃饭的时候出筷深得快狠准三字诀,夹 住了谁也抢不走。每次吃完了都要满意地呻吟一声,打几个嗝,还得把裤腰带放 松一下。老妈很心疼,叫我在学校吃得好一点,弟弟还在读中学,父母工资又不 高,每当老妈偷偷又给我钱的时候,我就会突然鼻子酸酸的。女朋友是一件奢侈 品,我早已知道,我能为家里做什么呢?也许能做的只是不增加他们的负担。天 渐渐地凉了,校园里的裙子也渐渐少了,我走路专心了许多。这一天我和田鸡一 起去上课,走过第二教学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女孩子,很像小舟,我不 禁“咦”了一声。田鸡顺着我的眼光看去,笑道:“是小舟么?”我没理他,暗 暗加快了脚步,果然是小舟,我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只盼慢一点走到教室。田 鸡追了上来,不识相地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美若天仙嘛,身材不好,有一点 点胖。”我看了看,急急分辩道:“胡说,她穿裙子的时候很好看的。”心里却 暗暗责怪:不争气啊,净给我丢人,怎么我早没看出来呢? 我和田鸡都是瘦瘦的,对胖乎乎的女孩子有点敏感,都是寝室里的窈窕淑女 派,当然,到了晚上,只有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这一晚我睡得格外不好,似 乎觉得我早就该忘记小舟了,忘记她,就像扔掉了一个大包袱般的轻松。我不是 以貌取人,只是始终觉得小舟离我那么遥远,连她的样子,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家了,回家似乎只是一个任务,我觉得不应该,每个外地来读 书的同学都想家想父母的,我为什么不想?本来我应该继续这么痛苦地思考下去, 最后毅然挥泪斩情丝的,不过睡意袭来,我还没顿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醒了,我也醒了,我决定继续守身如玉,保持“无前科”的良好记录。 快到学期末了,选修课和口语课是先考的。 选修课么,最怕的还是“灭绝师太”,上个学期的会计原理我是66分涉险过 关了,这次的商品流通企业会计实在是殊无把握。就在最后一节复习课,我终于 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带领几个同病相怜的同学找上了院办公室。我们要求退选, 院办的老师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要考试了才退选课程的,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调解。 我们经过精心准备,一开口就说刘老师水平如何如何好,我们如何如何底子薄接 受能力差,实在无法跟上进度,为了不在成绩单上留下红灯,更为了不影响全班 的平均成绩,不影响刘老师的声誉,我们万般无奈只能选择退了这一门受益匪浅 的课。说到后来,我们都诚恳羞愧地低下了头。最后院办的老师还是拿出规定搪 塞了我们,我们也没真想退选,敲山震虎而已。果然,后一堂课刘老师把复习提 纲扔到了一边,和我们促膝谈心,谈到了对我们的理解,课程安排得过紧,确实 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困难,而他又年轻,执教经验有不足之处,最后他语重心长 地说:“按照你们平时的表现,我可以保证你们通过期末考试不成问题。”听到 弦外之音,我们都心照不宣,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口语课也要考试了,STEVEN要 我们准备做小品作为考试内容,搭档道具服装自理。我们都自由组合起来,我这 个组阵容最为庞大,8 男2 女,虞静怡也在其中。剧本由我负责,虞静怡负责服 装道具。她有同学在戏剧学院,借服装不过是跑腿之劳,我可惨啦。 探子小达子来报,别的小组都是现成的剧本,有威尼斯商人、皇帝的新装等 等,可是我们有10个人哪,每个人至少得说15句话,上哪找这10个人都是主角的 剧本去啊。没奈何只能自己写了,那时候我还没现在这样能胡编乱造,写作嘛, 嘿嘿,老实说,我最拿手的是小结和检讨,基本上没什么读者,而且全是中文作 品,要写英文剧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后我只能选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加上王子和皇后正好10个人。 趁着选修课刚考完的一个星期天,寝室里回家的回家,出去的出去,我一个人坐 在寝室里,一本英汉字典一本汉英字典,一支笔一本本子,一个新的故事就这么 开始了,在我的故事里,白雪公主长眠不醒,最后正是我,矮人之一不小心掉了 一个硬币在地上,白雪公主闻声而起,一把抓住硬币,剧毒不治而愈――金钱的 魔力啊。 微笑着写着故事,日头不知不觉西落了。忽然有人敲门,我回头一看,虞静 怡提着一个时装袋站在门口。不一会儿,床上就摊了一堆戏剧学院的二手行头。 我找出件花里胡哨的背心,费劲地套了进去,这背心真是小,恐怕是戏剧学院附 属儿童戏校的。我抓了面镜子,左顾右盼搔首弄姿,虞静怡使劲憋着,终于忍不 住弯腰大笑。 “这是什么服装啊,再弄顶瓜皮帽,两撮小胡子,我成阿拉木汗啦。”我一 边说一边往下脱这背心,谁知道这背心越脱越紧,我像一尾网中的大鱼,徒劳地 挣扎着,狼狈不堪。虞静怡一面笑一面上来帮忙,最后我就像文革里的“喷气式 飞机”,两臂尽量向后伸直,这才解套。 “你这到底是行头还是辔头啊,拿我当马啦。”我悲愤地指责道。 “是项圈,戴上了就跑不了。”虞静怡的眼神满是狡黠,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意。高傲的虞静怡也有调皮可爱的一面,在一瞬间,我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会是心动了吧? “跑不了就跟着你,赖上你。”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怎么又胡言乱语 了呢。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我赶紧岔开话题:“这服装实在不行,要不我们买点蜡 光纸自己做吧。”她迟疑了一下说:“好吧,那我晚上再回去一次,拿些剪刀胶 水尺,顺便去把服装还了。”我帮她把衣服都理进袋子,她看我摊了一桌子的字 典和本子,好奇地坐到椅子上读了起来。凡是住过大学男生宿舍的都知道,椅子 这东西虽然是不动产,但是长了腿的就是容易跑掉,我们寝室的椅子越来越少, 现在只有两张了,别的不是给足球队的家伙拿去劈成了柴禾烧了火锅,就是不知 给哪个寝室借了没还。我没好意思坐她旁边,只好坐她对面傻帽的床上察颜观色, 她一边读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天渐渐地黑了,寒风在寝室里串来串去,她打了个 寒噤,我赶紧站起来关了窗户。她看完了,起身告辞,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怅然, 但还是指着门背后的扫帚道:“把这个带回去吧。”她看着光秃秃的扫帚,露出 怀疑的神色,我解释道:“你演皇后,就是巫婆,巫婆都是骑扫帚的。”她啐了 我一口,长发一甩,头也不回地去了,留给我她的背影。我们的寝室成了手工作 坊了,“白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剧组)的领衔主演们都在量体裁衣,地 上都是碎纸屑。我们的戏里只有两个女孩子是穿正常的服装的,所以她们两个帮 着剪裁。 蜡光纸做的衣服实在不牢,大家试穿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脱了收好。台词都 背得差不多了,小达子最矮,所以他演王子,本来我安排了虞静怡演皇后,因为 我的戏里皇后和七个矮人是主角,不过她宁愿出演正派女配角也不当反派女主角, 本着团结的精神这次我没跟她抬杠。 STEVEN这家伙真不错,包下了留学生楼食堂给我们做剧场。我们都提着100%PAPER 的服装走去,不理会路上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我们组是第二个出场的,第一组演的时候,我们躲在屏风后面边看边化妆。 虞静怡穿了一套雪白的长裙,脸上经过精心的雕琢,就像一件艺术品。现在的化 妆品是厉害,差不多是武装到牙齿了,在这种先进装备下,她红妆素裹,分外妖 娆。她看见我有点走神,笑眯眯地朝我走来,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她柔声道: “我给你再化化妆好么?”我还没答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旧唇膏,在我嘴上 涂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又惊又喜,她一会儿就画好了,递过一面小镜子让 我看看她的杰作,镜子里一张血盆大口,好不恐怖。大家都乐不可支,我哭笑不 得。 不过在刚才,她给我画的时候,离我很近,我可以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甚 至可以数得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之间,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象要破膛 而出,嘈杂的声音,忙碌准备着的同学,忽然都不见了,眼前就只有一个人,一 双隐隐含笑的眼睛,一只柔若无骨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听力和视力才恢复正常,该我们出场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我抱着书本,缩头缩脑地走着,一遇到寒风就侧过身 子,减少受灾面积。身前不远处,小舟和两个女生一路说笑着。我迟疑了一下, 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步速。 “常笑!”静怡从斜刺里走来,虽然脸冻得红扑扑的仍健步如飞。我赶紧挺 直腰杆,作无畏状,逆风迎上去。寒风无孔不入地钻入我的脖领,我反而挺胸凸 肚,象将赴刑场的准烈士般英勇。 屏幕上打着一个“静”字,灯光熄灭了,我的手悄悄地滑向静怡,她的手已 经在我的手心里了。握手有很多种姿势,走在校园的时候,我已经观察并命名了 好几种,也曾想出一本图文并茂的常式握手18招,万事俱备,只欠实践了。我始 终认为,最正确最有效的姿势只有一种,快、稳、准,抓住了就别放,还得传递 些温暖。现在我的手里已经感觉到温软了。四周一片寂静,人们在黑暗中静静地 等待电影的开始。我转过头去,静怡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我不禁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