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 作者:辛唐米娜 严格像这栋楼所有的女人一样,化着精致入微的妆,穿着考究的服饰,长时间 伏在电脑前忙碌。 宾达有一天看见严格在吸烟室里倚着窗子点烟,窗口风很大,她偏不知转身躲 一躲,一个劲儿地按着打火机。她只露了个侧脸,随风舞动的长发中可以看见她皱 着的眉头和垂着的眼睑。在打火机不知疲倦的“哒哒”声中,他走向她,用手在她 手外团成一个半圈,为她遮住风。 火苗腾了起来,她的眼睛慌乱地闪了一下,就着火苗猛吸一口,然后将手缩了 回来。 他看着她笑,她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 他们在公司里很少说话,常常是见了面点点头,笑一笑,然后像普通同事一样 擦身而过。 他们的交流主要在电话里。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吧,所以才会在寂寞的夜里煲着寂寞的电话粥。 他们都活在自己的水域里,每天夜晚的电话让他们从水里抬起头换口气;电话 挂了,人又慢慢埋进水里。 一个风雨夜,他给她打电话。久久没有人接。他的心忽然就慌了起来,他知道 她没有什么夜生活,也很少有朋友,这样的夜晚,她会去哪儿呢? 严格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片子是《庭院里的女人》。 她并不是想看电影,只是她不想一个人在风雨的夜晚独处。电影喋喋地讲述爱 情,身边坐着缠绵的男男女女,她忽然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走出影院,风雨还是不小。居然在影院门口遇到了宾达。 他拿着一把黑伞呆呆地立在那儿,衣服湿了大半。 “等朋友?”她问。 他的脸一下子放晴了:“你这儿做什么?” “一个人在家里没事做,便来看电影!”她笑着说,“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路过,避雨!”他和她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生动的表情, 或笑或嗔或可爱或妩媚。他有些呆了。没话找话地问:“电影好看吗?” 她皱皱眉:“像一群业余歌手拼着命将声音向上拉想达到帕瓦罗蒂的高度。” 他会心地笑,他早就在电话里领教了她没头没脑却新鲜无比的说话方式。他指 指街道:“雨停了!走吧?” 两个人走在街头大大小小的水涡中,她将宾达的伞拿在手里不停地甩来甩去, 时不时弄得他一身的水珠。 水珠散了一路,笑声也播了满空。 “一张纸币!”宾达说。 果然,在水涡边有一张湿漉漉的纸币,五元。 “我要!”严格说。 宾达将纸币拾起来掏出纸巾擦拭干净递给她,说:“小心啊,有个电影上可是 说过拾钱可能会惹来霉运连连的。” 皱巴巴的纸币带着湿气躺在她温暖的掌心里,她小声说:“我觉得它会给我带 来好运气!” 女孩子有时就是这个样子,盲目地希望一样物什能给她一个预兆能给她一点好 运。严格希望的是什么呢? “先生,给小姐买朵花吧!”一个小男孩子像凭空出世的丘比特一样拿着一捧 玫瑰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雨停了,人多了,花童也出来。 严格的脸红得厉害,宾达也不知道自己买下这花会不会显得唐突。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个想:如果他根本不想送我花,却碍于面子买了这朵花送 我,那样多难堪啊;一个想:如果她根本不会收我的送的花,却不好意思拒绝而接 了下来,那多尴尬? 本来好好的气氛忽然就怪了起来。 “我们,不是那个……”严格嚅嚅地说。 “先生给小姐买枝花吧。”小孩子世故地重复着。 宾达的手放在口袋上了,严格却抢先一步将手里的纸币递到孩子手里:“我自 己买给自己,这钱够不够?” 孩子走了,严格拿着那只孤零零的玫瑰怔怔地站着。花在玻璃纸袋子里委曲地 蜷着,花边有些发黑。好久没收过玫瑰了,今天居然自己送自己了一朵。 “怎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宾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愣了一下,马上恢复平时的样子:“开这个玩笑干嘛?” 一个听着walkman 的年青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耳机的音乐飘在空中,像一个抓 不住的梦。 “我们都曾经受过感情的伤,承诺是身边匆匆流过的砂……” 音乐飘远了,歌词却盘旋在他们之中挥散不去。 都不是小孩子,都有着丰富的过去,在那些爱与恨的生活之中,他们都早早地 学会了保护自己。 细细的风吹来,秋的雨夜,很凉了。 她抱着自己细细的胳膊,哆嗦着,站成一朵风中的花。 宾达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她眨眨眼,叹口气,将手放进他手心里。 他握紧她的手说:“我送你到楼下,然后回家后会给你打电话。” 两个人像情侣一样偎依着走在风里,严格觉得身子暖融融的——有多久没有感 受另一个人的体温?有多久没有将小小的身子裹进大大的外衣? 严格一个人进了房间,手中的伞都没放就飞快地跑到窗口,痴痴地看着宾达的 背影。 如果,如果宾达回一下头,她一定会飞奔下去,抱住他告诉他她要他留下。她 想。 好像又了起了风,宾达的衣襟微微地飞扬着。她看见他身子顿住了,然后回过 头来,看向她的窗口。 她的心乱跳起来,飞快地冲出门去,向楼下跑。 宾达怔怔地看着她,她头发零乱,气喘吁吁,双颊微红地站在他面前。 宾达说:“我正想……” 风中飘起了小雨,雨丝越来越密。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她说。然后将手中一直没有放下的伞送到他面前 :“我看见起风了,猜着雨会再下,你的伞刚才又忘了拿……” 宾达撑开伞,和她一起站在小小的空间里。 外面风雨飘摇,里面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却不知道中间会有个什么样的距离。 她叹了口气。 宾达又一次将她送到楼下,用力地抱抱她的肩头,说:“上去吧,我走了。” 听着外面的风雨声,面前放着一枝半萎的花,严格在夜的房间里静静地坐着等 他的电话。 电话骤响,她按捺住心跳接通了:“喂!” “我,宾达。我已经到家了。” “唔,路上还好吧!” “是的,我——我——我想问问我送你的花怎么样了!”宾达的声音像十七八 岁的小男生一样的紧张。 她笑了起来:“明明是我送自己的花,为什么就成了你送的了?” “可是纸币是我拾的!” 宾达认真的话让她的心又乱跳起来。感觉自己像慢慢从水里露出头一样,呼吸 到了新鲜的氧气,无比欣慰无比舒适。 “其实我今天出去,是去找你……”他说,“而且伞,是我故意忘掉的……” 她深吸一口气,也老老实实地说:“其实刚才我希望你能留下!”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为什么他俩只能到了电话里才能真正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问,声音里满满的喜悦。 她摇头:“不知道啊!” “那就开开门吧!我们商量一下。” 她愕然地拉开门,门口湿湿的他站在那儿略显羞涩地笑着,手机还拿在手里没 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