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磁场” 其实那天他们到达峨嵋清音阁的时候雪已经下起来了,丈夫小蒙劝她别再往上 走,就在清音阁里等雪停住,再决定向上至洗象池还是下山至报国寺。小匡却置若 罔闻。婚后,她已习惯以“不听戏戒”来表示对小蒙的不满,小蒙的寡言、腼腆和 不谙厨艺、缺乏浪漫情调,都使小匡对这桩婚事隐生悔意。小匡常说的一句话是, “现在蜜月也过了,再有个性的人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一件老家具而已。” 小蒙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怎么也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子啊?我总不至 于像看一口五斗橱一样地看你?”小匡怨道:“反正你跟恋爱时两样了。”小蒙要 她举个例子,小匡道,“婚前我们游庐山,你是一只包也舍不得让我背的;现在一 样是爬山,倒蛮平等的,一人一只帆布背囊。”小蒙笑笑说,“你总不能让我一个 人背两只背囊?路这样险,天气又寒冷,万一你扭了脚,我还要背你下山,万一我 扭了脚,我还得自己咬牙走下去,你总要让我省些力气。”小蒙的本意是调侃,但 沉浸在“今昔对比”中的小匡,却完全不想去领略丈夫的幽默。小蒙叹了一口气, 觉得妻子的幽默细胞近2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萎缩了。 人的感情是有高潮也有低潮 的,小匡坚持不要孩子就表明了她的理想主义态度----她想把两人之间的“磁场” 维系在最高点,这怎么可能?小蒙后悔没有及早动员妻子生孩子。是的,当年他默 许妻子5年内不要孩子的提议, 其中也夹杂着某种私心。因为小蒙听多了女同胞一 生孩子就“感情大转移”的例子,觉得自己犯不着急于将妻子的全副关注转给那个 不知何时将降临的“第三者”,于是就同意了“蜜月之后还是蜜月”的五年规划。 现在看起来,这五年规划是否助长了小匡对“婚后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这次也是在山上,跟度蜜月时一模一样。只是上次是艳阳高照,这一次是阴云 密布,冷雪飘飞。小匡觉得整个天地此时都感染了她怨怒的心境。小蒙无可奈何地 在小匡后面跟着,而小匡听着他的叹气声,并未有回心转意的念头。就在这个飘着 冷雪的黄昏,小匡为他们争争吵吵的婚姻做了一个占卜:她想看看自己能否在天黑 之前赶到洗象池,她想看看明天凌晨金顶的日出。如果太阳明晨没有按时从万丈雪 岭中跃起的话,他俩之间的缘份也许就完了。 幸好小蒙不知道小匡心里的“小九九”。天冷路滑,到洪椿坪时小匡已尝试到 雪天登山的苦处,她的手脚已经僵冷,背脊上的热汗几乎在寒风中结成冰。小蒙开 始爬在她前面,每过五六步,遇陡坎,必要回身来搀扶她;小匡身上的背囊不知何 时也到小蒙身上。小蒙开始气喘吁吁地讲笑话,因为他看到小匡经过长途跋涉后已 力不能支,小匡不只一次地要求坐下来歇歇。小蒙说,站着可以,不能坐下,你不 是想住宿在洗象池吗?想想洗象池的热水澡,你千万别停下来啊。 小匡说,这件事都是我害了你,成为你的累赘。我如果不那么固执就好了,我 听你的话留在清音阁就好了。现在进不得退不得,电筒里的电池快用完了吧?峨嵋 山上除了猴子,有没有其他小兽? 小蒙几乎是半架着踉跄的小匡向上走,雪越积越厚,他们明显觉得身上的热气 在一点点散掉。天色越来越暗了,头一次来峨嵋的小蒙对能否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 赶到洗象池毫无把握。他听到了小匡因恐惧和懊悔发出的呜咽。小匡哭着说,你骂 我吧,你想骂我就骂我吧。小蒙竭力保持镇定说,我们已经爬了五分之四的路,大 约还有1公里路就到洗象池了。 小匡不信,小蒙只好撒谎,我上大学的时候来过峨 嵋,也是下雪,大家都边爬边悔,正绝望时,有眼尖者已看到洗象池招待所门口的 红灯笼。小匡,你回去后可以写一篇“峨嵋历险记”。 小匡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完洪椿坪到洗象池的那段雪路的,就在最寒冷也最艰险 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小蒙这个腼腆的男人缄默中的力量:是她拖他上了这条险路 的,是她的赌气把他们赶上这条险路的。雪夜登山,他们简直是在玩命啊。然而, 小蒙自始至终都没有怨过她。没有情调的小蒙,从不记得结婚纪念日的小蒙,面条 都会下糊的小蒙,却包容了她的固执和情绪化,这肚量足以抵过他身上存在的种种 瑕疵了吧。 看到洗象池招待所的红灯笼时,两人在雪地里紧紧拥抱。招待所里出来泼洗脸 水的开票员冲着他们喊,雪天登峨嵋,浪漫得不要命啊。小蒙也顾不得脸红,拉着 小匡就往招待所里跑。招待所里的炉火正旺,两人拉着手等着登记住宿,小匡觉得 心中的坚冰在融化。 虽然小匡和小蒙在峨嵋金顶并未看到日出,但凭着“共涉艰险”的那一段路双 方已是“雪过天晴”了,对婚姻的憧憬和信心又重新恢复了。生活真是一桩奇妙的 事。或许,正如美国人所认为的,在婚姻的低潮期,在两个人都觉得日久生厌的时 候,唯一能激活双方热情的,就是两人的自助旅行了。而且旅行要选最艰难的路走, 只有艰险的路才能剥开表象,显露出两人直正的凝聚力。所以美国结成“夫妇对子” 出门,总选漂流、攀岩、野营这些充满刺激的活动。他们在森林公园的腹地度过与 世隔绝的一周后,回到红尘中来,彼此看对方都有了包容感和激赏感,曾经沉睡的 “磁场”又复活了。就在这样一次有惊无险的旅行结束以后,双方积蓄的耐心和倾 慕之意,又足够他们平静无恙地生活个十年八年。这也许正是平庸的两人世界有时 也需要添加“催化剂”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