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愿 作者:陶冬红 伫立窗前,眼望着窗外那在金秋艳阳下一起嬉戏、共享天伦的父子,想到不久 之前永离我远去的父亲,想到他的曾照耀我心灵的深邃、亲切的目光,我情不自禁 的泪雨滂沱。 他悄然而匆匆的离去,并不做半点停息,留给我和母亲的是意料之外的突然。 当父亲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一如生时的平静、安详的卧于鲜花丛中的时候,我才意 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永远失去了父亲,忍不住泪如雨下。也同时明白了那些不远万里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父亲的学生何以会悲恸万分,因为他对待每一位学生既如宽厚长 者又如慈祥父亲,几乎每位学生在感受到他那严谨而一丝不苟的教学态度之余,也 感受到了他如父如兄般的关爱;何以父亲的同事、朋友会伤心不已,因为他待人真 诚、热心,因为他刚直不阿;父亲就这样匆匆的离去了,他的一生历尽艰辛,可忠 于教育事业之心至死不渝;而最让我难过和痛恨自己的是在父亲生前我竟未能真正 了解他身为父亲“望女成凤”的良苦用心,总认为他对我的要求未免苛刻,有些事 至今印象颇深:记得上小学时,父亲发现我对文学很有兴趣,便告诉我:“每一位 作家的成功都来自于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来自于他们不断积累的生活经验,不观 察生活,如何体会生活呢?你既想将来在文学方面求发展,从明天开始,我希望你 每天交一篇观察日记给我。”可是天知道对于我这样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来说,要 长时间的去做某一件事,这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呀!但在父亲严格的督促之下,我 只好勉强写下去,日久天长,我渐渐产生了兴趣,由最初的不情愿,变成了自觉自 愿的行为,这对于我日后的写作是极有助益的。那时的我严重偏科,理科成绩极差, 父亲每次去开家长会,都因此而面上无光,为了培养我对理科的兴趣,父亲要求我 每天向他提三个问题,可对于贪玩、不爱动脑筋的我而言,这又成了负担,这件事 终于无疾而终,父亲对此无可奈何。待到我真正明白了他,想对他说:“爸爸,我 懂了你。”的时候,他却再也听不见了,留给了我终身的遗恨和永远的歉疚。 为什么人类都有一种通病呢?拥有的不知珍惜,失去的方觉可贵。父亲生前, 我从来没有因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感到荣耀,反而把他告诉做人道理的谆谆教诲当 成沉重负担,那时父亲总说:“你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的幼稚和单纯,像你这样如 何能够了解社会上复杂的世相呢?你尽快长大、懂事起来,是我的心愿。”可我却 因为:“我不是小孩,我怎么不懂?”一直不以为然。直到父亲远离之后,我才发 现自己心上因为没有了父亲存在的失落感竟是那样的厚重和强烈,以致我不能正视 这残酷的现实。父亲生前我和他的沟通很少,也许在我看来,他自有一股严父的威 严,故而有话不敢明说;每每忆及他顶着六月份的炎炎烈日强忍身上的病痛,拖着 胖胖的身躯为我而奔忙,我的泪便再也抑制不住,如潮水般的夺眶而出;父亲去后 不久,我再度独自一人途经父亲最后一次同我一起去过的地方,那一次的景象仿佛 就在眼前,父亲在途中对我说过的话犹响在耳边……而这一次却是物是人非,触景 生情,令我几乎足不能前,目不能视——我的整个人已被悲哀重重包围。 父亲一生坎坷,青年时期做过右派,又经历了那场众所周知、史无前例的浩劫, 在那样群魔乱舞、黑暗肆虐的日子里,他被迫放弃了心爱的科研二十多年,和母亲 也是聚少离多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1986年才得以全家团圆。可谁又料得到,这 样来之不易的快乐日子只延续了十年。只十年,父母便再一次的分离——而这一次 竟是永诀。十年,在某些人眼中可能很长,可这同样的十年对于我们来说却显得格 外短暂,尚来不及让我真正了解父亲,了解他为人师、为人父的艰难,了解他为教 育鞠躬尽瘁的那一番赤诚之心。 他就这样匆匆的离去了,没有留下片言之语,我后悔父亲在时自己的任性,我 记忆中有一件至今难忘的事:那一年,我大概只有八岁,因贪玩而成绩不佳,不知 是虚荣心在作祟还是害怕父亲责备,悄悄改动了试卷成绩,然后提心吊胆的拿到父 亲面前,可是卷子的改动并未逃过父亲的眼睛,他摇头叹息,紧皱双眉,说:“成 绩差不是大问题,可是自改成绩弄虚作假就是品质问题了,做人怎么能不诚实呢?” 事隔多年,一想起父亲当时的神情,依然愧悔不已。可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为 自己在父亲生时未能做个如他所愿的乖女儿,让他很不放心,很失望的离去,而深 深自责。 望着摆放在桌子上的父亲遗像,那双眼睛依旧放射着曾一直照进我心灵深处的 光芒,脸上仍然挂着那我早已熟悉的浅浅笑意,我的泪水又一次象失控的洪水般倾 泻而出,泪眼迷朦之中,我又看到了父亲坐在惯常坐的地方伏案工作,看到了他站 在讲台上侃侃自如的讲课,看到了他因日夜操劳而不断增多的白发和布满血丝的深 陷的眼睛。仿佛父亲就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一样。父亲他好像在说:“你终于长大 了,我可以放心了。”从父亲远离的那一刻起,我不再像以前有父亲呵护时的那样 天真、幼稚,不谙世事,真的长大、成熟起来了。父亲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我也感 到了父亲那永恒的父爱无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