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之夜漆黑 作者:yelin_cn 作为一个已经垂暮的老人,城只能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远方。 只是他偶尔还会想起以前的事,还有那个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走过的女子。 那时候的城是一家银行的经理,就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样,有一位能干的太太, 一个可爱的女儿。如果没有那个夜晚,或许城的一生就真的算得上是波澜不惊了。 那个夜晚城走进了一间PUB, 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每天沿着这条一成不 变的路回家,心下突然有些厌烦。虽然别人都是这样生活虽然像他这样的男人很多, 但城还是有他的不同。 事实上酒吧内喧哗嘈杂的声音是不属于已婚男人的,所以城一走进去就感觉了 前所未有的吵闹,他还没感到自己已经变了,这种变化是由内向外,无法阻挡的。 穿过那些举杯的男人女人的身边,他觉得自己突兀极了,无法和别人产生共鸣。那 些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是另类的、极端的、散漫的,一下子将他推得好远。 默默地来到吧台边,要了一杯啤酒,慢慢品位其中如水的气息。 嗨,请我喝一杯好吗?沙哑的女声掺杂在爵士中有些模糊。 抬头。也是一张同样略带疲倦的脸。她穿着这一季流行的高领毛衣,黑色长裙, 加一块红得鲜艳的大披肩。 喝什么?他举手叫来侍者。 Martini,谢谢。 修长的手指从随身的坤包里拿出细长的烟点上,她有修得很精致的指甲,透过 淡淡的烟雾,城还可以从其中看出她描摹得十分典雅的五官。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道。 萍。她转过头。 萍水相逢的萍。 哦。城点点头。 每天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里会发生许多这样的偶遇,有些就匆匆走过了,不 会在心中留下痕迹,还有的,留下的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城后来没有回家,他开着自己的别克一直将萍送到她的家里。 萍家里所有的东西在城看来全都闪着暧昧的颜色。 当他脱掉她的衣服时,城看到萍的手臂上纹了一段条形码,上面的数字让他惊 叫出来。 这是我的生日。 萍微笑地看着他,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出幽幽的蓝光。 是吗?你的生日?那只是我前几年去国外碰到的一个巫师他写给我的,我不知 道是什么意思。 城慢慢地俯下身去亲吻那串数字,忽略了窜上背脊的那股凉意。 夜漆黑。 我已经很少能在酒吧遇见像城这样的男人了。 他也很疲惫,但是那股家的气息却是我渴望已久的。每天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屋 子就像回到一个漆黑的大洞一样,不断地吞噬我仅存的一点东西。 我知道不该喝那杯Martini, 更不该让他送我回家,因为真的不想别人变得和 我一样,没有一个靠岸的地方。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城慢慢张开眼睛,他看到一张彩妆未尽的脸,一 张有些陌生又是这样近在咫尺的脸。 许久许久,才见那双眼眸微微翕动。 哦,这双眼就是昨夜那让人沉醉的星斗,在无尽的黑暗中发出耀眼的明光。 萍坐起身,接触到空气中某些寒冷的元素,她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将衣服一件 件地穿上,就像放慢镜头一般,城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萍进了洗手间。 半个小时之后,那扇门就像有魔力一般,进去一个残妆破败的她,换来一个精 雕细琢的萍。 你不用上班吗?她经过他的身边,微微一股余香,是CK ONE,中性化的香水, 违反常规。 恍惚间,好像太太的影子和萍完全重叠在了一起。这是令城熟悉的早晨,令城 熟悉的气味。 每一天,太太不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吗?你不用上班吗? 上班。对了。城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你穿这个去吧。萍从大衣柜里拿出一套西服。 这是我前夫的衣服,你穿应该适合。淡淡的话语解开他心中的疑问。 然后他们就再没有说过话。 城送萍去上班,那是一家著名的理财公司。 给我你的联系方法好吗?就在萍打开车门,即将离去的一瞬间,城忽然说了一 句。 我已经留给你了。她转过头给他一个微笑。在你的口袋里。 看到穿在城身上那套陌生的西装,太太并未多说什么,男人的有些事,她管不 了,也不想管。 琳嫁给城已有好几年了,她明白城是个好男人,是个好丈夫,但很多事情大家 明了就好,不必太多言语,太多累赘。 吃饭了吧。接过城递来的首饰盒,自己心仪已久的海浪形胸针静静地躺在里面。 琳淡淡地笑了笑,是对一夜未归的补偿吗? 他的脸上霎时就出现了某种不安,但很快隐退了。 什么补偿?只是今天看到所以就买下来了。 多么拙劣又顽固的谎言。 不管如何,总之谢谢你。琳在城的面颊上轻吻了一下,这是他们常有的举动, 但今天却比以前有了更深的含义。 爸爸。突然,一个小小的身体向他扑过来。 哦,平平,乖。城将女儿安置在自己的腿上,瞬间愣了一下,这是上竟有如此 巧合之处。萍和平,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将他们联在一起? 爸爸,你昨天没有回家。小小的人儿已知责问罪状。 你给妈妈买礼物,为什么我就没有? 城不禁哑然失笑,孩子终究是孩子,她又怎会懂得这其中的是非曲折? 好了,爸爸很累了,平平不要再闹了。琳抱过女儿,看了一眼城,然后说,爸 爸的工作很忙,昨晚加班呢。 这一天城睡得很早,窗帘没有拉,月光洒满了整个房间,有一种似有似无的香 味。CK ONE,记忆的画面好像又重叠起来。听着妻子均匀的呼吸,明知彼此都没有 睡着,却又拼命要使对方以为自己睡熟了,安定的,无心的,平静的。 他知道妻子心里其实很清楚,一夜情,但是却留下了那张名片,他还有去找萍 的想法,是吗? 很矛盾,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天空下着雨,和城相遇的那间酒吧,几乎成了我天天都去的地方,但我再没有 见到过他。不论如何,今晚是最后一次,等他,或许遇见,或许错过,谁又知道? 赤色黎明。 巨大的霓虹灯在黑夜中熠熠发光,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却模糊不了城心中的 某种欲望。 那是他和萍相遇的地方,还会遇见她吗? 酒吧对他来说最终还是有些陌生,但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了。依旧是老位子, 独自一人的萍却早已惹眼地坐在那里。 纯白色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手上是一支即将燃尽的烟,面前的酒杯 早就空空如也。 还要Martini吗?他走近了,将身子斜靠上吧台。 灯光下是萍扬起的略带笑意的脸。跳舞好吗? 随着音乐,人慢慢旋转起来了,城好像又回到了与琳初识的那段日子。 也是这样,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留下他们最美的身影。 萍将头轻轻地枕在城的肩上,这肩膀最终属于谁,是为谁而生的呢?她闭上眼 睛,不要多想了吧,只要此刻,只要这一晚,是属于她的,这就足够了。 记得那个时候,琳还是一张涉世未深的脸,让人有些心疼,有些害怕。他是恨 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外面的风吹雨打,岂是她能一人承担的? 我会永远爱你,永远保护你。这是他的承诺,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什么?这句话其实萍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随着时光的消逝,她已不再有精力 去幻想一份真爱了,这对于她这样的女人,太过虚幻,太过奢求。 忽然就这样从梦中被惊醒,城有些慌乱,这时才看清眼前的是萍。两个完全不 同的人,两种完全不同的美。 琳是美丽的,是一种可以含蓄也可以光芒万丈的美;而萍,则是一种隐藏在暗 处,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绚丽夺目的美。她们都能散射极耀眼的光芒,但琳是内敛的, 萍是外露的;琳是真实的,萍却是虚幻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缭乱了他的双眼,到底哪个是琳,哪个是萍? 又是一个城不归的夜晚,窗外细雨飘渺,虽然开着空调,但是心冷,整个房间 也就跟着阴冷下来了。 琳哄睡了女儿,再过几天就是大年夜,世纪末的钟声越来越近,或许,她和城 却越走越远了。 结婚之后,琳就不再工作了,她专心致志地在家安顿好一切,相夫教子,而年 少的梦想也已经成为她闲暇时心中一闪而过的回忆了。 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小女孩,经过了婚姻的洗礼,她觉得自己很快蜕变成为一个 女人,特别是在有了女儿之后,好像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她心里明白的,那张名片,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萍,她真 的会想浮萍一样从自己的生活中漂浮而过吗? 一朵灿烂的礼花腾空而起,在萍的眼里慢慢放大放大。 世纪末的最后一夜,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屋子里,只有她自己,无人陪伴,无人 牵挂。 偶尔想起城,这里还留有他的气味,淡淡的,夹杂着烟草味。 他现在在干什么? 萍笑笑,暗暗地骂自己太笨,今天是合家欢聚的日子,他现在应该抱着女儿, 在温暖的房间里吃着太太准备的晚餐吧。 空气里突然就多了某种压抑的东西,暗暗地朝她冲过来,匆忙地拿起皮包,慌 乱地逃出了房间。 今天好像特别地冷,寒风吹起萍大衣的一角,她慢慢地顶风向前走,慢慢地, 毫无目的的,就这样向前走着。 好多的人哪,妻子勾着丈夫,父亲牵着孩子,还有年轻的恋人们互相搂着腰, 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挂着幸福而期待的微笑。万人欢腾的场面,只有她,是 一个人,孤独的,看着别人从身边走过。 到江边了,靠在冰冷的护栏上,萍的长发随风飞扬。隔江对岸一片璀璨,身边 是人们的欢声笑语,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其中。 平平,看那儿多漂亮。 是城。 萍的眸子亮了一下,但又很快转为了灰暗。 多幸福的一家。一个漂亮温柔的太太,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迅速地转过身,匆 匆离开了。不想被他看见,最好是不要照面,不然会有多么难堪,多么尴尬。 但城那时的笑脸是萍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那么幸福,那么明亮的笑脸,那是 一种有家的喜悦,一种让她如此羡慕的快乐。 当我和城带着平平在江边的时候,我看到隔着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看着我们。 带着一种迷离的目光。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在她白色的大衣里,是那种旧上海女子们穿的高领旗 袍。虽然今年很流行中式服装,但还有谁会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天气穿着旗袍上 街呢?那必然是可以将旗袍的美丽发挥到极致的女人了。 虽然城没有转过头去,但我知道他也看到那个女人了,并且曾闪过一丝的惊诧。 但他并未多说什么,等我从包里拿出平平要的纸巾后,再看那个地方已经是空无一 人了。 再次搜寻,看到了人群中那女人一闪而逝的白色背影。 那是一个十分落寞的背影。 难道,那就是萍? 我那天看到你和你太太,还有你的女儿。有一天萍靠在沙发上对城说。 你太太好年轻,比你小很多吧。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城看着萍的脸。 不,我太太只比我小一岁。他点起一支烟,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那时侯我很 喜欢她的…… 现在就不喜欢了吗? 城笑笑。 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但我想我还是爱她的。要知道,我可是费尽心思 才把她追到手的。 哦?萍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念书的时候,虽然天天都见面,但我每天都想她。见不到的时候觉得失落,见 到了又浑身不自在,现在才知道,那时候自己多傻。 话到这里,城突然打住了。在一个和自己关系暧昧的女人面前谈自己和太太的 爱情故事,似乎让人有一种被剥去了外衣的感觉。 曾经有过,总是好的,就怕等到将来,连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没有。 你没有吗?那你和你前夫是怎么认识的?城觉得自己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无所 知,她好像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属于任何一段历史的,飘来荡去,或许下一刻 就无踪无迹。 就在这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段被湮灭的回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点点头。 既然不愿记起,那就将它忘记吧。 城的手抚上萍的脸颊,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触摸的是一张三十年代旧上海某个女 子的脸,带着一股风尘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冷漠。 然后又是琳的脸,眼睛、鼻子、嘴,真的是琳吗? 在这个激情的夜晚之后,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张名片上的公司电话城从来没有打过,第一次拨通之后,电话那头陌生的声 音却告诉他根本没有这个人,而曾经留下自己回忆的房间也已人去楼空。哦,忘了 告诉你,萍是从来不用手机的,所以城再也无法从这个城市中找寻她的踪迹。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很简单,那天晚上当他们两个人一起寻找 到最快乐的彼岸时,城说了一句话:我爱你,琳。 我明白,人与人就是萍水相逢,见过也就走过。我和城虽然曾有过短暂的相聚, 最后却仍在命运的巨轮中擦身而过了,犹如漫漫长夜中一朵微弱的火花转瞬即逝。 但是只要有过那个交会的地方,我也就感谢天与地了。 现在的城已经老了,老得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着了。可他偶尔还是会疑惑,萍 究竟去了哪里?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