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倒霉的人 我们的操场不大,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长了草,有的地方没有长草,没长 草的地方较多,秋天一到,草都枯了,所以远远地看上去我们的操场像一个癞痢 头。一到跑操的时候,整个操场尘土飞扬,颇有战场上万马奔腾狼烟滚滚的气势。 由于操场不大,所以只有高三的十几个班级在那儿跑,高一高二的学生要么围着 学校的宿舍楼跑水泥地,要么拉到大街跑。每次到了跑操的时候,班主任鲁国庆 就烦心,因为总有一些学生不听他的话,死活不肯出操。 在鲁国庆看来,早上跑操有利于身心健康,有利于学习,有利于未来的高考, 那些不喜欢运动的人实在是脑子有毛病;他常常在教室里强调出操的重要性,有 些学生听了之后无动于衷,竟然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们 班的牛津同学就属于这种“不可理喻”的人。 一到跑操的时候,牛津就喜欢躲到储藏间里,储藏间与教室只有一个小门之 隔,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学生跑完操进教室之前,鲁国庆总是要点一点人数,看有没有缺操的,连续 几次都发现牛津不在,但是学生一进教室,牛津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出现了。 鲁国庆很聪明,他很快就发现了储藏间可以藏人的秘密,于是就在早操时间 抓了一回“现行”,结果发现里面不只一个牛津,还有几个女生。据牛津事后介 绍,这几位女同学一见鲁国庆闯了进来,吓得捂着脸,像是被捉了奸,真是胆小 鬼。 鲁国庆不方便骂女生,便把一股怒气全撒在牛津身上,除了痛骂一顿,还责 令他写一份3000字的检讨。 “3000字呀,谁家的检查一写就3000字啊,又不是写小说,高考作 文也没这么长啊……”牛津私下里叫苦不迭,同学们得知鲁国庆要牛津写一篇3 000字的检查都觉得非常新鲜,因为那些经常打架的学生以往写检查也不过千 把儿字,没想到牛津竟然要创新纪录,而且仅仅是因为缺了几回早操。 牛津和汪国庆都曾经是文学社的成员,曾号称河西一高文坛“双子星”,他 们投的稿子周游全国,也没见一篇发表。到了高三,这二位“才子”都退出了文 学社,牛津的成绩还可以,在班里占第20名,属于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好学生”写检讨,应该是值得全班学生关注的事情。 不少同学在课下逮着机会就问牛津:“大才子,检讨写完了没有,3000 字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大才子,检讨写完了没有,写完让我也抄一份,今后轮到我写检讨了也用 得着啊,哈哈……” 骂了鲁国庆三天之后,牛津的检讨书终于写完。 这哥们儿花了1500多字的篇幅论证了跑早操的合理性和科学性,又用1 200多字陈述了鲁国庆班主任天天敦促同学们跑操的英明和辛苦,以及自己不 听老师的话是何其糊涂和不应该,最后表示自己已经端正了思想,一定洗心革面 痛改前非云云。这份检查一直在教室前墙贴了好几天,后来不翼而飞。 后来大家一提到牛津,就说:“牛津真了不起,他写过3000字的检讨!” 写了检讨之后,牛津并没有真正屈服,他逃操逃得更勤了,方式也学得更巧 了。 一到出操时间,他就乖乖地出去排队,而且还跟着队伍像模像样地跑一段, 跑到厕所旁边,他就像老鼠一样溜进去——这个时候,男生中间就有人说:“牛 津的大姨妈来了!” 我们一高只有一个男生厕所,很长,有近百个便池,彼此有挡板隔开,老师 不可能挨个查他去,所以牛津在里面优哉游哉,一到跑操快结束的时候,他又迅 速窜回队伍中去。 有人问他跑到厕所里图什么,他回答道:“我高兴!我不上操难道还犯法吗? 我最讨厌被人教训着做事,鲁国庆他能把我怎么着呢” 有一天鲁国庆受凉拉肚子,早操的时候他蹲进了男生厕所,忽然听到两个熟 悉的声音在聊天。 “哎,牛津,你又没上操啊!” “是啊,我就不给鲁国庆那狗日的跑操,看他能怎么样!黄教授你怎么也没 上操?” “我憋不住了,撒完尿我就接着跑,我可不敢惹班主任,还是你牛津NB啊!” 说完那个“黄教授”就匆匆跑开了。 鲁国庆匆匆提上裤子,在厕所门口找到了牛津,那哥们儿正往外探头探脑。 鲁国庆上前照他的脖儿梗就是一拳,然后扭着胳膊把他按到地上。 另一个撞到鲁国庆枪口的学生叫刘辉。 刘辉常常找我玩,他叫刘辉,我叫王家辉,按汪国庆的话讲“人不亲名儿也 亲”。在我们一高没什么好玩的,乒乓球台不好抢,我们有空就下下象棋。 中午我和刘辉常常在宿舍里捉对厮杀,观战的同学也不少。到了晚上熄灯后, 刘辉还在他们宿舍里点着蜡烛和一个外号“王胡”的哥们儿下棋,一下就下到半 夜,快让我羡慕死了。 我们高考时期天天都有做不完的模拟试题,有时候我真想把所有的书全部撕 掉烧掉,如果不是为了高考,倒找钱老子也不能看这些烂玩意儿。我们高考时期 生活很无趣,幸好有三级片,幸好有乒乓球,幸好有象棋。现在我想说的是象棋, 为了下象棋,我可以不看三级片,可以不打乒乓球。其实我和刘辉的水平并不高,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象棋疯狂的热爱,无聊至极的时候,我们就在教学楼里下象 棋。 我非常欣赏河西一高的教学楼的设计,因为它给各个班级安排了一个储藏间, 这个储藏间可以放很多东西,还可以做别的事情,牛津可以躲在里面逃早操,我 们也可以藏在里面下象棋。 9月份之后,我们班男生中间日益流行下象棋,同学们一到午休时间就在宿 舍里开战,有的人懒得往宿舍跑,就在教室里下棋,当然最刺激的事情莫过于在 秋雨淅沥的下午自习课上去储藏间下棋了。 闹哄哄是我们文一班自习课的特色,班长的权杖交给张向阳之后,自习课上 的秩序更乱了。杜里京有时忍不住站起来吼两嗓子,叫大家保持安静,后面总会 有人冷笑:“你管那么宽干嘛,班长还没发话,哪里轮到你管?!”杜里京只好 悻悻地坐下,拍桌子砸书,有时候他自己在自习课上也说话,于是再也不好意思 管别人了。 一个星期五下午,我和刘辉躲进了储藏间,在地上摆上了棋子。还没下几步, 只听外面有人在敲小门,我还以为是老师突袭,吓得不知所措,象棋还没收起来, 小门就被挤开一条缝,杜里京的脑袋嬉皮笑脸地钻了进来:“没劲没劲,搞什么 象棋,要搞就搞国际象棋,至少国际象棋还有个王后!”我和刘辉长舒一口气, 扭住他捣了几拳头。一扇小门重新合上,我们又和世界切断了联系,窗外风雨飘 摇,狭小的斗室里却沉浸在温暖的象棋的世界里,棋子清脆地敲来敲去,像性感 的高跟鞋的声音,动听极了。几年后旧友重逢,我们在喝酒的时候还谈起储藏室 里的象棋大战,一切情景都仿佛历历在目,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天我和刘辉竟然 连连和了五局棋,彼此都把对方吃的只剩一个小兵卒一个老帅将,这说 明我们都是只喜欢吃子不善于布局的末流棋手——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在里面 继承和发扬我们的传统。 在储藏室里下棋并不会影响到外面喧闹的自习课堂,所以学习不下去的时候, 我就拉上刘辉去储藏室,这时候杜里京那臭棋篓子也往往尾随而至。刘辉以为有 两个班干部在,就算被老师发现也不会有事,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发生了。一天下 午,第四节自习课,离放学还有20分钟,估计鲁国庆不会进教室,我就给 刘辉递了个眼色,接着就心照不宣地走进储藏室,杜里京也照例尾随而至。我连 输两局,杜里京把我挤到一边,接替我下,正当他和刘辉杀得难解难分之际,一 双大脚踹开了储藏室的大门。 我们这才发现教室里变得出奇的安静。 鲁国庆像鬼魂般出现了。 这位怒目圆睁的班主任在教室里痛骂我们没有良心,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去下 象棋。不过他没有让我们写检讨,可能是考虑到我们学习成绩在班里还算不错, 又都是班干部,所以留了情面。但是刘辉却和牛津一样,惨遭回家请家长的惩罚。 刘辉是来自河东县的复读生,他觉得鲁国庆没必要让他大老远地回家请家长, 于是就违抗了鲁的“旨意”。鲁国庆见他拒不合作,就把他的书扔进储藏室,把 他的桌子送到了政教处办公室,也就是说,教室里再也没有刘辉的位置。 刘辉见鲁国庆下了“逐客令”,当天下午就收拾东西,临走的时候,还差点 没和门卫打起来,因为他手中没有班主任批的假条,按照学校规定是不能轻易出 校门的,刘辉说自己是被轰走的,但门卫不信,坚持要他找班主任批条。就这样 僵持了十分多钟。 刘辉最后开了骂,门卫最后开了打。由于带着一大堆书籍行李,所以刘辉被 踹了一脚之后不便还击,送行的曹超操替他骂了门卫,之后大家目送着骂骂咧咧 的刘辉乘车远去。尽管如此,大伙儿都觉得刘辉走得很潇洒。 相比之下牛津就比较窝囊,可是自从他的爹妈提着一篮子鸡蛋从乡下赶来 “拜访”鲁国庆之后,他再也抬不起头了。 几个月后,河东一高又有学生转到我们河西一高复读,我向他打听刘辉的消 息,那人说:“刘辉啊,认识,从这儿跑回去的吧,这哥们喜欢下象棋”当初 如果不是因为我叫他去储藏室,他也不会被鲁国庆赶走。后来刘辉考上了一所重 点大学,这哥们儿真争气,我觉得他很NB。 储藏室的小门被鲁国庆踹开的那一刻,刘辉的瞳孔急剧放大,仿佛到了世界 末日,他是通过钟诚老师进入本班的,钟老师人走茶凉,鲁国庆根本看不起刘辉, 因为他当时的成绩很一般;那一刻,杜里京的脸色也非常的难看,事后他说: “他娘的,今后在鲁国庆的手下很难再当班长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