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相见不如怀念 作者:格儿 非常偶然地,还是和在韩国工作的一个中学女同学通email ,才在她不经意 的字里行间,知道了宏的下落。天哪,他竟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而且有四年了。 这里面有一个关于无花果的故事。 我第一次吃无花果就是宏给我的。那年我考上大学,在要离开故乡的那个暑 假,我认识了他。那天,我去和区团委的一个朋友告别,我叫了朋友的名字,却 是背后有人替他应了,说他出去了。我回头,就看见了宏。 宏穿了一件白衬衣,军裤,正骑在窗台上擦玻璃。他跳下来,我忽然心跳快 了,他真高,我才到他肩膀。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帅的男孩子,他比我们中学 里见到的自以为是的男生好到不知多少倍。他笑了一下,牙齿白白的,阳光一下 子灿烂极了。 他告诉我,他刚从部队复员,给我的那位书记朋友做助手。他送我出院儿, 我心慌慌的,几乎是在找话,我看见一棵树,就问他那是什么树呀,我怎么没见 过?他说是无花果树,我嘟囔了一句,无花果,听说能吃,可我没吃过。话没说 完,我跑了。 要走的前一天,我终于没管住自己的心,坚决找了个理由,就当上回没见着 我的那个朋友,应该再去一趟的。这一次,朋友和宏都在,我和朋友说得很热闹, 宏只默默地在一旁看文件。后来朋友出去打开水,房间便剩下了我和宏两人,他 忽然拉开抽屉,掏出一个手帕,匆匆递给了我。 我飞也似地结束了和朋友的告别,又飞也似地跑到外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 手帕打开,原来里面是两个无花果,还是青的。我当时好怕,还以为是情书什么 的。 后来我才知道,是宏偷的,他为了我,初来乍到就犯了区团委的纪律。那是 怎样的一个纯真时代,带着两个无花果的温暖,我到了北京。 宿舍里的女生都开始了恋爱的时候,我还没有情况,不是没人追,是我压根 儿就看不上他们,我觉得他们谁都比不上宏帅。甚至有一个学国政的高干子弟, 不由分说就送我一本日本人写的《宰相之妻》时,我便拿出了宏的照片,要他自 惭形秽。其实,和宏的信一直再正常不过,到毕业,我们的通信都保持了这种风 格。他从没有说过喜欢我,更没有爱字。 到了大二,我便开始谈恋爱了,一个男孩子用一首时光的歌打动了我,也因 为那个时候的确追我的男生太多,甚至有俩儿人扬言要有一场普希金式的决斗, 我只是觉得我得有个男朋友了。但真到了约会那天,我还是先把宏的照片扔未名 湖里了。我想他一定是不爱我,即使爱他不敢表白,我也不会再接受他,他太怯 懦了。 再后来我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大学又有过好几个男朋友,我和每一个的过程, 我都写信讲给宏,我们怎样认识,怎样相爱,又如何他让我伤了心,或是因为我 的过于任性,因为了解而分手。开始我对宏还有赌气的成分,久而久之,真把他 当一个好友、哥哥看待了。他从来都默默地听,象个最好的听众。他给我寄来好 些邮票,是纪念邮票,我还想他是不是让我集邮,后来才明白实际上他是看我上 学,不想看我老写信花钱,但又不愿伤我自尊,所以便在信封里夹着大把的纪念 邮票,却不知我根本没有舍得用。 终于在毕业前的一天,我忽然想起了他,因为好久没有收到纪念邮票了,而 那时是1989年的夏天,重新清醒过来,才发现过去的朋友、同学甚至家人都没有 联系了。 我上班了,宏竟不知道我分配到了哪里,而他此前也去了广州工作,没有固 定地址。这样多年,我们就是通信,除了通信地址,我们再不知道更多的对方。 我工作后的第一个冬天,宏竟意外地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个时候我心 情很不好,按当年对大学毕业生的规定,我们去了河北一个县级市要下基层锻炼 一年,那个地方一到晚上就停电,我们常偷跑回北京。宏就是很巧地在我一次偷 跑回来的当口找着了我。 他只是听别人讲我分到了一跟电影有关系的单位,便按着电话号码簿,一家 一家给人事部门打电话,终于知道了我的下落。 那天好大的风,冷极了,我们在外面吃完饭,便回到我的小屋,那是单位分 给我的一间宿舍。很晚了,宏便问我他能不能不走了,因为这样晚他不知该到哪 里住店。我其实不愿意,可我说不出更加充分的理由,何况他只是不走。我烧了 些咖啡,和他慢慢地聊天。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我马上意识到是谁,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下子关上了灯。外面人不断地敲着,时断时续,大概有十 分钟,而且肯定知道屋里有人,因为小屋的门缝一点也不严实,完全看得见开始 亮着的灯光。 我流泪了,可我不敢去开这个门,其实我和宏只是在聊天。 终于外面的人走了,听着窗外象狼叫一样的风声,我放声大哭。宏一直沉默 着,我不清楚他在听着敲门声时是如何的心情。后来他轻轻问我,是你男朋友? 我点头,说对,我们刚好了一个礼拜,他从不晚上到我这里,一定是今天他实在 骑车回不了家了,才想到我这里避避风,他那天在我们摄影棚拍一条运动鞋的广 告。 宏好象在说着别人的事,他告诉我,他这次来是想带我走,他为老板做成了 一笔大生意,老板一定要满足他随意的一个心愿,他便想带我去澳洲。 我哭着骂他,你早哪儿去了?假如当初你说你爱我,我也许会和你好;可现 在你带我走,迟了,我又有男朋友了,尽管我们刚好了一个礼拜。若你一礼拜前 找着我,我没准儿都会跟你,因为这段时间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我哭累了,便迷迷糊糊睡了。天亮醒来,发现宏也睡了,靠在我的床旁边。 我起身去楼下买早饭,回来他却走了,留一条儿:我忘不了无花果,也就忘不了 你。无论何时,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要,我都会给你摘无花果吃。只要我活 着。 其实在我这样多年没完没了谈恋爱的时候,他辞职到了广州,从扛活干起。 他一直认为他和我不平等,因为我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而他只是一微不足道的区 委团干部。可当他觉得可以说爱我的时候,有能力带我去他自以为非常好的澳洲 的时候,我们命运中有可能碰撞的那个点却象流星一样过去了。 我后来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一件事,他刚到广州时,扛包累出了胃病他都没什 么,可有一天夕阳西下,忙一天的他喝着冰镇啤酒,却哭了。因为他想起了我, 委屈了。 我们再没有联系,直到我和在韩国的那个女同学通信,她爱宏了很多年,说 就象宏爱我很多年一样。也许她本来并不想把宏的行踪告诉我。 仅仅拨了八个号码,多年前消失的宏便象一个深海里的鱼浮出了海面。他说 我一直想会在北京碰到你,所以在机场老左顾右盼,以为你就在周围,因为干你 这行的容易出差。我轻轻笑了,以前是可以循着电话号码找人,现在反而知道我 的单位却找不到我了。何况他说,他曾在电视和电影海报上都见过我或我的名字。 我说那你看过一个电视剧吗?叫《城市的B 面》。那里面有冯小泉和郭柯宇 演的一集,就是我写的一个关于无花果的故事。再往下叙述,便是关于相见不如 怀念的故事了。 我们见了一面,他开了一辆大奔,他做生意,做得很好。见面后他吃惊地问 我,你怎么不开车?我说不敢,因为出过车祸。可我就是不开车,又怎么了? 我们在Friday坐,他现在不喝酒也不吸烟,说因为前些年应酬过多,烟酒把 身子搞坏了。 还提起我在韩国工作的那个女同学,他说也不知道她在韩国有没有想来中国 发展的朋友,他有个项目要和南韩做,正在找寻合作。 我从来是个爱恶作剧且不给别人留面子的人,我对他说,那你打电话给她呀, 她爱你那样多年你都没给她打过电话。他嘿嘿笑了,不和我计较,也是没有必要 和我计较。 后来我们还去吃过一次“黄先生”的涮羊肉,饭馆里人声鼎沸,到处是锅子 里冒出的热气,不断有人劝酒也有不幸者喝高。 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总爱问他,后来呐?后来怎样了?如果遇到他心情不 好,他便会很不耐烦地说,没有后来,哪有那么多后来。爱情其实就没有后来。 所以才有那样多人爱怀念,怀念是因为没有实现。人生如白驹过隙,假如有 那么一件事有那么一个人还能让你怀念,那么就别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