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接下来两天,安信吃了药昏天黑地地睡,醒了就弄杯面吃,吃饱就上网游,除 了挂下《飞仙》升级,大多数钻到自己研发的《天外封神2 》里,申请个异人角色 冲级,蹲点观察玩家对这款游戏的反应。 她发现,在线玩家人数又创新高,发展局势很好。只不过,大家爱一边血腥征 杀,一边问候GM全家,比《飞仙》场面劲爆多了。其实她也是个幕后GM,所以在冲 级的时候,必须忍受各种问候。 “GM,我咒你全家生孩子没P 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们全家不需要生孩子,所以不需要P 眼。安信合掌拜拜。 “GM娘娘,咒你晚上嘿咻泄洪。” “这孩子……”安信正抱头痛苦,公寓门砰砰被敲得震天响。她把被单两角打 结,在腰间勒了勒,抖擞一把精神去开了门。能这样敲门的,只能是家里的女王控, 安老妈,刚小心翼翼拉开一道门缝,一个黑白相间的手皮袋侧削飞进,准确无误地 击上头部,安信抱着头,跳脚:“妈,妈,轻点,轻点,我正脑震荡!” 安妈妈哐地一掌推开门,虎气凛凛走了进来:“死孩子,才两天没见面,脑袋 烧糊了吧,顶个孀居帽子?”顺手捞起门后的扫帚,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安信尖叫,抱着头四处逃散。安妈妈打得累了,坐下来气喘吁吁数落:“扯掉 了信征处胖爷的扣子才打听到合适男儿家,你倒好,去了一次就没动静!” 相亲不去中介所,跑去私人信托部掺和,果然是妈妈的风格啊!安信泪眼汪汪 地看着女王妈妈:“人家对我没兴趣……” 砰的一声,黑白手袋又重重地砸了过来,安信一阵趔趄,摇摇晃晃还是站稳了。 安妈妈捶床大怒:“就你这阿拉神丁的模样,还是从非洲丛林钻出来的阿三辈, 人家能看上你?” 安信不敢把手袋交给妈妈,偷偷用脚朝后拨了拨,瘪着嘴不说话。安妈妈示意 女儿交上手榴弹,继续坐在床上数落:“……你今年不小了,妈妈23岁那会,你已 经满街追着鸭屁股跑……” “妈妈,为什么我要追着屁股跑?” 唰的一道耀眼光芒闪过,黑白手袋再次腾空袭来。安信这次有准备,以非常傲 人的柔韧下腰躲过袭击,身子晃荡一圈后徐徐回归原位。脸上带着洋洋自得,她自 信地说:“嘿——本姑娘怎么可能连续中镖——”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墙壁上的挂画镜框被手袋砸了下来,不偏不倚磕准了帽 子。 安信惨叫,直接倒地,妈妈无视她的眩晕状态,痛痛快快削了她一顿。妈妈说 :“虽然你是我领养的孩子,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你也知道妈妈不 能生育,我多么希望你能早点结婚,为安家延续后代,可是你倒好,三次相亲只去 了一次,还戴了个帽子回……” 一个小时后,安妈妈骂完安信,安信交代完阿拉帽子的来历,两人暂且相安无 事。安妈妈卷起袖子,帮安信做家务整理,拖地、清洗、消毒,忙得不亦乐乎。安 信裹紧被单,盘腿对着电脑屏幕,头发蓬乱,双目无神。拖把擦完地板,伸向了单 人床底。突然,一顿狮吼震醒了魂游天外的安信:“死小孩,这是什么?床底下藏 个裸体男人?” 安信一激灵,手脚并用,爬向床尾躲避妈妈的拖把:“妈!妈!那是我做的游 戏角色模型,衣服送去洗了!哎呀,妈妈,别打我的帽子……” “这孩子,不嫁人整天对着男人图像傻笑,脑袋都变不正常了。”安妈妈抓过 扫帚,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敲打,“这个月一定要找个男朋友,带回家给我看看, 否则断绝母女关系!” “妈妈你太毒辣了吧?”安信抓着耳边翘翘的短发直叫,“交不到男友,就断 绝母女关系?这不明摆着逼我弃妈离家吗?”抬头一看,发现妈妈铁青的脸,尖叫 一声,赤脚从床上跳下来。 她的话犯了说一不二的安妈妈大忌。 安妈妈一只扫帚舞得虎虎生风,安信在30多平米的房间里哀叫连连,最后她一 溜烟冲向大门,夺路而逃。身后传来嗵嗵脚步声,回头看,妈妈捏着武器追上来了, 简直是咬牙切齿:“你这个样子跑哪里去?别吓坏了小孩子!” 安信依然穿着黑裤子白T 恤,披着长长的被单,一路拉风地上蹿下跳,楼梯间 里影影绰绰都是她和妈妈的追逐身影。跑到小区外的街道,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一 辆小车没看到亡命横穿的安信,差点撞到她的身上。安信灵巧一翻,一个筋斗越过 车头,避免了一场灾难。她惊魂未定地站在路边顺气,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 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怎么了?”安信看着他可以媲美骇客帝国的西服及墨镜,觉得莫名其妙。 那人递上一张名片,表示他是星探,欢迎她去现下最火热的阮正楠戏班客串角 色。安信听了连忙摆手:“那可不行,我已经有固定的工作了,做兼职会有损我们 公司的名声。” 星探推了推墨镜,笑着说:“小姐你知道吗?刚才你在小区里面跑的时候我就 注意到你了,因为我看你的脚法很利落,像是有点武术功底的人。” 其实以她这印度阿三的造型,又一路闹腾地过来,想让人忽视还真是不容易。 安信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一直掉在后面的安妈妈这时冲了上来,扬起手中 的扫帚话不多说就打开了。“你这个男人想干什么?不准骚扰我女儿!” 星探连连躲避,向她解释了他拉住安信的原因,安妈妈打了一气,突然停止了 动作:“你是说阮正楠?演过《花样继子》和《桃花依旧笑春风》的阮正楠?” 星探点头。 “那是我对儿子的终极幻想啊!”安妈妈两眼发光了。 星探笑容变大:“那就是我们公司的小阮,他是新生代偶像实力派的代表。没 想到他在民众中居然有这么广泛的基础,连大妈也认识他啊!” 安信扯了扯嘴角,安妈妈突然眼睛一瞪,说:“你才大妈,我45岁不是大妈!” 星探:“……” 安妈妈瞪完眼,释放完杀气,又理了理跑散的发丝,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是 正楠的戏班,我一定让女儿去试试。” 安信犹如被戳破了的气球,怏怏地搭拉下肩膀。别人不知道妈妈的心思,她作 为女儿,怎么可能不清楚?光看妈妈在家里收集的大大小小明星海报,她就知道, 妈妈追星的功力已经达到九重阴阳的境界,这次的串演,她绝对逃不脱。 但关键是她不追星,也不哈韩哈日,最多自诩为资深级的迈迷,她的小公寓里 只有MJ海报,就连妈妈津津乐道的阮大明星照,她也只匆匆看过一眼,根本不在意。 晚上,安信被妈妈拎回家吃饭,少不了又是一番耳提面命。“别忘了明天带张阮正 楠的签名照回来!” 临睡前,她从包包里抽出老画本,翻到后面几页,继续完善画像创作。 画本是她在小学拿到第一个三好学生时爸爸奖励给她的礼物,年岁有些久远了, 页面不可避免地有点泛黄,但她很爱惜这个本子,因为里面记载了她从小到大的心 事,而历来最大的心事,还被她绘制在了最后三页。 纸上的喻恒安静地看着她,像平时见了她一样的淡然矜持,那抿起的嘴角,干 净利落的眉峰,无一不显示出美男的魅力,即使屈居在画纸上,他的气场也是独一 无二的强烈。 安信对准他的脸,弹了下纸页,才弹了一下,又心生不舍,连忙抓起面包屑擦 去他脸边的黑线条。 爸爸捧着牛奶进来看了会,说声“傻丫头”就将杯子放下了,看着她叹气: “闺女啊,你暗恋他两年,还没告诉他吗?” 安信扁扁嘴:“我想说,可是喜欢他的女孩太多了,我又没机会表白。” 爸爸摸了摸她的卷发:“要不要老爸帮帮你?因为这孩子看着成熟稳重,配我 们家信丫头刚好,我也喜欢咧。” 安信的脸红了,她推着爸爸朝房间门口走:“爸爸别掺和了,你又不认识他, 再说你真的帮忙,我会不好意思的。” 安爸爸嘿嘿笑:“我可以去想办法认识他啊!”转眼对上来串门的安妈妈,他 的笑容又硬生生掐住了。 安妈妈直接越过他们父女俩,看了看摊开的喻恒画像,回头说:“安信,别听 你爸爸的,这种熟男有什么好,还是年纪相近的小伙子有发展前途。” 爸爸不服:“安信今年23,一般的小伙子管不住她,还是找个性格互补的好!” 妈妈瞪眼睛:“那这个男人呢?看起来有30了吧,老都老了,怎么好意思配个 黄毛丫头?” 安信嘴角一阵阵抽搐。妈妈就算是反对年长配,也没必要贬低她是个黄毛小丫 头吧,其实说来说去,妈妈肯定只喜欢阮正楠那种类型的少年帅哥,清俊有加,介 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带了一种可塑的诱惑力,也难怪她要以此为标准。 安爸爸还要辩解什么,安信拽了拽他衣袖,幽幽地说:“爸,算了,你忘了妈 不是叔控吗?”安信一大早去医院褪下固定头骨的塑胶圈,缠着几层纱布来到了片 场。 八点刚过,片场稀稀落落都是工作人员,正在摆道具、布置场景。找到了导演, 导演坐在躺椅上扫了她一眼,说道:“模样长得不错,练武生刚好。” 安信低头看看身上的喜羊羊长袖T 恤、弹力牛仔裤,努力挺了挺胸:“导演, 我是女生。” 导演摘下墨镜,上上下下再打量:“嗯……好俊的小哥。” 安信嘀咕:“……说了等于没说。” 导演不理会,手一挥:“不管男人女人,来我这里都是死人……哦,不对,是 武生!” 安信看着导演眼露凶光的样子,身子得瑟一震。 随后的两小时,她终于知道什么叫“武生”了。 据女场记讲,他们正在拍摄一部古装武侠片,反映一个类似关平(关羽之义子) 的少年英雄的成长史。这两天要拍山林遇袭、杜风打虎、沙场杀敌三场戏,总之, 以蝼蚁似的流寇、草莽、敌方小兵……还包括那只倒霉的老虎,来反衬出少年杜风 的英勇侠气。 面容俊美的主角杜风就位了,据说是由20岁的当红影星阮正楠扮演,安信看了 看,觉得他有些眼熟,这种眼熟,是一种她好像见过此类人的感觉,但绝对不是妈 妈收集的海报所能描摹出来的味道,她正歪着头打量,导演一声“action”,身后 和她一样包着黑头巾的“流寇”大力冲出,她一个趔趄,直接被后面腰圆体胖的男 演员顶飞,噗嗤扑向了杜风脚下。 “卡!”导演当机立断,捏着剧本卷筒大喊,“那个谁?杜风还没出手,你怎 么就倒了?” 安信唰地一下脸红了,她利索爬起,低下眼睛嗫嚅:“对不起,对不起……”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偷偷瞄一眼,发现是杜风大腕笑得好看,她连忙抓起地上的棍 子,红着脸走向流寇群,前面的人都挤成一团,又只好乖乖地站到最后。 “大家记得要朝前冲,一个都不准拉下!”导演发话了,“确保杜风一出手倒 一个,全部死光!死光!”他扯着嗓门叮嘱几次,振臂一呼:“action!” 嗷嗷喊叫中,黑色装扮的流寇再度冲上场。数量之多,使旁人看不到场地中央 的翩翩少年郎,只看得见一团蹁跹美丽的白影四散游走,按照规定,这个影子只要 是转到各人跟前,流寇就得抛开棍子惨叫一声,作势倒下…… 安信站在末尾,左跳右跳,不断向人墙里张望:“到底什么状况?到底什么状 况?”她拖着棍子,着急地沿人群外围奔走,找突破口去送死。 终于,几经推推搡搡,趁着流寇圈子收缩的冲击力,安信一鼓作气挤到了前面 :“大腕,大腕,这里,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向他示意:“喀嚓掉我吧!” 因为拍完了就可以给妈妈交代,拿着签名照做证明回去睡觉了! “卡!”导演一声暴喝,打断了安信的美梦,“那个谁,又是你!刺了你两剑 笑个什么?还不倒?踢场子的是吧?” 安信看了看四周愤慨的脸,瑟然一抖,委屈地说:“导演,明明是杜风扮鬼脸 ……”再一看,杜风站在一边,俊容肃严,哪里有她说的嘻皮笑脸? “action!”第三声。 安信捏着棍子冲到了最前面,杜风的剑刚刚提起来,还没等到斩下,安信就 “啊!”的一叫,身子利落朝右飞去,瞅准了山道旁的海绵垫子。身后有流寇叫嚣 着冲过,一位慌不择路踩了下她的脚跟,安信“咝”的抽气,偷偷收了收自己的小 腿。 砰的两三声,飞过来几个后死的流寇。安信悄悄睁开眼,看到啼笑皆非的一幕 :有人因为没赶上垫子,在明明已经死透的情况下,还一边口吐鲜血,一边偷偷爬 向他们。安定好了的死尸纷纷向她招呼——“死了吗?” “死了。” “死了几次?” “两次了。” “刚才没看到妹妹啊!” 安信忍住笑,非常认真地说:“我先倒导演那边了,让他给我打个勾,再爬起 来,等杜风白鹤晾翅的时候,瞅准机会吐口血死。” “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你再让点,我好好睡会。”她话刚说完,那位哥哥真的挪开了身 子,再也没那么亲密地死在一起。刚有了点空隙,这时,一个白影突然飞过来,重 重地压在她身上,呈大字结构。 “啊!啊!”安信尖叫,对准了一张白净坏笑的帅脸。她伸出两掌直推:“杜 风怎么死这来了?” 杜风撇着嘴直笑,身子像藤蔓势态匍匐站起,嘴唇却磕向了安信的脸:“失手 被流贼打死了。” 安信掀开他跳了起来:“喂!站好了没有?像个青虫一样在我身上啃什么啊?” 其余的死尸也纷纷爬起,垂头丧气归向原位。 “早就听说过大腕爱跳戏,看来一点也没错。”已经有人开始埋怨了。 流寇经过安信身边,抬眼朝她看了看:“先死也不安生。” 安信泪奔,申诉无门。明明已经死了啊!怎么还关她的事? 场地里僵持时,导演的脸也越来越黑,化妆师连忙跑上,给杜风补妆。导演拿 起话筒,对着众人吼:“你们还想不想拿工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那个丫头,你 叫什么?再捅娄子,等会的老虎归你演!” 后面,安信兢兢业业地表演着,但杜风还是跳了戏,每当有流寇哥哥要飞过来 和她亲密地死在一起时,杜风也会同一时间压过来,好像他很乐意霸占她这张人肉 垫子。这样,安信不负众望地出演了老虎。 不过演老虎之前,她还客串了一场戏。剧情很简单,无非是要表现白衣小将威 风凛凛的一面,扮作敌营小兵的还是原来那批流寇,大家戴着灰色领巾、土色战盔, 拿着戈戟类的武器,一窝蜂朝沙滩上冲。—安信哭丧着脸。化妆师张开五指,左右 开弓,给她抹了个大花脸,又掀开她帽子,捣鼓两下,突然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冲啊,豆子兵!” 安信踉跄扑出。眼角扫到杜风白马即将踏进,她灵敏一滚,随手抓起一杆旗帜, 咬牙和他乒乒乓乓对打起来。不知是灯光效果还是别的原因,她始终看到杜风嘴角 映着一丝笑纹。从沙滩打到河里,从马上打到马下,她越打越勇敢,表现得十足小 强。最后,导演在场外大叫:“卡!卡!怎么不做特写动作,少他妈给我扯淡!” 武戏总算折腾完了。 安信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向躺椅,被坏掉的尼龙椅背夹住了。 “卷毛安。”有人低笑,用手掰开了夹壳。她抬头一看,杜风狭长的眼睛里藏 着戏谑,“很郁闷对吧?演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哟!” 咦,他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她记得她昨晚好像是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吧?还没来 得及推敲,一杯菊花茶就出现在她眼前,导演的声音又响起在头顶:“安信这孩子 不错,做事认真,手脚利落,是我亲闺女就好了啊。” “胡导,亲闺女不好培养。”杜风低头瞧了她一眼,同样笑眯眯。 安信诧异,看到导演也脸带不解。 杜风依旧笑:“安信,祖籍吉林,十二岁后随母求学韩国。延世大学导师评价 ‘年少聪慧,才思敏捷’,并授以电子工程部一等奖学金。硕士毕业后放弃国外工 作机会,回到本市当一名工程师,现供职于翼神国际。”最后,加重语气说了一句 :“校长亲自颁发软件开发获奖证书,称赞为本年度最优秀阿尔法女孩。” 安信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杜风身穿古装白衣,风度翩翩给她行了个礼:“我叫阮正楠,是阮衡的弟弟。 三天前拍戏延班,哥哥就代我去了西顿和你见面。” 安信恍然:难怪觉得他眼熟!她又说:“可是,这些事我都没对阮先生说啊。” 阮正楠露出微笑:“安小姐的人气很高。信征部的胖爷一直在我面前猛夸你, 哥哥又带回了你的照片。” 安信瘪起嘴:“阿拉照百世流芳。” 阮正楠一笑:“自从失恋后,哥哥从来没这开心,笑得快闪了腰。” 安信转过脸,愤慨地握拳。下午六点,剧组来到茶楼拍摄最后一场“杜风打虎”。 场记告诉安信,这里的打虎是杜风进京前,混在民间出演茶楼武生赚取银两求生的 阶段戏,她只要配合杜风,在茶楼戏台上扑腾两下就行。临下台前,场记姐姐又回 头叮嘱:别忘了衬托杜风的英明神武。 安信套好老虎皮,戴上老虎头,按照套路从戏台角跳出,打了个滚。梆子、单 皮鼓齐响,杜风一身劲装上场了。安信凑近虎嘴,看到他在台角金鸡独立亮了个相, 煞有其事的样子,噗嗤一笑,早已四肢酸软,趴倒在台面。 “卡!”导演又走上跟前,用卷筒敲虎头:“安信,给我振作点,这个茶楼租 一次要10万!” “action!”伴奏再起,杜风拿起标枪,突然唰的一下劈了过来,脸上带着坏 笑。安信看得最仔细,想都没想,本能就地一滚,朝台角避去。杜风连步赶上,标 枪噼里啪啦打个不停,安信滚来滚去,从台角到中心满场打滚,怎么都不肯让鞭子 沾身,结果也没让少年英雄把“虎”打死,两人在震天响乐中胡闹半天,安信没听 到导演喊卡,心里纳闷剧本是不是改了,没想到唰的一下,身上不小心挨了杜风一 鞭子。 安信大怒,四肢起立,跳着扑向了杜风。杜风脸上吃了一惊,回头就跑,避开 了虎剪。 场面有些诡异。英气勃勃的打虎英雄在前面跑,黄皮大老虎在后面猛撵。 偏偏梆子、皮鼓什么的叮叮当当奏得热闹。 “卡!卡!”导演大叫。 安信停下来,才看到台下自发围拢的观众已经东倒西歪笑成一团。 被导演训斥一顿后,她战战兢兢地披挂上阵,配合着杜风打虎。期间,他们较 起了角力,身体不可避免地抱在了一起,倒地滚来滚去。杜风将她的老虎尾巴扯断 了,她趴在地面,视线顺着盆栽鲜花、茶楼座椅看过去,突然发现了一张越来越近 的俊脸。 喻恒BOSS! 安信一激灵,翻身跃起。杜风不明就里也站在了一边。 “你们打得好好的,怎么不动了?”导演青筋暴起,一声大吼,“安信把你的 尾巴捡起来,接好了再接着打!正楠快补个妆,迅速进入状态!” “导演,不是我的尾巴。”安信忍不住嘀咕。 “那是谁的尾巴?”导演两眼一翻,“正楠从你屁股上扯下来的,就是你的尾 巴!” 有人在哄笑,有人在郁闷,总之都不接话了。 “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正和导演大眼瞪小眼,安信突然又听到一道熟悉 的嗓音。 她擦擦汗,笑着回应:“喻总。”一边偷偷朝导演使眼色。回过眼,再次确认 下,发现BOSS的脸还是罩了一层冷淡的光,站在台下,隔着三分疏离。 安信再咬牙,抿唇向导演哼哼:“导演,解释下啊,我们老板不喜欢员工在外 兼职……”尤其是BOSS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的时候。 导演哈哈一笑,伸出手:“翼神的喻总是吧?” 喻恒点头,伸手和他握了握。 导演在安信的眼光下又哈哈:“安信是我干闺女,今天我特地把她叫来串场, 喻总不会怪她吧?” “安小姐帽子摘了,病是不是快好了?”BOSS俊脸镇定,淡淡地发话了,“明 天能上班吗?” 安信赶紧点头。 “要我送你回去吗?” 安信摇头。现在这个样子,她可不敢。 “早点休息。”最后,BOSS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拥着一位身穿ONLY套装 的女孩走了出去。 不过脸色还是沉了点啊! 安信眼巴巴地看着,看着BOSS用俊挺的背影小心翼翼环拥着娇小玲珑,直到视 线中突然出现一张诡异的脸,带着笑:“擦擦。” 安信茫然回头:“擦什么。” 阮正楠抬起衣袖,擦她的嘴巴:“好了。”再接下来,安信怏怏地配合阮正楠, 让他把老虎打死了。导演招呼几个主要演员和她一起宵夜,将一叠丰腴的钞票塞进 兜里,她无精打采地点头。 剧组开车前往九江湾一家有名烧烤店,晃晃悠悠中,听到场记说阮正楠开车随 后赶到,还是应和着点头。场记叹口气,摸摸她脑袋:“可怜的孩子,脱下虎皮还 是没走出状态,都被打傻了……” 生菜、串串烧、脆骨、菌菇、豆皮……很快摆满一大桌,所有人到齐,围桌而 坐,喝酒行酒令,好不热闹。安信闷头吃面,时不时夹一筷子碟里的烧烤。正挑着 面条,听到有人说:“今晚大家都要开心,不醉不归,谁不喝就是不给我老胡面子。” 抬头看,发现导演对着四方狠施眼色。 大家纷纷响应,拿起酒杯继续畅饮。 导演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坐下:“安信,来,喝酒。” 安信拿起沾了糖边的纸板,在清酒杯子上盖好,磕了一下。 “行酒。”导演伸出手,比了个六。 安信握紧手,抬眼望着大叔。 “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命中小人腰……”两人 同时喊了起来,亮开了手指。 导演输了,爽快地一饮而尽。刚喝完,咕咚一声,软在地上。安信挪挪脚,好 空出尸位,也陪着喝了一杯。 再依葫芦画瓢,稳猜三局。再喝三杯。 右边有人扯袖子,安信回头,看到阮正楠的笑脸:“我来。” 安信抬了抬眼皮子:“玩什么?” “小蜜蜂。” “不行,那太肉麻了。” “棒子。” “好。” 安信拿起筷子,和阮正楠乒乒乓乓对打起来:“棒子棒子棒子棒子……”最后 停下,阮正楠喊“虫”,安信喊“鸡”,他罚酒,她陪喝。再喊“老虎”,安信又 出“棒子”……喝了整整十杯,阮正楠呆呆望着,眼神涣散:“安信,你从哪个星 球来的,能回去吗?” 安信呼的一掌,拍开他越凑越近的脸:“小样,这点酒量也想扳倒我。你们根 本不知道,我从小是被爸爸灌啤酒长大的。” 放眼望去,整个桌子清醒的人只有她了。安信结了帐,回头一个个拍醒,问清 他们的地址,然后或扶或拖或背,把他们送上了出租车。送场记时,留了张字条给 她,提醒她明天过来取剧组的车。 最后一个,就是麻烦的阮正楠了,据说开了辆奥迪R8过来。她考虑了下,还是 伸手掏向他上衣口袋,去摸索车钥匙。 阮正楠扭动身子,吃吃笑:“痒。” 安信拉紧西服衣襟,继续摸。 阮正楠突然抬起头,看着她一笑,再扭头大叫:“非礼啊。” 安信吓了一跳,钥匙也掉在了地上:“我没有……” 阮正楠侧垂脸,捎了个桃花笑:“非礼……未遂。”砰的一声,一头栽在桌面。 安信扯他的身子,不动。 累得满头大汗,听到一句模模糊糊的呓语:“……我也要你背。” 细细瞧他的侧脸,用手拍来拍去,发现还是没清醒,咬咬牙,蹲身背起了他。 阮正楠的长手长脚晃晃悠悠垂在肩前两侧,安信吃力走向对街泊车位,汗水直流。 两腿麻花抖,她吸口气,推了推背上的人,继续咬牙奋斗。开门、拖进软成一团的 身子,花了七八分钟。 “喂,你哥哥住在哪里?”安信俯过去,一阵乒乒乓乓地乱拍。 阮正楠抬手搭上她的脸,摸来摸去:“小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白?”得到一榔 锤后,皱眉报了一串模糊地址。 安信回过身子,打火、起档、抡开方向盘,驱车顺溜地拐上街道。来到纵横交 错的胡同街,问:“死小子,哪边?” 阮正楠从后座努力起身,扒在沙发椅背上,醉眼朦胧:“左。” 车子朝左一拐,后面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安信再问:“现在呢?”醉朦朦的脑袋再次从椅背后浮起,眯着眼:“右。” 车子打向右边,阮正楠唉哟一叫,又被弹到了车底。 安信问了六次转弯,得到的回答都是“左右左,左右左”,成了一个S 型。 她气得回身猛拍椅背:“阮正楠,逗我玩是吧?” 被叫的人一脸桃花笑:“我想吐。”安信赶紧停车开门,让他伸头在外吐了个 干净。等她左瞧瞧右瞧瞧拿起一户人家花园外的水喉冲洗脏污,他又趴着拉过水, 咕嘟咕嘟地漱口。 “真是脏。”安信拿纸巾帮他擦嘴。 安信塞进他的脑袋,进门开车。没想到后面的人还不安分,唧唧咕咕地讲笑话, 讲完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抱着肚子笑。 安信并没有笑,映着眼前飞快掠过一道又一道的街灯,她的眉眼迎上忽明忽暗 的光,在后视镜中紧锁如昔——她知道阮正楠在逗她开心,不过她放不开今天看到 的。 “那种男人你爱不起。”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惊吓得她差点打错方向盘。 “傻瓜都看得出来你爱他,他却没有反应,所以不要再错下去了。” 安信将信将疑地回头,却看见阮正楠斜躺在后座上,用袖子遮住了眼睛。 “你其实比谁都优秀,等有人发现你的好,后悔也来不及。” 静寂中,最后一句闷声闷气的话终于让安信笑开了嘴:“这话我爸爸也经常说。” 车子到达了目的地。 阮衡出公寓来接阮正楠,先打量一下她的衣着,再接过弟弟,笑容里透着惊异 :“安小姐原来长得这个样子,看起来可爱多了。谢谢你把正楠送回来。” 因为今天穿得正常嘛! 安信看看对面一身清爽休闲服的男人,退出车门陪笑,把钥匙递了过去。阮正 楠扑在阮衡肩上动了两下,突然一巴掌拍上了兄长的脸:“哥,不准打她的主意。” 再看阮衡,他更直接,一拳头把弟弟打晕,拖了进去:“晚安,安小姐。” 安信恍然大悟,抬手捶上了车顶:“我说相亲那天他怎么表现得这镇定,原来 是家里有一个!”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朦胧的月光 映照着韩式庭院。安信取了钥匙开了门,蹑手蹑脚地朝卧室走去。忽然眼前一下雪 亮,妈妈捏着棍子站在了房门前。神情冷漠,睡衣还在空荡荡地飘。 “妈妈妈妈,我带回了签名照!”安信赶紧把阮正楠的海报抓开,顶在额头上。 “你喝了酒?”妈妈眼睛盯着她,大叫,“说了不准喝酒!喝醉了被坏人欺负 怎么办?死孩子不听话是吧?”一边说着,一边扬起棍子追来了。 安信绕着沙发跑:“妈!妈!我知道你管得严,我下次不敢了!” 棍子依然噼里啪啦敲个不停:“喝就喝了,还淋成落鸡汤!” 安信逃到自己的卧室门口说:“妈妈,是落汤鸡!” 中文总是不达意,总是要她纠正,带得她也差不多成了言语白痴,否则傍晚见 了喻大人,她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环拥美女离去,留下她借酒 消愁。 可是喝了酒她更愁啊,妈妈可不管她满腔的伤春悲秋文人情绪,只管薅住她的 卷毛,将她从房里扯了出来,朝她屁股上结结实实敲了几棒子。 安信捂住屁股满屋跳:“哎呀哎呀,妈妈,你就不能照顾下我的情绪吗?好歹 我刚有点伤感味儿呀!”正说着,安爸爸冲出来救场,她才得以将房门关上。 妈妈进不来,暂时躲过一劫。门外,爸爸打呵欠的声音传来:“老婆,信要是 喝醉了,应该是别的男孩子遭殃吧?她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吃亏呢?” 安信扁扁嘴:“我的酒量还不是被你灌出来的。” 安信清洗完,实在没心情继续完成喻恒的画像了,就躺在小床上散酒劲。翻开 的美图摊在手边,画本里的喻恒陪她一起沉默,她的脑海里全部是白天看到的影子 :喻恒拥着美女离开,喻恒小心为美女清路,喻恒侧头温和地询问…… 加上宣传那天张美雅挂在他手臂上,像这样的背影她已经看得够多了,每次她 都是站在人后,看着他如同华美的幕景徐徐收起,惟独没有她的一席容身之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沉溺在这种感情里,在旁人都惊叹着小丫头也会有 满腹心事? 实际上只要有关喻恒的事情,她都不会忘记。两年前她单身在韩国求学,不知 为什么,她对妈妈的国家一直没有归属感,闲暇时爱翻阅电子业期刊杂志以及网络 科技报,把这些当成了课余休闲。她知道韩国的电子竞技非常厉害,一直希望中国 能超越它,这时,喻恒的“翼神”走进了她的视线。 翼神公司为了推广新开发的《天外封神》,鼓励玩家打通关,并承诺给予高额 奖励。在当年的网游综合评比中,这款封神当真打败了韩国最热门的游戏《突袭》, 成功跃居为亚洲新兴电子产业首位。她很高兴地报名参加了竞技,在师父king的帮 助下最终打爆了BOSS,心血来潮之余画了张终极攻略宣传海报寄给翼神,没想到得 到了翼神的肯定。 他们邀请她毕业后来翼神工作,她的思乡病很重,很快就答应了。翼神的老总 喻恒作为礼贤下士的楷模,发来一封官方贺电,第一次让她记住了他的名字。再后 来搜索他的消息就显得理所当然,尤其看到官网上公布的喻恒半身照,很不争气地 是,她脸红了。 小丫头在严重的思乡病没治好的情况下,还患上了单相思。回国后,这种症状 更要人命。 一千多个辗转日夜,没人能救她。她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患得患失。似乎所有 的傻姑娘做的事她都做过了:打听他的爱好,关注他的穿着,连他弃之不顾的报纸 杂志她都要美滋滋地收藏着……最严重的时候,她为了还他落下的雨伞,在雨中飞 奔追逐了一公里…… 爸爸对她说:“傻丫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你难道有雏鸟情结,第一眼看到 他就一定认定了他?” 傻丫头安信揪着湿淋淋的外套,红着眼圈不说一句话,而那把深蓝色雨伞,被 她护在怀里一点没湿。 除了爸爸见证了她这么傻,恐怕没人相信她会陷得如此深。 爸爸也说过:“安信啊,你那是盲目知道不?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喻恒爱上了别 人,那你岂不是要心痛死?” 她告诉他:“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他有女朋友了,否则我忍不住……” 对的,忍不住看他,忍不住喜欢他。爸爸摇着头,不再劝说她了。她也就这样 自我鼓舞着,等待着能告白的那一天到来,而且从来没预计过后果。 安信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手边摊开的依旧是喻恒的素描,在夜风中簌簌轻响,还有沉默的喜羊羊手机。 醉意早就上来了,翻来翻去睡不着,她干脆恶向胆边生,趁酒劲掏出手机,找到三 天前喻恒的号码,一股脑拨了过去:“喂,是喻恒吗?” 直呼其名,豁出去了! 那边有些嘈杂,一个沉稳的声音应答:“我是。” 是BOSS的声音,好像在开例会,不管了!她晕头晕脑地直接问:“你喜欢我吗?” 那边先是静寂,过了一分钟才听到喻恒说了一句:“大家稍等,我接个电话。” 安信嗡嗡吸着鼻子,听着BOSS大人打开门又关上一扇门,才说话:“好了,这边是 休息室,你可以说了。” 安信卯足了劲,大喊,“每次看到你和美女在一起,我心里很难过啊!” 喻恒BOSS没回答。 “我这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她开始在床上打滚,却怎么也忍不 住满脸的泪水。 “安信,你是不是喝了酒?”喻恒的嗓音有些沉。 “你怎么知道?” “平时见了我就紧张,说不出三句话。” 安信哇的一声大哭:“那是因为你对我老板着脸,很可怕啊,好像我做错了事。” 喻恒在那边居然叹了口气:“别哭了,早点休息。” 安信倒躺在床上,朝下垂着脑袋,眼泪哗啦啦地流:“他们都说你冷漠高贵, 叫我不要高攀你,我想也是这个道理,从明天起我就要离你远点……” 通话过程中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冷寂。 她静静地流泪,无声地哽咽,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给予了足够的礼貌,没有挂 断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过了很久,他才说:“早点睡吧,睡前喝杯牛奶。” 听到他又轻又柔的语声,安信的眼泪像小河一样淌下来,她死命捏住喉咙,尽 量不让它哽咽,问道:“喻——喻恒——你真的——的——不能喜——喜欢我—— 吗?” 那边的喻恒又安静了会,才回答一句:“安信,你早点长大吧。” 安信根本听不懂这句话啊,可是这种糊涂比拒绝她更令她难受。 她抽泣着说:“你是在说我幼稚吗?其实我也不想的啊。还有,今天我不是有 意去做兼职,那个阮正楠我也不是有意要闹的。” “今天站在台上的是阮正楠?”喻恒问。 “是呀,由他扮演打虎的英雄,我扮演老虎。”安信口齿不清。 “那为什么要抱在一起滚来滚去呢?”他的语气变得不大好。 她心急地回答:“我们没有抱在一起啊——” “安信。”喻恒的声音突然扬高了一点,截断了她的话。在她屏住气息以为他 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只传过来很轻缓的呼吸,还有最后两个字:“晚安。” 安信被动地切断了电话。她躺在床上,哭得更厉害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