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果然下雨了。 是连绵细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也不见收敛。没有闪电,也没有雷声。 震动耳膜的只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歌如吟。整个校园已 经变成一幅灰蒙蒙的湿漉漉的油画。住宅区里,那千篇一律的“火柴匣子”让雨水 浸泡透了,色彩愈加黯淡,变成一群蒙眬的只有数学意义的立方体。小贩们依然活 跃,只要有人路过他们的货摊,他们便会倍加亲切地发出诱人的叫卖。那叫卖声甚 至穿过雨丝编织的无数雨帘,钻进“火柴匣子”里的每一扇紧闭的房门。雨中有风, 风虽然不算狂,却也着实淘气。可怜那些美人蕉让风戏弄得东摇西摆,苦苦挣扎, 被风抹下的花瓣即刻落进冒着泡沫四下流淌的泥水中。倒是狗尾草挺拔,它们在单 调的雨声中满不在乎地探头探脑,比往时更显出几分妩媚来。 习江龙对窗外的一切毫无兴趣,他伫立着,大口大口地吞着烟雾。舌头早已涩 了麻了,喉管早已肿了哑了,肺叶早已胀了木了,心口早已酸了堵了,他全然不顾, 仿佛只有那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才能给他带来些微快感。因为窗户潲雨,只好关闭, 屋里异常闷热。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和一条墨绿色的裤头,已经顾及不到 礼义廉耻了。这也怪不得他。此时此刻,即使圣人再世,恐怕也只能如此。 说起来习江龙长得倒也仪表堂堂。个子高高,举止透着几分潇洒。只可惜天生 一双对眼儿,又罩在近视镜片的后面,使他的形象未免带上几分尴尬。平时他的目 光不论射向什么方向,旁观者都无法勾画清楚他的视野。当他专注于某个目标时, 偏偏给人心不在焉的感觉;当他心不在焉时,别人又以为他专注于某个目标。据说 每次考试,只要他一进考场,学生就变得格外安分。他父亲精通麻衣相法,落魄时 曾经在街上设过摊,算过命,号称“习大仙”。习江龙小时候家里人都讨厌他的对 眼儿,惟有“习大仙”对他的对眼儿情有独钟,赞不绝口。“习大仙”说,“吉人 自有天相”嘛。周公身似枯木,孔子貌赛恶鬼,皋陶色如削瓜,伊尹面无须眉,傅 说背有驼峰,大禹跛足,商汤偏瘫,唐尧虞舜目中都有三个瞳人。这些人或圣或贤, 全都名垂青史。江龙的对眼儿是有来历的,也属于天相,如周公、孔子等辈。小时 候的习江龙对父亲的话并未在意,进入不惑之年以后,父亲的话却在他心头燃起越 烧越旺的烈焰。他觉得命运似乎在作弄他,从小到大,不顺心的事情接踵而来。特 别是近几年,他更感到如牛负重,每向前迈出一步路都是那么艰辛,以至于他不得 不付出全部心血。即便如此,许多事情他还是感到力不从心。他的天相呢?怎么丝 毫也不闪烁光芒呢?按父亲的说法,他命当福星高照。这颗福星究竟在哪里呢?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屋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天花板洇成了婴儿的褯子, 只是不曾滴下水来。电风扇倒是转个不休,转来转去,只是把热气由静态旋为动态 而已。屋里像密封的罐头,呼吸的频率也不得不加快一些。习江龙走到窗前,拉开 一扇窗户。顿时,风卷着雨向他潲来。他只好急忙把窗户重新关上,随即便恶狠狠 地骂了句什么。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一阵阵疯狂的愤怒兜上心头,他恨不得抓住 什么人的喉咙,拧断以后再把这个人撕个粉碎。 习江瑶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默默地盯着他。 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女人似乎已经进入了凝神屏息的境界。额前那绺灰白 的头发十分扎眼,好像在顽固地向人们述说着什么。她和习江龙一样,也是近视眼。 如果说习江龙的宽边近视镜使他抖出几分潇洒的话,那么习江瑶那副窄小的金丝边 近视镜则给这个老女人增添上了几分莫测高深的底蕴。这个老女人长得很单薄,皮 肤和骨头之间似乎根本没有长肉。黑瘦的脸显得十分冷漠疲惫。镜片罩肿了她的眼 皮,也罩出了一双敏锐深沉的目光。她不像习江龙那样锋芒毕露,相反,看上去她 对外界挺随和,一切都无可无不可。在她身上,娴静和雅致那么谐调地糅在了一起。 她观察习江龙已经很久,习江龙的一举一动,甚至面部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都没有 逃过她的眼睛。只是她一直不动声色。可以说,这是她的一种惯性。这种惯性是几 十年的生活重压铸成的,即使是天崩地裂,恐怕也无法将这种惯性改变过来。 今年春天,她告诉习江龙,因为身体状况极差,她决定提前退休。因为她孑然 一身,习江龙便劝她回来同住,一则希望她的经验能带来好运,二则添丁加口或许 在申请三居室时能占点相宜。他万万没有想到,梦寐以求的三居室仍然在转瞬间化 为泡影。他感到非常失望。 习江瑶闭上双眼,休息了片刻,又睁开眼睛,伸手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烟。 习江龙连忙把打火机打着,递了过来。 “不,我不用这玩意儿。”习江瑶推开他的手,一边用手指头轻轻地揉着烟卷。 习江龙那双对眼儿瞅了习江瑶一眼,有点儿惊讶。 “第一口烟最香,知道吗?油味儿会糟蹋第一口烟的。我只用火柴。”习江瑶 缓缓地吐出一缕烟雾,语气极其平淡,听不出有任何感情色彩。 习江龙只好把打火机放下。 “鱼和熊掌不可能都要。”习江瑶说。 “我还有熊掌?”习江龙冷冷一笑。 “世上的东西,有的可遇而不可求,有的可求而不可遇……” “我是现实主义者,我只想享受现实。即使现实只是一段鱼头,我也要下力气 先咂个一乾二净。” 习江瑶用力地吞了几口烟,神色变得异常黯淡。自从一九五七年她被定为右派 以后,整整二十年,为了不使家人过于尴尬,她主动与家人断绝任何联系。她离家 时,她和习江龙都非常年轻。当她与家人重新恢复联系时,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习 江龙离她的印象差得太远。三十年弹指即逝,她和习江龙都已年过半百,彼此之间 的陌生感还能消除吗? “我刚才碰见陈建成,他也希望你不要干傻事。”她说。 “他?”习江龙又是冷冷一笑。 陈建成是校长办公室主任。在大学时,习江龙和他是同班同学。他来自偏僻的 农村,言谈举止都有些呆头呆脑,虽然在班上担任团支部书记,威信却不算很高。 习江龙和他的关系非常生疏。和习江龙最要好的是班长舒志辉。他们俩住在同一间 寝室里,上下铺。两个人亲同手足,形影不离。舒志辉才华出众,诗文俱佳,是个 极其活跃的人物。他在系里组织了一个文学团体“百花学社”,他自任社长,习江 龙是第一批社员。舒志辉看不起陈建成,两个人在工作中磨擦不断。反右斗争开始, 舒志辉和他的“百花学社”都遭到批判,陈建成却因为第一个揭发批判舒志辉和 “百花学社”成了风云人物。为了摆脱困境,习江龙这才与舒志辉决裂,投靠了陈 建成。从那以后,他和陈建成一直酒来肉往,过从甚密。刚开始分房时,习江龙托 陈建成从中斡旋,玉成他的美事。陈建成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结果怎么样呢?“不 要干傻事”,说得真动听…… 习江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来,走到书橱前,伸手在书橱里翻了翻,抽 出一本书,是娄师贤着的《训诂学通论》。她轻轻地抚摩着封面。封面是瓦灰色的, 作为装饰图案的几行淡绿色的篆字显得十分古朴雅致。她翻开封面,首先看到序言。 出乎她的意料,序言的末尾落款处竟写着“受业习江龙”几个字。她继续翻下去, 又看到在正文第一页的下面用小字加了一条附注:“此书在写作过程中,我的学生 安楠帮助我做了不少资料整理工作,谨致以谢忱。” “安楠?我读过她的一本书,专门考证元曲中的方言俗语……有不少地方她否 定了张相的解释。”习江瑶说。 “扯淡!”习江龙说。 “娄先生为什么要你作序?”习江瑶突然侧过脸问。 “寡人应该署名!不是我四处奔走,这书出得来吗?”习江龙说。 习江瑶放下书,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 “斗筲之器……”她说。 习江龙的脸不觉红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呆呆地注视着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毛毛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雨点疯狂地打在窗玻璃上,那劈里 啪啦的音响扰得人心烦意乱。屋里更加昏暗,即使打开灯,也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由于屋里闷热异常,那狂暴的雨水便给人以强劲的诱惑力。尽管户外的一切都笼罩 在灰色的暗光之中,只要想想沐浴在雨水中的快感,那么人世间的一切欢乐全都无 足轻重。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人跑出去领略那快感呢?习江龙呆立许久,又返身 无力地坐在床上。他面色苍白憔悴,神情是那样悲哀,那样沮丧,那样疲惫。 “姐,你对我还不够了解……”他说,声音有些喑哑。 习江瑶瞅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眉宇间露出些许倦意。 “和三十年前比,你出息不大。”习江瑶的语气倒显得很平静。 习江龙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发泄出郁积在他心头的怒气。 习江瑶睁开眼睛,把烟蒂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为什么罢课?就因为房子?”她问。 习江龙没有回答。上个星期四的下午,分房的方案刚刚张榜公布,他便拍着桌 子向系主任林义深大声宣布罢课。今天上午他有两节课,他没有去。他相信,此时 此刻,林义深一定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团团乱转。哈哈哈哈……让章汝霖瞧瞧,他 大概以为,布衣之怒,只会“以头抢地耳”。不一会儿,说不定林义深会登门问罪, 说不定章汝霖也会登门问罪。来吧,来吧,这就是力量! “你说,值得吗?”习江瑶又问。 “我是逼上梁山。”习江龙说。 “干吗非要冒险呢?” “寡人就是喜欢冒险。” “冒险的结果是什么呢?可能得到的是已知数,是个极其有限的数字;可能失 去的却是未知数,是一个无穷大的数字。‘可能得到’只是一种偶然,‘可能失去 ’则是一种必然。为了一个偶然,去承受那个必然,值得吗?人哪,干吗非要向周 围的人挑战呢?” “他们都是我的地狱!” “是吗?我看,他们都是你的天堂。” 习江龙从嘴角发出一丝冷笑。早在五十年代,习江瑶就已经是名噪一时的女作 家,她的小说、诗歌和散文轰动了国内的文坛,那时候她是何等的辉煌!如今她像 一匹被人踹开的疲惫的老马,茕茕孑立,离群索居,这一切不都是她的“天堂”造 成的吗? 习江瑶看出习江龙的意思,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可惜,觉悟得太晚……” “林义深也是你的天堂?”习江龙瞪起了他那双对眼儿。 习江瑶默然不语。 “至少,你可以让他变成我的天堂。”习江龙又说。 习江瑶又续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习江龙那一双对眼儿死死地盯着她,好像 落水人突然发现远处驶来一条小船。 “时不至,不可琼森;事不究,不可强成。得时不成,反受其殃。”习江瑶说。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习江龙!”门外的人喊道。 “林义深……”习江龙像受了惊的老鼠,在屋子转来转去,便惊惶失措地窜到 女儿的房间躲起来。 林义深大惊失色。搭在他胳膊上的雨衣在他的脚下淌出一汪水来。今天上午, 他正在家里赶写一篇论文,系秘书王春晓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八五级一班头两节古 代汉语没人上。林义深非常恼火。上个星期四,习江龙扬言要罢课,林义深还以为 习江龙只是说说气话而已。昨天下午系里开会,习江龙缺席,林义深也没反应过来, 习江龙是在罢课。就这样,他不假思索,便兴师问罪,想不到居然和习江瑶不期而 遇。刹那间,他心乱如麻,心如刀割,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尽管习江瑶已经十分衰 老,脸色蜡黄,目光也有些呆滞,当年那种窈窕淑女的风韵全都无影无踪,可林义 深对这张面孔依然那么熟悉。面对这张面孔,他问心有愧也有悔。他的嘴张了一下, 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压住心头的惊悸,默默地盯着习江瑶。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 的是这个女人的另一种形象,年轻,貌美,联欢会上喜欢穿华丽的旗袍,烫着迷人 的卷发,目倾流盼,口含碎玉,唇点猩红,颜烁光泽……那是个妩媚可爱、绰约动 人的形象,是让他为之倾倒、没齿不忘的形象。三十年弹指而过,他变了,习江瑶 也变了。习江瑶变得更大一些。特别是她额前那一绺灰白色的头发,看上去那么刺 眼。林义深的嘴又张了两下,还是没有声音。 习江瑶显得从容镇定。她接过林义深的雨衣,挂在墙上。 “种桃道士知何去,前度刘郎今又来。”她低声地吟诵道。 “你……”林义深擦着头上的汗,有些口吃。 “坐吧。” “我……我找习老师……老习……江龙……” “知道。” 习江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倒在杯子里,递给林义深。 林义深把汽水放在茶几上。满屋辛辣的烟味呛得他直皱眉头。 习江瑶拿出了香烟。 “抽吗?” “不……” “和过去一样,循规蹈矩的。”习江瑶笑了。“我们都老了,已经到了‘访旧 半为鬼’的年龄了。你觉得可笑吧?我不光变成药店飞龙,而且成了烟鬼……瞧, 都是我抽的。” “不……”林义深的嘴唇机械地动了几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想起《诗经》里说的‘有马白颠’。白颠,的颡 也。《周易•;说卦》里有‘震为的颡’。我查过,震为雷,为龙,为足。不坏。 震卦的符号是二阴在上,一阳在下,是吧?震为雷,雷霆万钧,无不摧折;震为龙, 龙骧虎视,旁眺四维;震为足,足行千里,无所不至。”习江瑶说着又笑了,笑得 非常轻松。 “你还是当年的‘陈白露’……”林义深不觉喃喃自语。 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过去。那时,他们才二十出头,都是齿轮剧社的积极分 子。好像是纪念五四运动,齿轮剧社演出了话剧《日出》。他们都在剧中充当了角 色。习江瑶还是剧中的主要角色呢…… “还下围棋吗?”习江瑶问。 “不……”林义深说。 “我也好久没下了。不过,只要电视里有围棋赛,我就一定看。知道吗?我看 过你的翻案文章。你说《容本》李评不是叶昼的伪作。” “哦,是的,是的……” 林义深很受感动。这篇论文是他对明代万历三十八年杭州容与堂刊行的《李卓 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的考证,发表在今年第一期学报上。他挠了几下光秃的脑 壳,心情稍微有些放松。 “明末清初的一些文人喜欢说李贽批点的《水浒》是叶昼的假托。其实……其 实叶昼是个下流文人,行文油腔滑调,卖弄噱头。《容本》李评的用语痛快淋漓, 辛辣尖锐,绝对不可能是叶昼写的。”林义深说。 “叶昼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是东林党人顾宪臣的学生,周亮工在《因时屋书影 》里称他‘好读书,有才情’。”习江瑶说。 林义深用目光偷偷地扫了习江瑶一眼。习江瑶若无其事的神态使他的心情愈加 沉重,特别是习江瑶头上那一绺灰白色的头发,简直就是一柄利刃,不断地向他扎 过来。他想说两句安慰习江瑶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和话题。 “听说你退了,为什么?”他干咳了几声,终于开口了。 “身体不好,只好用急流勇退来安慰自己。”习江瑶说。 “真可惜!你的报告文学《‘白骨精’兴衰记》我读了好几遍,写得真好。” “差强人意吧。” “你……一个人过……” “是的,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林义深听了这话,如坐针毡一般。他恨不能马上冲出去,让雨水浇个痛快。他 不敢抬头看习江瑶,可他的目光又止不住地被习江瑶勾了过去。准确地说,映入他 的眼帘的其实只有习江瑶夹着香烟的右手。那只手似乎非常粗糙,食指和中指夹烟 的位置都被熏黄了。那黄不是一般的黄,而是一种黄里透黑、仿佛面包被烤焦了的 颜色。那两根手指曾经是那么纤细,那么皙白,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林义深的 心不由得一阵阵发抖。 “还干系主任哪?”习江瑶突然问。 “准备下了。学校有新规定,以后系主任的任期是四年。”林义深说。 “不过,你做事一向优柔寡断,秉性难移嘛。”习江瑶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罢, 她突然转过头扫了林义深一眼,“听说开始评职称?” “是的。”林义深点点头。 “江龙有希望吗?” “这……说不好,肉少狼多……” “理解,理解……” 习江瑶又笑了。她的友善和豁达使林义深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林义深抬起头, 打量着整个房间。像中文系其它教师的房间一样,这里除了书,几乎再也找不出更 象样的东西来。不过,迎面墙上悬挂的条幅别有韵味,上面写着“龙凤呈祥,天作 之合”八个大字。看落款,是娄师贤的字迹。 “你找江龙有什么事?”习江瑶问。 “他有两节课,没去……”林义深说。 “哦……天哪,这怨我,我忘了给他请假。今天一早他牙痛,看医生去了。” “他自己宣布罢课的……” “是吗?说说气话而已。” 林义深伸手挠了挠光秃的脑壳,傻傻地笑了两声。 “那就好,就好……”他说。 “你好像更加优柔寡断了。”习江瑶轻轻地笑了。 林义深局促不安地低下头,汗水竟然顺着他的鼻梁骨,吧嗒吧嗒地淌了下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