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作者:独孤欢 睡到中午12点多才醒来。卧室里通阳台和客厅的两扇门紧闭,发黑的黄布窗 帘像块锈迹斑斑的铁片垂着,没有关的灯在隐约透入的日光的调和之下,像遭受 了一场过滤,被抽去了温度和质感般的稀稠——我坐起在床上看着这一切,就感 觉自己像是刚刚才降临到这个世界。 但这并不是形容我刚醒来,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我还是知道床底下剩了有 半箱小瓶装白酒的。前段时间,辛苦做了半个多月的业务就是换来了几箱这鸟酒, 送了朋友后自己留了一箱,好像一直在喝,就只剩半箱了。现在我是习惯性地从 床上倾出半截身子,探手下去又摸起了一瓶。 在床上又背靠着墙坐好,举起酒瓶在面前打开,顺手扔掉瓶盖,一股再熟悉 不过的酒气便直钻入鼻孔。谁说什么酒香四溢啊,我就觉得这样的气味一点也不 好闻。可我还是对着外翻的瓶嘴,“咕噜”吞了一口下去。 靠,好烧喉咙啊,一条辛辣的热线直下肠胃,我紧皱着眉大口哈气,胸腹也 开始剧烈地起伏,直有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然后我发了会儿呆,又“扑哧”地笑 了——这算回什么事啊,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睡到大中午的就不说了,醒来了 却不下床,还要先喝酒,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我啊。 而这些天一直就是这样的,不下雨也不见晴,不过应该是半夜下了雨,因为 街总是湿的。我在落满灰尘的厨房里的水池前刷牙,透过面前的窗户看着楼下街 对面。那个发廊里的姑娘就在店门口支着锅炒菜,我从来不去这家发廊,我不想 被姑娘炒菜的油乎乎的手来抓头发。可她们能自己做饭,我还得出去找吃的。 盒饭、米粉还是饺子?我走在街上想着,同时打开了手机,然后就看到了苏 林发来的短信,她说:完了啊,我还是没办法好起来。 我按了回复键,面对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却不知该回什么好。立在街边想 了想,返回再看了遍信息,又按回复,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我转身就近 进了家米粉店。 “来一碗椒脆粉。” “要蛋不?” “不要”,我掏钱给老板娘,“还是要算了。” 椒脆粉浇的码子是现炒的辣椒、榨菜和些许肉丝,而煎鸡蛋却一定已是早上 的了,硬梆梆的一块像被踏扁踩实了的泥巴。我把蛋泡在汤里,待它软了,边吃 着米粉边吃蛋。蛋吃完了,我便起身。 我到底是来吃蛋还是吃米粉的呵——难以形容这感觉的糟糕。 还是回住的地方。我很懒,客厅的门边堆起有四、五袋未扔出去的垃圾,有 两袋还不堪重负地咧着嘴趴下了,里面的垃圾便滚了出来,有可乐罐、饼干袋、 方便面碗、烟头,还有些纸。我上去蹲下身子看那些纸上面写了什么,却发现都 是些白纸,一张张地躺在地上,我看它们,它们便也看我,似是有满腹心事却不 言语,我搞不清当初为什么要扔掉它们。 这时候,苏林来了。听到敲门声,我就知道只可能是她。我问她:“你头发 怎么有点湿?” “外面在下雨啊。” “没有吧,我也是刚进来的,外面好像没下雨吧。” “怎么会呢?今天一直都在下雨啊。” 我去窗户边看——呵,居然真的在下雨。雨不大,细细地似在飘落,但应该 落了有段时间,因为窗台上很湿,我便奇怪刚才那发廊姑娘怎么还能在外面支锅 炒菜。我就又想去厨房那儿看那个发廊,可苏林已经从后面伏在了我身上。她的 手从我腋下绕过来,头靠在我肩膀上,湿湿的头发贴在我脖子后凉飕飕地,她在 我耳边说:“抱抱我,淋了些雨好冷啊。” 我慢慢转过身子,“要先拿毛巾把头发擦干,免得感冒。” “不行,要先抱的。” “会感冒的。” “那也要先抱。” “可是……” “你看看你,让你抱你还好像不乐意?” “啊?好吧,好吧。” 苏林有无限的温柔,可不在我身边时她却是不安和焦虑的。她在电话里会说: “不好啊。”这时候,我往往会问:“是什么不好呢?” “哎呀,就是觉得,觉得,不好啊。” “那是什么呢?”她没出声,我就又接着问:“是因为我?还是……” “她却说:”也没什么啦。“ 这就让我不知该怎样好了,就像是往空中扔块石头却不见落下,只是晴空万 里无云。这很该死,我只好说:“你要好好的啊。” “可是已经感觉不好了。” “那是怎样的?你要说啊。” “也没什么,应该会好的吧。” 可我还是不知该怎样好,只好又重复,“你要好好的啊。” 照理说,这种类似情况出现几次后,不说麻木,也总该习惯一些的。可我每 次还是很慌神,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无法了解到她到底是怎样了而感觉失败和 完蛋。 苏林要去上班了,我把伞给她,她不接,“那你呢?” 还没等我回答,她又“嘻嘻”笑着把伞夺过,“给我也好,就让你老老实实 待房子里。” 我问她:“今晚怎么办?” “哦,我要回家,我干妈要来我家玩,我要陪着打麻将。” “好吧,那只许赢,输了就别来见我了。” “那要是我真的输了呢?” “输了你就别来见我好了。” “真的啊?” “呵呵,你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你。” 苏林走后,我坐着抽完了一根烟,然后打开了电脑。点了几下桌面上那几个 熟悉的图标后,觉得没劲,我就去翻床头的报纸。报纸也只看了标题,因为发现 都已是看过了的,我就又去听CD. 把两叠堆得老高的CD挨个翻了一遍后,我还是 拿起了最上面的那张。咦,怎么CD封套插反了?我把它抽出来重新插,可“哗啦” 一下竟把折边给撕破了——我一怔,然后明白了,我这可是典型的坐立不安,心 慌意乱啊。 是怎么回事呢?我又坐下点燃根烟抽。怎么总觉得是有件什么紧要的事还没 有做一样。这样越想就越发感觉不对劲,似乎时间在匆匆流逝,而紧要的事却仍 在大脑皮层的某道最深的褶皱里安息一般——再想不起来,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啊。 而我终归还是站起了身。拍拍脑袋,看着窗外的细雨霏霏,我出门了。 下楼左拐,经过一条向下的台阶,穿过街,我到了发廊门口。 里面的姑娘打开门,我便进去了,我说:“洗个头吧。” 那个姑娘年纪很小,肤色白皙,还扎着许多小花辨。她的手也还算轻,指甲 不长也不尖,抠着脑袋痒麻痒麻地,有点让人想睡觉。我问她:“你这么多辫子, 每天都要编的吗?” 她呵呵笑着说:“不是啊,这个是昨天编的,我每天都换发型的。” “那你今天就没换啊。” “不是啊,这个发型很难编的,我也不可能老要别人浪费时间来帮忙吧。” “那现在这里不会就你一个人吧?” “当然不是,还有两个在楼上,在给客人做按摩。” “那你们中午吃饭呢?” “吃饭还不就是随便吃点。” “那是自己做呢,还是去买来吃?” “有时候是自己做,有时候是买来吃,这要看我们这里的文姑娘在不在?” “什么?文姑娘?” “是的,也是在我们这里做事的,叫小文,我们都喊她文姑娘。” “那为什么要看她在不在?” “她做的好吃,她又喜欢做。她不在,我们才懒得做呢,又做的不好吃。” “那她今天做饭没呢?” “没有啊,今天下雨,她感冒了没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我出了发廊,又拿出手机看,发现“收到的短信”一栏里 全是保留的苏林的短信,我又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条,她说:我好了,我马上来见 你。 我还是回了住的地方,垃圾袋依然堆积在门边,倾倒的那两个袋子里的垃圾 已滚进了客厅的中央。我把可乐罐和方便面碗踢开,我蹲下身去看着那些纸上的 字句…… 天开始在黑,好像雨停了,但也可能没停,反正这样的细雨是没有声音的。 我也没有开灯,纸上的字句便在这渐黑中慢慢看不见了,宛若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