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商品七:臂搁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匪我思存 红云叼着一个面包从外面进来,手上拿了一张传单,古色古香的画面很好看。 白月也被吸引了,拿过来看看。 浆声灯影秦淮河,千古幽情寄与谁。香艳的文字,精巧的图片,原来那里曾 是江南的艳歌美境。无数的美丽人儿,该是何等绚丽风光呀。 " 这里怎么样?" " 姐,听说那里的小吃不错,我们去吧。" 白月彻底失望了,原来红云把它带回来是因为底下的一行小字:本地特色小 吃也是风味独特回味悠长。 午后的蝉声隐隐,阳光透过窗上的格眼透射进来,隔了玻璃,车水马龙都成 了无声的电影,连小猫儿也伏在窗下睡着了。博山炉里焚着檀香,淡白的青烟逸 出,店里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白月用一只玳瑁钗簪起长发,松松地挽个了 髻,忽听里间传出一声尖叫。 她不禁喟叹一声,在心里开始倒数计时:" 三、二……" 还未数到一,红云 果然已经从里间窜了出来,说是窜一点也不过份,就像是只小箭一样" 嗖" 地射 到了眼前。照例是穿着热裤小可爱,火辣辣惹人注目的粉颈之上扣着银链,链坠 上的铃铛兀自叮铃乱响。 白月柔声问:" 气急败坏的,见鬼啦?" 红云将漂亮的大眼睛一翻,虽是双胞胎姐妹,和白月如出一辙的外表,但白 月是静静的碧涵秋月,红云便是这静月映在水中的倒影,波光潋滟,飞光流云。 一开口就是亦怒亦嗔:" 见鬼有什么稀奇,走过路过哪天不见着十只八只鬼?" 将手一扬:" 姐,你瞧瞧这个。" 红云手中是一只形致小巧的玉臂搁。臂搁是文房用具,又名秘阁,原来古人 写字,是自右向左。为了防止手臂沾墨,就产生了枕臂之具臂搁,作书挥毫时枕 于臂下,就既防墨迹沾臂,又防夏天臂上汗水渗纸,亦可代纸镇,是书案常置的 器物。白月见那臂搁玉质细腻,莹然光润,通体无瑕,乃是上佳和阗白玉,其上 只疏疏浅镂几枝柔柳,淡雅可人。 白月微蹙了眉,挥开红云斜剌伸来的禄山之爪:" 拜托,这可是明代陆子岗 的琢玉,市值不菲,千万别毛手毛脚打碎了。" 红云道:" 这上面附着一个女鬼。 " 白月淡淡瞥了她一眼,红云理直气壮的将脸一扬:" 是我唤醒她的,人家一睡 几百年,好容易遇上咱们生有灵异,可以见着她,大家说说话解解闷多有趣。" 白月轻轻叹了口气,说:" 你就会惹事生非。" 忽听幽幽亦是一声长叹,其 声娇柔婉转,说不出的入耳动听,只叹喟道:" 这世上,不惹事亦是生非。" 白 月不觉问:" 你是谁?" 那女声幽暗,如泉如咽,说不出的风情旎旖,却只怅然 若失一般:" 我……我是谁?" 我是谁? 铜镜里一张芙蓉秀脸,两颊敷了淡淡的胭脂,红晕却从肌理里透出来,只衬 得一双剪水双瞳,眼波欲流。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比起那老大嫁 作商人妇的琵琶女,到了如今,未尝不是个好结果。……行结郦礼于芙蓉舫中, 箫鼓遏云,兰麝袭岸,齐牢合陛,九十其礼……我要的,他一一都给了我,如今 还有什么不满意? 瓦砾落在船舷之上,篷篷有声。明媒正娶我这风尘之人,真的就这样不见容 于世间?岸上的人义愤填膺连辱带骂,向船上投掷瓦砾,他却吮毫濡墨,笑对镜 台,赋催妆诗自若:" 鸳湖画舸思悠悠,谷水香车浣别愁。旧事碑应衔阕口,新 欢镜欲上刀头。此时七夕移弦望,他日双星笑女牛。傍曳歌阑仍秉烛,始知今日 是同舟。" 人间若问章台事,钿合分明抵万金……我回过头去盈盈浅笑,他以嫡配之礼 待我,我不嫁此人,却要嫁与何人? 暮色四起,一钩新月映照江面,烟笼寒水,舱外终于渐渐寂静。推开舱窗, 凉风袭来,冷沁骨髓。 天气那样冷,周家人将我赶出来时,身上只一件翠色单衫,三寸金莲踯蹰而 行,却不知要去向何处。风尘女子的身世多如浮萍,十岁那年我便被卖入娼寮, 既入得这门,便是永世不得翻身。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每日五更起来练嗓,妈 妈吸着水烟,烟筒嘟噜噜地响着,她喷出一口轻烟,声音也悠悠似那烟缕散入空 中:"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这门子里,一样要艺有专精,才好衬得一 张脸儿锦上添花。光凭张脸,那是下三滥的站街妓。" 稀奇,不稀奇,连妓亦分 三六九等,但一样是倚门卖笑背人弹泪,我到底倚仗天禀过人,在姐妹里也算得 个拔尖儿,犹憧憬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只盼遇得良人,赎得此身。 到底,是叫我跳出了娼门。十四岁那年,他是大学士周道登,妈妈做主,将 我卖与这位白发苍苍的权臣贵人。周家门庭显赫,规矩森严。当家的主母听说买 得我这风尘女子回来,进门之后便在上房诫饬训斥半晌,又命婢女执家法来,打 我三十棍" 规矩杖" 。血肉模糊,痛苦辗转,我只咬了龈牙一声不吭。那张皱纹 千沟百壑的脸上,却只有漠然的冷淡,如看着毫不相干的一出戏。 已知这里,没有我的活路。 五更即起,至上房站规矩,夜里挟了铺盖,睡在主母床前,递茶侍溺,一唤 便要醒起。哪里还能沾半分文墨,筋骨疲至力竭,再无心思想着书画吟唱。每日 青衣素鬟,偶然那日在鬓畔簪了朵红绒花,主母便冷笑一声:" 果然是狐媚子, 成日爱着花儿粉儿,想着勾三搭四。" 便命婢女往脸上一口啐来。 那唾沫不许擦,腻在脸上一点点干,一点点涩,皮肤一分一分地发紧,只觉 得奇痒钻心,方知是痛不可抑。几乎已经绝望,想过一索子吊在那房梁上。替老 爷点烟的小厮看在眼里,那日饿饭罚跪,他悄悄袖了只馒头来给我,低声相劝: " 姐姐,你这样年轻,不为旁的,忍着总有条出路。" 那只雪中送炭的馒头,一 两句关爱的话,我心里微微一酸,这府里唯有他还将我当人,当成弱质可怜的女 人。足以将我的心又慢慢缀连起来,顽强而执着地活下去,苦熬着没有未来的明 天。 惭惭觉得一丝温暖,如果能够看见他。只是将他当成个希望,当成是自己唯 一的回护,是这如海侯门里唯一的慰藉。挤着功夫背着人,绣了双鞋垫,眼瞅着 主母出门上香,偷偷约了他在后园里,方递在了他手上,却双双叫总管拿了个正 着。 主母上香回来,一听得此事,冷笑一声:" 早瞧着你们眉来眼去,原来早就 勾搭成奸!" 不无得意回头瞧了老爷一眼:" 我就说这娼门里皆是烂货,迟早不 守妇道。" 那个老爷,满脸的白胡子气得几乎都要翘起来。我却只有绝然的痛快, 这糟老头子凭什么就霸了我一生?他怒喝一声:" 撵出去!" 主母晒笑:" 还算 便宜了这污滥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