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三侠 赤髯英豪何处来?青骑金铃,叮当响不定,心慕佳人意难 言,枉却一厢痴情人。 红颜知己娇似玉,白衣玉面,怀中倚 娇躯,心痴似醉低音语:自来鸳鸯不羡仙。 ——调寄《蝶恋花》 得得得,得得得。 这一日晚间三更时分,从大隋京城长安城内中传出一阵马蹄声,声响极是急促,不 消片刻,便有两匹骏马从城内疾驰而出,右首那匹马上剩着一个少年,身穿白衣,面如 冠玉,形貌极是俊美,背负长剑,手中不停地挥动马鞭,鞭打马匹,那马本已奔得极快, 此时吃痛之下,更是狠命奔跑,直如离弦之箭一般,另一匹马的马鞍上则坐着一个红衣 少女,容貌清秀脱俗,雪肤如玉,她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丝毫没有慌乱之色,但她跟那 白衣少年一般,也是纵马急奔,倾刻之间,两骑已然奔出数十丈远。 这白衣少年姓李,单名一个靖字,其时正值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百姓处于水深火 热之中,李靖胸怀大志,便到京城投奔司空杨素,但杨素目光短浅,只顾自己眼前的荣 华富贵,对百姓的死活自来不加理会,李靖跟他言谈之下,甚不投机,不禁大失所望, 便即离去,但杨素府上有个名叫张红拂的歌妓却对李靖十分倾慕,当晚便到李靖所住的 客栈拜访,一番言语之间,两人志趣相投,一见钟情,张红拂竟有委身相许之意,李靖 心下甚喜,但张红拂在杨府一向甚得杨素宠爱,张红拂心知自己不辞而别,更与李靖私 奔,杨素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是以两人连夜剩马离开京城。 那红衣少女便是张红拂。 两人纵马奔了一夜,天色渐亮,李靖见东边有个小湖,湖水碧绿,湖面似镜,当即 勒马叫道:“红拂,咱们且在这儿歇一歇罢。”张红拂应了声:“好。”当即下马,两 人携手走到湖边,随即伸手捧起湖水,喝了几口,但觉甜美异常,张红拂的影子映在水 中,更是显得娇美绝伦,李靖斗然见到,不由得痴了。 张红拂见他怔怔出神,心中一奇,问道:“李公子,你在瞧什么啊?”李靖面上一 红,说道:“没什么。”随即叹了口气。 张红拂问道:“怎么啦?”李靖道:“你本来在杨司空府上住得好好的,现下却要 跟我到处奔波,想来实在有些对你不住。”张红拂微微一笑,道:“李公子,你说哪里 话来?只要能跟公子在一起,我心里便欢喜得紧了,你怎么会对我不住了?何况我在司 空府上虽然不愁吃喝,却也不见得是好好的。”李靖一怔,道:“怎么?”张红拂道: “我在杨司空府上只是个歌妓,你道我当真住得好好的么?那可想错啦。”她向李靖看 了一眼,又道:“我住在杨司空府上时,可没现下这般快活。”她说着又是微微微一笑, 那是幸福的笑容。 李靖听她言语间并无丝毫作伪之态,心头一阵感动,不禁怔怔地看着她,张红拂的 目光也向他瞧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都是面红过耳,但谁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过了良久,张红拂问道:“李公子,咱们呆会到哪里去?”李靖略一沉吟,说道: “是了,我有个朋友住在太原,咱们先去投靠他,再作计论。”张红拂点头道:“这样 也好。”说着在湖边蹲了下来,伸手入怀,取出梳子,向李靖说道:“李公子,你来帮 我梳头,好不好?”李靖道:“好。”伸手接过梳子,为张红拂梳起长发来,鼻边闻到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淡淡幽香,不由得心头荡漾。 便在此时,只听得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铃声,李靖心中一动, 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汉骑着一头青驴自东北角而来,那大汉赤髯如虬, 一身青色锦袍,神态不怒自威,胯下所骑的青驴颈下挂了一串金鸾铃,显然是用黄金所 铸,驴头微一摆动,金铃便发出叮当叮当之声。 虬髯客手上拿着一个朱红色的大葫芦,正自大口大口地喝葫芦里的酒,两道目光却 落在张红拂身上,直是瞧得目不转睛。 李靖见状,心中有气,暗道:“此人好生无礼!”禁不住向虬髯客瞪了一眼,哼了 一声,却又不便发作。 张红拂也已发觉虬髯客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不由得俏脸一红,心想此人虽然无礼, 但他多半是倾慕自己的容貌,念及此节,倒也不如何着恼,只是向虬髯客微微一笑,虬 髯客勒住青驴,向张红拂报以一笑,却始终没有离去,仍是不停地打量着张红拂。 李靖心下不快,说道:“红拂,咱们走罢。”张红拂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两人 回到马上,便即纵马而行。 走得一阵,天上乌云密布,李、张二人心知天气有变,眼看便要下雨了,当即寻起 避雨的所在来,终于在西北面边找到一座破庙,两人刚刚牵着马匹进了破庙,天上便即 哗啦哗啦地下起大雨来。 两人刚在庙中坐下,便听得外面响起了一阵铃声,仍是跟先前听到的一般,叮当叮 当,叮玲玲,叮当叮当,这铃声之中还挟着一阵急促的蹄声,李靖和张红拂不由得相视 一眼,心头都是一凛,均想:“难道又是那人来啦?”心念未已,果然见那虬髯客牵着 青驴走了进来,周身上下却见不到半滴雨水,李靖见状,心下暗暗称奇。 虬髯客一见到张红拂,又怔怔的瞧着她,两道目光竟是再也离不开来。 李靖忍耐不住,说道:“此人太也无礼,谅来定然不是好人,待我去跟他计较一 番。”张红拂急道:“李公子......”欲待出言阻止,但李靖已自走到虬髯客跟前,朗 声道:“请问兄台贵姓?”虬髯客凝了凝神,答道:“在下姓张。”李靖哼的一声,说 道:“原来是张兄。”虬髯客道:“正是张某,个‘兄’字却是不敢当了。不知公子有 何见教?”言语甚是谦逊。李靖道:“古人云:‘非礼勿视’,这句话张兄想必是听过 的了。”虬髯客点头道:“这倒不错。”李靖说道:“这就是了,张兄既然听过这句话, 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然而张兄何以却对这位红拂姑娘瞧个不停,倒不知是什么道理?” 虬髯客道:“怎么?这位姑娘的芳名叫做红拂么?嗯,好名字。”李靖拂然道: “哼,张兄,你可还没回答在下的话。”虬髯客道:“公子言下之意是在责备在下有违 礼法,是也不是?”李靖正色道:“不错,在下确有此意。”虬髯客道:“这位红拂姑 娘生得秀丽脱俗,张某忍不住多瞧几眼,那也是人之常情,自也算不得有违礼法了。” 李靖道:“张兄倒会说好听话。”虬髯客笑道:“然则公子要待怎样?” 李靖道:“瞧张兄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会家子的,在下自不量力,想跟张兄比划比 划,倘若张兄胜了,适才之事,在下便不再跟张兄计较。”虬髯客道:“若是公子胜了, 那又如何?”李靖道:“那么便请张兄自己作个交代。”虬髯客笑道:“张某几日不曾 陪人打架,手脚倒是有些发痒,既然公子执意要跟张某切搓切搓,也无不可,便请公子 赐教罢。”李靖喝声:“得罪!”右拳倏地劈出,击向虬髯客面门,不料拳到中途,势 道骤变,朝虬髯客猛力小腹打到。 虬髯客喝道:“来得好!”侧身一闪,李靖这记来拳登时从他身侧掠了过去,虬髯 客跟着还了一掌,拍向李靖前胸,手掌轻飘飘的,似乎毫不着力,李靖却是暗吃一惊, 暗忖:“此人的武功大是非同小可,我先前倒是将他瞧得小了。”斜跃三步,避开敌掌, 左脚朝虬髯客右腿勾到,虬髯客倏然拨身而起,李靖左脚勾在空处,欲待再行发招进击, 虬髯客双腿鸳鸯连环,凌空猛踢过来,李靖一凝心神,双臂挥扫而出,砰砰砰,砰砰砰, 腿臂交击,声响不绝,虬髯客的招数凌厉绝伦,饶是李靖身负武功,被他这一番抢攻之 下,兀自倒退连连,竟是丝毫没有还招的余地。 李靖不禁暗暗心惊:“此人委实了得,倒不知是什么路道?”正自沉思,虬髯客又 发招攻到,招数虽然刚猛,却无伤害李靖之意,李靖凝神对付,斗到紧处,右脚一点头, 倏然飘身而起,掠到一尊神像之旁,双手齐探,抱起那尊神像,朝虬髯客掷去,虬髯客 眼看神像掷到,一声大喝,力凝右掌,猛拍而出,那尊神像本是用石头刻成,被虬髯客 的掌力一震之下,发出砰的一声大响,神像顿时石屑纷飞,碎裂不堪。 李靖一凛,喝道:“好掌力!” 话声甫歇,身子从神台上飘起,向虬髯客飞掠过来,双掌凌空博击而下,一口气拍 出十五六掌,其快如电,在旁人眼中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虬髯客喝声道:“好!” 言下对李靖的掌法大有赞许之意,他这个“好”字刚刚脱口,双掌已然向上递去,掌法 也是迅捷绝伦,倾刻间已跟李靖对了十五掌,到得抵挡第十六掌之际,虬髯客掌上劲力 骤增,顺势推出,李靖身不由主,向后直飞出去,眼看便要跌倒,危急之下,展开“千 斤坠”功夫,双足牢牢定在地下,这才站住。 虬髯客见他被自己双掌一推之下,竟未跌倒,禁不住赞道:“好功夫!”随即问道: “公子还要不要再打过?”李靖道:“为什么不要?”兀自凝了凝神,欺近虬髯客,一 招“钟鼓齐鸣”,左拳右掌,同时攻出,虬髯客见招拆招,丝毫不落下风,李靖见他自 始至终,竟自立于不败之地,心知此人大是劲敌,自己实非这人的对手,但又不甘心就 此示弱于他,只得硬着头皮应战。 辗转之间,两人又拆了五六十招,猛地里听得虬髯客喝道:“看掌!”呼的一掌, 向李靖身上招呼,李靖跟虬髯客对了一掌,倒退了两步,虬髯客又道:“再接我一掌!” 话音刚落,又是一掌递出,当胸疾拍,去势迅捷已极,李靖要待出掌抵挡,但已不及, 眼看前胸便在中掌,便在这时,只听得张红拂失声惊呼:“不可!”虬髯客本就无意伤 害李靖,此时听得张红拂娇呼,掌到中途,倏然停住,蓄势不发。 李靖满脸惭色,向虬髯客抱拳道:“阁下果然武功卓绝,李靖自愧不如,先前之事, 就此作罢。”虬髯客哈哈一笑,竟不理会天上还下着大雨,便即骑着青驴扬长而去。 张红拂道:“李公子,你适才太过鲁莽啦。”李靖道:“怎么?”张红拂道:“适 才那位大哥虽然对我有些无礼,却未必便是坏人啊。”李靖道:“话虽不错,但他待你 这等无礼,我终究瞧不过眼。”心中忽然想到:“我跟红拂在一起,不也是常常瞧她么?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也有违礼法了?”转念一想:“红拂是我的红颜知己,我多瞧她几 眼,那也算不得有违礼法。”想到这里,心中释然。 两人在破庙中待到雨停才上路。 赶得半日路程,李、张二人来到一座小镇上,见南边有座饭店,两人下得马来,走 进饭店,店伙当即上来招呼,李靖要了些饭菜,两人正自吃饭之间,忽听得店外有人大 声呼叫:“啊哟,救命啊,救命啊!”李靖心中一动,放下筷子,举目向店外看去,只 见一个锦衣青年一面发足狂奔,一面大声呼叫,显得狼狈之极。 跟着从锦衣青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兀那狗贼,快快站住!”李靖心头又是一动, 忖道:“这个声音好生耳熟。”心念未已,便见一个大汉飞身向锦衣青年扑了上去,张 红拂失声道:“是那位张大哥!”那大汉正是他们先前遇到的虬髯客。 李靖心道:“这厮竟然当众欺侮人,如此蛮横,果然不是好人!” 只见虬髯客扑向锦衣青年的同时,双掌朝锦衣青年猛拍过去,锦衣青年骇然色变, 明知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发掌向虬髯客的来掌挡去,啪啪两声,虬髯客的掌力将锦衣青 年震得后退七八步,险险跌倒。 锦衣青年凝住心神,展开轻功,飞身向东北角掠去,虬髯客喝道:“狗贼,这还跑 得了么?”身在半空,双足大步向前迈出,势如疾鸟,瞬息之间,已然飘到锦衣青年身 后,右手突出,拿住锦衣青年后心,奋力一掷,锦衣青年叫得一声:“啊哟!”身子重 重摔在地下,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虬髯客飘落在锦衣青年身旁,挥掌便要向那青年头顶拍落,锦衣青年大骇,叫道: “张大爷,有话好说。”虬髯客哼的一声,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好说?” 呼的一声,左掌向锦衣青年天灵盖击了下去,当真毫不留情,蓦地里一道剑光罩在锦衣 青年头顶,虬髯客一凛,疾忙缩掌,凝神一看,只见一人提剑站在锦衣青年身旁,虬髯 客道:“原来是李公子。”正是李靖。 李靖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卑夷之色,说道:“阁下如此赶尽杀绝,不嫌太过心狠手 辣了么?”虬髯客道:“李公子可知这厮是什么人?”李靖道:“我理他是什么人,但 阁下如此欺人,我却是非管不可的了!”虬髯客皱眉道:“李公子,你当真执意要管 么?”李靖正色道:“正是。”虬髯客摇头道:“只怕事到临头,你便后悔莫及了。” 锦衣青年叫道:“李公子,这家伙不是好人,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虬髯客狠狠地瞪 了他一眼,喝道:“我跟李公子说话,也轮得到你这厮开口么?”提腿往锦衣青年身上 踢了一脚。 李靖怒道:“岂有此理!” 长剑抖动,朝虬髯客咽喉撩去,虬髯客斜身避开,微微一笑,说道:“李公子,你 想帮他杀了我么?”李靖道:“对付你这等狗贼,难道还用得着手下留情?”虬髯客道: “你便有把握杀得了我么?”李靖道:“我先前确是打你不过,不过,只要我全力以赴, 未必会输给你!”虬髯客点头道:“那也说得是。”说话之间,李靖又连攻数剑,但均 被虬髯客让了开去。 那锦衣青年眼见有机可剩,当即发足便奔。 虬髯客喝道:“吴天德,往哪里走了?”话音始毕,人已从锦衣青年吴天德头顶越 过,拦在他身前,李靖跟着提剑欺到,唰唰两剑,疾刺虬髯客要害,虬髯客心念忽动, 探手抓住吴天德前胸,将他提了起来,朝李靖的长剑迎了上去,李靖大吃一惊,骂道: “卑鄙!”急忙收剑后跃。 虬髯客哈哈大笑,顺手将吴天德掷在地下。 李靖怒气上冲,长剑挽了个剑花,一招“平沙落雁”,剑势如电,自上而下,招数 精妙之极,变幻莫测。虬髯客赞道:“好剑法!”斜身一闪,右手陡出,朝李靖手腕内 侧劈到,李靖拼着受他这一劈,长剑仍然向前递去,心想虬髯客若想避开长剑,势必缩 手让招,那知虬髯客的武功诡异之极,李靖这一剑非但刺他不中,手腕仍是被他劈到, 手臂一阵酸软,长剑便要撒手,心下大吃一惊,急忙力凝于臂,这才将剑握住。 虬髯客占了个便宜,本可剩胜进击,但他却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待得李靖挺剑攻到, 这才挥掌掠开,右足朝李靖后腰“凤尾穴”踢去,李靖身形回转,剑随身走,剑刃向虬 髯客右足小腿削落,虬髯客似已拟到这一着,小腿倏然一缩,李靖一剑削空,第二剑欲 待刺出,虬髯客呼的一拳击出,李靖冷不防左肩中拳,但他这一拳所蓄的劲力并不甚大, 显是有意手下留情,李靖倒退一步,心中奇怪,寻思:“他这一拳若是全力击出,我势 必非受重伤不可,何以他却对我手下留情?那是什么缘故?”又想:“难道真正的恶人 不是他,而是那个吴天德?”想到这里,不由得向吴天德看去,那知吴天德已自不知去 向,心下大奇。 虬髯客料想吴天德定是剩自己跟李靖厮杀之际,悄悄溜走,不禁大怒,向李靖道: “李公子,我本来还道你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估不到......哼!”李靖面色微变, 暗道:“难道姓吴的果然不是好人?当真如此,那可糟糕之极!”说道:“怎样?”虬 髯客道:“估不到李公子竟然助纣为虐!张某当真看错人了。”李靖心中一凛,说道: “在下如何助纣为虐了?倒要请阁下指教。” 虬髯客朗声道:“吴天德那厮本已有了妻儿,却还去勾搭别人的女子,他为了讨得 那女人欢心,竟将自己的妻儿杀了,似这等负心之极的狗贼,难道不该杀么?”李靖惊 道:“有这等事?”虬髯客道:“张某几时骗过李公子了?”李靖道:“倘若张兄所言 属实,李靖出手相助吴天德确是不该,但此事只是张兄片面之词,要教李靖如何相信?” 虬髯客道:“李公子既然不信,张某自当设法证明此事。”李靖道:“倘若真有其事, 李靖自当向张兄陪罪,否则......”话犹未了,虬髯客道:“张某若有半句虚言,那便 任由李公子处置。”李靖见他神色凛然,心头一动,隐隐觉得虬髯客所言非虚,但他想 到事已至此,自也不便直言。 这时张红拂走了过来,向虬髯客道:“张大哥,李公子适才行事鲁莽,得罪了你, 请你不要见怪,我在这儿代他向你陪罪啦。”说着向虬髯客行了一礼。 虬髯客微微一笑,说道:“红拂姑娘不必如此,李公子一时心急,才会鲁莽行事, 原也怪他不得。”张红拂笑道:“谢谢张大哥宽洪大量!”李靖哼了一声,说道:“事 实如何,现下尚未分晓,红拂何必向他陪罪?”张红拂摇头道:“李公子,我瞧张大哥 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奸恶,那吴天德也不见得如你所想的那么好。”李靖道:“常言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人是好是坏,岂能光看外表,便作定论?”张红拂道:“话 虽不错,但我相信张大哥是好人。”李靖欲待再说,虬髯客道:“承蒙红拂姑娘看得起, 张某感激之至!张某现下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径自离去。 李靖看着虬髯客的背影,寻思:“红拂说这人是好人,这话原也不错,但不知如何? 我一见到此人,心中便生敌意,难道是我待人太过偏激了?还是我不愿瞧见他跟红拂在 一起?”又想:“唉,我早就该想到啦,这人看红拂的目光,便跟我初遇红拂时看她的 目光一般,想来他心里定是暗暗喜欢红拂了。”想到这里,兀自叹了口气。 张红拂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李公子,怎么啦?” 李靖想了一下,说道:“红拂,我有句话想问你。”张红拂问道:“什么?”李靖 道:“倘若那位张兄当真如你所言,确是个好人,他又跟你做了好朋友,你会怎生待 他?”张红拂冰雪聪明,自已猜出他言下之意,不禁粉脸微红,却也不便直言,只道: “李公子,你问这事干么?”李靖叹道:“你若是不愿回答,那也不必勉强。”张红拂 笑道:“那位大哥姓张,我也姓张,我纵然当真跟他做了朋友,那也只当他是哥哥一般, 有什么不对么?”李靖一听,心下大喜,说道:“红拂,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说 着情不自禁地握住张红拂的手。 张红拂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啦?”却也不将手缩回,任由李靖握着,两人目光相 接,都是凝视着对方,一时竟忘了身周之事。 两人随即上了马匹,纵马奔出数十里路,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是有数十 匹马一齐向这边奔来,李靖回头看去,果见后边尘土飞扬,尘头起处,四十余匹高头骏 马齐向这边疾驰而来,马上剩客都是一色装束的侍卫,个个腰佩单刀,不住地挥动手中 的马鞭,直是来势汹汹。 张红拂也回过头看去,禁不住面色大变,脱口道:“啊哟,不好啦!”李靖问道: “怎么?”张红拂答道:“他们是杨司空府上的侍卫。”李靖一凛,凝神一看,只见当 先一骑上乘着一个中年汉子,身形槐梧,满脸阴鹫之色,右手着一口鬼头刀,李靖认得 此人正是杨素身边的侍卫统领赵寒风,心中微微一惊,忖道:“赵寒风号称‘阎王刀’, 在他尚未投奔杨素之前,便已名震江湖,命丧在他这口鬼头刀下的武林中人实是不计其 数,他此番必是奉了杨素之命,来擒我和红拂回去的,此人倒也不易对付。”思念至此, 心中暗暗戒备。 不消片刻,赵寒风率领众侍卫将李、张二人团团围住。 赵寒风向李、张二人横了一眼,冷冷的道:“李靖,你好大胆!连杨大人府上的人 也敢带走。”李靖尚未开口,张红拂便道:“是我自己要跟李公子走的,赵统领怎能怪 他?”赵寒风哼的一声,说道:“事到临头,多言何益?这就跟我回去见杨大人罢。” 张红拂道:“我既已决意跟随李公子,又怎有再跟赵统领回去之理?”李靖道:“不错, 赵统领自己要见杨大人,只管请便,咱们可不奉陪了。” 赵寒风也不动怒,只道:“我自然要去见杨大人,不过杨大人要我带一件物事回去 见他,倘若拿不到这件物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杨大人?”李靖问道:“什么物事?” 赵寒风道:“便是你项上这颗人头了。”李靖面色微变,说道:“如此说来,杨大人是 要赵统领来杀李靖了?”赵寒风道:“不错。”李靖冷笑一声,道:“赵统领的武功, 在下早有耳闻,想来确是名不虚传的了,不过想要将我的人头取了去,却未必有这么容 易。” 赵寒风道:“是么?那倒要试试。”倏然间身形一起,从马背上飘了起来,飞身掠 向李靖,轻身功夫极是高明,李靖脱口赞道:“好轻功!”话音刚落,赵寒风的鬼头刀 已凌空劈将下来,李靖一凝心神,长剑脱鞘而出,横剑上扬,当的一声,刀剑交锋,迸 出数朵剑花,李靖顺势递招,“龙蛇疾走”,剑招轻灵之极,势如蛇走,剑锋直指赵寒 风身上要害关节。 赵寒风身在半空,更不打话,鬼头刀上下翻飞,将李靖的剑招御了开去,猛地里踢 出一脚,踹向李靖面门,李靖上身向后一仰,避开敌足,随即耸身从马背上跃起,长剑 一招紧似一招地递了出去,招数凌厉绝伦,赵寒风鬼头刀展开一路“夺命刀法”,每一 招都是刚猛无伦,自也不落下风。 司空府众侍卫见李、赵二人在半空中盘旋飞舞,飘来忽去,斗得难分难解,哪里还 插得上手?当下只是注目观斗。 张红拂心下却是暗暗焦急,寻思:“赵寒风的武功很是厉害,我在杨素府上是见识 过的了,他的手段也是狠毒得紧,李公子武功虽好,却未必是他的对手,这可怎么是 好?”心念忽动,叫道:“喂,赵统领,暗器来啦!小心你背后。”赵寒风恶斗方酣, 斗然间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随即想到:“这贱人不外是个歌妓,又怎会使什么暗器 了?我可不能上她的恶当。”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她深藏不露,表面是个歌妓,实 则身怀绝技,那便不可不妨了。”想到这里,脸色大变,不由得回头一看,才知中了张 红拂的计策。 李靖听得张红拂警告赵寒风,心知她有意扰乱赵寒风的心神,心中一喜,乘赵寒风 回头之际,长剑连环刺出,但赵寒风究竟反应敏捷,李靖第一剑刺中敌肩,其余数剑尽 皆被赵寒风让了开去,赵寒风哼了一声,鬼头刀砍出,一招“无常索命”,刀锋向李靖 项颈砍到,李靖大吃一惊,长剑展动,护住颈部,当当当,当当当,将赵寒风的鬼头刀 挡格开去。 赵寒风提起一口真气,鬼头刀又向李靖连环砍到,一招猛似一招,李靖冷不防,后 肩中了一刀,鲜血喷了出来,赵寒风提腿一踢,正中李靖腹部,李靖登时向后直飞出去, 摔在地下,赵寒风飞身抢近,一刀朝李靖身上砍落。 张红拂见状,大惊失色,叫道:“李公子!” 突然之间,一枚石子从东北角飞射而出,来势既急且劲,当的一声,正好击中鬼头 刀,赵寒风虎口一阵剧痛,登时裂了开来,鬼头刀掉落在地下。 李靖本来只道自己今番必死无疑,这时眼见变故突起,不禁一怔,只听得张红拂叫 道:“张大哥!”李靖心念微动,凝目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东北角站着一匹青 驴,驴背上乘着一人,右手提着一只布袋,似乎装了什么东西,那人正是虬髯客。 虬髯客下得驴来,径自走到张红拂身边,笑道:“红拂姑娘,咱们又见面啦!”张 红拂向他行了一礼,说道:“谢谢张大哥救了李公子!”虬髯客道:“红拂姑娘不必客 气。”赵寒风向虬髯客瞪了一眼,道:“阁下的功夫倒好,还未请教是那一位?”虬髯 客道:“你理我是那一位,不过你想杀红拂姑娘和李公子,须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赵寒风面上色变,暗忖:“此人原来是李靖的帮手,他适才只用一枚石子,便将我 的兵器击落,实是大大的劲敌。”说道:“此间之事跟阁下毫不相干,我劝阁下还是少 管闲事为妙。”虬髯客嘿嘿一笑,说道:“若是我一定要管,那又如何?”赵寒风道: “李靖得罪了杨大人,阁下一定要来帮他,那便是跟杨大人过不去,杨大人怪罪起来, 于阁下又有什么好了?” 虬髯客冷笑道:“什么杨大人?嘿嘿,你说的是杨素罢?”赵寒风拂然道:“哼, 杨大人的名讳岂是阁下随便叫得的?”虬髯客笑道:“那有什么叫不得了?难道要我跟 你一样叫他做杨大人?于我之见,这个‘大’字须得换上一换。”赵寒风一怔:“什 么?”虬髯客道:“这个‘大’字换成‘小’字,你说叫什么啊?”赵寒风道:“阁下 一意跟杨大人过不去,是何道理?”虬髯客道:“李公子和红拂姑娘是我的好朋友,阁 下一定要跟他们过不去,那又是什么道理?”赵寒风一哼,朗声道:“我是奉了杨大人 之命行事,你倒说说是什么道理?”向众侍卫喝道:“将李靖和张红拂拿下了!”众侍 卫齐声应是,随即纵马向李、张二人冲了上去。 虬髯客护在张红拂身前,倏然一声断喝,大手一探,拿住一名迎面冲来的侍卫,轻 轻一掷,那侍卫的身子登时便如薄纸一般,向后直飞出去,摔在地下,眼见不活了。 众侍卫见这人如此神勇,举手之间便杀了一人,都是心中大骇,当下看着虬髯客, 怔怔不敢上前,虬髯客哈哈大笑,道:“干么还不动手?”赵寒风喝道:“快将杨大人 要的人犯拿下了!有谁胆敢阻挡,一律格杀勿论!”众侍卫不敢违命,纷纷拨出单刀, 向虬髯客身上砍到,虬髯客身法如风,在众侍卫砍来的单刀之间穿来插去,实是迅捷之 极,侍卫人数虽众,却没有一人砍他得到,虬髯客大手疾探,随抓随掷,手法快到极处, 倾刻之间,已有十余名侍卫被他掷下马来,有的当堂毙命,有的受了重伤,躺在地下大 声痛叫,有的则昏死过去。 赵寒风暗暗心惊:“此人一出手便占足了上风,果然不是寻常之辈。究竟是那条道 上的人物?”禁不住眉头大皱。 虬髯客掌袖飞舞,当下又击毙了七八名侍卫,倏然间见赵寒风提刀飞到,鬼头刀疾 砍而至,虬髯客斜身掠出,赵寒风一刀砍空,第二刀跟着砍到,虬髯客大声道:“无怪 ‘阎王刀’名震江湖,果然有些门道!”语声甫毕,右拳上撩,砰的一声响,正好打中 赵寒风腹部,赵寒风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身子跌飞出去。 虬髯客朗声道:“李公子,红拂姑娘,咱们走罢。”李、张二人一齐点了点头,三 人两人乘马一人骑驴,同时离去。 赵寒风被虬髯客挨了这一拳,自知伤势甚重,此时单凭一个虬髯客已然无法对付, 想要擒住李、张二人,那更是千难万难了,当下眼巴巴地看着虬髯客、李靖、张红拂三 人扬长而去,兀自无可奈何。 虬髯客、李靖、张红拂三人乘骑走出里许,李靖这才勒马向虬髯客道:“适才承蒙 张兄出手相救,李靖实在感激之至!”虬髯客摇手道:“大伙儿都是江湖儿女,路见不 平,理当拨刀相助,这‘感激’二字,大可不必。”李靖心思:“听他说话的口气,实 非大奸大恶之徒,难道我先前当真冤枉他了?” 张红拂指着虬髯客手中那只布袋,问道:“张大哥,袋里装着什么啊?”虬髯客哈 哈一笑,说道:“这里边装了个王八蛋,红拂姑娘,你想不想瞧一瞧?”张红拂道: “好啊。”虬髯客解开布袋,张、李二人一齐向袋里看去,只见袋里装着一个人,正是 吴天德。 张红拂噫了一声,问道:“张大哥,原来这人教你抓住啦?”虬髯客点头道:“不 错,总算老天有眼,教我抓住了这个狗贼!”向李靖道:“李公子,我将这家伙带来, 便是要跟你说个明白。”李靖抓住吴天德胸口,喝道:“张兄说你为了一个女子,竟然 杀了自己的妻儿,此事可真?”吴天德见李靖脸色不善,吓得面如死灰,颤声道:“这 个......这个......”李靖喝道:“快说!”吴天德道:“是,是。确有此事。小...... 小人该死之至!只盼李公子和张大爷饶了小人这条狗命!”虬髯客一哼,喝道:“事到 今日,还有得饶么?”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当堂将吴天德的首级割了下来。 李靖道:“杀得好!” 虬髯客道:“这等狗贼死有余辜!”随手将吴天德的首级和尸身掷了开去。李靖正 色道:“李靖先前一味鲁莽行事,冤枉了张兄,实是罪该万死,现下任由张兄发落!” 虬髯客笑道:“倘若我要怪罪李公子,先前我又何必出手救你?”张红拂喜道:“如此 说来,张大哥是不怪罪李公子啦?”虬髯客道:“这个自然。”顿了一顿,又道:“不 过我想跟两位交个朋友,不知二位肯是不肯?”张红拂道:“能跟张大哥这等英雄好汉 结为朋友,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又有什么不肯了?”李靖道:“正是。”虬髯客大喜, 道:“那好极啦!”又道:“李公子,红拂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日暂且别过,他 日自再来跟两位相骤。”说罢向张、李二人一揖,骑着青驴离去。 李靖、张红拂剩马赶得两日路程,这一日傍晚,两人眼见天色不早,决意找家客栈 投宿,当下在西南面找到一家客栈门口,两人刚刚勒住马匹,便见一名掌柜笑嘻嘻地迎 了上来,向李靖道:“这位公子可是姓李名靖?”李靖一怔,随即答道:“正是。”那 掌柜又向张红拂打量了一眼,说道:“这位一定是红拂姑娘了。”张红拂奇道:“店家, 你怎会知道我和李公子的姓名?”掌柜笑道:“是一位客官事先跟小人说的。”李靖跃 下马来,问道:“那位客官是谁?”掌柜道:“小人也不识得那位客官的姓名,只是知 道他满脸虬髯......”话犹未了,李靖恍然道:“那人定是张兄了。” 掌柜道:“公子果然识得那位客官,那好极了!”张红拂道:“张大哥还跟你说了 什么?”掌柜答道:“那位客官说他料到两位必要路经此处,是以在小订了两间客房, 先行代两位付了店帐,说道要小人好好招呼两位。”李靖道:“原来如此。”张红拂道: “张大哥待咱们这般好,倒不知该如何报答他才好?”李靖道:“正是。” 当下掌柜引着李靖、张红拂二人进了客栈。 李、张二人用过饭菜之后,各自回房歇息,睡到午夜时分,李靖被隔壁房中一个惊 叫声惊醒过来,心下一惊,暗道:“是红拂的声音!”当即耸身从床上跃起,摘下挂在 墙顶上的长剑,正要破门而出,便听得砰的一声大响,房门被人踢了开来,随即抢进一 伙人,个个手执火把,均是司空府的侍卫,当先一人正是阎王刀赵寒风。 李靖忽然想到:“这姓赵的好生狡狯,他授意店家说是张兄事先付了店帐,我和红 拂信以为真,对他毫无防范,这才中了他的圈套。”想到这里,心中又惊又怒。赵寒风 冷笑一声,道:“李靖,咱们这可又见面啦。”李靖喝道:“红拂呢?”赵寒风双掌一 击,便见两名侍卫押着张红拂从身后走出。 李靖怒道:“快把红拂放了!”赵寒风道:“我此番便是来抓她去见杨大人,岂有 再将她放了之理?”李靖哼了一声,喝道:“岂有此理!”一掌拍向张红拂左首那名侍 卫,赵寒风早有防备,身形一闪,抢到那侍卫跟前,反手一掌,劈向李靖手腕,李靖倒 退两步,让开敌掌,手肘撞向赵寒风胁骨,赵寒风鬼头刀倏地砍出,疾劈李靖肘尖,李 靖斜跃三步,寒风一闪,长剑出鞘,向赵寒风“膻中穴”刺到,赵寒风挥刀一格,右足 猛力踢出,踹中李靖膝盖。 李靖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赵寒风欺身进逼,呼呼呼,三刀连环劈到,每一刀 都是劈向要害,李靖已然领教过对方这路“夺命刀法”,自是不敢小觑,当下展动长剑, 剑招绵绵递出,“白鹭上天”、“推窗望月”、“白龙翻江”,端的是精妙绝伦。 赵寒风鬼头刀到处,劲风扑面,刀招也是绵绵不绝,“无常索命”、“掏心挖腹”、 “钩魂引魄”,使的正是“夺命刀法”中的奇招妙着,刀法虽然精奇,却也狠辣异常, 跟李靖的剑法厮杀之下,竟然占了上风。 张红拂眼见李靖不敌,急忙叫道:“李公子,你快走罢,不要理我啦!”李靖道: “那怎么成?我决不能让他们将你带走的。”他口中说话,剑招却是毫不停留地施展出 来,赵寒风故意卖了个破绽,李靖不知是计,提剑抢入对方门户,赵寒风嘿嘿一笑,鬼 头刀砍出,朝李靖前胸劈到,李靖顿时惊觉,急忙向后跃开,嗤的一声,身上仍是被赵 寒风的鬼头刀劈中,伤势虽然不重,身上却也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正在这时,只听得砰砰砰声响,跟着有侍卫哇哇大叫起来,赵寒风回身一看,只见 七八个侍卫躺在地下打滚,口中大声痛呼,显是被人出手击倒的,赵寒风自诧异,蓦地 里听得一个声音哈哈笑道:“杨素手下这帮狗奴才本来太也不济啦!哈哈,哈哈!”赵 寒风一凛,喝道:“是谁?”那声音答道:“是你爷爷。”当下便有一名侍卫举着火把 朝赵寒风走了过来。 赵寒风心念一动,寻思:“这人化妆成侍卫呆在我身旁,我先前竟是毫无察觉,真 可算得无能,倒不知此人是谁?”沉吟之际,那侍卫右手倏地一扬,将火把掷向赵寒风, 赵寒风吃得一惊,侧身一闪,火把登时从他身侧飞了过去,兀自一凝心神,右手一抄, 抓住火把,顺势朝那侍卫掷了回去,那侍卫竟不闪避,火把碰到他的身子,身上的衣衫 顿时着起火来,片刻之间,周身上下尽皆着了火。 那侍卫却始终一言不发,其余侍卫见此情状,俱是又惊又奇,均想:“这家伙竟然 不怕火烧,难道他识得什么妖法?”忽然间那侍卫哈哈大笑起来:“妙极,妙极!”跟 着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个五十开外的道人,一身紫色道袍,身形瘦长,背负长 剑,兀自仰首大笑,随手一推,扑嗵一声,那侍卫登时倒在地下,身上的火却是燃烧不 熄,身子散发出阵阵臭气。 原来那侍卫早已被击毙,那道人一直站在那侍卫的尸身后边说话,赵寒风却误以为 说话的是那侍卫,此时见到那道人,这才恍然而悟,自是又惊又怒,喝道:“兀那道士, 你究竟是谁?何以却来跟我过不去?” 那道人笑道:“道爷是谁,这可跟你毫不相干 了。”侧脸向李靖和张红拂叫道:“两位这就跟我走罢。”李靖一怔,心道:“这道士 究竟是谁?难道竟是来救我和红拂的?”兀自迟疑不定。 赵寒风心道:“原来这牛鼻子也是李靖的帮手,他适才一出手便打倒七八人,想来 武功必定不弱。”朗声道:“道士,你想带走他们,那可不大容易。”那道士笑道: “那有什么难了?”突然间寒光一闪,长剑已然出鞘,向赵寒风疾刺过去。 赵寒风吃得一惊,疾忙挥刀掠出,失声叫道:“寒光宝剑!” 那道士道:“你的眼力倒好,居然识得道爷这口寒光剑。”赵寒风道:“原来你是 ‘寒光剑’玄元道人。”玄元道人笑道:“是又怎地?”语声甫歇,宝剑又刺了出去, 赵寒风知道对方这口宝剑削铁如泥,自己这口鬼头刀若是跟他相交,势必吃亏,兼之他 久闻玄元道人武功卓绝,心存忌惮,是以不敢与他以硬碰硬,当下展开小巧功夫,仗着 腾挪纵跃,让开玄元道人的长剑攻招。 玄元道人大声道:“你这家伙畏首畏尾,道爷可没功夫奉陪,这就告辞啦!”说罢 长剑还鞘,双手一伸,分别搭住李靖和张红拂肩头,将他俩提了起来,向客栈外边飘了 出去,轻身功夫迅捷已极,实是罕见罕闻。 赵寒风没料到这牛鼻子当真说走便走,心中暗叫:“不好!”大声喝道:“站住!” 提刀向外面追出,众侍卫跟随在后边。 玄元道人带着李、张二人奔出数十丈远,随即将他俩放下,李靖抱拳道:“多谢道 长出手相救!”玄元道人摇头道:“两位该谢的人可不是贫道。”李靖奇道:“怎么?” 玄元道人并不回答,只道:“此处不宜久留,两位快走罢。”他伸手向西北边一指,说 道:“马匹就在哪边,两位只管请便罢。”说话之间,赵寒风已率领众侍卫赶到。 玄元道人向赵寒风横了一眼,大声道:“你这家伙阴魂不散,一定要跟道爷拼个高 下,是也不是?好啊,道爷便陪你亲近亲近!”唰的一声,寒光剑一挺,刺向赵寒风小 腹,赵寒风见敌剑来势迅速之极,直是避无可避,不由得骇然色变,心头一横,鬼头刀 一挥,在寒光剑上轻轻一碰,立即借势提刀跃开。 待得他凝神一看,只见鬼头刀的刀锋多出一处缺口,心道:“寒光宝剑果然锋利之 极!”哼的一声,乘着玄元道人剑招未出,鬼头刀猛力反砍过去,势道凌厉已极,玄元 道人长剑飞舞,纵横来去的剑光组成一张大网,罩住自己周身上下,饶是赵寒风刀招凌 厉,想要碰到玄元道人的身子本已极难,更加无法伤到他了。 玄元道人蓦地里踢出一脚,赵寒风防不胜防,被他一脚踹中小腹,仰身跌出,玄元 道人哈哈一笑,道:“妙极,妙极!”赵寒风向来自负武功了得,那知今日一碰上这道 人,便即大大吃亏,不禁恼羞成怒,耸身跃起,铁青着脸说道:“玄元道长,你的武功 果然了得,不过......!”说到这里,向玄元道人手中的寒光剑看了一眼。 玄元道人道:“怎样?”赵寒风道:“不过道长这口宝剑占足了便宜,未免有些胜 之不武了。”玄元道人听出他这话大有激将之意,嘿嘿一笑,道:“那也说得是,既然 如此,道爷便不使这口宝剑啦。”言罢,宝剑往剑鞘一送,呼的一掌,劈面拍到。 赵寒风见自己一句话便激得他不用兵刃,心头一喜,玄元道长的手掌已然招呼过来, 当下喝声:“来得好!”看准敌掌,鬼头刀砍了过去,玄元道人手势陡翻,让过鬼头刀, 顺势使出空手入白刃绝技,转眼之间,赵寒风的鬼头刀竟已经落入敌手。 玄元道人哈哈一笑,大声道:“还给你罢!”随手将鬼头刀掷向赵寒风,赵寒风见 鬼头刀来势劲急,哪里还敢伸手去接?急忙向一旁躲开,玄元道人乘机欺到,飞起一脚, 将赵寒风踢了个跟斗。 待得赵寒风跃起身来,玄元道人竟自不知去向。 李靖见玄元道人武功卓绝,知他一人足以对付赵寒风,当下带着张红拂纵骑离去, 两人赶了一阵路,张红拂忽道:“李公子,那位道长是你的朋友么?”李靖摇头道: “不是。玄元道长在江湖上的名头大得很,我早已久闻其名,不过他跟我并无交情。” 张红拂道:“这可奇了。”李靖道:“是啊,玄元道长跟我并无深交,何以却出手救咱 们?这其中的缘故,李靖委实大是不解。”张红拂道:“玄元道长还说过一句话,李公 子,你还记得么?”李靖一呆,问道:“什么?” 张红拂道:“玄元道长说道:‘两位该谢的人可不是贫道。’。”李靖道:“不错, 玄元道长确是这么说的。倒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张红拂沉吟道:“难道玄元道 长是受人所托,这才来帮咱们的?”李靖道:“当真如此,那么这个托他之人又会是 谁?”张红拂道:“莫非是他!”李靖心中一动,问道:“是谁?”张红拂道:“那人 说不定是张大哥。”李靖略一思索,道:“倘若真是张兄在暗中相助,咱们可又欠他一 份人情了。”张红拂点头道:“是啊。真不知该怎生报答他才是了。” 言语之间,天已大亮,两人剩骑进了一片森林里,忽然间对面传来一声大喝:“站 住,站住!”李、张二人勒马一看,只见对面站着四个汉子,当先一人身材既瘦且长, 便如一根竹竿一般,手上拿着一对铁钩。第二人身形肥胖,两只眼睛极小,眼皮眯成了 两道缝,右手握着一口雁翎刀。第三人横样儒雅,手里拿着一把铁摺扇,似乎是个书生。 第四个肤色黑黝黝的,身材矮小,手里拿着一条软鞭。 李靖朝这四人打量了一阵,寻思:“这四人的来意似乎不善,莫非竟是绿林道上的 人物?”便道:“不知四位有何贵干?”那矮子大声道:“贵干自然是有的,咱们兄弟 身上的银子花光啦,现下想跟两位拿些来花花。”张红拂道:“原来你们是强盗。”那 瘦子道:“你这小妞儿倒也聪明,一猜便教你猜到啦,不错,咱们兄弟干的就是没本钱 的买卖。”那书生插口道:“我们‘江湖四霸’名震江湖,威震四海,想来你们是听过 的了。”李靖忖道:“什么江湖四霸?这个名头我可从来没听见过。”说道:“恕在下 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四位的名头。” 那书生大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那胖子向李靖戳指大喝:“咱们‘江湖四霸’威名远播,你这家伙怎敢不知道?真 正是岂有此理!”张红拂笑道:“那么你们叫什么名字啊?”那书生答道:“我叫穆剑 影。”用铁摺扇向那瘦子一指,说道:“这位是咱们老大,大名叫做杨长风,武功盖世, 打遍天下无敌手。”那瘦子杨长风听他给自己大戴高帽,脸上毫无愧色,反而大是得意, 兀自双手叉腰,仰首挺胸,神气之极。 张红拂向那矮子一指,问道:“这一位又是谁啊?”穆剑影道:“他是老四......” 那矮子性子颇是急臊,不待穆剑影说完,便道:“老子自己有嘴巴,不用你来说。”向 张红拂道:“小妞儿,大爷的尊姓大名叫做陆七星,在江湖上是大大有名,不过你这小 妞儿孤陋寡闻,没听说过,那也不足为奇。”穆剑影又道:“这位是咱们老二,姓石名 开碑。”他说着向那胖子指去。 杨长风向李靖道:“你现下知道咱们兄弟的名头了罢?”李靖笑道:“知道啦。” 杨长风道:“知道就好。快把你们身上的银子统统交出来罢!”李靖道:“凑巧得很, 在下身上的银子都用完啦,正愁没有盘缠,可没银子给四位了。”穆剑影摇头晃脑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杨长风向李靖道:“你骗不了我的,快把银子交出来罢。” 石开碑道:“老大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这小子身上的银子自是瞒不过你的眼睛的了。” 杨长风满脸得色,说道:“这个自然。” 李靖道:“在下的银子确是用完了,四位不信,那也无法可想。” 杨长风道:“既然你不肯交出银子,咱们可要劫色啦。”说着朝张红拂看了一眼。 陆七星道:“不错,咱们兄弟向来是既劫财又劫色,现下有个现成的小妞儿,若是不劫 上一劫,未免说不过去。”穆剑影笑道:“正是,正是。”李靖听他们对张红拂无礼, 心中有气,哼了一声,道:“在下可不奉陪了。”向张红拂道:“红拂,咱们走。” 石开碑道:“站住,站住!”说着手提雁翎刀拦在马前,杨长风道:“你们就这么 走了,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兄弟的面子还往哪搁?”李靖怒道:“四位还待怎地?” 穆剑影道:“你们至少也得留下银子再说。”李靖心道:“这四个家伙不信我的言语, 那也不必跟他们胡搅蛮缠。”哼的一声,马鞭一扬,和张红拂一齐纵马急驰起来。 石开碑倏地飞身而起,朝李靖猛扑上来,李靖反手一拳,砰的一声,正好打中石开 碑胸口,石开碑大叫一声:“啊哟!”仰身跌飞出去。 杨长风大声道:“你这家伙武功虽不及我,倒也很有些门道。”穆剑影道:“老大, 要逼他们交出银子,那也不难,小弟刚刚想到一个高明之极的法子。”杨长风喜道: “什么?”穆剑影道:“咱们四个打他一个,他若是输了,便须将身上的银子交出来。” 杨长风笑道:“好极啦!就是这样。”向李靖道:“兀那小子,你敢不敢跟咱们兄弟四 人打过?”李靖究竟是少年心性,便道:“为什么不敢?” 杨长风道:“很好,倘若你打不过咱们,便要将银子留下来。”李靖道:“若是我 打得过四位,那又如何?”穆剑影朗声道:“若是你胜了,大伙儿便统统将银子给你!” 杨长风面色大变,喝道:“喂,老三,你搞什么鬼?这小子当真打得过咱们,大伙儿可 不是要蚀大本么?这等蚀本生意老子向来是不做的。”穆剑影低声道:“老大尽可放心, 咱们‘江湖四霸’威震武林,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怕打不过一个小贼么?” 陆七星道:“不错,这小贼纵然有三头六臂,那也不是咱们兄弟的对手!”杨长风 心中略宽,说道:“那也说得是。”忽听得张红拂道:“你们四个打李公子一个,这可 不大公平。”穆剑影道:“哈哈,小姑娘,你这话太也可笑。”张红拂奇道:“那有什 么可笑?”穆剑影道:“咱们兄弟一向靠的是打家劫舍过日子,杀人越货,那更是不在 话下,真可算得是无恶......”他说到这里,忽觉不妥,急忙将“不作”二字咽了回去, 改口道:“现下跟这小子打架,还用得着讲究公不公平么?岂不是可笑之极?” 李靖心中寻思:“这四个家伙吹大气的本事倒是不小,武功却不知如何?不过,事 到临头,我若是不跟他们打上一架,谅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朗声道:“既然 四位执意如此,在下奉陪便是。”陆七星厉声道:“老子先跟你打过!”软鞭一抖,朝 李靖疾卷过去。 李靖不及避过,反手拍出一掌,啪的一声,击中软鞭,陆七星一卷不中,软鞭扬处, 又向李靖项颈卷去,李靖看准软鞭,反手抓出,登时将鞭梢抓了个正着,当下力凝于臂, 猛地一拉,陆七星脚下浮虚,叫得一声:“啊哟!”身子向后便倒。 李靖没料到这人的武功如此不济,不由得一呆,倏然间听得杨长风一声断喝,提钩 向李靖欺来,李靖不敢轻敌,长剑一抖,格住杨长风左钩,杨长风右钩跟着向李靖前胸 钩到,李靖侧身闪开,左脚猛力踢出,砰的一声,登时将杨长风踢了个跟斗,杨长风跌 在地下,兀自叫苦不迭,狼狈万状。 穆剑影叫道:“好小子,你倒了得,我也来跟你亲近亲近!”张红拂见李靖连败二 人,心下甚喜,当下向穆剑影笑道:“你打不过李公子的,快投降罢!”穆剑影拂然道: “我还没跟他打过,你怎知我一定打他不过了?”张红拂笑道:“你们老大的武功厉害 些,还是你的武功厉害些啊?”穆剑影道:“自然是老大的武功厉害些,他......”张 红拂接口道:“他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不是?”穆剑影道:“这个自然。” 张红拂道:“你们老大打不过李公子,你自然也是打他不过的了。”穆剑影道:“嗯, 这话倒也有理。”张红拂道:“那么你还打不打啊?” 穆剑影还未答言,便听得杨长风喝道:“老三,要打便打,跟这小丫头罗嗦什么?” 穆剑影道:“是,是。”向李靖道:“兀那小子,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打起架来,自 是教你占足了便宜。”李靖笑道:“依阁下之见,该当如何?”穆剑影道:“你有本事 便下来跟我打过。”李靖道:“有何不可?”话音刚落,人已从马背上跃下。 穆剑影道:“今日便教你领教一下我的点穴绝技。”说着铁摺扇一晃,点向李靖眉 尖“阳白穴”,李靖挥剑一封,左手发拳,击向穆剑影胸口,穆剑影急忙将铁摺扇一展, 护住前胸,李靖一拳打在扇上,拳劲震得穆剑影铁摺扇险险脱手。 李靖跟着飞起一脚,踢向穆剑影右腕,穆剑影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出,李靖抢近 敌身,唰的一声,一剑刺出,穆剑影赶紧避开,铁摺扇一扬,直取李靖“鸠尾穴”,李 靖左手剑诀一引,长剑荡开摺扇,叫道:“我点你‘膻中穴’!”穆剑影挥舞铁摺扇护 住胸口,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蠢笨之极,竟然事先提醒我,如何点我得 到......”话犹未已,只觉胁下“大包穴”上一麻,已被李靖点中穴道。 李靖笑道:“得罪啦!” 穆剑影动弹不得,口中大叫:“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李靖道:“有什么不 对了?”穆剑影道:“你先前明明说要点我‘膻中穴’的,怎么事到临头,却来点我 ‘大包穴’?岂非大大的不对?”李靖笑道:“话是不错。不过,难道阁下没听说过 ‘兵不厌诈’这句话么?”穆剑影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张红拂忽然叫道:“李公子,小心啦!”话音刚落,石开碑已提着雁翎刀抢到李靖 身后,举刀朝他后劲砍落,李靖一听张红拂的话,心中已自有了防备,当下身形回转, 剑随身走,御开敌刀,长剑顺势还招“顺水推舟”,直刺石开碑面门,石开碑举刀一挡, 当的一声轻响,李靖这一剑登时刺在雁翎刀平面上,他手上用劲,奋力推出,石开碑脚 下一个踉跄,倒退出去。 李靖喝声:“着!”左肘倏地撞出,砰的一声,击中石开碑胸口,跟着呼的一拳, 打中敌腹,石开碑顿时直摔出去。 李靖朗声道:“四位现下还有什么话说?”杨长风向陆七星道:“老四,咱们再跟 他打过。”陆七星道:“好!”两人一齐朝李靖扑了上去,杨长风双钩攻向李靖上盘, 陆七星挥动软鞭,卷向李靖下盘,李靖一个“蜻蜓点水”身法,拨身上窜,避过陆七星 的软鞭,长剑一撩,荡开杨长风双钩,倏然间双腿同时踢出,砰砰两声,在杨陆二人心 口各踹一脚,杨陆二人一齐跌了开去。 张红拂笑道:“你们输啦,快把银子交出来罢!”杨长风道:“什么银子?”张红 拂道:“怎么?这可是你们先前说过的,你们想不认帐么?”杨长风道:“那是老三说 的,跟我毫不相干,你们要银子,只管去跟他取便了。”张红拂道:“原来这样,我这 可明白啦。”杨长风奇道:“什么原来这样?你明白什么了?”张红拂道:“你们‘江 湖四霸’的名头倒是大紧,原来说话却不守信用,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你们猜旁人会怎 么说啊?”陆七星口直心快,大声道:“旁人定然说咱们‘江湖四霸’说话直如狗屁一 般,臭不可闻!”张红拂道:“是啦。那于你们又有什么好了?” 江湖四霸均想:“这话倒也有理,倘若咱们说话不讲信用,日后在江湖上行走,多 半要教旁人瞧不起,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杨长风一拍胸脯,说道:“咱们兄弟行走 江湖,靠的是一个‘信’字,若是说话如同放屁,那还了得?”当下四人将身上的银子 尽数取了出来,交给了李靖。 李靖心想:“这些银子正好作盘缠之用。”当下老实不客气,伸手接过银子,说道: “多谢,多谢!”随即跟张红拂乘马扬长而去。 江湖四霸本来想打劫李靖一番,那知事到临头,自己身上的银子都落入了李靖的口 袋,当下四人望着李、张二人的背影,都是无可奈何。 李靖、张红拂二人剩骑在林中走了半日,张红拂忽道:“李公子,你瞧。”说着伸 手向南面指去,李靖举目一看,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在两 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 李、张二人好奇心起,纵马走近,才看清左首那人是他们在途中遇到的虬髯客,在 他身旁的是他那头青驴,右首那人却是玄元道人。 张红拂叫道:“张大哥!”虬髯客听得叫声,心中一动,抬头一看,喜道:“红拂 姑娘,李公子!”李靖道:“张兄,你好!”虬髯客笑道:“李公子,你也好!”向玄 元道人道:“牛鼻子,这盘棋不下也罢。”玄元道人道:“不成,我上次输给了你,这 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赢你一盘。”虬髯客道:“好罢,这盘棋算我输了,如何?”玄元道 人摇头道:“那也不成,现下胜负未分,你自己认输,那有什么味道?”虬髯客点头道: “那也说得是。李公子,红拂姑娘,且待我跟这牛鼻子下完这盘棋,再来陪两位。” 李靖道:“张兄只管请便。”说着向棋盘看去,才知那棋盘刻在一块大青石上,双 方均已下了十余子,当下在旁凝神观弈。 虬髯客沉吟良久,才下了一枚黑子,玄元道人拈起一枚白子,沉吟未下,似乎在苦 思如何应付虬髯客这一子,又似是看到棋局妙紧迫的变化,兀自犹豫不决,虬髯客微微 一笑,道:“怎样?牛鼻子,还是认输了罢?”玄元道人自是不服,说道:“要我认输, 那有这等容易?”说着将白子一放,朗声道:“你这便奈何我不得了。”虬髯客道: “嗯,你这一着果然有些门道。”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随即露出笑容,当即下了一枚黑 子,玄元道人眉头大皱,过了半晌,才下了一子。 两人每下一子,都是思索良久,过得大半天,除了先前那十余子之外,两人才下了 七八子,玄元道人忽然哈哈一笑,说道:“张庄主,你这可输啦!”虬髯客问道:“怎 么输了?”玄元道人指着棋局,笑道:“你瞧,你这棋子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可不是 输了么?”虬髯客道:“那可不见得。”玄元道人一怔,道:“难道你还有更高明的解 法?”虬髯客笑道:“解法倒是有的,高明可就不见得了。”将黑子往棋盘中一放,玄 元道人禁不住啊了一声,竟自目瞪口呆,显是虬髯客这一着棋下得巧妙之极,大出玄元 道人意料之故。 虬髯客笑道:“牛鼻子,现下服了么?”玄元道人凝了凝神,双手一摊,仰天打了 个哈哈,说道:“张庄主,真有你的,居然能先置死地而后复生,我今日当真输得口服 心服!”张红拂见他们这局棋已然下毕,便道:“道长,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请教。” 玄元道人问道:“什么事?”张红拂道:“我和李公子在客栈遇难,承蒙道长出手相救, 却不知那一位托道长相助我们的人是谁?”玄元道人向虬髯客看了一眼,说道:“那人 便是这位张庄主。” 李靖、张红拂二人均想:“果然是这位张兄。” 玄元道人道:“贫道跟张庄主下棋向来有个规矩。”张红拂问道:“什么规矩啊?” 玄元道人道:“那一个下棋输了,便须替对方办一件事。”张红拂恍然道:“是了,上 一次道长也输给了张大哥,是以张大哥让你来帮我们,是不是?”玄元道人道:“正是。 姑娘好生聪明,一猜便中。”张红拂道:“道长过奖啦!” 李靖向虬髯客道:“张兄屡次相救,这等大恩大德,李靖无以为报,请受李靖一 拜。”说罢双膝一屈,跪倒在虬髯客面前。虬髯客忙道:“李公子这不是折煞我了么? 请起,请起。”伸手扶起李靖,说道:“李公子和红拂姑娘既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 我又岂能不管?”张红拂道:“无伦如何,我们总是要多谢张大哥的。” 玄元道人道:“张庄主,我这一次可又输给你啦,你要我办什么事啊?”虬髯客笑 道:“我要你帮我把杨素手下那狗奴才打发走。”玄元道人道:“这有何难?”突然之 间,身形一起,飞身向东北角一株大树掠去,长剑连环刺出,只听得啊哟之声大作,跟 着从树顶跌下三四个人来,李靖心中一凛,凝目看去,见那四人均是侍卫装束,心道: “原来司空府的侍卫尽皆埋伏在这林子里,我先前竟是丝毫没有察觉,真可算得无能 了。”只见玄元道人提着长剑,满天飞舞,片刻之间,又有数名侍卫从树顶跌了下来。 李靖见玄元道人剑无虚发,中剑的侍卫必死无疑,心下大是钦佩,忍不住赞道: “好剑法!” 玄元道人百忙中回头道:“过奖,过奖!”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从西北面飘出,举刀朝玄元道人天灵盖砍落,玄元道人临危不 乱,横剑一格,封住敌刀,凝神一看,正是侍卫统领赵寒风。 玄元道人笑道:“道爷早就料到是你这家伙啦!”挺剑斜斜刺出,指向赵寒风“贞 肩穴”,同时右腿踹向对方下盘,赵寒风身法敏捷,还招也是奇迅,当下避开长剑攻招, 鬼头刀挟着劲风从玄元道人右腿劈落,玄元道人右腿倏缩,左手捏了个剑诀,寒光闪处, 寒光剑疾刺赵寒风周身要害,赵寒风心知厉害,哪里还敢怠慢,当下挥舞鬼头刀,一味 守住身上要害关节,饶是如此,身上仍是连连中剑,总算他躲避向快,未及要害,是以 虽然受伤,伤势却不甚重。 斗到酣处,玄元道人倏然收剑发拳,赵寒风未及避开,砰的一声,胸腹之间中了一 拳,身子一震,倒飞出去。 玄元道人大笑道:“姓赵的家伙,还打不打了?”赵寒风耸身跃起,哼的一声,恨 恨的道:“赵某技不如人,今日暂且别过,日后再来领教道长的高招!”说罢带着剩余 的侍卫向北边而去。 虬髯客哈哈大笑,说道:“牛鼻子,真有你的!”玄元道人道:“张庄主,贫道尚 有要事在身,这可告辞啦。”虬髯客拱手道:“好,恕不远送。”当下目送着玄元道人 消失在丛林深处。 过了半晌,虬髯客向李、张二人说道:“李公子,红拂姑娘,你们可是要去太原?” 李靖道:“正是。不知张兄怎生知道?”虬髯客道:“此处距太原并不甚远,是以张某 推测两位要去哪里。”他顿了一顿,说道:“寒舍便在太原,两位何不跟张某结伴同 行?”张红拂笑道:“好啊。不过杨素手下那些人多半还要来找麻烦,这一路上只怕要 连累张大哥啦。”虬髯客道:“红拂姑娘,你这么说可就见外啦,咱们既是好朋友,那 又何必说什么连累了?”张红拂道:“张大哥教训得是。” 李靖、张红拂、虬髯客结伴同行,这一日三人到了太原。 行出里许,李靖向虬髯客道:“张兄,在下有位朋友便在附近,我和红拂此番便是 要却投奔他,张兄是否要随在下一同前去拜访?”虬髯客摇头道:“张某离家已久,今 番须得回去瞧一瞧。”张红拂问道:“张大哥,我还不知你家在哪里呢。”虬髯客向东 边一指,说道:“再往前走十余里,哪里有座龙凤庄,便是寒舍了。”李、张二人点头 记下,随即送走了虬髯客。 李靖引着张红拂来到一座府第门口,但见朱红的大门,大门两侧各站着一个家丁, 门外两盏大灯笼,每盏灯笼上都写着“苏府”二字,张红拂道:“李公子,你那位朋友 便住在这里么?”李靖道:“正是。”张红拂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李靖 道:“这位苏兄名叫洛阳。”张红拂道:“咱们突然到来,只怕有些唐突。”李靖笑道: “不妨,苏兄跟我是过命的交情,量来他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当下向一名家丁说明来 意,那家丁当即入内通报。 不消片刻,便见一那家丁引着一人走出,这人身穿锦衣,年龄跟李靖相若,正是李 靖的至交苏洛阳。 苏洛阳道:“李兄,今儿是那一阵好风把你吹来啦?真是欢迎之至!”李靖笑道: “多时不见,苏兄可好?”苏洛阳道:“好得很啊。”向张红拂打量了几眼,说道: “这位姑娘莫非是嫂夫人?”张红拂见他误会自己是李靖的妻子,顿时满脸通红,娇羞 无限,不由得低下头来,却也不置是否。 李靖脸上也是一红,说道:“苏兄,你这可误会啦。”苏洛阳道:“怎么?”李靖 道:“小弟至今尚未成亲,哪里来的嫂夫人了?这位是红拂姑娘。”他口中这么说,心 里却早已决意娶张红拂为妻。苏洛阳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当下将李、张二人 请入府中。 李靖向他说明来意,苏洛阳甚是好客,当即命人为李靖和张红拂安排住处。 过得数日,李靖和张红拂在苏府的花园中散步,张红拂道:“李公子,咱们到太原 这些时日,还没到张大哥府上瞧瞧呢,也不知他会不会见怪?”李靖道:“想来不会, 张兄为人豁达大度,决不会为这等小事责怪咱们的。”张红拂道:“那也说得是。不过 咱们若不到他府上拜访一番,总是有些说不过去。”李靖道:“正是。不如这样,咱们 今日便到张兄府上拜访。”张红拂道:“好啊,我也是这个意思。” 忽然间有人说道:“李靖,咱们又见面啦,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李靖心中一动,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苏洛阳带弟一伙人冲入园中,竟是杨素手下的侍卫,说话的正是赵 寒风,李靖哼了一声,道:“赵统领果然神通广大,咱们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 赵寒风冷笑道:“什么神通广大?那可不敢当了。这一次找得到两位,全然是这位苏公 子的功劳。”说着朝苏洛阳看了一眼。 李靖心头一凛,说道:“什么?”不由得向苏洛阳看去。苏洛阳道:“不错,是我 将赵统领带来的。”李靖委实料想不到这位好朋友竟然会出卖自己,不禁又惊又怒,厉 声道:“苏洛阳,我李靖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何以却来跟我过不去?”苏洛阳嘿 嘿一笑,说道:“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兄难道没听过么?何况杨大人 权倾天下,你却去跟他作对,不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么?事到今日,李兄纵然要怪,那也 只能怪自己,可怪旁人不得了。”李靖怒极,恨恨的道:“我李靖当真瞎了眼,看错了 人,竟然把你这等卖友求荣的小人当做好朋友!” 赵寒风道:“事到临头,多言何益?”这个“益”字刚出口,已自提刀朝李靖砍去, 李靖侧身躲开,左肘倒撞,赵寒风右掌递出,以掌心托住敌肘,猛力推出,李靖顺势向 前急窜,心中寻思:“为了红拂的安危,决不能跟这厮纠缠。”忽然督见苏洛阳,登时 气往上冲,想道:“先杀了这无耻奸贼,再走也是不迟。”想到这里,长剑一挺,朝苏 洛阳咽喉刺去,苏洛阳不懂武功,眼看长剑刺到,不禁骇然失色。 正在这时,斜刺里一口鬼头刀递到,格开李靖的长剑,李靖一看,正是赵寒风,当 即御开鬼刀,提走右腿,将苏洛阳踢了个跟斗。赵寒风展动鬼头刀,向连砍带劈,一口 气攻出四四一十六刀,每一刀的势道都是劲急绝伦,直逼要害,李靖长剑翻飞,舞成一 团剑光,护住周身上下每一处要害关节,剑招严谨之极,直是泼水不进。 赵寒风决意将李靖置于死地,是以鬼头刀一味攻击对方要害,眼看一十六刀使尽, 跟着又是一十六刀,李靖剑招虽然高明,但此时面对劲敌,却也险象环生。 恶斗正紧,李靖凝神应付之际,猛地里听得张红拂叫道:“你......你干什么?” 李靖吃得一惊,定神一看,只见苏洛阳一只手抓住张红拂后心,另一只手扼住她的项颈, 大声喝道:“李靖,还不快住手!”赵寒风乘李靖心神微分,一刀劈将过来,李靖究竟 反应敏捷,立即向一旁窜了出去,虽然未被敌刀砍到,却也出了一身冷汗。 他凝了凝神,向苏洛阳喝道:“姓苏的,你有本事便来杀我,却去欺侮一个手无寸 铁的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苏洛阳冷笑道:“我几时说过自己是英雄好汉了?嘿嘿, 我若是有本事杀你,那又何必使这等手段?” 蓦地里身后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快把红拂姑娘放啦!” 苏洛阳一惊,禁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虬髯汉子身如疾鸟,飞掠而来,右掌突出, 砰的一声,打中苏洛阳后心,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内力雄劲之极,直如一块百余 斤的大石砸在苏洛阳后心一般,别说苏洛阳不懂武功,纵是换成一个武功好手,给他挨 了这一掌,却也难当,苏洛阳自是抵受不住,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仰天便倒,眼 见不活了。 李靖心中一喜,叫道:“张兄!”那汉子正是龙凤庄庄主虬髯客。 只见虬髯客身形一晃,径自欺近赵寒风,连发三拳,朝赵寒风击来,赵寒风明明已 经避开敌拳,但虬髯客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三拳击出,竟然没有一记虚发,砰砰砰,三 声大响,三记拳头尽数击中赵寒风,赵寒风骇然之下,一连吐出几口鲜血,虬髯客道: “你这家伙活在世上,总是个祸患!”话音刚落,又是一记拳头,不偏不奇,正好击在 赵寒风胸腹之间的“膻中穴”上,赵寒风长声惨叫,身子一震,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 下,再也没有爬起来。 众侍卫见虬髯客举手投足之间,便即杀了统领,尺皆吓得面如死灰,哪里还敢上去 跟虬髯客为敌?虬髯客朗声道:“李公子,红拂姑娘,咱们走罢。”李、张二人齐声应 道:“是。”三人大步迈了出苏府。 李靖道:“张兄,今番可又多得你出手相助,否则李靖和红拂只怕难逃此劫了。” 虬髯客道:“李公子,苏府既然不能久留,何不到寒舍去?”张红拂插口道:“好啊, 我和张公子正有此意。”虬髯客道:“那好极了!” 当下李、张二人跟着虬髯客向东走出十余里,便即见到一座极大的庄子,庄门挂着 一块牌匾,匾额写着“龙凤庄”三个金漆大字,笔力雄劲,真如龙飞凤舞一般,进得庄 来,庄内陈设,竟是豪华之极,虬髯客引着李靖、张红拂入了东厅,厅中陈设,也是异 常豪华,但见巾箱、妆奁、冠镜、首饰之盛,实是罕见。 虬髯客随即设晏款待李、张二人。 饮食之间,虬髯客道:“李公子,红拂姑娘,我意欲将这座庄子赠与两位,不知两 位意下如何?”李靖一怔,随即答道:“这可使不得了!”虬髯客道:“有何使不得?” 张红拂道:“这座庄子是张大哥的家业,我和李公子怎能据为己有?”虬髯客道:“话 虽不错,不过我已决意离开此处,庄子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倒不如赠与两位的好。”李 靖道:“怎么?张兄要离开太原?”虬髯客点头道:“正是。如今天下大乱,张某不想 默默终此一生,是以决意到海外另辟一番新天地。”李靖道:“原来张兄也是胸怀大志, 李靖先行祝张兄马到功成!” 虬髯客斟了一杯酒,兀自一饮而尽,说道:“李公子,你我相识虽然不久,但你的 人品胆识,我却是十分佩服的了,倘若张某所料不差,李公子将来必定位极人臣,红拂 姑娘得此夫婿,更是无憾。”顿了一顿,又道:“以李公子的才华见识,再加上张某所 赠,日后辅助清平之主,必成大器。”李靖眼见盛情难却,只得答应。 虬髯客又道:“是了,张某还有一件物事要给两位瞧瞧。”张红拂问道:“什么?” 虬髯客转入内堂,取出一个包裹,交在李靖手中,李靖打开一看,登时有个首级从包裹 中滚了出来,竟是司空杨素的人头。虬髯客道:“只要杨素活在世上,李公子和红拂姑 娘便休想有安宁之日,张某已替两位将他杀了。”李、张二人见他想得如此周到,均是 心下感激。 次日,虬髯客别过李靖和张红拂,骑着青驴离去,李靖、张红拂望着虬髯客的背影, 心中都是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