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情缘 暮春景色无限好,燕舞莺歌春风动,若耶溪畔绿映红。 纤纤素手溪浣纱,无意遇君君有意,西子泛舟渡此生。 ——调寄《浣溪纱》 阳春三月,燕舞莺飞,红花绿叶,显得分外娇艳,越国到处呈现出一派迷人景色, 在会稽城数十里之外,有一条山道,每日总有行人来来去去,这一日清晨,山道上得得 声响,却有一匹高头骏马沿着山道而上,马上乘者是个青衣男子,头戴锦冠,腰悬长剑, 神色间自有一股威严,这人乃是越国上大夫范蠡。 马匹顺着山道缓步而上,范蠡举目眺望,但见前面峰峦雄秀,岩洞幽深,目际尽处, 尽皆是一座座山峰,兀自高高耸立,直如擎在天上一般,山下万紫千红的花木丛中,却 是一间间竹篱茅舍,犹如世外桃源,山脚下有一道溪流,溪水清澈透明,溪流绕过屋舍, 一直流到另一座山峰后面。 范蠡勒住马匹,凝神观望,但觉鸟语花香,不禁心旷神怡,忽然兀自叹了口气,心 道:“此处景色大好,我从前却不曾到此游玩,实是辜负这名山胜景了。”想到这里, 又纵马缓步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从山后的坡道上走到山下,迎面便是那条清澈的溪 流,范蠡虽是楚国人,但他在越国时日已久,知道这条溪流叫做若耶溪,但见溪边树木 丛生,其中夹着红花绿叶,更是娇艳好看。 下得马来,范缘径自沿着溪边走去,忽见前面蹲着一人,凝神一看,却见是个白衣 少女,正自蹲在溪边浣溪,那少女生得美貌之极,但见她容颜清秀脱俗,雪肤似玉,体 态婀娜,一对眼睛比珍珠还要晶莹,实是美到极处。范蠡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美女, 禁不住心头怦怦乱跳,两只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少女的面孔,直是瞧得怔怔出神, 心想:“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姑娘?难道她是仙女下凡么?”不由得痴了。 那少女抬起头来,斗然间见到范蠡,不由得一怔,随即发觉他呆呆地瞧着自己,不 由得俏脸一红,缓缓地低下头去。 过了半晌,那少女又抬起头来,见范蠡的目光始终向自己瞧来,当下脸上又是一红, 忍不住说道:“喂,你……你瞧我干什么啊?”范蠡仍是怔怔出神,显是并未留意到那 少女的话。那少女又道:“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她的声音清脆之中带着娇柔, 范蠡心头一震,凝了凝神,自知失态,脸上一红,说道:“怎么?姑娘是在跟在下说 话?”那少女道:“是啦。”语音一顿,又道:“你原来听得见的,适才我还道你是…… 是……”范蠡问道:“是什么?”那少女道:“我不说啦,你自己猜罢。”范蠡略一沉 吟,笑道:“姑娘定是疑心在下是个聋子了。”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倒是聪明得 紧,一下子就猜中啦。”范蠡笑道:“姑娘过奖啦!” 那少女又道:“我问你的话,还可还没有回答。”范蠡一怔:“什么?”那少女脸 上泛起两朵红霞,低头道:“你适才瞧我做什么?”范蠡满脸通红,道:“在下……这 个……这个……”那少女嗔道:“什么这个那个啊?你不肯说,是不是?那便算啦。” 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啦。”范蠡忙问:“姑娘要去哪里?”那少女噫了一声,道: “我要回家去啊。怎么啦?”范蠡伸手一拍脑袋,道:“姑娘浣完了纱,自是要回家去 的,在下这可问得糊涂啦。”那少女微微一笑,径自转身离去,范蠡望着那少女的倩影, 又自痴了。 隔了半晌,范蠡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忽然想到:“不知这位姑娘家住何处?我适才 竟然忘问她住在哪里,连她的名字也是不知,真是糊涂之至了!”兀自在原地呆了半日, 这才转回会稽城去了。 回到府中,范蠡心中再也无法平静下来,那少女的倩影总是在他脑中飘来忽去,兀 自思潮起伏:“估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倘若我能再看那位姑娘一眼,那也是 好的。却不知她究竟家住何处?”想起那少女的言行举止,更是怦然心动。 次日一早,范蠡又自剩马来到若耶溪畔,只盼能够再遇到那少女,心想:“这一次 若是再见到那位姑娘,须得问清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才好。”当下勒马在溪畔等待, 那知他一直等到傍晚,始终不见那少女的踪影,心下甚是沮丧,想道:“那位姑娘今天 多半不会来了,不知她明天会不会再来这里浣纱?”想到此处,不由得朝那少女昨日浣 纱的地方看去,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少女的倩影。 过了一会,范蠡又想:“那位姑娘既然今日不来,明日定然会来的,我这就回去罢, 且待明天再来这里。”但他转念又想:“说不定那位姑娘呆会就来了,倘若我现下回去, 那便见她不到了,岂不是糟糕之至?”想要回府,但一想到那少女,便舍不得就此离去, 兀自犹豫不决。 天色渐暮,范蠡始终坐在马背上等待着,盼望能再看那少女一眼,然而,那少女一 直没有出现。 正当范蠡大失所望之际,蓦然间,一条黑影从东北角激射而出,向范蠡这边疾掠过 来,身法迅捷已极,范蠡心中一震,叫道:“姑娘,是你吗?”他心中一直在想那个少 女,此时一见有人出现,便即误以为是她,是以脱口叫了出来。 那人嘿嘿一笑,喝道:“范疯子,你想女人想得疯啦!”范蠡本是楚国宛人,为人 一向不拘小节,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是以被人称为“范疯子”。范蠡听得对方语气不善, 心中一惊,凝神看去,只见那人穿了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来 意自是不善,哼了一声,喝道:“是谁?”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姓范的,你大限已 到,阎王爷叫我来送你一程,你倒猜猜我是谁。”话声甫歇,手中长剑一送,朝范蠡前 胸挑来,剑招颇是狠毒。 范蠡大吃一惊,心道:“此人原来是来杀我的,却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但他精 通剑术,眼见敌剑刺到,一凝心神,长剑当胸一竖,格住敌剑来势,喝道:“你究竟是 谁?”黑衣人大声道:“我是阎王爷派来的勾魂使者,你还是乖乖跟我去阴世见阎王爷 罢。”范蠡嘿的一声,道:“那可不大容易。”黑衣人道:“这有什么难了?”长剑从 范蠡胸口急划而下,势劲力急,范蠡身手矫捷,当下身形一起,已自从马背上跃了起来, 长剑上扬,顺势将敌剑御开,身子却已飘落在地。 黑衣人连进两招,都被范蠡的剑招化解开来,虽然如此,却也不肯罢休,当下欺身 进逼,剑随身走,唰唰唰,唰唰唰,一口气攻出六剑,每一剑都是指向范蠡周身要害关 节,当真是毫不留情了。范蠡哼的一声,长剑一抖,剑招也是绵绵而出,朝黑衣人的长 剑迎了上去,当当当,当当当,夜幕之中,两柄长剑舞得犹如两道长虹,相互交击,剑 花乱溅,两人愈斗愈紧。 猛地里,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黑衣人一剑刺中范蠡左足大腿,范蠡只觉腿上一软, 便要仰天跌倒,情急之下,长剑往地下一撑,黑衣人哈哈大笑,道:“范疯子,死在眼 前,还不束手待毙,更待何时?”剑光闪处,剑锋朝范蠡咽喉戳来,范蠡大吃一惊,急 忙倒退两步,长剑跟着递出,剑尖正好跟黑衣人的剑锋相抵,发出当的一声轻响,黑衣 人大喝一声,提腿朝范蠡小腹踢到,范蠡左掌斜削,去势迅捷,敌腿尚未碰到他的小腹, 已给他的手掌劈了个正着,黑衣人身子一晃,登时倒退出去。 范蠡喝声:“看剑!”剩机欺进,长剑一撩,反刺敌人咽喉,黑衣人身开一矮,已 自从敌人剑底窜出,左手顺势发掌,朝范蠡身上拍去,范蠡立即缩身避开,跟着飞起一 脚,直取黑衣人下颏,黑衣人疾向后退,随即变掌为拳,呼的一声,一拳击出,正好打 中范蠡足心,他这一拳之力实是雄劲之极,范蠡登时站立不住,向后跌了开去。 黑衣人大喜,当下猱身直上,乘着范蠡还未从地下跃起,长剑一送,从他身上戳了 下去,范蠡脸上色变,暗叫:“不好!”情急之余,身子着地一滚,避开敌剑,右肘在 地下一撑,奋力跃了起来,黑衣人提剑直冲过来,唰唰两剑,迎面攻过,范蠡不及挥剑 挡格,只得斜身避让,但他右腿适才给黑衣人刺了一剑,鲜血不住地从伤口中涌出,痛 疼难当,闪避身法不免欠缺灵活,稍不留意,嗤的一声,肩头又中一剑。 范蠡接连受挫,心中又惊又怒,当下忍住痛疼,长剑一挺,向黑衣人右胸戳到,黑 衣人身形略侧,让开来剑,左脚斜斜勾出,直取范蠡下盘,范蠡纵身一跃,避了开来, 长剑顺势刺向对方额头,黑衣人上身向后一仰,右腿自下而上,朝范蠡猛力踢到,范蠡 更不打话,当即挥剑往敌腿劈落,黑衣人腿势倏缩,范蠡长剑跟着变招,嗤的一声长响, 长剑到处,黑衣人自咽喉至小腹,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涌而出。 范蠡占了个便宜,心中一喜,立即剩胜进击,剑招连环攻出,一时竟将黑衣人逼得 倒退不止,倏然间,范蠡身影如风,提剑掠到黑衣人身后,唰唰唰,三剑刺出,黑衣人 避开了两剑,后肩中了一剑,鲜血飞溅,只听他大吼一声,转身扑到,范蠡吃得一惊, 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黑衣人反守为攻,剑招又出,招招凌厉,着着狠辣,范蠡稍不留 意,身上又有数处负伤,心中暗忖:“此人剑法好生了得,难道我今天当真非死在他手 里不可?”兀自暗暗心惊。 又斗了半晌,范蠡心知再跟此人纠缠下去,自己纵然不死,也必讨不了好去,当下 已自无心恋战,倏地长剑虚刺一式,将黑衣人逼开数步,自己左脚一点,飞身上了马背, 双胯一夹,纵马疾驰而去。 范蠡催马奔出数十丈,待得回头看去,不见黑衣人追来,心中略宽,兀自松了口气, 寻思:“我在越国并无仇家,那人却来行刺于我,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左思右想, 始终不得其解,禁不住眉头大皱。 这时鲜血从他周身上下的伤口流出,甚是难当,范蠡心道:“事到临头,只有先行 回府疗伤,再作计较,否则那人若是追了上来,我便当真性命难保了。”想到这里,伸 掌在马腹上一拍,那马吃痛,立即发蹄狂奔,那知它跑得急了,一个失蹄,竟自翻身倒 地,范蠡大吃一惊,身子一震,登时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跌落在地下,他的伤势本已 不轻,现下重重一摔,竟自抵受不住,只觉脑中一阵晕眩,顿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范蠡悠悠醒转过来,鼻边便即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心中一 奇,不由得睁开眼来,凝神一看,才知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个少女坐在他身旁,手里 还端着一碗药,她正要向范蠡喂药,忽见范蠡醒转,心中一喜,笑道:“你醒啦!”范 蠡心中一震,颤声道:“姑娘,怎……怎么是你?”那少女笑道:“自然是我啊。怎么 啦?你不爱瞧见我,是不是?”她正是范蠡昨日在溪边遇到的那少女。范蠡心中喜极, 一时竟忘了周身伤痛,说道:“不是,不是。我适才还道是自己在做梦,原来当真是姑 娘,这可……这可好得很了!”那少女道:“怎么会是做梦?难道你发梦总是见到 我……”她说到这里,忽然面上一红,竟自说不下去了。 范蠡却道:“不错,在下适才确是发了个梦,还梦见跟姑娘在一起,姑娘,你不会 见怪罢?”那少女抿嘴笑道:“你自己做了个梦,我来怪你做什么?”范蠡心中一阵激 动,禁不住握住了那少女的小手,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少女粉脸飞红,却也没有将手挣 脱,竟是任由范蠡握着。 过了一会,那少女忽道:“啊哟,药都凉啦,你快把它喝了罢!”范蠡道:“是, 是。”说着将碗端过,随即把汤药一饮而尽。 范蠡问道:“是了,姑娘,请问这是哪里?”那少女答道:“这里是我家。”范蠡 向四下看了一眼,见屋内陈设极是简陋,料想这少女必是贫穷的农家女子,说道:“原 来是姑娘救我回来的。”那少女道:“是啦,昨晚我到外边时,瞧见你倒在地下,这才 把你带回家来。”范蠡心中感激,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少女摇手笑道:“不 用啦。”想了一下,问道:“是了,你身上怎会伤得这般厉害?是给旁人打的吗?”范 蠡道:“是啊。不过,在下却不知道那人是谁。”那少女奇道:“你怎么会不知?这可 奇了。”范蠡道:“那人脸上蒙着黑布,在下没有瞧见他的长相。”那少女恍然道: “原来这样。” 范蠡道:“是了,在下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尊姓大名什么的, 那可不敢当啦。”她顿了一顿,又道:“我叫西施。你叫什么?”范蠡道:“我叫范 蠡。”那少女西施神色间一动,说道:“你就是范蠡范大夫么?”范蠡道:“是啊,就 是我了。”西施道:“旁人都说做官的人凶得很,这话原来却是假的。”范蠡奇道: “怎么?”那少女道:“我瞧你就很好啊。”范蠡笑道:“姑娘过奖啦!”语音一顿, 正色道:“做官的人未必都很凶,可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人。”西施道:“范大夫,你 身上受了伤,暂且留在我家里养伤,待得伤势好了再走,好不好?”范蠡道:“既然如 此,在下便打扰啦了。” 范蠡在西施家中住了三日,身上的伤势渐渐好转,范蠡本想别过西施,就此返回府 去,但他心中对西施依依不舍,总是不肯就此离去,这日正午时分,范蠡忽听得屋外响 起格地一声,心中一凛,喝道:“是谁?”话音刚落,便即见到人影一闪,屋里已然多 出一个人来,范蠡凝神一看,来人正是那日遇到的黑衣人。 黑衣人嘿嘿两声,笑道:“范疯子,咱们又见面啦,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范蠡 心中一惊,道:“你待怎样?”黑衣人道:“我那日跟你说过啦,你的大限已到,阎王 爷叫我来送你一程,倘若我不将你送到阴世,回去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西施道: “范大夫,那日打伤你的人便是他了,是不是?”范蠡点头道:“正是。” 黑衣人长剑抖动,向范蠡疾刺过来,势道既急且劲,范蠡知道对方剑法了得,不敢 怠慢,当下斜身闪开,随即掠至西首的墙壁旁边,伸手一探,将挂在墙上的长剑摘了下 来,唰的一声,长剑出鞘,格开黑衣人攻来的剑招,跟着变守为攻,剑随身走,灵动异 常,疾刺黑衣人咽喉、胸口、小腹三处紧要关节,黑衣人也自不敢轻敌,当下长剑展动, 护住周身要害关节,一柄长剑竟是使得密不透风,范蠡的剑招虽然凌厉,但一时之间, 竟也伤不到对方分毫。 斗到紧处,黑衣人忽听得西施叫道:“喂,你后边是什么东西啊?”黑衣人一怔, 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却哪里有什么东西?这才知道上了西施的大当,心中一惊,暗叫: “啊哟,不好!”这个念头刚刚冒了出来,黑衣人便觉左臂一阵剧痛,凝神一看,才知 被范蠡刺了一剑。 范蠡向西施看了一眼,朗声道:“西施姑娘,多谢相助!”西施笑道:“不用谢 啦。”她适才故意出言扰乱黑衣人的心神,这才令得范蠡有机可剩。 黑衣人两眼向西施一横,猛地里大喝一声,朝她扑了上去,西施俏脸色变,急忙向 后倒退,范蠡大吃一惊,向黑衣人喝道:“你干什么?”唰的一剑,朝黑衣人后心刺去, 黑衣人回剑一格,挡住敌剑,脚下一个箭步,又向西施冲了上去,左手探处,已然拿住 了西施后心,范蠡脸色大变,急忙缩剑站住。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范疯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蠡正色道:“你有本事便来杀我,何必去为难西施姑娘?”黑衣人冷笑一声,道: “这臭妮子太也多嘴,待我将她杀了,回头再来杀你,也是一样。”范蠡怒道:“哼, 你当真有能耐杀了我么?只怕不见得罢,咱们最多也不外是拼个同归于尽,你想杀我, 那有这等容易?”黑衣人心中一凛,暗道:“这话不错。”只听范蠡又道:“你三番两 赶来杀我,我瞧你多半是受了旁人指使,倘若你杀不了我,回去定然无法交差,不如我 来跟你做个交易罢。”黑衣人道:“什么交易?”范蠡道:“你把西施姑娘放了,在下 的条性命这就交给你了,要杀要割,悉听尊便。”西施心中一阵感激,说道:“范大夫, 你……”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倘若我把她放了,你还肯任我摆布么?那也不见得罢?” 范蠡厉声道:“你当我范蠡是什么人?说过的话会不认帐么?你可把我瞧得小了!”黑 衣人心中寻思:“范疯子是越国大夫,他当真肯为了一个女子,不要自己的性命么?” 转念又想:“范疯子行事出人意表,说不定他当真肯用自己的性命,换这女子的性命, 也未可知。”大声道:“要我放了她,那也成,你先把剑放下罢。”范蠡道:“好。” 随手将长剑掷在地下。 黑衣人左手一推,登时将西施推倒在地。 范蠡急忙上前把西施扶了起来,问道:“西施姑娘,你怎样?”西施道:“我没 事。”又道:“范大夫,你不要理会我,你快走罢!”范蠡叹道:“西施姑娘,事到如 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西施冰雪聪明,她跟范蠡相处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她又 怎会不知范蠡对自己的爱慕之意?此时听得范蠡这话,俏脸一红,柔声道:“范大夫, 你待我好,我又怎会不知?我……我什么都知道的。”范蠡喜道:“西施姑娘,你当真 知道我的心意么?”声音微微发颤,显是欢喜到了极处。 西施轻轻地点了点头,范蠡道:“好,只要西施姑娘明白我的心意,我今日纵然死 在这里,那也死得瞑目了。”西施听到“死得瞑目”四字,禁不住脸上色变。忽听得黑 衣人大声道:“范疯子,死到临头,还有这许多话好罗嗦!趁早受死罢!”长剑一挺, 便朝范蠡刺去,范蠡眼看敌剑刺来,当下竟是不架不让。 正在这时,猛地里听得屋外有人大喝一声:“住手!”话音刚落,两条人影同时抢 入屋内,唰唰两声,两柄长剑同时递出,一柄荡开了黑衣人的长剑,另一柄则直刺黑衣 人胸口,都是一般的迅捷。 这变故来得突然,黑衣人不禁骇然色变,当下再也顾不得挺剑去杀范蠡,兀自长剑 回转,护住前胸,随即向后挪个数步,定睛一看,只见范蠡面前站着两个卫士模样的汉 子,两人脸上神色俨然。 这时,一位官员从屋外走了进来,范蠡心中一喜,叫道:“文大夫,你怎么来啦?” 那官员正是大夫文种。 文种笑道:“我今日到范大夫府上拜访,却从贵府的椽吏口中得知,范大夫已有几 日没回府了,我担心范大夫出了意外,这才出会稽城来寻找。”他和范蠡素来交好,是 以对范蠡颇为关心。范蠡道:“多谢文大夫关心,小弟总算安然无恙。”文种向黑衣人 看了一眼,问道:“你这人是谁?胆敢来行刺范大夫,胆子倒是不小!”黑衣人冷笑一 声,道:“你理我是谁来?既然你这狗官也来了,好,我便连你一并杀啦!”提剑便朝 文种刺到。 那两名卫士见状,齐声呼喝,两柄长剑又一齐递了出去,一人攻黑衣人上盘,另一 人则挺剑直取下盘,黑衣人剑法虽好,但此时上下遭受挟击,登时手忙脚乱起来,右首 那卫士长剑突然自下而上,朝黑衣人咽喉疾戳而至,黑衣人矮身一闪,挺剑反刺敌腹, 那卫士双足向后一挪,腹部避开敌剑,左掌陡然拍出,直击黑衣人前额,黑衣人哼的一 声,反手便是一掌,啪啪啪,当下跟那卫士对了三掌,双方的身子俱是一震,同时后退 三步。 黑衣人凝了凝神,正待还招反击,忽觉脑后生风,心中一凛,拧步旋身,便见另一 个卫士挺剑刺到,情急之下,挥剑一扫,将敌剑荡了开去,跟着飞起一脚,直踢那卫士 面门,那卫士当即向后倒纵出去,黑衣人抢近前去,唰唰唰,一连三剑,看准那卫士身 上要害,疾刺过去,招快如电,但那卫士也非易与,当下见招拆招,将黑衣人的攻招一 一化解。 先前那名卫士抢到黑衣人身后,长剑进他后心疾刺而至,黑衣人急忙回身挡架,另 一个卫士随即攻到,黑衣人闪避不及,左腿中了一剑,那卫士剩胜进击,剑势如电,嗤 嗤两声,又在黑衣人右腿刺了两剑,黑衣人脚下不稳,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两个 卫士抢到他身旁,一左一右,两柄长剑同时架在黑衣人项颈之上。 范蠡走到黑衣人身前,伸手揭去他脸上的黑巾,登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脱口道: “原来是你!”黑衣人道:“不错,是我。”这人名叫庸烛,本是范蠡的同乡,但他和 范蠡素向不和,数年前庸烛到吴国投靠了相国伍子胥,自此便成了伍子胥麾下一名得力 卫士,范蠡却估不到他竟会来越国行刺自己,略一沉吟,说道:“是伍子胥叫你来行刺 我的,是也不是?”庸烛知道瞒他不过,便道:“是又怎地?” 文种心中一动,问道:“伍子胥派你来行刺范大夫,那是什么缘故?”庸烛冷笑道: “伍相国何止要我行刺范疯子,他还命我将你也杀了!”随即叹了口气,说道:“只恨 我自己太过没用,没能耐杀了你们这两个狗官,实是愧对伍相国了。”范蠡道:“伍子 胥何以会派你来杀我和文大夫,究竟是什么道理?”庸烛道:“道理自然是有的,不过, 我又何必跟你们说?” 一名卫士喝道:“你若不说,我这就将你杀了!”庸烛朗声道:“我今日落在你们 手里,可没打算再活着离开,嘿嘿,你要杀我,这就动手罢,我庸烛若是贪生怕死之辈, 又有什么胆量敢来越国?”文种道:“如此说来,你倒是硬气得很了?”庸烛道:“要 杀便杀,多言何益?”文种眉头微皱,忖道:“伍子胥派此人来行刺我和范贤弟,中间 定有重大阴谋,只是这人甚是硬气,若要他说出真相,委实大是不易。” 正自沉思之间,忽听得外面得得声响,似是有马匹奔到,文种和范蠡心头均是一动, 当即转出屋来,只见一匹快马飞奔而至,马背上剩着一名宫监,那宫监一见文、范二人, 便道:“文大夫、范大夫,你们都在这里?那好极了!大王传两位大夫入宫,有要事相 商。”文种、范蠡同时躬身应道:“是。” 突然之间,只听得屋中传出西施的惊呼之声,文种、范蠡二人吃了一惊,急忙冲入 屋中,只见庸烛已自倒在血泊之中,一名卫士剑上沾满了鲜血,文种皱眉道:“你怎地 将他杀了?”那卫士脸色大变,忙道:“没有文大夫的吩咐,小人纵是有天大的胆量, 那也不敢擅自将他杀了,这人……他……”文种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手,向庸烛的 尸身看了一眼,心下已自了然:“这人死意已决,便即用卫士的剑自杀,倒也怪卫士不 得了。”只听范蠡叹道:“这位庸兄倒是硬气得紧,事到如今,那也只好将他葬了。” 文种点点头,当即命那两名卫士在附近找了一处所在,将庸烛的尸身葬了。 范蠡见西施俏脸苍白,怔怔出神,心知她定是被庸烛自杀的情景所吓,当下走到她 面前,说道:“西施姑娘,你没事罢?”西施回过神来,答道:“我……我没事。”范 蠡道:“西施姑娘,我要去了,咱们就此别过罢。”西施道:“你真的要走啦?”范蠡 点了点头。西施道:“你……你还会再来瞧我么?”范蠡点头道:“会的,待我办完了 紧要之事,就来这里瞧你,好不好?”西施嗯了一声,道:“好,我在这里等着你。” 范蠡怔怔地看了她一阵,直到那宫监在旁催促,这才和文种一起剩着马匹,随着那宫监 离去。 西施望着范蠡远去的背影,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惆怅之意,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进得越王宫来,范蠡、文种二人忙向越王勾践问明端的,勾践道:“适才有探子来 报,说夫差这家伙亲率兵将,从太湖向我西陵而来,要跟咱们越国决一死战。”范、文 二人均是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勾践道:“探子说得真切,想来决计不假。” 又道:“当年夫差的祖父阖闾给咱们越国的大将砍断了一条腿,后来流血过多而死,嘿 嘿,夫差这小子今番定是给他祖父报仇来啦!” 原来当年吴王阖闾为了给伍子胥的父兄弟报仇,发兵伐楚,又请越国出兵相助,那 知越王允常非但没有答应,反而结纳阖闾的政敌夫概出兵攻打吴国,但却没有成功,越 王只得收兵回国,自此之后,吴越便结下了深仇大恨。 越王允常死后,他的儿子勾践继位为王,吴王阖闾得到讯息,便要兴兵攻越,趁机 报仇,伍子胥竭力劝阻,但吴王一意孤行,亲率大军攻打越国,那知一战之下,吴军大 败,阖闾在战斗之中,被一名越国大将挥刀砍断了左脚,终于流血过多而死。 夫差在吴国继位为王之后,立志要为祖父报仇,是以命伍子胥训兵造船,过得三年, 夫差眼见成事俱备,便派相国伍子胥为主帅、太宰伯pi(这个字左边偏傍为“喜”,右 边为“否”,但是我在电脑中却找不到这个字,只好用拼音代替了)为副帅,准备出兵 攻打吴国,伍子胥知道范蠡、文种二人是勾践身边的力得助手,心想只要设法铲除掉这 两人,勾践没了倚靠,打起仗来必定大落下风,这才派了庸烛前来越国行刺范、文二人, 那知庸烛一去不复返,夫差早已等得不耐烦,当下亲率大军,前来攻打越国。 勾践道:“夫差这小子执意要跟咱们决一死战,咱们若是避而不战,那便显得贪生 怕死,未免教他瞧得小了。”文种眉头微皱,道:“大王言下之意,那是要出兵跟吴国 拼个死活了?”勾践一拍大腿,道:“正是。夫差这家伙既然来找麻烦,咱们大可教他 吃些苦头,瞧他还敢不敢小觑咱们越国?” 范蠡道:“大王,此事万万使不得!”勾践一怔,问道:“什么使不得?”范蠡道: “吴国日夜训兵,已是三年有余,这次突然出兵,显是有备而来,倘若咱贸然出战,委 实不妥。”勾践脸上微微一沉,说道:“范大夫,你说这话,那是叫我不要出兵迎敌 了?”范蠡正色道:“正是,微臣就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又道:“大王,请恕微 臣直言,夫差决意为他祖父报仇,这一番出兵,那自是存了必胜之心,何况他身边还有 一个厉害脚色,那便更加难以对付了。”勾践心中一凛,道:“什么厉害脚色?”随即 伸手朝额头轻轻一拍,道:“你说的是伍子胥吗?”范蠡道:“正是。”勾践脸色微变, 嗯了一声,点头道:“伍子胥这家伙用兵如神,确是不易对付。”说着兀自皱起眉头。 范蠡道:“是啊,吴军中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打起仗来,哪有吃亏之理?”勾践 忽然哼的一声,道:“范大夫,听你言下之意,那是说咱们越国打不过吴国了?”范蠡 心头一横,朗声道:“不错,微臣确是有此忧虑,倘若大王执意出兵迎战,咱们纵不落 败,那也决无取胜的把握,既然如此,大王何必冒此奇险?”勾践拂然道:“范大夫这 话有些危言耸听了罢?”范蠡朗声道:“范蠡之言,确是为了越国着想,倘若大王不信, 那也无法可想。”勾践道:“你说伍子胥是个厉害人物,这话我倒相信,不过,若是说 到咱们跟吴国这一战只有吃亏的份儿,可就不能教人信服了。”语音一顿,又道:“何 况他们吴国有伍子胥,难道咱们越国便没有这等人物么?咱们远的不说,便说你和文大 夫罢,用起兵来,也不见得会输给伍子胥。”范蠡摇头道:“大王这话,那可太过抬举 微臣啦,若是说到用兵之道,微臣自愧不及伍子胥。”勾践从鼻孔里一哼,却不言语。 隔了半晌,勾践忽然将目光移到文种身上,说道:“文大夫,你的意思呢?”文种 道:“微臣的意思,大王不听也罢。”勾践一愕:“怎么?”文种道:“微臣的心思便 跟范大夫一般。”勾践皱眉道:“如此说来,你也主张不与吴国交兵了?”文种点头道: “正是。”勾践脸色更是难看,说道:“吴国兴兵攻打咱们越国,咱们若不出战,难道 便任由夫差这小子欺侮了?”文种道:“那也不是。”勾践道:“怎么?文大夫还有什 么高见?”文种道:“吴国这一次出兵,显是有恃无恐,力量自是非同小可,咱们事先 却是毫无防备,倘若仓促应战,实难取胜,依微臣之见,咱们尽可坚守城池,待得敌人 粮尽兵疲,势必不战而退。”范蠡击掌道:“照啊,文大夫的心思,正是跟我不谋而 合。”又道:“只要敌兵一退,咱们便训兵强国,再过得三四年,那时咱们有了必胜把 握,吴国若是再来生事,打起仗来,吃亏的可就是他们了。”勾践一听还要再过三四年 才有取胜的把握,登时双眉紧锁,沉吟不语。 文种道:“范大夫所言甚是,还请大王三思而行。” 忽然间,勾践双眉一扬,大声道:“我意已决,咱们跟吴国这一仗,那是非打不可 的了!”范蠡急道:“大王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勾践哼了一声, 道:“两位大夫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啦,事到临头,你们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范蠡道:“大王……”勾践飞起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桌子,喝道:“退下去罢!”文种、 范蠡二人相顾一眼,齐声应道:“遵命!”均是摇头叹息,随即转身退出宫去。 次日勾践下令出兵,亲率三万人马仓促上阵,但吴国兵众船多,准备得极是充足, 兼之又有夫差亲自指挥作战,是以军心大振,人人勇气百倍,吴越双方力量悬殊,一番 恶战下来,越兵伤亡惨重,勾践大惊,当即下令撒兵,吴兵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当下剩 胜进击,直杀得越兵死伤无数,险些全军覆没,勾践眼见大势已去,只得带着残兵败将 逃往会稽山中。 此时范蠡奉勾践之命,坚守西陵城,但也被吴兵团团围住,足足被困了半个月,正 当无可奈何之际,却接到勾践的手令,要他放弃西陵城,带兵到会稽山会合,范蠡这才 率兵突围,渡过钱塘江,到了会稽山与勾践会合。 随后范蠡、文种设法买通了吴王身边的奸臣太宰伯pi,替勾践陈说,令得夫差不听 伍子胥忠谏,允许越国求和,又将勾践带到吴国,过得三年,才放他归国,此后勾践卧 薪偿胆,决意复仇。 这一日勾践召集诸臣,商议灭吴之策,文种道:“微臣倒有一计。”勾践喜道: “请讲。”文种道:“据微臣所知,夫差这人最好女色,大王尽可选一美女,送至吴国, 一来便可令得吴国去其防我越国之心,又可使得夫差迷恋美色,不理朝事。”范蠡插口 道:“正是。咱们再收买夫差身边的奸臣,让他离间忠良,咱们则可趁此机会整顿兵马, 贮备粮草兵器,待得时机一到,咱们便可出兵灭吴,雪此大耻!”勾践伸手往大腿一拍, 道:“此计大妙!就依两位大夫之言。” 计议既定,勾践当即派人到全国各地寻访美女,但是姿色平庸者甚多,竟没有一个 教人中意的,勾践不免大失所望,正在这时,范蠡忽然想起当年在若耶溪边遇到的那美 貌少女西施,寻思:“也不知西施姑娘现下怎样了?唉,我当年答应过要去瞧她的,只 是国难当头,我时至今日,仍然未能再去见她,不知她心里有没有怪我?”转念又想: “说到美貌之人,世间女子又有那一个及得上西施姑娘万一?若是将她送到吴国,定可 令得夫差为她神魂颠倒,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耽误了西施姑娘一生,那可如何对她 得住?”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进宫向勾践说了西施之事。 次日清早,范蠡仍是孤身剩了一骑,径向耶若溪而来,他望着这条清可见底的溪流, 脑海里浮现出昔日跟西施在一起的一幕幕情景,心中思虑万千,随即长长叹了一口气。 马匹又行了一阵,前面出现一座屋子,一个少女的影子映入了范蠡的眼帘,那是西 施,她站在门口向范蠡这边望来,范蠡心头一震,纵马上前,叫道:“西施姑娘!”西 施周身一震,颤声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范蠡道:“是我,是我。”西施道: “我说过在这里等你的,你……你终于来啦!”微微发颤的语音中,充满了无限喜意。 范蠡跃下马背,走到西施面前,只见她俏丽的容颜更胜昔日了,但神色间却颇有憔 悴之态,范蠡心中又怜又爱,轻轻地握住她的小手,说道:“西施姑娘,这许多日子不 见,你……你还好么?”西施凝视着他,答道:“我……我很好。”范蠡叹了口气,道: “当年一别,咱们已有三年没见面了,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是不是?”西施摇了摇头, 道:“你说过要来瞧我的,我天天站在门口盼你回来,现下你真的来了,我心里欢喜得 紧,为什么要来怪你?”她这几句话说得诚恳,并无半分作伪之态,范蠡心中一阵感激, 再也没说什么,两人目光相接,谁也没有避开,都是盼望能多看对方几眼。 过了良久,范蠡才道:“西施姑娘,我今日来访,乃是有一件要事跟你商议。”西 施问道:“什么事?”范蠡面现惭色,说道:“这件事说了出来,姑娘若是不肯答应, 那便罢了,千万不可勉强。”西施奇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范蠡道:“当年吴兵南 下,我越国在钱塘江边一战大败之事,想来姑娘是知道的了。”西施道:“是啊,怎么 啦?”范蠡道:“大王在吴国受辱三年,现下侥幸得以还国,意图灭吴雪耻,是以要请 姑娘相助。”西施道:“范大夫,你倒会说笑,我又不懂行军打仗,便是有心相助,那 也不成啊。” 范蠡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吴王夫差贪好酒色,姑娘若能迷惑于他,我国便 可寻机灭了吴国。”西施心中一震,颤声道:“你……你要我到吴国去么?”范蠡叹道: “我知道此事确是太过难为你,不过,你若不肯,我也决不强求。”西施苦盼三年,终 于等得范蠡到来,她本想以身相许,不料范蠡却要她去服侍吴王,怎教她能不伤心?想 到凄然之处,禁不住怔怔地流下泪来。 范蠡望着西施雪白的脸庞,伸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我让她去吴国,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我是盼望她答应,还是希望她留下来?现下 她心里是不是在怪我?她是不是恨我无情无义?”这许许多多的问题,连他自己也是无 法知道答案,心中思潮起伏,不能自已,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又想:“范蠡啊,范蠡, 你一生自负处事果断,怎地一遇到‘情’字这一关,便即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你不是一 向自负智计过人么?怎地事到临头,却又想不出别的法子灭吴?”正自心烦意乱之间, 他听到了西施那温柔得像若耶溪流水的声音:“范大夫,我答应你啦。”她说这句话时, 语气很是坚定。 范蠡听在耳中,心头和身子同时一震,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怔怔地呆了半晌, 他的脑子渐渐清楚过来:“从今而后,我是再难见到她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盼 望她答应,更不盼望自己的心上人去服侍吴王夫差,他希望西施能够留下来,留在自己 身边,然而…… 只听西施轻轻的道:“范大夫,我到了吴国以后,你会忘了我么?”范蠡摇头道: “不会的,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西施温柔的眼光中掠过一丝喜意:“你真的不 会忘记我吗?”范蠡道:“不会,我这一辈子都记着你。”他伸手把西施搂在怀里。西 施道:“你答应我,一定要接我回来,越快越好,我日日夜夜在等着你。”范蠡点头道: “好,我答应你,我会接你回来的。”西施道:“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她依偎在范 蠡怀里,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 从会稽到姑苏的路很短,范蠡护送着西施走了几天水程,来到了吴国国都,范蠡当 即前往太宰伯pi府上,送了他一笔重礼,太宰当即安排范蠡和西施在一座宾馆中歇息, 这日晚间,范蠡和西施都是心耐意乱,谁也没有心思回房睡觉,西施轻轻叹了口气,黯 然道:“我明天便要去见吴王了,不知又要过多少时候才能见到你了?”范蠡道:“不 会很久的,咱们很快就会见面啦。”顿了一顿,说道:“到得那时,我也不做官了,咱 们一起到太湖泛舟,好不好?”西施的眼睛陡然一亮,道:“好啊,为什么不好?”随 即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我只盼现下便跟你一起到太湖泛舟。”范蠡凝视着她,半晌 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西施又道:“那天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你再把这句话说一遍,好不好?” 范蠡一怔,问道:“什么?”西施道:“你说‘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就是这句 话了。”范蠡心中一震,随即点了点头,道:“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说到这里, 他又轻轻地把西施抱在怀里,一时之间,两人都忘记了忧愁和苦恼,心中只是暖洋洋的。 突然之间,人影晃动,一人提剑飘进大厅之中,范蠡心中一凛,喝道:“是谁?” 借着厅中的烛光一看,只见那人脸上蒙着黑巾,显然是个刺客,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朝 西施疾刺过去,范蠡大吃一惊,立即拨出悬在腰间的长剑,一个箭步抢到西施身前,当 的一声,将那刺客的剑荡了开去,那刺客哼的一声,脚步移动,绕开范蠡,挺剑又朝西 施要害刺去。 范蠡脸上色变,心道:“这人却是冲着西施姑娘来的。”不及递剑,当即飞起一脚, 朝那刺客剑身一踢,剩着敌人剑势一斜,立即闪身欺近,左掌拍出,直击那刺客右胁, 那刺客喝声:“来得好!”斜身倒退两步,唰的一声,剑势如电,剑锋直刺范蠡掌心, 范蠡这一掌并未拍实,已自缩了回来,同时,长剑抖动,递将出去,指向敌人咽喉,那 刺客挥剑一格,拦住范蠡这一剑来势,右脚飞出,足尖直踹范蠡左足大腿,范蠡急忙后 退一步,左手呼的一拳,打中那刺客右足,跟着一剑刺出,那刺客凝了凝神,随即挥剑 还击,竟是不落下风。 西施唯恐范蠡吃亏,当下纵声大叫起来:“来人,来人!”宾馆周围本有卫士把守, 那知她连叫数声,竟是不出一名卫士出现,不由得又是惊诧,又是焦急。 那刺客跟范蠡斗了一阵,眼见占不到便宜,倏然间身形一掠,已自抢到西施身旁, 唰的一剑,向西施疾刺而至,剑招端的是凶狠毒辣,范蠡见势不妙,急忙提剑抢近,挥 剑一撩,化开那敌人这一剑,那刺客一击不中,却不死心,跟着又是一剑,刺向西施胸 口,范蠡大惊,当下将长剑一送,那知剑尖刚刚碰到敌剑剑身,那刺客的剑已然沾到西 施的身子,只是他的长剑给范蠡的剑这么一碰,立时偏了方位,嗤的一声,西施右肩中 剑,鲜血登时溅了出来。 范蠡眼见心上人受伤,心中又惊又怒,当即大喝一声,唰唰唰,三剑连环进逼,直 取那刺客要害,那刺客见他这副模样,倒似是发疯了一般,反而有些惧怕,凝神斗了一 阵,竟是不敢再恋战了,径自剑向宾馆外面奔出。 范蠡喝道:“狗贼,往哪里走了?”提剑追了上去,倏然间长剑撒手,向那刺客后 心射去,那刺客发觉劲风扑到,心知不妙,未及细想,立即回身挥剑,当的一声,将剑 荡了开去,只是范蠡将剑掷出之时,用尽了全力,那刺客挥剑一挡之下,虽然将敌剑荡 开,但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软,长剑撒手落地。 范蠡剩那刺客抵挡长剑之时,飞身直扑上去,右脚一起,踹中那刺客心口,那刺客 仰身直跌开去,欺身而近,右脚往那刺客身上踢落,喝道:“是谁指使你来刺杀西施姑 娘的?”那刺客厉声道:“你杀了我罢!”范蠡一凛:“这人倒是跟庸烛一般硬气!” 想到庸烛,心念一动,大声道:“是伍子胥指使你来的,是也不是?”那刺客脱口道: “你……你怎么知道?”范蠡一听这话,知他确是受了伍子胥的指使,哼了一声,抡起 右掌,往那刺客头顶击落,那刺客登时毙命。 西施吓得花容色变,扑进了范蠡怀里。 范蠡忙从身上撕下一角布块,裹在西施的伤口之上,问道:“怎样?”西施道: “不碍事的。”范蠡向那刺客看了一眼,道:“这人要来杀你,果然是受了伍子胥的指 使。”西施奇道:“我跟他无仇无怨,他干么要指使人来杀我?”范蠡沉吟道:“伍子 胥智计过人,我把你送来吴国,想来他多半已猜到咱们的用意了。只要你一死,咱们越 国的复仇大计只怕便要落空了。”西施恍然道:“原来这样。”范蠡道:“难怪宾馆外 面的卫士全都不知所踪,料想必是教伍子胥调走了。”西施道:“那么咱们带来的卫士 又到哪里去啦?”范蠡道:“伍子胥既然决意要杀了你,又怎么会教咱们的卫士从旁相 助?”西施秀眉微皱,道:“难道咱们的卫士也都教他叫人杀了?”范蠡点头道:“正 是。” 西施道:“这人可是恨毒得紧了。”范蠡却道:“伍子胥身为吴国臣子,自当处处 为吴国着想,他派人来杀咱们,也是人之常情,那倒怪他不得了。”西施道:“如此说 来,这人倒是个忠良了?”范蠡点头道:“那倒不错。伍子胥这人的才干见识,远非常 人能够比拟,实是个难得的杰出人材,只可惜这人对吴王忠心耿耿,不能为咱们越国所 用,否则咱们现下灭起吴国来,那便不用这般大费周章了。”西施沉吟道:“吴王身旁 有这般人物,于咱们越国不是糟糕得很么?” 范蠡嗯了一声,道:“从前倒是不错,现下可就不然了。”西施问道:“怎么?” 范蠡道:“伍子胥对吴王虽然忠心耿耿,幸好夫差这家伙现下宠信奸臣伯pi,对伍子胥 却是不理不睬,伍子胥纵是英雄,也再难有用武之地了。”西施道:“原来如此。”范 蠡又道:“伍子胥这一番杀你不成,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倒须小心应付了。”西施 轻轻地点了点头。 到得次日,太宰引着范蠡、西施二人来到王宫门口,径自入内通报,夫差一听说越 国进献美人,登时喜颜于色,立即传范蠡和西施进见,范蠡向夫差行了一礼,朗声道: “小臣范蠡奉了我国国君之命,向大王献上美女一名,以供大王驱使,请大王笑纳。” 夫差哈哈大笑,道:“好,好,甚妙。”说着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西施,直是瞧得目 瞪口呆,范蠡见此情状,兀自心下黯然。 过得半晌,才听得夫差向西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西施道:“我叫西施。” 夫差道:“嗯,这名字倒也好听。”西施道:“谢谢大王夸奖!”夫差道:“难得勾践 有这番心意,好罢,这个美人寡人收下啦!”太宰道:“勾践如此孝敬大王,足见他对 我吴国实是一片忠心,实是难得之极!”夫差点头道:“正是。”向范蠡道:“范大夫, 回头你代寡人谢谢勾践啦!”范蠡道:“我国国君言道,大王若是肯将这名女子收下, 乃是我越国之幸,决不敢盼望言谢。” 言语之间,一名宫监进来禀报:“禀告大王,伍相国在宫外求见。”夫差眉头一皱, 道:“他来做什么?哼,伍子胥这家伙整日罗哩罗嗦,害得寡人难得有一刻清静,现下 多半又要来坏寡人的雅兴了,这家伙不见也罢。”长袖一拂,道:“叫他回去罢。”那 宫监应了一声:“是。”转身退出。 那知过得片刻,那宫监又转了回来,禀道:“回禀大王,伍相国说他有紧要事求见 大王,倘若大王不肯见他,他说什么也不走。”夫差沉脸道:“好啊,这家伙连寡人的 话也不听啦,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大王么?哼,你叫他进来,寡人倒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话 说。”那宫监应声:“是。”又转了出去。 过了一会,便见宫监引着一人走了进来,这人神色间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正是相国伍子胥。 夫差朝伍子胥横了一眼,哼了一声,道:“伍相国,你不在相国府养老,却跑来宫 里做什么?”伍子胥向范蠡、西施看了一眼,说道:“老臣听说越国向大王进献了一名 美女,这才跑来瞧瞧。”夫差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伸手向西施一指,道: “她便是勾践献给寡人的美人,老相国,你瞧如何?”伍子胥向西施打量了几眼,道: “嗯,果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难怪大王这般喜爱。”夫差笑道:“是啊,伍相国倒 也知道寡人的心思。” 伍子胥正色道:“大王,请恕老臣直言。”夫差问道:“什么?”伍子胥道:“这 女子虽是美貌之极,不过,无论如何,大王决不能收受!”夫差脸上一沉,道:“勾践 好意将这美人献给我,寡人将她收下,又有什么不对了?”伍子胥道:“有一句话叫做 ‘红颜祸水’,想来大王是听过的了。”夫差道:“哼,那又怎样?”伍子胥两眼向西 施一横,道:“倘若教这等女子留在宫中,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事,更何况……”夫差道: “怎样?”伍子胥道:“越国无故向大王献殷勤,居心定然不善!” 太宰插口道:“伍相国,你这话可就差了。”伍子胥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 “太宰又有什么高见?”太宰嘿嘿一笑,道:“勾践向大王献上这名女子,那也不外是 一番好意,相国却疑心他居心不善,嘿嘿,伍相国,你可太过多心了罢?”伍子胥哼声 道:“你说我多心也好,不多心也罢,总之,这个女子留在宫中,总是个祸患,于我吴 国决无半分好处!”夫差拂然道:“伍相国,你说这话,那是要寡人赶她回越国了?” 伍子胥朗声道:“不错,老臣就是这个意思。” 夫差挥掌往桌案上一拍,喝道:“伍子胥,你可越来越放肆啦!”伍子胥脸色微变, 说道:“大王这话,老臣可不大明白了。”夫差厉声道:“你会不明白?哼,寡人要的 东西,你偏偏说要不得,寡人不爱听的话,你又整日来我耳旁罗嗦个不休,这还算不得 放肆么?”伍子胥屈膝跪倒,正色道:“请大王息怒,老臣此举,那也是为了大王和我 吴国着想,决不敢有半分对大王不敬之意。”夫差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寡 人冤枉你了,嘿嘿,要不要寡人向你陪个不是啊?”伍子胥道:“老臣不敢。” 夫差鼻孔里一哼,道:“我谅你也没有这个胆量!”语音一顿,又道:“事到临头, 你再说什么也是无用,这个美人儿寡人是非收下不可的了!”伍子胥道:“大王……” 夫差袍袖一拂:“退下去罢!”伍子胥朗声道:“倘若大王不把这女子赶回越国,老臣 就在这里长跪不起了!”夫差大怒,当下便要发作,却听得太宰道:“伍相国,大王叫 你回去,你却要在这里长跪不起,嘿嘿,你连大王的话也不听了,胆子真是不小!”说 着嘿嘿冷笑。 夫差厉声道:“伍子胥,你眼里还有没有寡人这个大王?”伍子胥忙道:“老臣待 大王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决不敢有异心!”夫差冷笑道:“好一个‘一片忠心,可昭 日月’,你倒说得好听,你说自己没有异心,我瞧可就不见得了。”伍子胥道:“难道 大王疑心老臣存有异心?”夫差道:“你何止存有异心?简直是居心不善!”嘿嘿一笑, 大声道:“倘若你还想保住这条老命,寡人瞧在你往日的功劳上,也不来跟你计较了, 这就乖乖滚回相国府去养老罢!”伍子胥心头一横,道:“老臣说过了,倘若大王不把 这名女子赶回越国,老臣便在这里长跪不起了!”夫差心中怒极,口上却道:“你要跪 便跪罢,寡人可没空陪你!”向太宰道:“你带范大夫下去好好款待罢。”太宰应道: “是。”夫差一把搂住西施,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伍子胥再也忍耐不住,当即一跃而起,喝道:“既然大王不肯赶这女子回越国,就 待老臣将她杀了!”纵身朝西施扑将过去,夫差大吃一惊,急忙将西施护在身后,喝道: “伍子胥,你想作反么?”伍子胥道:“为了我吴国的万世基业,老臣今日纵是拼着一 死,那也要将这女子杀了!”说着又朝西施冲了过去。 夫差又惊又怒,喝道:“反了,反了!”高声叫道:“来人,把伍子胥这老家伙拿 下了!”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卫士冲了进来,一齐向伍子胥扑了上去,伍子胥哼了一声, 右手一探,拿住一名卫士前胸,将他提了起来,奋力掷了出去,跟着飞起一脚,将另一 名卫士踢了个跟斗,这时又有一名卫士挺剑疾刺而至,伍子胥斜身一闪,反手便是一拳, 砰的一声,打中那卫士胸口,那卫士胸骨断折,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犹如 薄纸一般,向后直飞出去,伍子胥拳打足踢,直是威不可当,倾刻之间,那几个卫士尽 皆被他打倒在地,伤势甚重。 范蠡见伍子胥如此神勇,不禁暗暗心惊。 夫差见状,连声呼喝,当下又有数十名卫士冲进宫中,一番恶斗下来,这才将伍子 胥擒下了。太宰厉声道:“伍子胥,你好大胆,竟敢来大王面前行凶杀人,真是大逆不 道之至!”夫差大声道:“多言何益?这就押他出去砍头!”伍子胥哼了一声,道: “不用他们动手,我自己来!”双臂陡然一振,两名抓住他手臂的卫士登时松开手来, 伍子胥伸手从一名卫士手中夺过长剑,顺势往项颈上抹去,鲜血顺着长剑流了下来,滴 落在地下。 伍子胥倒在血泊之中。 范蠡见此情状,心中暗暗佩服:“此人宁死不屈,真乃英雄也!”伍子胥虽是越国 的大对头,但此时见他挥剑自刎,范蠡心中却无半分喜意。 夫差往伍子胥的尸身上踢了一脚,哈哈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当下向西 施安慰了一番,随即命人将伍子胥的尸首拖了出去。 范蠡悄悄看了西施一眼,只见她脸上满是愁苦之色,心中一阵酸楚,这才拜别夫差, 跟随太宰向宫外走出,西施望着范蠡的身影,心头一酸,终于垂下泪来。 自此之后,西施便留在吴王宫中服侍夫差,果然令得夫差迷恋美色,终日寻欢作乐, 不理政事,其后越国向夫差赠送大量财币,使他习于奢侈。越国又先向吴国借粮,再以 蒸过的大谷归还,夫差将大谷发给当地农民当作种子,结果稻不生长,造成空前歉收, 以致吴国大饥。随后越国又向吴王赠送能工巧匠,促使夫差大起宫殿高台,耗财伤民, 自此吴国的国力便大大剥弱了,夫差却只顾贪图享乐,再也不理会百姓的死活了。此时 越国则趁此机会积蓄粮草,铸造兵器,训练士卒,侍机攻吴。 光阴似箭,弹指间西施被送到吴国已有一年,这一年来,范蠡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 她,西施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一不令范蠡魂牵梦挂,虽只分别一年,但范蠡眼中 看来,便如隔了数百年一般长久,那个惊世绝艳的丽影每日总是在范蠡脑海里飘来飘去, 于是,又有许多念头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也不知她现下怎样了?她是不是还像从前 一般天真烂漫?她现下是不是也在想着我?我说过永远永远记着她,她是不是会永远永 远记着我?我现下若是能瞧她一眼,那也是好的。”他随即想到夫差搂抱西施时人情状, 妒忌和苦恼袭击着他,他希望心上人能够回到自己的怀抱。 这一日越王勾践把范蠡召入宫中,范蠡问道:“大王召臣入宫,未知有何要事?” 勾践取出一口长剑,递到范蠡面前,问道:“范大夫,你瞧这口剑如何?”范蠡接过长 剑,但见寒光闪烁,冷气森然,心中一凛,赞道:“好剑!”略一沉吟,道:“莫非这 便是我越国的铸剑师所铸的宝剑?” 勾践哈哈一笑,道:“正是。咱们要对付吴国,就须铸造千千万万口宝剑,只要有 了这许多宝剑,还怕吴国不灭吗?”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只是铸剑师铸出来 的第一口宝剑,寡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寒光宝剑’,现下将它送给你了。”范蠡 忙道:“此剑既是宝剑,大王该当将它留在身边才是,范蠡岂也据为已有?”勾践笑道: “范大夫尽可不必客气,你寻访西施的功劳大得很,寡人一直想重赏你一番,何况你又 精通剑术,这口宝剑送给你,那是再适合不过的了。”范蠡道:“既是如此,微臣便在 此谢过大王了。” 出了越王宫,范蠡转回府中,随即在府内一处空地上舞起剑法来,寒光宝剑满空飞 舞,剑光纵横交错,便如一张撒向空中的大网一般,范蠡挥剑舞了一阵,心中自然而然 又想起了西施:“只可惜她不在一旁看我舞剑,否则……”想到这里,长叹一声,再也 没有心思舞剑了。 过了一会,范蠡心中又想:“大王说道只要铸造出千千万万口宝剑,便可灭了吴国, 这话倒也不错,只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铸就这许多宝剑?难道还要再过两三年么?唉, 我可是连一夜一日也等不得了。”兀自摇头叹息,忽然有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子里: “别说是一夜一日,便是一时三刻,我也是等不得了,是了,我现下便要去瞧她,现下 便去!”心思至此,当即提着宝剑向府外走出。 春色溶溶,花香从园子中透过帘子,飘进了馆娃宫,那是西施的住处所在,她来到 吴国已有一年了,在这一年之中,在她心里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一个人,那是范蠡,在多 少个梦里,她都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见到自己跟他一起双息双栖,他们一起在太湖泛 舟,然而,这只是个梦,当她醒过来时,她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是她的心上人, 而是那个令她厌恶的吴王夫差,她盼望自己永远都活在梦里,不要醒过来。 吴差出宫打猎去了,西施站在馆娃宫中轻轻地叹息着。 突然,馆娃宫外喊声大作,西施心中一动,她移动轻盈的脚步,从宫中走出,她看 见一群卫士把一个人团团围住了,那个人脸上蒙着黑布,右手挥舞长剑,正在跟众卫士 恶斗。 西施望着那人的身影,脑海中立刻出现那个令她魂牢梦挂的人,她的心中一震: “是他,是他!”她忘记了忧愁和苦恼,两眼痴痴地凝视着那人。那人长剑飞舞,剑势 如电,迅捷已极,倾刻之间,便有六七个吴国卫士死在他剑下,乘着其它卫士惊骇之余, 那人身影如风般向馆娃宫冲来。 那人终于奔到西施身前,两人四目相接,都不由得痴了。 不远处传来了众卫士的脚步声,西施回过神来,她拉着那人的手,走进了馆娃宫里, 随即轻轻地关上了大门,众卫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谁也没有料到刺客会 藏在馆娃宫里。 西施的心怦怦的乱跳起来,她伸出皎洁如玉的纤手,轻轻的揭去那人脸上的黑巾, 顿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正是范蠡。 范蠡伸手把西施柔软的身子搂进了怀里,他的心上人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怀抱,西 施的身子一震,颤声道:“范大夫,真的是你么?”范蠡道:“是我。”西施又道: “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范蠡摇头道:“不是,你不是在做梦。”西施道:“你来接 我回去了,是不是?”范蠡没有答话,吴国还没灭亡,他还不能接西施回去。 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炽热的血同时在两人的脉管中迅速流动。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大王驾到!”范蠡和西施心头都是一震,他 们不得不分了开来,吴王夫差推门走进,叫道:“阿施,阿施!”西施迎了上去,说道: “大王,你回来啦!”夫差笑道:“你瞧我带什么回来啦?”说着将两只死了的野兔拎 到西施面前。 西施秀眉微皱,道:“这便是大王打到的猎物吗?”夫差道:“是啊。”西施将两 只野兔接在手里,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说道:“它们活得好端端的,大王干么要打死他 们?”夫差哈哈一笑,道:“你就是心软。”顿了一顿,又道:“要它们活转过来,那 有何难?”西施问道:“怎么?大王有法子救活它们么?”夫差道:“这个自然。待会 我叫御医来医治它们,也就是了。”西施皱眉道:“兔子都死啦,怎么还救得活?”夫 差道:“御医救它们不活,咱们就杀了御医的头,哈哈哈,哈哈哈!” 范蠡听得这话,眉头一皱,暗道:“这人如此昏庸无道,亡国总是迟早的事了。” 正自沉思,忽听得夫差噫了一声,道:“范大夫,你怎么在这里?”范蠡凝了凝神,正 要答话,却听得西施道:“范大夫本是来见大王的,那知大王不在,我便带他到这里来 了,大王,你不会怪我罢?”夫差笑道:“那怎么会?范大夫肯来咱们吴国,寡人欢迎 得紧啊!”范蠡道:“大王如此器重,倒教小臣有些受宠若惊了。” 夫差笑道:“咱们吴越本是一家,那倒不必如此客气。”又道:“是了,范大夫来 见寡人,究竟有何要事?”范蠡一怔,心道:“我来吴国乃是为了西施,岂是来见你这 狗王?你倒当真起来了,这可怎么是好?”他情急智生,朗声道:“前些时日,我国国 君得到一口宝剑,名曰‘寒光宝剑’,是以特遣小臣将它带来献给大王。”当下将寒光 宝剑捧到夫差面前。 夫差大喜,道:“好,好,勾践果然是个好人!有什么宝物总是忘不了寡人。”伸 手接过宝剑,仔细看了一番,心下甚是喜爱。 两年之后,越国铸成了千千万万口宝剑,勾践当即兴兵伐吴,吴国出兵迎击,两军 交锋,吴师大败,吴王夫差率兵退到余杭山,越兵随即追赶而至,两军再度交战,吴兵 仍是抵挡不住,夫差兵败自杀,吴国都城姑苏遂被越兵占据。 范蠡终于将西施从吴国王宫中接了出来,他随即辞去官职,雇了一只小舟,跟西施 剩舟驶进了太湖,两人在船中结为夫妇,共偕百年之好。西施依偎在范蠡怀中,再也没 有忧愁,再也没有苦恼,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跟心上人在一起了,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欢喜。 西施柔声道:“咱们终于在一起了。”范蠡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就知道会有这 么一天的。”西施道:“我在吴王宫里,天天盼望的就是这一天快些到来,现下总算盼 到啦。”范蠡道:“从今而后,咱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西施道: “是啦,谁也不能把咱们分开了。”范蠡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 西施眼中闪出了无比快乐的光芒。 (全文完) 写于1999年6月18日——6月21日 郭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