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鲁迅 鲁迅在他的杂文《死》中写道:“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 怎样回答呢?我想了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初读鲁迅,惊叹不已。鲁迅的文章就像是四川的火锅,又麻又辣。他是如此率直, 如此尖锐,锋芒毕露。爱我所爱,恨我所恨,直言不讳。我觉得这样活着是一种幸 福。 但当我静下心来,细细研读过鲁迅先生的几篇名作之后,掩卷沉思,袭来的却是一 种深入骨髓的哀痛之感。 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八日鲁迅致曹聚仁信中有言:“历来所身受之事,真是一言 难尽,但我是总如野兽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入草莽中 掉血迹,至多也不过呻吟 几声……” 杂文太适合鲁迅了。虽只呻吟几声,却也是震撼人心的最强音。刚硬的笔触勾 勒出坚毅无畏的个性,使人们往往忘却了他身受的不幸。政治上,他被人称作“封 建余孽”;学术上,他的《中国小说史略》被认为是剽窃之作;更有甚者,竟然对 他进行人身攻击,说什么“醉眼朦胧”、“满口黄牙”之类。敌人的攻击尚可反驳, 朋友的不理解与误伤却是致命的打击。鲁迅在《华盖集—杂感》中写道:“死于敌 人的锋刃,不是悲苦;但是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的毒药,战友乱发的子 弹……”可见鲁迅在腹背受敌的论战中,是如何的抑郁与悲愤。再坚强的战士,也 是血肉之躯。更何况坚强的外表下,往往护卫着一颗脆弱的心。你看到他的眼在流 泪,但他的心在滴血。 外在的折磨已是如此痛楚,心灵的煎熬则更是一种摧残。身受中国传统文化的 熏陶与西方进步文明的洗礼,面对乱世,是出世还是入世,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 下?《呐喊》前的鲁迅在矛盾中挣扎。最终,他选择了战斗------因为那是一个只 要还有一丝血性就不得不拍案而起的年代,因为“华北之大已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 桌”-------并且坚定不移地走完了他所选择的道路,笔锋横扫千军,的确一个都没 宽恕。但他的痛苦又有谁能了解呢?正如一位深爱着自己儿子的父亲迫不得已打了 孩子一巴掌。最痛的是谁?不是儿子,而是父亲。再怎样的慷慨激扬,也激不起麻 木的民众;激起来的是别有用心的“文人”,其中竟有昔日的战友,甚至亲人,怎 不教人神伤,肝胆俱痛? 我看鲁迅,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脑海中,只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一位 伟大而悲哀的英雄。因为骄傲,于是孤独;因为哀痛,于是悲壮。他终于消失于历 史的长卷,但大浪淘沙,淘不尽他为中国,为世界历史留下的深深痕迹!为人如是, 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