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对什么都有兴趣,但就是对上学没有兴趣,哪怕是大学,虽然所有的人都说 大学最好混。我的观点是,这不是混不混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混的问题,但不管 是什么问题,我都得在这里生活几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辅导员为了激励我, 或者用他的话说是为了“拯救”我,硬是顶着重重压力,让我当上了我们班的破班 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班需要激励拯救的人多得很,例如像老 繁这样的愤青,小门这样的纨绔,奶油这样的花心萝卜,都是需要激励拯救的对象, 但不知为什么,辅导员非要拿我第一个进行拯救。我自身素质不行,完全管不住自 己,只好一次次辜负他。 班委选举那天,辅导员把我作为班长唯一候选人进行提名,要大家举手表决, 把我产生出来。除了小学一年级我曾动过当班长的念头,以后我连当小组长的想法 都没有闪现过,看着那些班长小大人似的作威作孚,耀武扬威,我等底层人士经常 会和他们搞一些斗争,他们有官方背景,又是班里的上层人士,所以斗争的结果通 常是我们这些寡民以失败告终,不过我等也不时会给他们一些难受。 辅导员的做法显然不能让同学们服气,大家低着脑袋,闷不做声,想让我难产。 在此之前,有人已经看出辅导员对我很好,便私下议论说辅导员是我亲戚,不是亲 戚,起码收过我不少好处。我把大家的议论说给辅导员听,辅导员先忧虑重重几下, 然后悲壮地说: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人,让别人去说吧。班上气氛极为沉闷,奶 油不小心放了个响屁,教室气氛活跃起来,几个同学发出怪叫。辅导员说: “选举是很严肃的事,不要借放屁之机捣乱。” 奶油不好意思解释说:“并不曾想捣乱,只是病体还没有彻底恢复。” 同学A 高声质问:“凭什么只提他一个候选人,班上优秀学生多得很,我就是 一个。” 辅导员先对同学A 的勇气表示欣赏,说不排除他是优秀学生的可能,当然也更 不排除是普通学生的可能。然后又列举了我三条优点,说这三点足以让我胜任班长 一职,其中优点之一就是我曾经救过奶油同学的命,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我听了很羞愧,说:“辅导员不要说了,再说我要钻地洞。” 辅导员很镇定:“地板是水磨石,我不怕你钻。” 我做钻地状,威胁辅导员说:“我真要钻了啊。” 辅导员说:“你要是能钻进去我会无条件崇拜你。” 同学A 不屑说:“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如果那些也算优点,我可以给自己找三 十条。” 辅导员很冷峻地说:“找三百条也没用,光凭你不尊重老师,也要把你一票否 决。” 同学A 委屈得用头连连撞墙,像舞台上的话剧演员悲怆地叫道:“苍天啊,你 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同学B 说:“他比我们晚来十几天,军训也没参加,没有资格候选班长。” 我说:“同学B 说得很对,辅导员就顺乎民意吧。” 辅导员说:“特别事情特别对待,不参加军训,不一定代表他不是优秀学生; 参加军训,他不一定就能获得奖学金。” 听到辅导员突然抛出没有逻辑的“奖学金论”,大家彻底哑了火。辅导员见气 氛沉重,又想出一个馊主意,要同学A 和B 与我一起竞选班长。投票结束,辅导员 亲自唱票,也不要人监票,我高票当选。看到辅导员如此煞费苦心,大家只好含恨 默认了这个事实。第二天,教学楼的黑板上出现了两行粉笔字:我们不要暗箱操作! 我们不要伪民主! 因为是暗箱操作的产物,所以大家对我有些看法,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新官上 任三把火,带领大家捣鼓了几件事,大家对我才佩服起来,觉得这个班长还不错。 我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迎合大家沸腾的青春,因为按照我懒散的性格,我希望天天睡 觉不上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但几件事干下来后,我突然有 了一些成就感,觉得青春燃烧起来比不燃烧要瑰丽些。这是我朴素的心得。我干的 第一件大事是率领全班在半个月之内连炒三位老师,第二件大事是把全班发展成谍 报人员,第三件大事是带领全班罢课,所有的人外出找工作挣钱。几件事下来,我 们班成了全系闻名的狗不理,领导老师同学一听说我们就闻风丧胆,犹如惊弓之鸟 ;我们威风八面,所向披靡,气焰极度嚣张。老师都不愿意给我们上课,我们也乐 得天天给自己放假,而天天不用上课,自由自在过日子,随心所欲干自己喜欢的事, 这正是我对大学生活的理想追求。 炒掉三位老师的经过是这样的,教授甲每次上课,总爱婆婆妈妈闲言碎语杂七 杂八讲很多,在我们面前炫耀他博学多才。大家听了很难受,同学A 一天忍不住向 教授甲发难: “你讲这些都不实用,与我们以后工作一点联系都没有。” 大家说:“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教授甲故意装得很有风度,没有生气,还笑呵呵说:“怎么没有用?你们不光 要学实用技能,还要学文化,学修养,我讲的可是文化,你们以后慢慢会理解的。” 老繁说:“我们学了这多年文化,有的是文化,再说我们修养深得很!” 教授甲说:“此文化非彼文化也。” 同学B 说:“我们懒得听绕口令。” 同学A 说:“你讲这些东西不要我们现在理解,却要以后去理解,你是什么居 心?我们交这多学费不是听你讲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要退学!” 教授甲伪装的风度再也持续不下去,恨恨骂道:“一群草包!”气呼呼走了。 被教授甲骂成草包,同学个个都气炸肺。同学A 肺活量小,率先第一个炸开; 老繁肺活量也不大,第二个被炸开,两人在教室里振臂高呼:“教授学生宁有种乎? 宁可站着去死,不可羞辱偷生!”唾沫星子直飞,准备起义。大家热血沸腾,要死 要活。于是,在我和同学A 以及老繁的带领下,大家找到系领导,纷纷谴责教授甲 的不是,同学A 声泪俱下,老繁阴阳怪气,我煽风点火,奶油甚至把教授甲一次三 分钟的迟到说成三十分钟,马上有女生附和说,不止三十分钟,起码五十分钟。结 果教授甲被我们如愿炒掉。接着,全班乘胜追击,把一个上课只会照着书本念,成 天打手机,忙得屁股不沾锅的讲师乙炒掉。最后,大家又一鼓作气,把一个长相看 起来过于有特色的副教授丙也赶出了视线。 相继赶走三位老师,大家极度兴奋,在那里击掌庆祝。以后只要哪个老师对我 们有丝毫怠慢,哪怕一个眼神不够和蔼,大家便纷纷跑到系里告状。有时系领导不 相信,叫我们不要无缘无故诽谤老师。大家不惜破费,用班费买了个微型录音机, 并在老师办公室装了窃听器,录下他们的语录。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老师知道我们 有录音机,所以在课堂上说话格外小心。全班循循善诱,不时和老师对学校时政进 行探讨评析,说的都是敏感话题,例如老师的工资待遇,学校的基础建设,校长们 开的豪华小车,等等,一系列。老师很狡猾,都说他们待遇不高也不低,学校基础 建设很透明,别的学校领导开的小车还要豪华一些,基本上没有把柄可抓。很显然, 老师若说他们待遇过高,同学们会说那是瓜分我们的学费;说低了,又怕被势利的 学生瞧不起。说到学校基建,前一阵某兄弟院校的校长副校长像冰糖葫芦一样,抓 了一大串,都是搞基建大肆贪污猛吃回扣撑进大牢的,而那时我们学校也在大搞建 设。在这里不排除老师们对贪腐深恶痛绝,但要是没有证据瞎嚷嚷,不负责任污蔑 领导,领导冲冠一怒,给他们定制几双小鞋,那有他们憋的。 课堂上,老师们一副顾大体识大义的谦谦君子模样,谁知一到办公室,他们就 完全没有了师道尊严,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除此之外,系领导也被他 们骂得头顶开花,胸部长毛。全班又纷纷气炸了肺。这次率先气炸肺的不是同学A , 也不是老繁,而正是我这个破班长和小门。在窃听录音里,我的名字在他们嘴里滚 过来滚过去,频率高达百次之多,仅次于系主任,没有一句好话。同学A 的名字也 滚了九十多次,老繁七十多次,一向事不关己的小门,在他们嘴里滚动次数最少, 只有一次,但仅此一次,足以让他将两片肺连同肛门都气炸。几个老师很有创意地 对他的前途进行了一些评估,一个老师说大学根本不是小门这种人呆的地方,应该 直接交环卫部门处理算了;另一个老师说小门估计连回收的价值都没有;一个女老 师比较爱惜人才,说小门到垃圾发电站还是可以的。说完,老师们哈哈大笑,都为 自己的幽默感到自得。小门七窍生烟,表示要跟所有的老师不共戴天,血海深仇, 当场一个电话打到报社,马上招来了两个记者。在确凿的罪证面前,老师们低下了 高昂的头颅,诚挚认错再也不在背后说学生了,更不敢嘲弄领导了。系领导顾全大 局,强压怒火,暂时没找众老师算嘲弄之帐,陪记者饱吃一顿,塞了两个红包,事 情才不了了之。 这次窃听事件还有意外收获,让我们知道了不少老师的隐私。例如某老师开了 家公司,结果亏损得一塌糊涂,他对别的老师诉苦,说想跳长江;我们听了幸灾乐 祸,齐声叫道:“你跳啊!”某老师即将买豪车,大家听了很钦佩,但还是嘴硬说 他“吹牛”。某老师有婚外情,在老婆和情人之间焦头烂额,电话里面两头哄;大 家听了像一群欢快的小老鼠,发出咯吱咯吱的傻笑声。某女老师春情萌动,在电话 里和男友缠绵,声音柔腻得像声讯台小姐,话语热辣得让人呼吸不畅,也毫无保留 地呈现在我们耳朵里,大家一个个咧着嘴巴兴致盎然,男生兴奋得直淌涎水,女生 则娇羞得溃不成军;老繁回到宿舍,意犹未尽地说,他妈的,听得老子差点起了反 应。 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气焰与日嚣张,歇息一段日子后,大家决定拿系领导开 心,因为沉闷的校园生活实在太无趣,不找乐子调剂一下,那日子简直没法过。我 们发难要求系里把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换掉,因为这些老师名气太小,水平太低,并 且对学生极不负责,对不住我们交的学费。当然这样盛大的行动光凭我班之力难达 目的,经过我和同学A 以及老繁的多次秘密串联,全系所有不安分的家伙都团结在 了一起,男男女女一大群,惟恐天下不乱,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请愿团。系主任听了 我们陈情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含糊污蔑我们是乌合之众,自不量力,鸡蛋 碰石头。面对系主任赤裸裸的藐视,请愿团成员怒火中烧,七嘴八舌,嗷嗷干叫。 系主任把手指堵住耳朵,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将我们晾在一边。同学A 威胁道, 如果系主任再不理会,他马上从楼上跳下去。系主任对同学A 还是比较了解的,知 道他什么极端事都干得出来,便连声说千万别做傻事,一切好商量。 系主任说我系很多老师还是很有名气的,在省内甚至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例 如他自己就是著名的设计师,全国多个专业协会的会员,在某个省级协会还混上了 副主席,虽然谈不上成就斐然,但副主席也不是随便哪个都能当上的。老繁嘿嘿冷 笑说,系主任太谦虚了,现在就艺术界主席多,上次看一个展览,一口气来了107 个主席,系主任要是去了,刚好凑一席梁山江湖。系主任很愠怒,但没有当场发作, 抹了抹嘴说,抛开职务这些虚东西,论业务能力,他也是叫得响的,我省几个著名 企业的标志就是他设计的。老繁挑衅说,系主任每次上课都拿这几个标志作经典案 例讲授,在学生中都传成笑话了,有人私下调查,那几个企业都是乡镇企业民营企 业,出身低贱,为这样的企业做设计不值多提,再说还有两家是系主任老家的企业, 有裙带关系。系主任气得直咽口水,休克时间长达十五秒,十五秒过后,系主任摆 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说我系某某教授曾经在国外留过学,是著名的画家, 市内很多五星大酒店都有他的画作悬挂,并多次参加拍卖会,还是很有名气的。同 学A 嘲讽说,可惜每次拍卖一张都卖不出去,别人的画都卖完了,就他的画孤零零 挂在那里,在墙上不知有多难受,只好自己出钱托人买,被拍卖行收取佣金,损失 惨重。系主任来了兴趣,身子一挺就从椅子上直了起来,眼睛灼灼放光问: “真有这回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同学A 抢白说:“您老人家就不要幸灾乐祸了,我知道您和某某教授一直互不 服气,当年为了争夺系主任大位,您老哥俩就差没有拿刀子杀。” 系主任没理会同学A 抢白,自语道:“看他平时吹嘘得天花乱坠,原来是这么 回事,哈哈,有意思。” 系主任显然心情不错,爽快地说:“你们希望请哪些著名的画家和设计师上课? 如果条件允许,我帮你们一一请来。” 大家没想到系主任会如此痛快,都楞住了,接着是相互之间干瞪眼,搜肠刮肚 想了一阵,一个也没想出。一女生底气不足地小心问:“齐白石算不算啊?” 系主任气壮山河地哈哈大笑起来,无限鄙薄地说:“你们学这一行,居然对学 科发展到什么程度一无所知,对学科领域的名家专家也知之甚少,整天只知道闹事, 我都被你们羞愧死了。” 老繁说:“系主任为我们羞愧,但我们一点都不羞愧,这正好说明我系教育质 量低劣,师资水品低下。我们每年昂贵的学费,却换来这样的教学成果,我是死不 瞑目。” 同学A 受到老繁的煽动,声泪俱下:“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我花几万元钱, 还搭上几年的时间,却换来一件伪劣产品,我是肝胆欲裂啊。” 系主任很不满:“你怎么能用商品打比喻呢,这有可比性吗?学校是国家办的, 我们是在为国家培养人才,学校和学生的关系,不是庸俗的买卖关系,与上当受骗 更沾不上边。”然后挥了挥手,轰我们走的意思。 我们找系主任发难,谁知刚交锋就落了下风,只好作了鸟兽散。临走时,系主 任还不忘讥诮几句:“只要你们想起谁,我一定替你们请来。” 我们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回去后好好查资料,一定找出几个来。” 系主任撇嘴:“但愿你们不要把古人死人外国人都找来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