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暮色越来越浓了。 曾凡独自徘徊在河边,心就象脱缰的野马,狂乱而无序。不远处,那个漂亮的 大夫正与一男子聊得火热。男子似乎很幽默,法力无边,逗得她娇笑不已。 幽默并不是一种性格,而是一种心态。如果丧失了这种心态,就会彻底失去幽 默。对曾凡来说,幽默似乎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其实,所有的不幸不过才半年而 已。 半年前,他还是名校的高才生。不仅英俊,更重要的是有才气。他蔑视世俗的 一切,活着只为理想两个字。他学的是高能物理,他雄心勃勃,立志要创立一种新 的理论,取代漏洞百出的光的波粒二相性理论。他被破格允许攻读博士。那时的他 充满了自信与活力,口中妙语连珠,无数女子倾心于他,为了追他耍尽了心计。可 是,他太珍惜自己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世俗的卿卿我我上,更不想戴上婚姻的 枷锁。对他来说,只有物理才是永恒的恋人,世间的女子他全不屑一顾。 可是,女人毕竟是高等动物,她们有着致命的实践能力。同女人相比,再高深 的物理也不过是简单的理论而已。物理与女人对抗的结局只能有一个。最后,艺术 系的系花,一位出格的拉小提琴的女子潜心编织了长达两年的温柔陷阱,终于猎获 了曾凡这头稀世罕物。 在优雅的舞曲中,在撒满香水的女生宿舍里,面对一丝不挂的艺术家,曾凡终 于缴械了。 可是,那女子并没有彻底胜利。曾凡的克制力让她又恨又怕。她几乎已经触到 他勃起的东西时,他忽然推开了她,冷静地说:“如果你真的爱我,我可以接受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必须等到我博士毕业,写出创造性的论文后再结婚,再做现 在想做的事情。” 就在这一瞬间,女子的爱忽然变了调。她开始恨对面这个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 动物。 在艺术系,她是个众人追捧的对象,可是,为什麽在两年的付出后仍得不到他 丝毫的爱呢? 她忽然忌妒起他的一切来,渴望上天惩罚惩罚他。她想看到他跪着向自己求爱 的情景。 那晚之后不久,两人在街上散步时,遇见一个算卦的老头。曾凡笑嘻嘻地请老 人为他算卦。老头仔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肃容道:“你今年二十四岁,对吧?” “对。”曾凡回道。看着老头装模做样,他觉得好笑。 “小伙子,你的本命年必有大难。人常说,太盈则亏。你记着我这句话。” 当时,曾凡笑了笑,对老头的骗人把戏嗤之以鼻。艺术家心里却咯噔一下,有 种奇怪的感觉。 不久,曾凡在博士的入学体检中被诊断为肺结核,攻读博士的资格暂时取消。 艺术家心想,这对他是个不小的的打击,但又是个绝好的机会。她希望象歌词中唱 的那样,用自己的温柔为他疗伤;也希望他从此对自己温顺一点。 曾凡的反映出人意料。他丝毫没有颓废,反而笑着说:“这下好了,别人全躲 着我,我终于有更多的时间静心研究了。说不定出院的时候,就可以写出博士论文 了。” 艺术家吃惊之余,不得不佩服他的坚强。 本命年的灾难并没有结束。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在胸科医院的诊断过程中, 意外地发现曾凡竟然还得了糖尿病。结核是可以治愈的,它是一个机会。而糖尿病 就象死缓,是一种终身都无法治愈的疾病。艺术家毫不犹豫地放弃本来就岌岌可危 的爱情,绝尘而去。 学校不仅废除了曾凡的博士资格,而且对继续提供高额的医疗费用很不耐烦。 一开始,曾凡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依然笑对人生。后来,他吃惊地 发现,没有任何研究机构愿意接受他。他丧失了这个城市的户口,将来只能回到边 远的小县城。 他不能想象,在县城里该怎样进行自己的高能物理研究。忽然之间,他的世界 崩溃了。就象歌唱家失去喉咙,运动员断了腿一样,他的梦想也灰飞烟灭了。世上 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极其坚强,没有任何灾难可以打倒他们,因为他们有着强大的 精神支柱。可是,一旦有一天,他们丧失了这个支柱,就会软弱地如同蚂蚁,任何 人都可以轻易地踩死他们,任何力量也无法挽救他们。 曾凡正是这类人。在这个世上,他可以放弃一切,却不能过没有物理的生活。 他想,如果自己跳进商海里,也许不会比别人差,可即使赚成亿万富翁又有何趣味 呢?他是人,不是动物。他藐视物质,渴望精神。俗世的一切太无聊,如果逼着自 己去经商,还不如死掉爽快!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曾凡捶着脑袋,一遍遍地 问自己。林子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想必是那男子配合着暮色的气氛,在 讲一个恐怖的故事。 忽然间曾凡对这残酷的世界充满了憎恶。为什么不幸的偏偏是我呢?苍天啊, 你给了我聪明的头脑,却不让我献身自己喜欢的事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你 还不如让我做个天生的傻子,无知无觉,岂不痛快! 曾凡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来。在梦中,一个老道人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他脱口道,物理。老道人说,这不难,只要你不怕痛就行。他急切地点头。老道人 说,你把你的心挖出来,然后在上面刻上这两个字就可以了。可梦中的曾凡怎么也 找不到自己的心。他发疯地大喊,我的心哪儿去了? 想到这里,曾凡从裤兜里掏出水果刀,向身旁的树上狠命地刻起来。一刀,又 一刀…… 在他的想象中,每一刀都刻在他砰砰跳动的心上。夜色终于完全笼罩了整个林 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