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间四 7 月2 日星期一 北京。 小珊真的走了?我不知道志勇怎么想,有什么打算,我自己都像是快要被一种 什么力量抽空了一样,甚至自己都分不清那种力量是来自外部的世界,还是来源于 自己本身的哪一个器官。然而,崭新的一个星期又如约来了,谁都阻止不了,不管 它带来的是灿烂的希望还是诸如黑洞一般的凄凉的感觉,冷到骨子里。因为骨折, 志勇把刚找到的工作也辞了,成了我的酒吧的常客。这到是让志勇的酒量又增大不 少,我恐怕是望尘莫及了。还有,值得一提的是,我有决定,不再给她写信了,算 一算已经有十封没有回了吧?再看看志勇,一星期一封信,还是比不上母亲和澳大 利亚。当然我不是说母亲有什么不好,澳大利亚也另当别论。人发牢骚的时候难免 语无伦次,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就好似当我从没往南京写过信也罢。这并不是说 我放弃,只是换一个方法,我不需要逮不到耗子的猫,不是说我功利,而是我实在 是再也养不起它。 我有个酒吧,但那个酒吧不完全是我的。记得两年半前,我大学要毕业了,忙 着找工作。我是学文的,因为我不喜欢一加一等于二这类死板的算式,相比之下还 是能说话的文字更能吸引我。但是秘书之类的活儿既没人要我做,我也不想做。我 不是每天能按时坐在办公室里,等待下班,等待一成不变的第二天的人。到最后, 带着年轻人的痴狂,我铁了一颗心,干脆什么工作也不找,做自由撰稿人,多自在? 虽然我对别人说的简单,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底儿。幸运的是哥儿们王昊的一 个远房亲戚,在三里屯开酒吧的,攒了一点钱要出国,想把酒吧让出去。我一合计, 让王昊跟他亲戚说说,我凑了点钱,入了一部分股,就算盘下了管理这个酒吧的活 计。这以后我总算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工作时间又自由,还不影响我平时写些稿 子,再满意不过了。 杯子,你还好吗? 就这个样子吧,杯子说。也就是不好不坏的。 想不想我啊? 想也想过,却也不怎么想,毕竟你每天都来啊。 没来的时候想不想? 想吧。 时间过的真快啊,我们在一起有两年了吧?可是你还是没有变。 我能变到哪里去啊?我不就是一只杯子吗? 与酒杯对话,是我在无聊的时候最得意的消遣,因为没有人会反对什么,或是 告诉我诸如命运之类的话。有的只是晶莹剔透的玻璃,上面能反射出自己扭曲的脸。 透过它,我还看见躲在杯子后面形形色色的人们,和躲在人背后的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只杯子是我专用的,对此没有人有过异议,包括杯子本身。 7 月10日星期二 北京。 今天我看见了晓军,我儿时最好的伙伴,那时候大人们喊他狗娃子,而我们则 喊他狗儿。 “你见过这么红的花吗?”、“我老家的大树比天还要高!”、“我很小的时 候,家里真的养过一条狗,叫黄花……”这个那个,那时候,他总是说个没完没了 的,偏偏只有我爱听,很认真地听。所以,他一想说什么就来找我,虽然我总是沉 默不语,但是每当他离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露出一付很满足的样子。而我则不 会担心没人说故事给我听。 这就是我和他的童年,直到那一年夏天,狗儿与父母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时, 超载的汽车翻进了河里,坐在车尾的父母没能从车里逃出来就淹死了。若不是母亲 死命把弱小的他推到了车窗的外面,恐怕他也难免要跟着去。 过了那个夏天,我上小学了,但是他却离开了北京,去了乡下,跟着年迈的爷 爷奶奶,守着一片不知道会不会像我一样爱听他讲故事的庄稼。 再见到他是七年以后的事情,变样了,高瘦了许多,快认不出来。那次,他见 到我只说了一句话: “你没变,还是那样。” 那时,我们并不十分懂得珍惜过去。 晓军是前天进的北京,从过去的老邻居那里打听到我的酒吧,就来了。穿着一 看就知道是新买的西装,有点怪异地配着雪白的球鞋,显得格外地扎眼。他呆呆地 立在酒吧的门口,显得胆怯,不敢进来。门外的霓虹照亮了他那头黄颜色的头发, 反射进吧间里昏暗的空气里。我相信他没能看见坐在角落的我,就把他领了进来, 与他分坐在吧台的两侧,昏暗的灯光下,我在他的面庞上找寻着过去的痕迹,试图 忆起更多很久远的事情。然而记忆像是丢失了鱼儿的一潭死水,任凭你搅拌,只有 越搅越混浊。 沉默。按照惯例,我以为他会先开口的,可是却没有。 “日子过的还好吗?”我也许不应该这样问。 “还好吧。” “忙不忙?” “这一阵子还行,毕竟稻子都种到了田里,没太多事,所以才能出来走走。”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回来看看父母的坟,过几天就是忌日了,好久没能见见他们。” “是啊,应该这样,现在狗娃子已经长高了,变成大人了。你父母在地下有知, 见到你现在这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后来话题转变到我们的小时候,晓军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的很多事情,哪怕 再细微,在他的记忆里就像有一架照相机似的,总能捕捉到,然后将照片一张一张 小心翼翼地放进时间的相册中,随时都可以拿出来欣赏。与之相对的是,他绝口不 提乡下的事情。 “记得过去,夏天的时候我们总爱去放风筝吗?” “嗯。” “还记得有一次风筝飞得老高老高,线用完了,我还想让它飞得再高一些,就 把线给咬断了,风筝却落了下来。” “你还说,风筝落在树上,把线拉断了都下不来,那以后我们夏天就没东西玩 了!那风筝是什么图样来着?” “方块。” “嗯?” “白纸糊的一个方块,张三舅爷给做的。为了做那玩艺儿我们缠了他近两个月 光景。” “当真?” “那还用说。那天我急得直掉泪,你却一个劲儿在旁边傻笑。张三舅爷现在可 好?这次来我没见到他。” “前年冬天他就去世了。” “怎么死的?” “老了,得了肺癌。” 大约十一点,他要走了,我把他送上汽车。我也曾提出让他搬过来住在我那里, 他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我没有勉强他,只有告诉他,他可以随时来找我。他没有留 下他的地址,也没再找过我。 “你的染的头发很漂亮,真的。”看着他就要上车的背影,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漠然地回过头,像是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我说你的头发,染黄了很适合你。” 他笑笑,上了车,被汽车带走了。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