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 作者:薰 我不相信只有我是困顿的。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一寸一寸地量着。空气越来越 局促,越来越稀薄。我被自己的欲望所囚禁,它越是高涨,我的四肢越是松脱了一 般地疲惫不堪。陌生的面孔在窗外张望,我们互相窥视。 于是我需要文字,需要它们粗粝的边角来擦拭我的灵魂,那上面已经锈迹斑斑, 布满各种呕吐物的残迹。而且还有不停蔓生出各式各样苔藓的迹象。这样的努力让 我感觉每一个夜晚,坐在桌前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都是一次格外有意义的沐浴的过 程。在那些被肆意编排的情节中,我仔细地清洗自己,将自己身体上凸凹不平的部 分一笔抹去,变成镜子水汽背后一团模糊的块状物。然后,不无快意地将体内最后 一点白色粘稠的液体排除出去。这样的时候,河对岸的灯火还在1.5公里以外闪烁, 象一片细亮的珠子散在那里。风在窗外隆隆地响着。这样的时候,我相信自己的某 些灵魂的碎片,正安静地沉在其间黝黑的河底,被流经的河水日夜地摩挲着。 然后我除去身上的衣物,抱着一个大大的枕头,沉沉睡去。 1 我通常不会在这样的夜晚去猜想十万里以外的泾身边发生的种种际遇。会不会 有人谙熟门径地走进他整洁的公寓,靠近铺着深蓝色床单舒适的床,将手置于他清 秀的身体?这样的念头通常是当我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同事毫无趣味的调笑的一刻 突然进入我的脑袋,它并不妨碍我维持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视线在房间最 远处的两扇窗子间游走。 那不是一种妒忌,或是猜疑。也许只是一种好奇,一种我热爱的游戏。这样的 好奇经常撩拨着我,象一支公孔雀尾部最华丽的羽毛。让我在白天构想我的故事的 一刻兴奋莫名。我和泾之间的邮件每天仍在继续,里面遍布甜蜜的圈套,我们绞尽 脑汁想出各种充满暗示的名词来称呼对方,热切的就象刚出炉的小笼包,都想在对 方的身体上深深的咬下去,被流出来的汁水狠狠地烫一下。但是,我却从来不告诉 他我的猜测。正象我从不和他讨论我们的未来一样,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在某一天 突然从我可以触及的世界中消失,那只是早晚的事情。这样猜测只是我自己的游戏。 遇见泾,是一个意外,就象生活中所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一样。一个人走进了 原始森林,遇见一只昏睡的熊还是一只体态苗条正捧着一颗巨大的松果亮出门牙大 啃的松鼠,机会是均等的。其中蕴含了一切必然性与微妙的偶然性。我仍然年轻, 不大热衷于与人交往,大部分的时间里耽于想象。生活就象一本随意打开的书。翻 到了某页,我就津津有味地读下去。 六个月前, 站在我的面前的这个叫泾的男人,穿着淡蓝色的T恤,眼睛里有一 种疏离但是笃定的神色。那时我刚出南方的城市出差回来,这样的机会对于通常枯 坐办公桌前的我来说,算是一个难得的美差。带着关于南方的美食与形态各异的夜 生活场景的回味回到家里,一封老同学的邮件正安静地躺在我的邮箱里,等待着将 一个男人送进我的生活。 其实只是一种朋友的朋友间寻常的接待,泾已经在美国生活多年,这次回国的 目的是公干加省亲,适逢途经我工作的城市。 在酒店的大堂里见面的时候,他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看着他粉红 色的嘴唇,我的心轻轻的跳跃了一下。他走过来伸出手说,你好,我是泾。 坐车去了长城,我们从一个不太拥挤的入口坐上了缆车。上车的时候,缆车晃 动了一下,泾不留意撞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我假装没有觉察。 一路上泾很安静,只是不时地望过来向我微笑,眼睛是安静的,嘴角则向上弯曲成 好看的弧线。他说离开中国的时候还小,只有一个愿望未了,就是来看看长城。 长城上风很大。四野空旷,一派苍凉萧肃,俨然已是入了秋。巨大的城墙突兀 盘桓于山岭之上。风一阵一阵地森森地迎面吹过,象是从极为久远的年代挟着一种 情绪破空而来,那些古代枭雄们宠大的野心与恐惧似乎并没有随着朝代的更迭烟消 云散。一切的欲望如面前层层叠叠起伏着的山岭间苍翠的林木一般,此消彼长,亘 古如新。我们怔怔地倚着烽火台斑驳的壁向外张望着,仿佛被催眠一般。这样的场 所是极其容易让人丧失自己的存在感的。感觉自己渺渺生息着的肉体脆弱不堪,不 值一提。 泾的眼睛里有一种寂寂的光芒。让我想起在那个在《火星的井》里从井中钻出 来的年轻男人,与袭掠而过的风对话,在时间的速度感里迷失方向。在这光芒之下 往往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是我过于懒散,并不想惊动它们。我只是感觉 到他距我不到方寸的指尖发出的隐隐的热度,他唇齿间温暖的气息。 回到城里,我们一起在那些著名的街道上闲逛,去看那些仿制的无比逼真的廉 价的冒牌货,吃了一顿便宜却地道的北方菜。然后又去三里屯喝上一杯冰冷的啤酒。 我们不大谈自己,经常因为路人的举止相视莞而,一路上两个人有一种心照不宣的 默契,十分地舒畅。 那天晚上我留在了他的房间。他冷静地看着我,坐在沙发上,单薄肩陷进沙发 的靠背里,眼睛却灼灼地闪着,他的身体的线条有一种瘦削的美感,并不强壮,颀 长的四肢象小溪一样安静地流淌。我走过去,将手放到了他的脸上。我看见他面颊 上绯红的流光。 他的愿望是需要我捕捉的,鸟儿一样来去不定。他白晰的身体修长而羞涩,淡 淡的冷感。有一种女人一样细巧的退避,那是一种习惯性的抑制。这样的东西出乎 意料地在吸引着我。宛若薄冰之下的河流,目睹冰面之下的湍急是需要等待,那是 一种关于忍耐力的游戏。从坚硬直至融化之后的渲流。我们作得很好,他将一种探 索的新奇感再一次带给我,各处都是缓慢燃烧着的火苗,却没有焦灼,有一种意外 的持久与甜美。 泾离开中国以前还有一个星期的假,适逢一个长长的公众假期,我也恰好可以 有时间多些陪他。我们抓紧一切的时间四处游玩。我们手拉着手,肩膊依偎着。 我们一起坐在北方海边的沙滩上,海鸥低徊地盘旋,海涛卷着白色巨大的浪花 扑向海岸,退却,然后再来一次。泾苍白的额头上的碎发被海风一次一次地撩动, 墨镜上折射着夕阳桔红色的光线,镜子后面的眼睛里的神色我完全看不清,我只想 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棉布的裤子里,去接触着另外的那一只安静的鸟类。让它的翅膀 强壮地伸展起来,去飞。 泾的生活习惯极其规律,即使在我们最为狂热的那些夜晚,事罢,他都会起身 走进浴室,仔细地清洁自己,将毛巾一一整理好,用过的手纸捡起来,裹起来丢掉, 再将床下散乱的衣物仔细叠好。我常常是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忙来忙去。有 点内疚,也有点不以为然。泾说,他需要秩序,秩序可以使他确认所处的一切场景, 然后,可以随时随刻找到自己一切的需要,更重要的是自己。 泾在那些的日子里曾经对我说了很多的话。这样的述说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需 要,象一只杯子里的水被蓄满以后,便会自然地溢出来。只是有的时候我并不能分 辨,那到底是在讲给我,还是讲给他自己。那些话语内容芜杂,没有明显的线索。 其中涉及各种宗教,关于存在与救赎,关于精神与意志。我知道他应该花了很多的 时间思索这样的问题。很多的时候我无法回应。因为那并不是我所擅长的。最后泾 望着我的眼睛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一个被容易改变的人,但是生存需要很多的 忍耐。只是我们忍耐的方式是不同的,我是努力把持,而你是从不勉强自己。 在我的眼中,泾的内心世界就象一口井,里面深不见底,让我目眩神迷,在我 的身边人们都是委琐地为生活而奔波劳碌。只有他清清净净在一个地方孑然生息着, 宛在水中央。 和泾在一起生活的短短的一个星期,象一场春雨迅速地从地面消失很快就毫无 影踪可寻。但是我会在白天反复地回想,就象餐后一点一点地捏起遗漏在餐桌上巧 克力蛋糕的碎屑,放进嘴里,再细细地咀嚼一番滋味。我仿佛随时可以感觉到他的 手的在自己的身体上游动的轨迹,他呼吸中所包含的独特的孤独的气息。 2 我和泾的交往仍然借网络而得以继续,但是他的生活在另外的世界里的精采与 否,似乎和我全无关系,我靠他在邮件里的只言片语试图去分辨他的情绪波动,想 象着我们日夜交欢的场景。我开始依赖和他的这一点点的接触,将生活里发的所有 琐碎的事情,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他叙述。我说那个最近经常纠缠在我身边的女人, 有着母猪发情时一样妩媚的眼神。我说我们头的头发越来越少,但是却越来越热衷 于收集那些从歌厅里听到的最下流的笑话重复给大家听,笑声也每每越发地洪亮。 我说父亲老了,人缩水一般矮瘦了,也格外地固执起来,每一次见到他我都想赶快 从他的身边逃开,怕想到那便是自己三十年以后样子,了结的心也有了。 泾是最好的听众,从不轻易作出判断,他安静地在偏僻的研究所里工作着,埋 在大量的书籍和名人的档案之中,他的观点精辟而切入重点。对我,他只是说,你 要小心,不要挑剔,也不要要求的太多,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因为得到而付出,所有 人经历过的我们都无从逃避。 而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我已经毫无疑问地走过了人生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一 些不久以前发生的故事,在回想的一刻,已经渐渐远离了它们的本来面目。或许还 在不断的蜕变之中。我们在置身的一刻所能决定的一切因果将不是我们的眼睛可以 发现的。 通常我并不允许自己去要求,相对于我们的欲望而言,这个世界上的资源总是 过于稀少。物质或是情感。小的时候,经常在玩具的柜台边呆呆地望很久,母亲任 由我去看,却从来只是假装没有留意到我的热切。我很早就可以分辨出,什么是自 己有机会等到的,什么是干脆没有。不开口,只是让自己不太难过。有一次母亲在 我生日的时候意外地买了一套积木送给我作为生日礼物,那时我作梦都在想的却是 一把可以突突地发出声音,红光闪闪地冲锋枪。而我仍然欣喜若狂的收下来,立刻 忙不迭地拆开把玩,在母亲面前夸张地表现自己的心满意足。其实,心里只是希望 母亲可以记得下一次。因为除了等待下一次的机会,我并没有别的办法。 并不是早熟的孩子,高一的那年对我来说有着致命的影响,世界在一个清晨过 后一下子变得完全不同了,我的身体出现了一种我所不能了解的变化。那时我被自 己的身体搞得精疲力尽,白天的大部分的上课的时间都是浑浑噩噩中渡过。我由初 中时期的格外饶舌,变得整天木木讷讷。 这样的情形以一个从上海转来的女生的到来得以告终,她并不漂亮,但是身材 纤细,面孔白晰。象刚刚蒸馏出来的清水一样洁净。和周围那些吵闹而贪食的女生 象是来自完全两个不同的星球。每一次她从我身边走过,我都能听见窗外梧桐树上 叶子沙沙摆动的声音。她吃吃的笑声会从十几个女生的喧哗之中清晰地进入我的耳 中。我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甚至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她的脚步特有的频率。我开始 怀疑自己有种猫科动物一般的本能。那时所经历的日子在回想的一刻充满了盛夏燠 热而喧哗的气息,茅草在每一次骤雨后毫无节制地疯长着。 而她却一如既往的洁净地微笑,安静地在我的四周无处不在地行走着,在我的 梦境里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回头,然后用清水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我。但是我无法读懂 那眼睛。正如我无法读懂自己。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象这样的夏季一样漫长, 充满茫然郁结着的等待。 然而这一切在一个下午突然都结束了,从那时起我不再从人群中寻找她,她的 存在象是一枚针一样尖锐地刺痛我的眼睛。从那时起,我的眼睛开始远离女人。 很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但是它们发生了。 3 在现时的生活里,我谨慎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我早已经习惯了用最平静的外 表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可以作的很好,就象一只鸭子在流动的河水 里平静地游着,但是他们的脚蹼却每时每刻地在水面以下拨动着。我喜欢涌动着的 暗流里发生的一切,细小的食物,鱼类们的争斗和纠缠都在三寸以下的世界里发生, 都帮助我们维持水面以上的平静安详。 我喜欢干净的交往,通过网络,通过一些少数的朋友,结识,不管是开始还是 分手都是简洁无比。我要的并不多,一些欢愉。一些不着边际的交谈,不需要深刻 的介入。 在单位里我谨慎地和女孩子们周旋着,这样的单位,聚集着一些背景单纯,学 历骄人的女孩子,她们的眼光不停地从我的四周掠过,象在草地上搜寻猎物的母豹, 我必须小心地避免被盯上。已经有不少年长一些的同事大婶试探着要给我牵线搭桥, 我顾左右而言他。 在我的眼里,女人多数只是一种潮湿粘稠的生物,无论外表如何独立终是渴望 依附,她们的世界是一个黑暗的沼泽。我的能量有限,并不希望被那一片混浊所噬。 我想我更多的只是需要一个伙伴,在我要的时候,他给,我们彼此分享。然后各自 离开。如果我内心里想要的更多,那么我已经有了泾。 我并不象大多数圈子里的人一样喜欢排球。对篮球的喜爱从大学开始一直保留 了下来。这种喜爱的追根溯源除了那个著名的乔丹,便是大学里的队友滨。那个鲁 莽地开启了我欲望大门的家伙。今天的滨已经远离我生活的空间不知所踪,而我却 会在每个周三,雷打不动地和一群从这个城市各个角落聚集而来的男人一起,进行 两个小时激烈的篮球比赛,一再地重温当年的兴奋与喘息。 现在的球友大多比我年长,身份也各异。在他们中间我的球技算是出众。我陶 醉于在比赛中与他们剧烈的冲撞,汗水四溅。那个时候我的眼里只有那个金黄色的 球。栏下截取,假动作避开对方防守的球员,转身,让身体在空中升腾,飞鸟一样 滑行,然后将球掷出,球噗的应声入网。这样的时刻,我觉得自己是完全的自由, 完全的得心应手。 休息的时候,大家坐在木地板上,一边擦汗一边闲聊。听他们零星地说着自己 身边的故事。30岁的南刚刚结婚不久,于是成了大家调侃的对象,南总是笑着说, 累啊,真累。大家哄笑。但是他却摇头道,你们不知道。此累非彼累。关键是每天 要给自己找不同的节目以延迟的回家的时间。有人促狭地说莫不是太座需索无止, 阁下过早体力不支。南说,如果只是床上的体力活倒也简单,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 问题是女人是属于极其天真的那类,年纪尚轻,脑子里大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想 整天朝夕相对,日日风花雪月。但是一来南的工作是大公司里的销售,本来应酬就 多,经常是身不由已与客户流连夜店,二来女人的念头此起彼伏的,宠得久了,迟 早会有招架不住的一天,况且也不想一结婚就被女人困住,从此告别呼朋唤友的日 子。南见多了旁人因此家变频频,于是从打算结婚起,就打定主意对女人的期望值 进行控制,防患于未然。一早便声称工作特点例必迟归。下班后坚持非九点不回家。 有时确有应酬,有时便刻意安排一些节目,实在找不到人了就独自游逛直到时间差 不多才掉头回家。时间一久,偶而按时六点下班,女人便象是中彩一样的兴高彩烈。 南谈及时面有得色,也不免仍是流露出身心俱疲的样子。大家齐说这家伙有病但听 了也是各怀滋味。 我则忍不住想象南在一些夜晚于街头徘徊的情景。心里有些恻然。这样的两性 间错综复杂的纠葛相对于我的个人经历而言,虽有些陌生但并不难于理解。南是试 图安排的人,想避开一些命运中的陷阱。但是我却对这样的努力执怀疑态度,宛如 行船至海上,我们尽力躲开一些目力所及的障碍,却总还有其他的埋伏,譬如在海 浪的起伏下不露声色的暗礁,傍晚骤至的风暴,一只鲁莽的鲨鱼或是别的船只。是 否可以安然无恙地抵达彼岸,有时只是凭借一点点的运气。 4 蔚敲响我的房门的时候,我正在发信给泾。网时断时续,泾的来信最近也少了, 象是格外地忙碌了起来。几天前的信也如石沉大海,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于是坐在 桌前发呆。 蔚进门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碟子烧好的茄子,紫油油的,香气四溢,这时我才 醒觉,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蔚笑眯眯的看着我,怎么样,尝尝?我说有米饭吗,一 起端过来吧。蔚端详我一晌,摇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蔚是少数几个我认识的女人里让我感觉自在的。这和我认识她的场景不无关系。 我住在朋友一个闲置的高层单元里。一个周末阳光出人意料的好,天空象刚被水洗 过一样,我站在狭小的阳台向外眺望,视线毫无阻挡地直达远方,风一下一下地拍 在脸上,十分清爽,惬意非常。意尤未尽之下,我索性找了一把椅子踩着坐在了阳 台宽宽的围栏上,正在小心而无不得意地四顾的时候,发现隔着一个单位的阳台边, 也坐着一个摇着两只小腿啃苹果的女人。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然后快速眨了眨, 我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自己的表情,一只拖鞋忽然从她的脚上掉了下去,象一只中 了弹的乌鸦。一时间我们象得了什么命令一样一起正襟危坐,竖起耳朵等着它落地 的“咚”的一声声响。那段时间好象被放大镜突然间放大了,一只鸟甚至停在我眼 前一动不动,在我感觉着月球围着地球晃晃悠悠地转了大半圈之后,终于……然后, 她便迅速地从阳台上消失掉了。 十分钟后,我的门被敲响。那个进来的女人就是蔚。 蔚是一个行踪不定,目的不明,年龄模糊的女人,和我认识的大多数的女人相 比,她的身上缺少一种明显的特征。不止是因为她的身型没有过于曲折的线条,更 多的是她给我一种十分干燥的感觉,象是一种被晾置在天台上一株巴西铁树,独自 成景,别无所求。这样的感觉让我失去对她的戒备。 我对她所知不多,好象还有一个母亲在南方的某个小镇里,需要定期回去探望。 她的菜作得异常可口,胃口也出乎意料的好,闲来无事,就在厨房里有声有色地烹 烹煮煮,吃个不停。她似乎乐于与人分享,我则乐于品尝。仅此而已。我们彼此之 间的好奇虽然略略的有些但是也并不比对隔壁家的那只猫更多。 蔚许是到于不少的地方,有的夜晚她情绪高的时候会捧了一大堆的照片过来, 有匍匐着朝拜的藏民,有露齿而笑的肮脏的孩童,清澈的蓝天下皑皑的雪山,佛象, 河流,杂乱的集市。我一边翻看着,她一边旁白,还有不少见闻。例如西藏的公路 边气味清爽的简陋的厕所,西双版纳寨子里的用香草烤出来的罗飞鱼,她对于旅游 的兴趣在我看来颇有些偏执狂的倾向。她总是定期失踪然后又黝黑消瘦地出现在我 的房间里,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展示给我看,有一次,递过来一个碗状的东 西,黄黑的质地,约是一毫米半不均匀的厚度,看上去有些肮脏。我问是什么,她 轻描淡写地说,一个人的头盖骨。 和蔚渐渐地熟了起来以后,我便愈发地忽略她的性别。直到有一天,她过来, 问有没有姜,脸色苍白的。过了吃饭的时间,我说还没有吃饭,她看了我一眼说不 是,是不舒服,煮一点姜糖水。我说胃疼?我有胃药。她摇头,我去厨房翻找的一 刻,忽的省起。 那天夜里睡得很累,早年曾经反复纠缠我的梦再次出现,我与什么人玩耍正酣 处,忽然感觉到强烈的排泄的需要,然后开始地四处寻找可以应急的场所,眼睛望 出去,茫茫的一片屋舍狼籍,但是均属私人领地,想找一个僻静的角落解决,偏偏 又是四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正是忍无可忍东张西望之际,一个公厕标志仿佛从 天而降,辨清男女之后一头钻了进去。抬头一看,却是屎尿遍地,无处落脚,巨大 的绿头苍蝇轰鸣着扑面而来, 一种气息铺天盖地席 而至。猛烈的刺激让我立时作 呕。我用力地夹紧双腿,绝望地站在门口。 5 是的,有些事情虽然已经淹没在我们记忆的杂草里,但是秋日里一阵风无意地 吹过,草浪起伏,仍然会让它们显露出来,历历在目,宛若昨天。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间,教室里只有我和那个上海女孩,多数的人都回宿舍休息 去了,我坐在教室的后排,手中随便捏着一本书,眼晴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身 影,她穿着素白的连衣裙,象一枚刚刚展开的栀子花瓣一样安静地伏在那里。知了 悠长的吟着,阳光透过梧桐宽大叶片的空隙射进教室,她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地起 伏,颈后的发丝绒毛一般在拂动。我不知不觉间站起身,被魇住了一般,慢慢地向 她走了过去,脚步轻得自己都无法觉察。就在距离她只有一米的距离的时候,我的 手碰翻了从一张课桌边缘伸出的铅笔盒,她一下子被惊动,从座位上下意识地站了 起来,我连忙蹲下去收拾地上的残局,一面偷偷抬眼觑她…… 映入我眼睛的是我无法相信的东西。那是一滩暗红色的污迹,在雪白的裙摆上 分外的刺目,象是墙壁上一只饱吸热血而被就地拍死的巨大蚊子的残迹,随后便是 一股我从来不曾闻过的腥浓的气息随着裙摆掀动的气流进入我的鼻孔。我的大脑瞬 时一片空白。等我清醒过来,便起身掉头冲出教室。在洗手间里干呕了半晌,才回 到教室,从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事隔多年我才发现,那个上海女孩是如此的无辜。她由原来的白璧无瑕到后来 的肮脏腥臭的转变,并不是因为那一次不巧穿邦的倒楣的月事。究其原因,竟源于 自己。或许那时的我之所以过分厌恶也恰恰正因为下意识中我曾经无比地向往。那 种性别展示的方式,过于直接而鲜明,欲望的表征过于突兀,将我刚刚萌生尚无法 了解的欲望一枪击毙。一只寻食的小蚂蚁被一粒巨大的肉屑当场噎死,古怪也罢, 不可思异也罢,一切都无可逆转。 而滨则幸运的多,那是一个皮肤黝黑,长着一口漂亮牙齿的家伙,只是一次暑 期训练晨跑之前作准备活动的时候,他伏在我的耳边说我们溜吧,我无所谓地跟了 去。隐约觉得,他许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夏天的黎明,到处都是青草清洌的香气。 在陡陡的后山坡上,他的身体以同样的角度向我倾斜了过来,年轻浑圆的肩头抵住 我的胸口。他热乎乎的呼吸喷在我的耳边,如同一只蒸气烫斗,神色狂乱。在我不 明所以的一刻,他的手蛇一样轻巧而迅速地滑进了我的运动短裤。我的脊背向是被 什么狠狠地击中,嘴里猛然泛起一股又咸又苦的味道,我的手被他另一只擅抖的手 紧紧地捉住,牵向他的身上,我下意识握住。他两条浓密的眉毛突然剧烈地跳动了 一下,然后拧在了一起,那种又痛苦又欢畅的样子,象一颗子弹一样在我的脑袋里 炸开,我开始大声地喘息了起来。 水到渠成一般。 6 我想蔚大约是对我有异于常人之处是有所查觉的,但是她从来也没有表现出惊 异的样子。于是我确定她是有些经历的人,这样的人不那么容易大惊小怪。 这些日子里我的心不在焉想必也在她那里露出了端倪,于是偶而出现也只是拿 些作好的吃的,然后便离去。 泾仍然没有消息。我发现自己开始有些慌张。这样的慌张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 种习惯的感觉。他的面容在我反复的回想之下变得无比的模糊。象是冰块一样在我 温热的掌心渐渐溶化。握的越紧,溶化的速度越快。但我却无法停止下来。 我的焦虑除了泾的杳无讯息,还来自于现在的单位正在进行一次无聊的整风运 动,大量的时间用于一些形而上的空洞的理论学习,人浮于事,一些原本心有芥蒂 的领导,开始借题发挥,互相含沙射影,各有利益牵连的人们立刻分出各自的阵营, 严阵以待,而我则被频频试探,或是被某些人孤立,或是被全体孤立。大有草木皆 兵的样子。 强烈的厌倦感不期而至。从来也算不是特别有追求心的人,不是因为不想要, 除了知道得来不易,更是知道留也不住。曾经有一个特别喜欢我的伯父,在小学里 作着普通的教员。收入菲薄。一生所爱无几独好美食一味,走遍大江南北,只为尝 遍天下美味佳肴。小时候经常带着我去一些陋巷里的小店里吃些寻常小菜,再一一 讲解给我听其中的好处,说到兴致高时不禁眉飞色舞,全无平日困顿穷酸之象。平 素洁身自好自得其乐,从不招惹是非。晚年却不期生了胃癌,我去看他的时候,他 已经时日无多,那时己经几乎无法进食,青黄憔悴。浑身插满了管子,全靠营养液 维持,床头却摆着一本食谱,说再吃是无望了,便只是读读也好。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解在生活喧闹浮躁的表面之下暗藏的逻辑,我们所现居的 时代没有机会经历过往的那些风风浪浪,一切的戏剧性的悲喜沉浮也大多只是道听 途说,我所能亲眼目睹的一切,执着与功利无论大小何以名之从来只是荒诞可笑的。 但是现实终归是现实,浑水卷至,依然不知所措。于是愈加想念身在远方的泾, 梦里的泾眉目清晰,双唇炽热。 我厌倦之余请假在家,暂避一时。一天路上偶然遇到一个大学里的同学,四五 年的时间,看上去他已经胖了两圈,原本清瘦的面颊象是被塞进了两只肥大的枣子。 说话倒也全无妨碍。 他刚结了婚也正在准备出国, 说是申请了美国的大学,去读 MBA。 过程费了些周折但也算不上艰难。泾在的时候也曾谈及过应该去外面走走, 见的多总不是坏事,况且机会总是比较多。以前只是因为懒散,惧怕过程过于烦复, 也不曾摆在心里。这样一来,一个念头倒也清晰起来。于是便随便去书店转了转, 抱了一大堆托福, GRE的书回家。自己的英文底子不差,专业也算得应时的,顺利 的话半年左右便可成行。 一直以来对与泾的关系不敢奢求太多,距离是其中一个最大的障碍,如果他注 定不会再回来,那么我去就他,反正身边也无甚可留恋之处。我对生活并无过高要 求,一日三餐有些肉食即可。那里是自由之邦,总不会如此这般地进退维谷,应付 那些无聊的政治游戏,荒废下去。或者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可以两情相悦清静渡日。 那个国家或许会给我们一个长久的机会,如果我们真的不愿再分开。约略地听说有 的州的法律已经承认合法,泾那么喜欢孩子,我们日后收养一个黑头发的男孩也未 尝不可。 这样的计划一定,发了封邮件给泾,心下便坦然了不少。 7 十天以后,泾真的来信了,打开的时候,我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地颤抖。 信并不长,只是说让我好好考虑。这个世界上早已消失了迦南美地,或者从来 没有存在过。他前一段时间忙碌,是为了参加一个国际组织,这个决定已经作了很 久。不久他就要启程去一些贫困的非洲国家去进行援助活动,其路漫漫。当我真的 办好手续成行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最后他说,人生只是一次短暂的漫 游。一切的意义都是我们幻想出来的。宝贝,我爱你。 我坐在桌前将泾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两遍,然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里。我知道泾没有撒谎,他依然沉静,但我终于明白,这背后是一颗同样悬浮着没 有凭借的心。聪慧如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它,那些研究之后的洞悉并没有指向清 晰的一点,让他继续执着坚守。于是更早一步地选择离开。我们的关系,只是他与 泊岸间的一条细细的绳索,他从自己的船上将它解下,独自逶迤而去。而我,也一 直只不过试图用他来安置自己。一切都清楚明白的宛如写在纸上,而这一刻到来的 时候,我仍然需要深深地吸着气,忍受着那种早该预期了的空洞的疼痛。 那天夜里我去了那个著名的酒吧,用一杯一杯的酒去填那个巨大的洞。最后跟 着两个在酒吧遇见的男人去了一个布置得好象仓库一样的房间,一起厮混到天亮。 昏暗的灯光下全是他们起伏晃动的手。恍如游动的蛇影,我任由他们从我的身体上 经过哗然作响。我起身离去的时候,身上满是他们各种体液的气味。他们已经熟睡, 裸着的身子象被剥了皮的马,分作两段,扔在床上。街上下着大雨,街灯湿淋淋昏 暗地站在两旁,我冷得牙齿达达地打战,但是执意走了回去。 我躺在床上,眼前全是飞舞着的白蚁,嘴唇干裂得象大峡谷,舌头不断地将那 些咸腥的液体带进嘴里。我觉得自己好象就要死了。头就象是被塞进了一个架满横 七竖八的干柴的火炉之中。 迷迷糊糊之间一只凉凉的手不停地拂在我的额头,象是用一杯杯的清水浇着的 刚刚被焚烧过的田地。那里已经寸草不生。 三天的昏睡过后,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有些虚弱,但四 肢俱在,无需多虑。 我开始动手整理电脑里的文件,将有关泾的一切从中删除,这样的举动对我来 说,有着异常重要的作用,我发现自己一直仍是生活在虚弱的幻想之中。和泾之间 的一切故事将随着垃圾箱里“刷”的一声声响,变成一个已经完结了的游戏。我对 着浴室的镜子呵呵地笑,发现自己嘴角的两条纹路越来越清晰,当笑容消失了以后, 依然深刻地挂在那里。 8 将英文书通通塞进柜门里,我又开始回到单位上班,单位里一切如旧。窗外的 光线明明晦晦,又要换季了。 过了两个月,我才发现很久没有见到蔚了,病中照顾我的人想必就是她。于是 我拿了些新买的桃子,去敲她的房门。在我几乎已经确定她不在家里准备转身离开 的时候,她的房门”呀“的一声开了。 我差点认不出她来了,蔚象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来感觉干燥的她更象是被彻 底烘干了的一捆柴草倚在门边。 我进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房间没有开灯,里面一片狼藉,厨房里传来一股 食物腐坏的气味,我说发生什么事情啦? 蔚望着地板上裂开的缝隙说,没有什么,我的母亲死了。 我说你在房间里呆了多久了?蔚不语。我找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说我们出去 吃点东西。拉着她从房间走了出去。 傍晚的街头,人潮涌动,摆摊的小贩们生意出奇的好。我们找了个台湾小吃店 坐了进去。蔚的神色恢复了一些。 我叫了些粥和凉菜,安静地坐着,等着她开口。蔚沉默了很久,人们从我们的 身边走过,三三两两的,坐下或是起身离开,表情各异。 终于,蔚开口了,声音暗哑,象是隔着几层厚厚的纸板传了过来。 9 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有再见过父亲。父亲只是发黄的相本里,被母亲的手 摩娑的格外模乎的那个影子。母亲应该是怨的,虽然她从来不和我说,她只是用手 揉着我的头发说,真不想你是个女孩子。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清秀的女子,贞静柔和。 可是父亲还是走了。听说是和一个年轻肥胖笑声粗嘎的女人。 母亲总是凭窗而立,若有所思的向外望着。老楼粗大的的原木横梁下的母亲, 就象是一枝安静地等待着枯萎的紫藤。那时候,我不知道母亲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迷恋着她身上清淡的香气。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开始长得飞快,高出母亲半头,完全象一个男孩子的样子, 我留短发,穿男人的汗衫,与母亲出去散步的时候,常常是手拥着母亲的肩,想象 着那是父亲的手在母亲纤弱的肩上紧紧地扣着。我抢着干家里一切的重活,买粮, 买煤,在家里修修补补,手上磨着茧子。我可以爬到山上很高的树上,摘回酸枣给 母亲吃。我想我们并不需要一个那样的男人。我不喜欢自己开始出现的女人的特征。 我想填补父亲走后那个显而易见的缺空。但是我没有成功。 一定有什么是我不能给母亲的,我们互相依恋她仍然是不快乐的。但是那个时 候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长大了,当我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和一个结 了婚的男人上了床。我需要了解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那天我没有羞怯,没有快 感,也没有明显痛楚,那只是皮肉间的一种接触。那什么也不是。那个男人什么也 不是,他只是帮助我了解的一个样品,一节阴茎。我对那一层薄薄的膜毫不在意, 谁有权去要求,他们寻花问柳,他们朝秦暮楚,他们得到了,再毫无怜惜地丢开, 凭什么? 我和男人们热恋,然后再毫无理由地离开他们,看着他们的痛苦与不解无动于 中,我知道我在作什么,那些男人,我在替母亲讨还那一笔债。 我不断地寻找机会接触女人,这并不困难。引诱她们,也顺从她们的引诱。想 从她们身上发现父亲在母亲身上可能发现的一切,那样的触感,那样撩拨以后的悸 动与起伏。我觉得我的手就象是抚在母亲的身上,感受她的柔软的条线,她的身体 的所有缝隙温暖的包裹。 母亲一生都在那个小镇上度过,这个世界别处的风景她从未见过,也从来不肯 离开,于是我四处游历,我照下来,带回去,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她的一生就是 在我的眼里就是那样一点点的虚掷了,幽幽的四周都是虚空,她什么也不要也不挣 扎,而我不甘心。 母亲是突然心脏衰竭的,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时不时陷入昏迷。她的身子在 病床上,在被单下单薄的几乎看不见。我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讲最近见过的风景, 有趣的见闻。母亲偶而会睁开眼睛,微微的牵动嘴角,努力地笑,定定地望着我, 却几乎没有说过什么。抚着母亲瘦弱的手,我没有眼泪,我想她真的太累了,这样 的走,也好。 母亲最后的一次清醒,花了很长的时间一字一字地对我说,蔚你大了,我也没 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你知道,不要恨他,是我要他走的,他不是 你的父亲,他给了我们母女一个名份……。 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10 蔚看着我,眼睛深不见底。 桌上的粥已经冷了,我说我们回去吧。我不知道我还可以说什么,但是她能说 出来总是好的。 回到她的家里,她站在那一片凌乱之中,象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垂着手,眼睛没 有焦点地四顾着: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母亲,还有所有那些一直支撑我的那些怨 恨,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亲这一生又算是什么?为什么要白白 走这一遭?她还在为哪个男人守着秘密?谁是我的父亲又有什么分别?我算是男人 还是女人,告诉我,应该怎么活着……。 她转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面孔在泪水的浸渍下,柔和而润泽,抖动的双唇, 象是随时都会从枝头跌下的桑椹。 我没有别的办法帮助她,给她答案,除了一个。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服,进行自己一生中第一次与女人的结触,她的 内衣结构并不复杂。皮肤的质地是如此地不同,细软的象被摩挲了很久的棉布,我 在这样陌生的接触中,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自己。她的乳房细小略向上翘起,平坦的 小腹,腰部紧凑,微微弯曲的弧线,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久前在灯下横陈的 那个影子在我心头一掠而过。 蔚裸露的身体在房间暗淡的光线下,象一匹准备束手就擒的疲惫的野鹿。我的 手沿着她削瘦的脊背缓缓的移动,感觉她肌肤由清凉渐渐地变得温暖。她向我靠了 过来,将湿漉漉的面孔一动不动地埋在我的胸前。突然间,我发觉自已的肌肉开始 紧张,当她的手挪动着慢慢圈住我的腰,并有意图向下探索的时候,我的家伙开始 自行其事地发生反应。 那天晚上当我真的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想了想,对这个泪痕未 干的女人说,“我可算是处男,你要对我负责!不如我们结婚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