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双鱼座女子 作者:何从 从前 有8 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她们菱形的魂导自银河系的海王星,她们透剔的灵世世代代双双对对地脉接 着。 每年的阳历2 月19日至3 月21日,月亮的光辉会照亮双鱼星座。那些闪闪发 光的鱼儿会自天而堕,流星一瞬间肉身成形。 她们敏感、脆弱、善良、自私、情绪化、神经质、渴望安全感、优越感及自 信心……还有。 他。 本故事的四位女主角,都是我熟悉的朋友,特别是其中的一双姐妹,是我家 邻居的宝贝女儿,真可谓朝见口,晚见面。 我在此将她们的心情告白于天下,也许你们这些热情善良的读者朋友会指责 哦,说我这位朋友的嘴巴太快,怒我这位邻居的耳朵太尖。 所以。 在让你们深入她们的生活之前,我就有必要声明在前:我本就是受托于她们 的授命之际。 而巧合是,这些女子全部命属双鱼星座。 霜妤是我的大学同窗,生于3 月18日,细眉细眼带有羊腿骨的风情;而大波 浪的发型正好柔和了她的尖锐,使之成为我如胶似漆无话不谈的朋友。 于幸远和于幸蔚是我的一双邻家小妹,分别生于2 月21日和3 月4 日,幸远 长得粗线条心肠却柔弱无比,最令我惊叹的是她在事业上的风生水起,果断勇敢, 只要从蚊帐门外看见一位穿着精细做工的笔挺套装,画着时髦的复古眉毛,将平 底皮鞋弄得噔噔作响的女人走过,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于幸远。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前有一两年上海高校流行着所谓“吃在交大,住在同 济,玩在复旦,爱在华师大”的口号,且有传染其他二三流学堂的时候,幸蔚就 是其中的受害者。当年那场被勒令退学的恶梦经久不散,只是稍微淡远了那么一 点。于家两个女儿,就幸蔚一人进了重点大学,那时大学男生宿舍里每天早晨6 点不到,都有一些女孩子拿着牙膏牙刷毛巾面盆热水瓶跑上跑下的时候,只有幸 蔚和她的伴侣措手不及,被值班老师当场查获。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恶意告密,要 报复那个男生。而我,也是在数年后的今天,才从我的同事口中了解到那场事故 的真相,巧的是,这位同事正是当年该男生的同系同班同学,幸蔚从此趋向自我 封闭。一个具有男孩子特质的秀气女子,向来吃酒脸不红心不跳,今天亦如是。 只有当我家阳台上飘来熟悉的某种品牌的香烟味道的时候,我就知道,此时幸蔚 独自在家。 对左如心,我知之不多,是霜妤告诉我有关她的一切,她也偶尔会出现在于 家,她是于家男主人的下属,据说是一个已过而立至今单身的时髦的小个子女人, 走在路上会让你想起上海最富有最时尚的马路上,经常出没的女人,譬如锦江迪 生和美美百货一带,可是左如心是个美丽的正派女子,她的报刊专栏总让人想起 林燕妮。在自己供职的杂志上,如心有个专栏,专门讲她自己的故事,却用了笔 名。我在此只是将她的故事串联起来,作为我今日这篇稿子里有关她那部分内容 的蓝本。那天 在父亲的榻前,看着血滴成溪,方知挽留已迟。霜妤明白,今天遇见于戈颂, 都是宿命。 父亲走的那天巧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父亲的倒下宛如轰然倒塌的堡垒,灰飞 烟灭地让母女俩泪也来不及流。生命真正是一瞬间的事。 第一次赴于戈颂的约是在圣诞节,共事三个月的主编和兼职小编辑第一次面 对烛火就餐。霜妤透过菜香嗅出了男人的味道,父亲还在的时候,用完浴室后就 会飘出这样的剃须水味道。 所以当戈颂的舌头卷进她的耳孔的时候,霜妤感觉到了正逐渐膨胀的快乐。 女人的耳朵真是致命点,一听好话就飘然欲仙;男人的舌头一卷就点燃了激情, 如果戈颂不轻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霜妤知道自己就会心甘情愿不由自主地, 一点点地陷下去。 那天戈颂说:“我想品尝你,行吗?”然后她就推开了他。 父亲生前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她不能老是依赖爸爸的肩膀,不然爸爸有一天 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父亲已经不在了。可是她有了于戈颂。于戈颂的身上遍布着霜妤的梦想父亲、 上司、男人、情人。 戈颂陪太太在医院打点滴的时候,霜妤呼了他的中文机:好好地做个男主人, 做个象样的男主人,不要想我。 戈颂不在的时候,霜妤真的不想他,一点儿不想。她好好乖乖地做她的采访, 写她的散文,泡她的红茶坊,穿她的小马褂大头鞋在他的面前是不可以的。她知 道浅紫色的棉质衬衫配酱红长裙的自己才是他心里的依人小鸟。 她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出去食火锅打保龄,他一打通她的手机,她的心就 狂跳,噗通噗通噗通。她对着话筒里说:只要你说好,我就过来陪你。我们说好 的,我对你是盲目的,但不会死心塌地。 一直到分道扬镳,她都没有让他真正地得到她。如果他有欲望,她希望他去 他的太太那儿。 她说他只是她的暂歇;相信自己也只是他的暂歇。 霜妤在等别人来代替他,这样的城市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生活还有象她这样的 女子,怎么可以过没有他的日子?!真正的男人应该是能够给恋他的女人一个安 全的,可以在其中睡一会,哭一场的怀抱。只要在黄昏的街车上,在午后的沙发 上,在子夜的茶坊里,在假日的店铺里,有他的肩膀他的衣襟他的唇,她就觉得 这为生活为未来打拼的苦,还可以说得下去。她相信自己永不会要求戈颂离了婚 来娶她,也知道戈颂不会这么做。就算今时男人仍可三妻四妾,她也不会委身作 小。她想着他的太太身上她永无资格媲美的成熟;想着他的两个与她同样正值青 春的心肝女儿一个是他的“心愿”,一个是他的“欣慰”。那么她呢? 所以她坚持自己只是他的暂歇。 梦想同样也有暂时的和永远的,她的永远还未来到。 父亲生前的劝导今时才入得耳去,父亲身后的霜妤不再是从前的娇娇女了。 虽然,同事们都说她看来象个小女孩子吃零食也不避开上班时间,闷闷不乐还照 样表现在脸上。但父亲若在,还是会为她的小小进步而高兴的。她和戈颂谈起父 亲的时候,他也不会放过机会乘机同她谈自己的“心愿”和“欣慰”。 他又将舌尖绕进她的耳窝里的时候,她眯起眼睛突然说:如果有下辈子,我 们要做一对父女,血脉相承。戈颂却不要,他倒想无所顾虑地好好爱她一番,她 就狠狠地责怪他,偷偷咬他的舌头,他捕住她狠狠地香,香得她天旋地转。 天昏地暗。 她感到窒息,眼前冒出许多星星。她推他,他却顾自沉湎狂乱。她也只好回 应,却看着那些星星满天飞舞,顺着游戏规则,组成双双对对的鱼,因为哗然之 间的放松,她几乎忘了自己紧张无比的工作,忘了这极酷的社会,她忽然感到有 种冲动自体内上升,想要撕碎票夹里所有的票子和曾写成的所有稿件,扔上半空, 看它们如雪泪汩汩而下;想要留下办公室的钥匙和辞职书,任着上面她的体温在 渐渐地冷却;想要牢牢地攀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背脊,放开自己的躯体,由着他将 她征服;想要…… 父亲的眼神却自鱼群间闪烁,超越所有的星光,冷冷,冻醒了她。 后来她找到另一处歇脚地时,已忘了哭泣的滋味。 在一场大型文学会议上,她的手一直在笔记本上划划涂涂,无意间写下了这 样一句:一段为众人所不能容忍的往事,坚决不说。 就把它留给青春。现在 轮到她了。 医师问:是第一次吧?请放松。 她却挺起了腰,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床板,将另一只手咬在了嘴里。医师按下 了她的小腹,她感觉到手术刀伸进了身体里,子宫里阵阵痉挛似的痛痛痛痛,痛 啊!她闭上了眼睛,汗水渗得满额都是。 她看见了黑暗里的星星,组成菱形的鱼,都是一对一对的,生死都在一块。 灵魂的来源和去处都是一样的,星座有星座的章法,她却背叛了命运的规则。她 不要。可是左韦不放她。她记得在茶坊里哭的情形,她对左韦说:我什么都给了 你,是心甘情愿地给的,女人到了要经历打胎的地处,已经是不值得珍惜了。我 不能违背家人的苦心,就只能放弃自己的未来,我已经是个不要未来的人了。她 想起她的前任爱人,当他毕业离开校园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她不知怎 的给记住了,今天说给了左韦听。 就算命运是悲惨,她也从此后愿意当它是幸福。 这一年也算是过来了。在办公室她有极好的口碑,上上下下都宠着她,她也 吃得起苦。年轻固然是本钱,心态也是重要的因素。有一阵子她觉得忙碌真是好, 忙得天昏地暗更是一种享受,至少,没有了时间胡思乱想,或是受爱欲情愁的煎 熬,想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也好。年纪轻轻的人,心血来潮是几秒钟的事,也 是很正常的事,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情绪化,有时心里明明是这样,行动上偏 偏要那样,不是言不由衷,也不是口是心非,她想是天性使然吧。她记得有一阵 子自己一点儿也想不到他,以为很好;过了一阵子又分分秒秒地想他,想自己在 他怀里的情形,想到要哭。 香港女作家张小娴说:“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有些人看书长大, 有些人在爸爸妈妈处学习长大,有些人在尔虞我诈的社会里成长,我想,我是在 爱情里长大的,在爱情里学习人与人的相处,学习成长。”她想自己也是这样, 如果没有左韦,她不会有今天,好工作,好人缘,是她本来就有资格拥有的吗? 公司里的人都说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都对她笑眯眯很客气。她倒不自持,彼 此保持着距离,有时自作主张起来,都可以翻脸不认人。在家里就不是这样了。 她记得自己还在小时候,就习惯于看大人的脸色行事了,只要父母说不,她就绝 不会死赖在玩具柜旁不肯走,不仅是因为懂事,体谅父母的经济状况,更是因为 她已学会将渴望和羡慕如花瓣一样活活埋葬,时间一长,也就任其在肝肝肠肠里 一点一点消化掉了,她不怨。 所以,到了今时的年纪,就算现在躺在手术台上,领略亲生骨肉被切割成一 块块的痛的时候,她仍旧咬紧了牙关,听见自己的呼唤在肝肝肠肠里,被消化液 肆虐、吞噬。虽然她尚未有忘记自己曾对自己说过,如果许可,她宁可为爱情舍 弃今天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虽然。 她想见自己三十岁的时候,一定是个什么都没有了的女人。仅仅是一个女人。 她痛。 左韦说,妹妹也说,你必须学会伤害别人,包括亲人。她痛,只听见左韦吼: 他们要你好好读书,你就好好读书;他们要你将来考留学,你就准备考留学;他 们要你晚上不许超过十点回家,你就不超过十点回家;那么他们要你爱上谁,你 就那么容易就爱上谁了?我不就是进过牢的人吗?你们没有这个记录,就说明你 们从来不犯错了?你一天一天地让你的父母骄傲起来,我可以听见他们在欢笑的 声音,在为宝贝女儿自豪的声音,可是我听见过你笑吗?你笑过吗?你有过为自 己真正的幸福而欢呼而狂喜而沉醉的经历吗?你根本就连哭也不会了! 妹妹说,我不管你了,我看爸爸妈妈事实上也懒得管你呢!这世上每个人都 前途未卜,谁都没有资格为谁的选择下定论。左韦是个好男人,你只是不甘心就 这样算了。你以为自己软弱,逆来顺受吗?别被自己的借口给欺骗了! 只不过想要好好地爱一个人而已,很简单的情节,为什么到了她这里,竟变 得如此复杂曲折?咬一咬牙,转个身,命运里作一次不问结果的冒险,又如何? 她觉得自己整个地被拉成一条横胖的幅,单薄得几乎要瘫软成一池水。 曾经。她神经质地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喋喋不休地跟左韦闹分手,要他对她 死心;事后又后了悔,就打电话给他,再花上几个小时缠他,嗲他,不许他离开, 拼命说服了他不再谈分手的事。如此周而复始的。闹分手的时候,她的态度是坚 决的、百折不挠的;到了寂寞入深的时候,她便又想要回他了。 他也居然是那种男人。 次次都由着她的出尔反而,仿佛没有自尊。 因为爱她,所以无微不至。 她竟然还恋着一支花一双耳针的光阴,随时想要拒他于千里之外。朋友怎么 看的他?一个囚犯吗?如果他酿成的那场车祸里,受害者是她,多好啊!那样她 就可以恨他了,恨成杀千刀。偏偏,她的莺歌多半是系于他的笑语。常常,真实 世界让她不得不回来他的身边。 只好。 走一步看一步了。 医师说:好了,于幸远,去隔壁躺一会儿,还痛的话配点止痛片。 她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一颗生命了。她听见自己身上的血不停流出体外 的声音,感觉自己仿佛刚从刑场归来。世上没有一种药可以医她真正的痛。 忽然想,就算,就算这份爱情随时都要死去,她也要留存一点尊严。为自己。 明天 就是她的生日。 音犹绕耳。80年代的春天尚历历在目:海边她想当画家的梦想;教室里的课 桌挪动声和男同学的汗酸臭;高唱毕业歌的嘹亮嗓音;面试主管和善的或锐利的 眼神;婚礼进行曲;一个孩子在街头稀里哗啦的哭声,都是同口异声的热闹啊! 仿佛在哔哩拍啦的爆竹声后,面对一个特别清冷的冬晨,一个女人过了她的三十 二岁生日。 她那一届的同学,当年多半都随出国潮去了美国,最糟的一个,如今也在香 港女人街上摆了个杂货摊,如心将这些情节写进她的专栏后,就有人骂她有揭人 隐私的癖好。其实到了国外有什么了不起的,卖杂货又有什么不好?最“幸福” 的女人当是找个好老公,有型有款,有钱又有颗坚定不移的心,每天陪着她看张 德培和足球,让她能够做一些她喜欢做却不卖钱的事。以上想法都是这些年来积 累的经验么?如心疑心自己是不是吃葡萄的狐狸。 她喜欢《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里的HughGrant.每次看完一部电影后,如心 都欢喜把男主角的身影在脑海里复习一遍,她自觉是个完美主义者,双鱼座女子 的身上聚拢了所有的女人天性。只是没有觉到竟然这么快就跨过了三十岁的门槛。 于是这十年里应该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事,她竟然都没有发生,只象是永远活在恋 爱中似的。 她其实一直都在挣扎,和90年代中后期所有的“六八式”女子一样,爱情和 婚姻的迷惑一直困扰着她,特别对于她这样的单身女子而言,因此错过了很多好 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赌气,抑或真的在为某个未知的影子留守。只是如 今他们都已不再年轻,她也正一天天地失去了青春。虽然她曾是当年可以数得清 的美女,现在回想起自己失恋时的模样,如心居然感觉好笑。 “真正像个被唐晓芙拒绝的方鸿渐,穿着雨衣在雨中挨淋。”她对朋友自嘲 道。 她替于戈颂打工,觉得那是个孩子一样的男人。于戈颂说她是个借诗浇愁的 女人,多少年来,她都乐观地向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点希望始终在她的足 尖上,仿佛永远都踩不到它。所以在青春尚未完全失去的时候,她照旧喜欢最绝 望的HARDROCK,喜欢最另类的STREET和最刺激的SP-ORT样式。所以她欣赏ELLE的 文雅,也不拒绝香港少女式的不羁。这个每天早晨和睡前都拼命抹眼霜的女人, 居然有人真当她依旧是二十六、七岁的光景。女人家,最珍贵的当是一个人的尊 严和信心罢,不知谁说过,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是不是处女,也没有多大的意 义了。于戈颂这个男人,如心记得他说过“喜欢真正的女孩子”的,而且是在工 作时间里说的,后来看到了霜妤。于戈颂说霜妤走的时候,还是一个真正的女孩 子,说的时候也是工作时间。可是如心看不起霜妤,却愿意原谅她。 弟弟左韦因车祸入狱的那段日子里,如心开了个专栏,时时用笔教自己想起 当年的老师;想起默默无闻爱恋着自己的男同学;夜半时分想起的男人,和那段 觉得牵手都是负累的光阴,她相信自己这辈子成不了画家了,却也开始相信命运 的有无。 于是就有一个女人化了笔名,职业是对着一张白纸发她的白日梦,说些警醒 世人却对本人于事无补的废话。戈颂在总编会议上说,这个世道就是喜欢这一套。 所以她写啊!心甘情愿地享受全部的过程,用全心和全意,学习相信“每一条走 过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将要走上去的前途都有它不得不 那样选择的方向。”学习不后悔。 等到看见了于幸远,这个教弟弟丧魂落魄的女孩子。 如心想自己能说服于戈颂尊重幸远的选择,这个事件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偏 见而已,却终于没有开口,也没有记录进专栏里,自然法则之一就是“教天下有 情人,难成眷属”。而双鱼座的女子向来不破坏游戏规则的,虽然她们也懂得悲 天悯人。 母亲回老家的时候,千叮咛万附嘱的,诸如三顿饭要好好吃,生活要有规律, 安眠药少用之类的,未了说:你姑妈又介绍了一个,蛮不错的,你该去见见,见 面时多讲些平常点的话题,别老弄得自己很有个性的样子,小心又把人家吓跑。 唉,都是第十几个了?母亲关心的,只是她的归宿。 当夜,她就将蛋糕上的最后一支蜡烛吹熄了。 想。 见好就收。未来 何去何从? 就靠自己的双手谋自己的生计了。幸蔚想。 喧嚣的迪斯科舞场,疯狂的摇头和惊心动魄的音乐,该是最适合双鱼座女子 的了。只有她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啖着酒,顾自无言。舞池里人头济济,男人女 人都化了浓妆,眼角都是鬼魅的彩。摇头、摇头、甩手、甩手、甩手,时暗时闪 的灯光偶尔掠过某张忘记灵魂的脸,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双鱼座女子蹲在转角扶梯 上,冷眼旁观。 凭自己的天资,幸蔚认为是上天妒她的好。所以,才有了这一遭。 真真是被活剥于天下。 他只来得及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昨夜舞会上的邂逅,晶亮目光还在,他们的 华尔兹旋转得过了度。 她只记得他姓谁,有好看的眉毛和眼睛,物理竞赛中得过第一名的。她和他 的两个系在同一幢教学楼里。 本来,长针一指向12,辛德瑞拉的故事就该结束了,是她赖着要他多躺一会 儿的,无线电台的清晨报时声还未响起,她和他的大学生涯就这样早夭了,夭于 她正裸身时。 上铺男生的女友一分钟前刚走,幸蔚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起来。 查铺应该要再过半个小时的,为什么这天会这么早?他们都说这一着是蓄谋 已久的,是处心积虑而致的厚积薄发。 她被送下楼的时候,看见男生宿舍旁的垃圾筒边上,一个外来民工的小孩, 正将一只废弃的粉红色避孕套吹爆。 声音很响。 只有她觉得刺耳。 父亲戈颂第一次狠起了心将她往死里打。多少年来这个孩子一直是他的“欣 慰”啊!是他两个宝贝女儿中最心爱的呀!幸蔚漂亮、好学,又考入这所名牌大 学,曾经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多么骄傲啊!这世界上的罪行再怎么多,也不应该轮 到他的这个小女儿。偏偏。 被驱逐出校门的理由,竟是如此不齿。 一个女孩子家啊! 幸蔚进入某补习班的时候,母亲只说了一句:做个女人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 了。姐姐对着妹妹,在一个黄昏时分的红茶坊里,再述她和左韦的故事,幸蔚听 得恻肠悱徊,看见左韦,答应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就算伤疤不容易淡忘,她也 要勇敢面对。说的时候都是轻易的,真正要做的话,却是要作一番挣扎的。 特别是,当姐姐无奈而又落寞的神情,在每个有闲的傍晚浮现的时候,幸蔚 就想大哭一场。她想,如果左韦愿意,他可以攀窗而来,趁夜带走她的姐姐。 这个城市里,林立的都是高楼,火柴盒一样的,遍布危险的磷和黑头。幸蔚 想,都像囚禁爱情的堡垒,谁敢攀? 为什么罗密欧朱丽叶、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会经久不衰,人人都爱听?中 国的外国的,这样令人呕心的传说,难道是可供模仿的典范吗?恶心。 父母不喜欢左韦,幸蔚心知肚明,也不觉得应该不应该,她只怨姐姐的无争, 就像当年自己的他。当心爱的男人的双亲,对她冷眼相待的时候,当深爱的男人, 为了他所谓的“孝行”,请她走开的时候,幸蔚心里的怨啊!她想,谁都有不讨 人喜欢的一面,等到看见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她才发觉,原来他是值得被原谅的。 如果,只是如果,她能早一点领悟到的话,就不会有那无耻的一遭了。 这一年她听到了戴安娜和张雨生的车祸,别人送她的“风中之烛”CD,她却 扔在了墙角。 她想自己以后不会再爱上谁了,她以为自己就此长大了。她自以为是。 在补习班里,她将所有的男生划为“乳臭未干的男孩”,对他们的“幼稚” 嗤之以鼻;家里没人的时候,她喜欢坐在阳台上抽烟,而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吐 烟圈;她不爱搭理人;闺友谈起她们的男友的时候,她可以听得津津有味,在面 孔上却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却。 喜欢起粉红色淡紫色的柔纱面料服饰;睡觉时要抱一个乖乖的绒布雄仔在床 头看言情小说;站在街头看双双对对相拥路过的年轻爱人;在快餐店里意犹未尽 地吮手指头。她知道自己已经过了二十岁。她不甘心。 但伤痛难免发作。大学时代里,她以为总结了自己的一生,谁料都是自欺欺 人。 最终,还是要回到中国少女的身份上。 只有在阳台上喷烟圈的时候,她才感觉真实。 她渐渐喜欢上了左如心,这个父亲身边忠心耿耿的女人。一个已过而立的女 人,居然还有做梦的权利,真是好难得。她想自己将来也应该有一双和如心一样 的靴子,上面装饰着少许流苏,粗粗厚厚的高跟。走路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