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右眼 作者:何从 用你的右眼凝视我/热心而真切的/目光/一直穿透到我的血液/并使之沸腾/躁 动不安/冲破洁白的皮肤/向你疯狂地流动/并膜拜/和着忍不住的热泪/冲刷那无法 停止的脚步/从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从一个心灵到另一个心灵/而你深深地凝望 着我/在惨淡的背影之后/把我磨练成一支锐利的箭镞/以伟大的力量/让我穿透幸福 /和一直存在的生活欲望 ——杨过 只是,也将是一生的宿怨。在今天都只是苍白的记载。经年累月的痛。 她天生的十指冰冷。 体质的纤弱,一到了冬天她就容易四肢发冷。象13岁以后的心。 2岁的一场惨祸,碎裂的玻璃突然刺入了她的右眼。 从此盲目。 只有在父母眼里,她是完美的。 胜过天下所有更聪明美丽的女孩。 1999年2月22日, 她的尸体被发现在她的单身公寓里。现场没有暴力的痕迹。 也,没有血。 在她的一直上锁的抽屉里,警方发现一封遗书,写于1988年的9月某日。 我注定活不过第一个1/4年轮。宿命而已。我选择死,只是为了更好地活。 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是自杀,除了他。 他是天。她最后的情人。 他记得她唯一健康的左眼。人有三世和三生,目光也有三神。 用你的左眼凝视我、斜睨我、漠视我。 ——从深情到绝望—— 凝视: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凭借 她那个时候喜欢穿白色的任何质地的裙子,偶尔会有点俏皮的蕾丝。丝缎黑发 遮住右半边脸。唯一明亮的左眼里,好象有无限的空灵的渴望。象那年所有19岁的 女孩子一样,白棉长裙是她的最爱。 那个时候她有一个很帅的男朋友,她调皮地称他为“我的男孩”,安静地爱他 宝贝他。女红在那个时代已经不流行了,可是她依然会照着书上的花样给他打围巾, 温暖而柔软的围巾。她记得他出生在冬天,人马座的男孩。冬天生日的人,最好的 生日礼物就是这样一条柔软而温暖的围巾。 他总是说不介意她的独目,他说那是专一。 专一地注视他,凝望他。19岁才有的最真切的爱情。唯一的目光,只留给你。 她是个浪漫而温柔的双鱼座女子,有最温柔最敏感的心,小石头一样,看她小 小的拳头就知道,洁白的皮肤,小巧的骨架。任谁都不舍得轻易碰痛了她。 他不喜欢吃食堂,偏要跑到附近的个体户小店里吃不卫生的各种面条和小吃, 她看得心疼。本来她13岁后就不再进厨房了,因为学业,也因为女人只有在面对爱 人的时候才能做巧妇宴。她却为他挽起衣袖下厨房,然后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把她创 造的美味吞咽下去,落到温暖的胃,她就会展露甜蜜的笑容,用唯一的左眼凝视着 他。这一刻她所有的幸福都押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押在对他的爱情上。 在每一天中午的饭盒里。无论是暑夏还是寒冬。 这个脆弱而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他的爱情给了她笑意,虽然只有一丝一缕。 她那时最喜欢的他的小花招是,在她洗碗回来的时候装睡,孩子一样地睡着, 然后等她凑近过来想给他披上一袭寒衣的时候,突然跳起来抱住她,然后给她一个 突如其来的吻,直到把她顶到门背后,让走廊上的一块小小的阴影如温柔的毯子, 将彼此覆盖。 那时真的是段小说电影里那样的情节,她孤单而习惯伤痛的心,第一次不再是 块小而坚硬的石头。身体上的残缺也渐渐地被爱情所遗忘。他帅而高大的身体,是 她梦想的港湾,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她一直不能忘记他第一次走进教室里的 时候,自己的心刹那的萌动。 然后在计算机课上,她碰巧就坐在他的身边。她害羞而敏感的脸悄悄地红了, 他在这时给了她一个微笑。稳妥熨贴的笑容,给她一刹那的皈依感。 把头发掠过去吧,我想看完整的你。后来他说。 裹在白衣长裙里面的小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捷~~。她的细细的声音轻轻地飘出喉咙。 然后的一年三个月里,他不用再去食堂吃那又硬又贵的午饭了,她会骑20分钟 的车回家,给他做好美味的食物,然后在无人的教室里或者校园的草坪上,亲自喂 他,用唯一的左眼专注地凝视他。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恩惠,心安理得地享受。 她是准备在他下一个生日的时候,给他这一条暖暖的围巾,包括自己。他总是 说她太小,不舍得要她,只疼惜地在黄昏的树影下,将自己疲倦的头,深深地埋入 她小小细细的乳间。 除非她自己愿意。他才能要她。 她也恰好在这个对爱情深信不疑的年龄,深信不疑到除了爱他别无选择,他就 是她的梦想和她的对生活的欲望。 就象对白色衣裙的强烈热爱。 而那一年是她最后一次穿柔软的白色布裙。 也许她错在不该给他这个惊喜,但是她太想给他惊喜了。那一天她本来是有事 的,也跟老师请好了假。却正好能提前在中午回来了,而最要紧的是,她想起他应 该还没吃午饭。 她一直畅通无阻地进出他的宿舍的。 那天也没有人阻拦她。 白色的影子,轻飘而快乐地飞进了他的房间。及腰的长发水流一样地起伏。 他却惊骇地从床上坐起,同时还有个陌生的女人。 他惶恐地看到了她的左眼,唯一能直视他的眼睛。幽幽的,在乌黑如丝缎的发 际间闪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瓷实的冷而冰的目光,没有一点的温暖和宽饶。 如她潜意识里的恨。所有一直埋藏在她心里的关于残缺和歧视的阴影,一直因为强 烈的爱情而被忽略不见的伤痛在这凝视中复燃。 他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死灰。没有一点残余的光和热。 他不知道意识力可以杀人,当人性背后一种可怕的东西复萌的时候,致命都在 无声无息里。 她就这样凝视着他。将他赤裸地揭露。 几天后她就退学了。 他在一个礼拜后被发现惨死在宿舍里。现场没有血迹,也没有暴力。 他的手里只有一条没有织完的围巾和她的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微笑的左眼。 斜睨:有了你我应该什么都不缺,心再野也知道该拒绝 三个月后,警方接到一名妇女的报警,说是她的丈夫被发现面容可怖地死在卧 室里。当时她在浴室里洗刷,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其间她只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过, 等她出来的时候,丈夫已经一命呜呼了。电话听筒跌落在地板上。 她的身影在飘零过几个异乡城市后,出现在上海东北角的一所公寓里。 嫩嫩的黄色、苹果绿、跳跃的橘红,她涂着娇艳的口红,只画眼线,眉毛都给 小心地拔去,修成复古的形状,髦得合时。丝缎黑发依旧恰到好处地遮去半边的脸。 没有人发现她残缺的右眼。 她和雄已经同居了10个月,开始是因为彼此需要,而最重要的是,雄是如此地 深爱她,深爱到不舍得她在生活上受一点点的委屈。他会放下心爱的足球不看而陪 她去买零食,他会下班后再累也给她做晚餐,而她也竟然会宁可饿到他回家,也不 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就天天窝在家里写小说,写游记,或者上网chat,有时和朋友出去,喝酒喝 到深夜,然后把他从被窝里叫出来接自己。不管他第二天还要上班。 在旁人看来幸福无比的生活。他是个小大款,所以她从来不用为生活担忧。只 管做自己那喜欢却不卖钱的事。 她的心却已经冷却。 每个星光也要熄灭的夜晚,他总是轻轻地问她要去赴什么约? 她不语,他们之间是没有言语的做爱。一切都在沉默里进行。 他也习惯了经常在深夜疲惫地回到他们的小屋的时候,看见屋内一片漆黑,只 有电脑屏幕空前地明亮着,她缩在音响旁,音乐是蓝调的,低低的、沉沦的声音。 她不停地抽烟,喝加了柠檬的墨西哥太阳啤。写不下去的小说在屏幕上渐渐地变成 黑色的屏幕保护画面。 他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她抱上床,给她关上了电脑,然后开始做晚餐。送到 她的身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通过坚硬的心脏落到柔软的胃。然后怜爱 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我们结婚吧,安。 她的名字是安。 你需要一个家,而不是这里寒冷而无助的世界。我会是个好丈夫。 可是我不爱你。她说。 可是我爱你。 你能给我的身体温暖,可是你能给我的心一点温暖吗? 我在努力,安,也许我不是你爱的那个人,可是我一定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可是我是安,无法给你任何承诺的安,我连未来都无法给自己,又怎么给你呢? 他终于哀伤地躺到她的身边,她柔软的手臂圈了上来,冰冷的十指在他的背瘠 上如蛇滑行,他便强烈地进入她,只有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是完全拥有她的。从里 到外。 一直到他退出。 她便又成为他身边的天使,飘零在空气里,他无法走近她,触摸她的灵魂,那 里有着纵横的裂缝,所有滴落在上面的血和泪,都无声地被吞噬。没有任何回音。 她开始跟他吵,她发现争吵里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然后吵累了就开始哭,斜 睨着他,用唯一的左眼,然后无声地扬起长发,只穿着蕾丝内衣在他的身上抑扬顿 挫,激情都混合在汗水里,惟独没有高潮的方向。 然后她无声无息地从高空跌落了下去。 整整10个月,她没有带他见过自己的朋友,没有看过一部电影,没有去过一次 公园,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他的反复求婚让她感到可笑和疲倦。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热切地需要她。一 个作天作地的小女人。 累了的时候她就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偶尔听见他的喃喃呼唤,就斜 睨着看他。也许结婚就结婚了,她还要等待什么?等待谁?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激情,什么又是安全和温暖?你问我我问谁? 他开始喜欢看她沉睡的模样,这个时候她是安静又乖巧的小女孩,才22岁的小 女孩啊。这个时候她的长发全都落到枕头上,露出紧闭的双眼。这个时候的她,简 直就是完美。没有任何的残缺任何的偏激任何的怪谲任何的乖戾。 “这样深的夜,下过雨的街 连星光就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原无意说这些,只是对你还有感觉。 以为一切残缺都能用爱解决 ………… 有了我你是否什么都不缺 心再野也知道该拒绝 有什么心结难解 竟然你离不开这一切” 她醒了过来,他看见了她睁开的右眼,里面一无所有。死鱼肚子一样的白。那 里没有任何目光。 只有她的左眼在斜睨着他。 而第二天就是他们的订婚日。 洗梳后,她的丝缎长发又习惯性地遮住了残缺的右眼。 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又折了回来,给他盖上了棉被。 他的一只手露在了外面,她开始温柔地抚摩它。 它已经是冰冷。 漠视:若要我为爱妥协,我宁愿它毁灭 天的出现是冒失的。 见面的那天安是一身黑衣。 黑色真的是最致命的颜色,世界上所有最美丽的颜色如果混合在一起,搅拌在 一起,就形成最致命的黑。少一种最美丽的颜色这黑就不够鬼魅不够艳丽不够透彻。 他们相逢在网络上,相见在午夜时分。 堕落在回忆里;沉沦在伤情里。 午夜的黑。 印出苍白而华丽的脸。 一切空虚 一切惨烈。 无可挽回。 如烈酒杯口的盐,刺骨的质感,来自颗粒。如粉碎的爱情。 这一夜她迷醉地找到了天堂的方向。 可是他是那样地爱她,她却一度漠视着。用唯一的左眼。漠视他。她对他的需 要也仅仅来自他的肉体。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摸索到她的灵魂。女人的身体总是跟 着心走的,身体满足了,心也便安稳了。 他们始终在网络上对谈,最初是他总是在对她倾诉,关于文字也关于心灵。他 的爱情还残剩下10%,在这个伤悲城市里。她再一次地漠视了他,和他的爱情。 天于是就安静地坐着,在她的对面。专注地凝望着她的左眼,里面预示着任何 痛楚、任何幸福。 听她说关于捷和雄的故事,还有那个君使有妇的男人,看她在网络上的疯狂。 他的心里突然听到一种什么东西慢慢消失的声音。 她唯一保留的是,关于他们的死。 她只是需要个倾诉的怀抱,而他是个最好的大哥。也是个体贴的情人。 他们都不要未来。 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情人。在网络上互相带给对方安慰,给彼此一个休息的港湾, 只是她眼睛里的若即若离给他渐渐疏远的痛苦,她根本未曾意识到自己在渐渐地爱 上他。她只相信彼此只是在互相取悦而已。如此而已。 恐惧的是,她未曾意识到,自己在渐渐深情的过程中,他也在同时地离她越来 越远,直到看不见。 安第一次开始如此地想要一个男人说一声爱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自从捷在她 的生命里出现和消失后,那种强烈的伤害感弥漫在她的心头,经久不散。 她越是害怕被伤害,就越是被伤害。没有人直接伤害她,是她自己在扼杀自己。 天。 恩。 我爱你。 哦,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 我不懂为什么在你的身上总是找不到安定感呢? 然后他就将她丢在了黑暗里。兀自远去。可是在她寂寞而无助的时候他又会不 期而至,象一个大哥给予小妹最大程度的宠爱。她已经开始无法漠视。这样的宠爱 让她感觉到强烈而刻骨的痛苦。她曾经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雄带给她的一切,却轻 易地毁灭了这个好男人。是的,好男人,这世界上多的是好男人,唯一稀罕的是, 我无法爱你。 天注定是她命里的克星。让她体会到久违的最深沉的爱,同时在她漠视一切的 时候,漠视了她。 血里的狂野对真实与幻觉,已无分别。 天。 恩? 我们要么结束一切要么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我们这样不也很开心? 是吗? Yesterday never more。 我现在就想来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不要了,我快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然后他就q了线,连最后的再见也忘记了说。 也许已经不要再见。 也没有再见。 她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条裙子,她准备换了去见他的。 那条干净而带点微皱的白布长裙,上面有着好闻的来自箱底的樟脑味道。长裙 上有着斑斑的淡黄色霉点,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想。 她还是换上了那条长裙,手伸进口袋里的时候,无意摸到几粒枯萎干瘪的米饭。 干瘪的爱情。 她在镜子前呆呆地站着,黑色丝缎长发遮着半边脸。唯一的左眼醒目而悚然。 她小心地用手去拂起头发,露出死灰颜色的右眼。 这一刻她已经一无所有。 只剩下左眼。 神的左眼。 漠然而凄惶。 她听到了来自古埃及的远远的,带有膜拜意义的呼唤。 她的意念开始作祟。童年时代那块意外落下的碎玻璃,被空前地放大。 她从来不知道,心痛的感觉是多么强烈。 注:传说中有一种神,他的右眼代表幸福,左眼代表灾祸。这个神是埃及的, 所以古埃及人多用右眼作成护身符,系在腰间,为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