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时代 作者:何从 一 和前妻分手的那一天,英杰感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感。 5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她走的时候,留下了他们唯一的结晶——女儿小蓝,是的,当爱情消失的时候, 留下的只有风化的结晶。英杰知道,这个孩子也许将是自己这一生最亲密的人。 除了小蓝,英杰想再也不会有任何女人会走进自己的生命里了。 可爱的小蓝被英杰的父母领养着,英杰却享受起自由而为所欲为的单身生活, 每个星期接她回家住一夜,有时带她去公园或玩具柜逛逛,英杰知道自己不是个称 职的好父亲。可是他以为自己只能做到这样了。孩子已经没有了妈妈,而忙碌的工 作使得英杰更是无法在适当的时候表现一点父爱。英杰也知道所谓工作忙,只是个 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他深深地明白,这辈子自己注定要亏欠小蓝。 别人都说小蓝被宠坏了,英杰也是个从小被宠坏了的孩子,可是英杰还是健康 地长大了,还是和一般的男孩子一样结婚了,生了孩子,孝顺地对待父母。如果对 于过去的5年里,英杰要感激前妻什么的话,就是她照顾了自己这些年以及为他生 下了小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个好妻子,可是英杰还是离开了她。 英杰把什么都留给了她,只带走了小蓝。 那一年小蓝3岁。 后来的5年里,许多好女孩好女人走过他的眼前,再一个一个渐渐地走远,英 杰始终是孤单一个人。英杰不是没有深切地爱过一个女人,虽然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参加完她的婚礼的那天夜里,英杰是步行回家的,他相信她还是爱自己的,虽 然她最终嫁的人不是他。可是曲终人已散,当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他视野里的时候, 英杰痛不欲生地明白:他们是彻底分手了。 英杰的朋友陪伴英杰到天明,他是个好兄弟,那一夜他让英杰认识了网络,知 道了聊天室。他给英杰的电脑安装好聊天软件离开的时候突然忧伤地看着他说了一 句莫名其妙的话:这里对于你将是个好地方,不过以后你千万别怪我。 聊天室果然是个好地方,它在黑夜和寂寞袭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并且暂时地给 了英杰一个可以化解情绪和心情的地方。 在一个网站里,英杰看到了她的文章,她的网名是小云。因为那篇文章,英杰 一发不可收拾地对她一见钟情,确切地说,英杰只是对一个虚幻的名字一见钟情而 已。她长得怎么样,英杰根本就不知道。他只记得,在几次聊天后,自己已经开始 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到她,英杰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想见一个自己倾慕的人。 英杰根本就没有想到她是那么小,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轮。英杰知道她轻易是不 见网友的,那天她说她爱上了英杰,英杰将信将疑。被一个自己倾慕的人爱上,那 喜悦冲昏了英杰的脑袋,英杰想自己也爱上了她。是的,只是他以为而已。 那一夜后,她才告诉英杰她有个未婚夫,快结婚了。 也是在天亮的时候,英杰才告诉她,关于小蓝。 如同心爱的她在婚礼上跟另外一个在英杰看来绝对猥琐的男人离开一样,小云 在一个礼拜后就取消了和他的婚礼,心甘情愿地成了英杰的情人,埋街食井水,屈 居为妾。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荒唐。 英杰有时疑心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她,英杰知道在网上喜欢她的男孩子很多, 而英杰已经是个快40岁的中年男人了。英杰很清楚自己的不再年轻,他很清楚自 己是个有女儿小蓝的男人,他渴望着激情同时又恐惧婚姻。 激情爆发如火,潮退后冰凉如水。 英杰总是对她说其实不是自己不爱她,而只是他实在太恐惧婚姻,英杰是个在 婚姻上失败过的男人,而且最爱的人离开根本没多久,爱情的“尸骨”尚未寒,英 杰怎么可能这样迅速地爱上另一个她?而事实上英杰根本就不爱她,只是不想伤害 她,所以英杰才出口所谓“不是我不爱你,实在是~~”之类的话。自欺欺人而已。 英杰开始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犯罪感。他想自己也许不是所谓的好男人,可是 不是不专一的男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男孩诠释“专一”的现代含义竟然是: 我专一地爱你,和别人。 有时英杰会很痛苦地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网友聚会上来的人都是那么年轻, 他们想爱就爱了,他们想走就走了,全世界都围着他们转,而英杰得围着自己年迈 的父母和小蓝转。 年轻真好啊,意味着你有的是任何的机会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离家出走。 也,包括可以逃避责任? 二 现在的时代是男孩时代。正如小云后来泪水涟涟地告诉英杰的那样,英杰自己 也是个本质成熟,其实很孩子气很任性也很作天作地的男人,这样的特质使得小云 难以割舍英杰——融入男孩时代的男人。 英杰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面对小云的时候,人会变得很作。英杰也知道她在默默 地忍受自己,她其实也是个需要安慰和陪伴的人,任何正常女孩想要的不能说她不 想要,可是英杰竟然吝啬到连个撒娇的机会也不舍得给她。当初的潜意识里,他只 是想要使她厌倦自己,然后离开自己,这样英杰可以不用亲手去伤害她。他也知道 与干脆地提出分手相比,现在简直就是在对她进行慢性折磨。 爱本应该是相互扶持,而并非相互折磨。 因为英杰越来越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他只是想补偿她,同时也洗刷心里, 经久不散的那种犯罪感。只因为她曾经是他的女人。 于是才会有后来的藕断丝连。 现在她已经远去了,小蓝永远也不会知道在爸爸的生活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位 阿姨。 小蓝已经8岁了。 一天晚上英杰坐在电脑面前, 想把和她曾经的对话LOG打包成文件,存放进他 想自己永远不会去打开的文件夹里。 这个时候英杰看到了一个奇怪的LOG,凭印象 英杰从来没有这样的网友,而且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名字。 对方的网名是豆芽菜。 而和豆芽菜对话的,不是英杰。英杰的网名是肖飞。 在那个log的最后部分,英杰惊骇地看到一个约定。 约定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 在那家西班牙风格的餐馆门口,他看到了小蓝,自己视为生命的女儿。 她背着书包,身上是校服。 一个年轻得让人妒忌的男孩子在等待着她。英杰想他不会超过20岁的。他就是 豆芽菜吧。英杰注意到对方的白色T恤背后印着某大学的名称。 他要对小蓝干什么?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英杰看到小蓝兴高采烈地向 那个男孩子跑去,而对方张开双臂,一把将她高高地举上天空。然后英杰听到小蓝 欢快的“咯咯”笑声。 银铃一样的笑声。象她的母亲。 英杰爱过而现在已经不爱的女人。 豆芽菜将小蓝的书包背在了身上,然后递给她一根棒棒糖,小蓝就含着棒棒糖 跟他笑。 这小东西,英杰的心里突然一酸,这么小年纪就这么浅薄,象那些女孩?第一 夜的情景又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历历在目了。他想起了小云忧郁的眼眸。 小蓝还在笑,英杰心里却涌起一股无名火。他突然想冲过街去,从那个该死的 豆芽菜手里抢回小蓝。 他可以没有了全世界,可是不能没有小蓝。她的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液。她 的肉体,来自他的精血。 她也许将是他生命里唯一深爱的女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小蓝在和豆芽菜告别,他们狠狠地拥抱后,豆芽菜将小蓝牵 过马路,然后吹了声口哨,就各自远去。 小蓝回到奶奶家的时候,看见爸爸已经在那里了。 ——你说吧,前面去哪里了?放学时间过了多久啊?——小蓝愣了一下,说: 和同学去玩了一会。 英杰一个甩手,小蓝的脸就红了半边。她哭了。英杰的嘴唇抖了一会,一滴泪 水掉了下来。 ——爸爸,我爱他。 三 英杰恐惧地抓住小蓝的肩膀,拼命地摇着她。 ——孩子你还小啊,怎么会这样呢?小蓝的头发垂下来,她红红的脸蛋便隐没 在了长发后面,只在丝丝缕缕的发际露出一双忧郁的眼睛。简直就是英杰的翻版。 ——你倒是说话呀,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就因为人家给你吃了棒棒糖你就开心 成这样?你就以为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了?脑子还是放在读书上吧,别只想着上网! 我小时侯有你那么幸福啊,别说电脑,我们连游戏机都没打过呢。 ——爸爸。妈妈走了后你就开始变了,爷爷象你那么大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 ——咦,你这小丫头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呢。真被你爷爷奶奶宠坏了,唉。 有时英杰也不懂现在的孩子,好象忧郁也有遗传似的。都是在很丰衣足食的家 庭背景下长大,象所有的祖国的花朵一样地茁壮成长,不是没有人爱没有人宠,偏 偏眉宇间总是有那一层淡淡的愁绪。 她想要什么?英杰突然发现和小蓝之间有了一种莫名的隔阂,也许是因为她不 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也许是另外别的原因?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有叛逆精神, 可是小蓝未免太早熟了吧。英杰想小蓝还是喜欢自己这个爸爸的,喜欢?这刹那他 突然想起小云临走的时候发给他的最后一份mail。 “一直想和你一起去看海的,竟然到分手,我们都没有成行。也许这样的承诺 要留到来生了,今生的我,是不奢望能与你后会有期了。我到今天也相信你是喜欢 我的,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让彼此的关系能因为这层喜欢而更进一步。我知道你 一定是有所顾虑的,一定是有所胆怯的,一定是有所怀疑的,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除了离开我别无选择。 我可以表现出我在乎你,可是这样只能让你更怀疑或者让你对我更不在乎;我 也可以表现出自己根本不在乎你,可是这样又容易让你难过,两全其美的事情有吗? 没有,所以我只能离开……” 他开始感到眼睛湿润了,他不知道这个时刻为什么会想起小云,那个同样长发 飘飘面目忧伤的女子,她现在在哪里呢?他想自己是老了。 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