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孩子(一) ——梦不敢说 作者:何从 韩是一直将父亲当作自己的偶像的。 不过那是他十三岁以前的事。 ——我爹吐烟圈的本事是没得说的,简直绝了!没有看过他吐烟圈可是你人生 的一大遗憾哦。 这话出自7,8岁的韩之口。 ——我爹说,他厂里的徒弟哪个不老师,不听话,屁股蛋子也要挨我爹一记呢。 韩十岁了还有事没事地一日到晚我爹说我爹讲的。 ——谁敢对我爹不服气?将来我没准就是他的第二呢。 ——你知道吗?我爹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足以让全天下女人朝天发誓非他不嫁, 我娘也讲了,让我爹能看上她娶她可不容易呢。 韩在青春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又深入到他爹的往昔艳闻中去了,惹得隔墙的三 姑六婆忍俊不禁。 可是有一天韩突然不再开口我爹闭口我爹了。 ——长大了我不会做我爹这种人,我甚至儿子都不要! 他的口气忿忿的。 ——从,穿上你的那件粉蓝的裙子。 韩突然命令我,他从来不在乎我穿什么的。这么多年一起成长,他从来都忽视 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但我还是听话地去找来穿上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巧克力。 他仿佛自言自语地,眼睛直勾勾地穿过我的脸,似乎可以因此透视到我身后班 驳的老墙。 ——什么巧克力? 我莫名其妙。 ——我爹常买给我吃的。 韩还是在“自言自语”。 ——噢,他是我爹,我相信他,是应该相信他,他曾经为了培养我,付出了很 大的力量。昨天他回来了,从南方的城市里回来了。给我带了一盒巧克力,从,你 吃过那东西吗?难吃的很,又甜又腻,可我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给我带巧克力。他 不回家已经很久。 ——上海又不是没有卖巧克力,奇怪吗你。 我咕哝。 ——他以为我喜欢吃而已,所以我必须喜欢吃是不是? ——你可以不吃啊,笨蛋!难道你爹拿枪顶着你的脖子了? ——不可以呀,那是他的情意,你知道他难得回来几次,每次回来只会说一些 屁用的好听话,然后就是一大盒巧克力。他老头子永远这样甜腻得恶心,他根本不 知道我不爱吃巧克力。 我皱眉,什么话都不说。 ——从,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突然拉起我的手。 ——怎么想到出去走了呢? ——从,你知道吗?他们总是说我交不到女朋友。 ——啊? ——什么了? ——韩,我大了你3岁,你不是不知道。 ——有什么关系,冒充而已。难道你很在乎吗? 韩很轻松的表情,但是眼中有一抹惊慌,它们没有逃过我的敏感。 脚刚刚踏出门,他突然又折了回来,用一种无辜的表情看着我。 ——我们还是在家打球吧。 ——啊?我这里没有球啊,你打什么啊?空气? 我伸出手,表示一无所有,却被韩用力地打掉。 ——球在箱子里。 ——啊? 我又一次傻叫。他说的箱子,上面带了一把沉重的锁。 ——是的,我爹上的锁,他说好好读书不许再玩了。 然后我很惊异地看着韩,他正抬起手,作出发球的动作,嘴巴里“卟”的一声, 好象有“球”飞出去了。 ——从,接住!别紧张。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从!为什么不接?我们只是假装在打球,我们只是,只是在努力地接受事 实!不管是谁,都得接受!我们没有可以出逃的方向。 我的心轻轻地颠动了一下,他最后的那句话。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空中做 了个接球的姿势,接住了那枚想象中的“球”。 ——我爱我的父母。 韩接住“球”。他气喘如牛,一双黑亮的眸子安静地看着我。 ——巧克力送给你,球你赢了,所以你要拿巧克力,这样我也可以对我爹说我 吃完了巧克力,这样,他会——很高兴。 他把那盒巧克力递给我。我默默地接过。 ——过两天我会来看你。你知道后天就是夏至了吗?传说里,在那个夜晚做梦, 会交好运的。从? 韩轻轻地但是急促地补充。 我突然背转身走了,我的眼睛在发红,我不知道为什么。 两天后的夏至之夜,我真的做了个梦。只是那是个沉默的梦,清晰地上演于我 17岁的天空。梦已不敢说。 韩从此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他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父母将他带去了很远的地 方。 ——谁都得接受事实,已经无处可逃。 那年夏至,是韩15岁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