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vs80年代人 作者:何从 80年代人如果作为一种文本,在我而言他们是极端的一代。 他们从字面上来理解是出生于1980年——1989年的一个群体。如果被允许,我 想将1977——1979年出生的孩子也归类进去。在我而言年代的划分是没有绝对界限 的。所谓的一代人,只是在思想观念以及道德,特别是生活姿态上的一群代表人物。 而我把写作也称为是一种生活姿态。 我今天在这里观察的,是那些在写作着,快活着以及生活着的孩子们。尽管我 自己,也是个纯粹孩子。 一个出生于1975年的孩子。 她和那些年龄小于自己5岁以上的孩子做朋友, 她混迹于他们中间,没有人看 出她的真实年龄。过马路的时候,经常会有人伸出手去抓住对方,而她总是是那个 胳膊被拉住的孩子,然后被善意地劝告:过马路的时候长长眼睛。他们把自己的生 命看作第一,不仅是因为他们是空前的一代——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他们管她叫虫虫姐姐,其实吃东西或者分享什么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谦让。 或许她还没有资格被称为是70年代写作群的代言人。可是她毕竟出生于70年代, 那至少可以成为她今天写这些文字的强有力的借口。 现在从济南到青岛的632次列 车上,背着手提电脑走四方的她,坐在05车厢的007号中铺上,开始写下面的文字。 我曾经在《南方周末》上做过整版的关于80年代写作群体的采访,我采访过的 孩子,都是陌生人,我只读他们的文字,然后问一些其实很功利并且有所谓卖点的 问题。他们回答的时候是什么心理,他们是不是在说真实感受,我没有研究过。约 我写这样一篇稿子的《萌芽》小编,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在读生刘嘉俊本身也是个 出生于80年代初的孩子,我们在上海南京路上的屋顶画廊酒吧里第一次见面,在他 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小,小到有不懂事的嫌疑。后来他发mail不停地提醒我要早 点完稿,言下之意是:何从你不要临时抱佛脚。我回复他说就好就好的时候心里在 想:这是个负责而懂事的男孩子,和我最早接触的,上海戏剧学院的几个孩子,是 截然不同的。 我在他们的身上,读到的是极端的东西,即使是出生于一个年代,他们之间是 一张长长的跷跷板,有时甚至是敌对的。无论文本还是生活姿态。 生活:务实vs浮躁 山东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鱼鱼在陪我泰安行的时候得知我要写这样的东西,于 是说,如果让我来写80年代看70年代,我敢说,以我所见过的人群来看,你们是最 不付责任的一代人。而且有点自私。 鱼鱼不喜欢我们现在定义的所谓70年代作家,她喜欢我的童话甚于我的小说, 因为前者读来更为锐利和残忍。在中天门的石阶上,她不留情面地跟我说,你们刻 画感情的深度远远不够,说穿了你们不过在写自己想象中的世界而已。于是写真的 东西人家读起来也跟假的一样,而真正优秀的作家,他编造的故事也能让人共鸣。 甚至哭泣或者发愣。 以她为代表的一小批孩子,都崇尚脚踏实地的生活,“过日子就要简单些。” 鱼鱼说,也许她不会告诉父母自己的真实情感,但是她想自己以后会沿父母为她设 置的道路一直走下去,比如出国,比如嫁人生子。也许他们也未必是理解孩子的愿 望,但是把大人希望的模式用全新的方式诠释出来,鱼鱼想自己未必不会活得快乐。 那也是一种另类。 在鱼鱼家,经常看见她会突其不意地吻自己忙碌的母亲一下。 她深深知道生活的残酷与冷漠,但是在大人的面前,她始终像个孩子。 鱼鱼如此诠释自己所出生的时代:80年代是一个中国社会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 化的年代,从我们出生至今,所经历所体验的改变是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中成长的人 所不可比拟的。我并不否定所有人都曾经历时世演变,但是象19 80-2000这20年这 样的变革,请问什么时候出现过?所以我们有压力,同时很矛盾,我们接受的是正 统而传统的教育,父辈的道德准则还是我们潜意识里的金科玉律,要我们冲破他另 立门户,我认为很难。与此同时,大量外来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行为准则带来了难以 抗拒的冲击,而我们不愿意只是停留在表层的接受,我们更渴望适应时代发展的新 的生活方式真正成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和整个世界接轨也是将来我们这代人不可 推卸的责任。我们生存在矛盾里,所以早熟所以更加早的去渴望认知这个社会,并 且希望能够埋葬腐朽树立自我,可是,社会允许我们这样做吗?不可能吧,所以在 文字里,尤其是在网络中的文字里,我们表现了种种无法实现自我的悲哀和颓废。 她在网络上行走的时候,给自己的网名就是——简单的鱼。 相形之下另外有一群孩子,他们觉得时代是自己的,上海徐汇区一高二在读的 孩子张想就说:何从你知道吗?我们学校里有很多学生爱读你们的书,特别是女孩 子,你知道吗?她们特别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方式,自由而不羁,跋扈而纵情。但 是她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是乖乖女。真让她们跟你一样远游,肯定还没到站就给吓回 来了。上课的时候她们会在桌子底下看《**宝贝》之类的小说,颓废,性,男性器 官, 爱情,不相信永远之类的,其实只要有个男人稍微有点money,请她去一次伊 势丹消费她就感激涕零得不得了。 张想出没于暗地(under) 病孩子网站,他说自己就是病孩子,发着腐败的气 味。小说里弥漫着血液,腥气,尸体还有性交。他最喜欢的是一个和自己同时代的 生活同样糜烂的男孩子写的系列。他希望我能认真读他的小说,我确实这样去做了。 但是我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他们全是喜欢村上春树的孩子。《挪威的森林》出版 于他们出生之前的时代,却一不小心成为了他们青春的范本。 我的朋友市三女中的高三应届毕业生朱珍同意:是的,浮躁,在我们身上尤为 突出。可能是兴趣过于广泛且外面的世界又有太眩目的诱惑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性格:自傲vs自卑 80年代曾经是中国文学一度热衷的时代,特别是诗歌和戏剧。80年代的孩子似 乎天性孤傲,但是却以最脆弱的骨架支撑着。韩寒的文本其实并无什么标新立异, 无非用来形容他的形容词,比如说他逃学,所有课程皆不及格等等说法,他是个让 人好奇的异类,跟有女作家为自己的小说能畅销公然脱衣或者拍摄写真集之类作为 卖点一样。韩寒在家长们的眼睛里是毋庸置疑的“坏孩子”。但是韩寒是健康的。 脱衣或者拍摄写真集的女作家自称自己是这一代女人的代言人,自称“解放” 了她们的思想。对韩寒的畅销,孩子们说,其实我们也不爱读书。但是他们又说, 我们还是要去读书,因为我们处于竞争激烈的社会。以后没文凭还是难找工作。他 们是和韩寒不一样的孩子,但是他们会去买韩寒的小说。 但是我估计买的家长更多,好象我们小时候,父母经常教育我们,隔壁某某的 孩子多聪明,读书都是第一第二的,你呢?现在的父母买这样的书肯定是这样想: 这个孩子不好好读书居然也能写书,回去我也要跟我们家孩子说,你看人家韩寒如 何如何,你认真读书肯定比他还行! 我想,未必。如果韩寒认真读书拿三好学生了,他未必就写得出《三重门》, 但也不能说他不会写出另一本能媲美的书。 我的身边有很多类似韩寒那样的孩子,觉得逃学是另类,自己读不好书不是自 己笨。偏科一直以来是家长老师的心病,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全面发展呢?他们跟 我说,写写我们吧,我说哪里能读到你们的作品呢?他们恩恩了半天,然后红着脸 说,在家里,没敢拿出去发,不过很快就恢复脸色说:我们要么不发,一发一定是 一鸣惊人。而且他们把当今的所有作家全不放在眼里,读他们的作品同时批判着他 们——那东西我也写得出,不过是让他们抢先了一步而已。 鱼鱼说,别说你们上海,山东一带这样的孩子也多。他们大学毕业全想着去欧 洲留学,说了你别不相信,他们个个口气狂妄,说以后一定要有什么大报来采访他 们。但是问他们要作品,于是全没词了。 想起有一次我去看一个82年出生的男孩子,他是个热爱写作到疯狂的人,曾经 不停地给我写mail,希望我读他的东西,却不愿我给他拿出去发表或者在网络上流 传。一次我跟他说你写本书吧,他说不,我要自己写,我不要你给我任何机会,我 要靠自己写出轰动的作品。 说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是明亮而可爱的。年轻在这一刻突然也成为了一种世 故。 可是在他的语调里,我读出深深的自卑来。就好象我知道他会一直出没于我的 个人论坛,但是从来不曾留下只字片言。 理想:现实vs妄想 记得自己小时候,写作文写到理想,总是写想当什么什么,比如科学家比如老 师比如作家什么的。我第一个理想是当老师,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已经不能。 理想在70年代人的笔下,是一个目标一份职业一颗心愿。 80年代人总是说:我们想以后读大学,毕业了就出国,或者有份好的工作,然 后就会有很多钱,有很多钱了就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那么你喜欢做什么事情呢? 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吧。 …… 上海光明中学今年高三毕业的一个男孩子跟何从说,你说我该考什么大学好呢? 我不太懂计算机,可是家里认为读计算机比较有前途,我成绩不太好,但是如果出 国的话,去外地读大学比较容易中,而且出去也容易。你说我适合什么呢? 我问他,你喜欢什么呢? 他想了半天,然后说,计算机吧。 我说,那你就去读计算机好了。他就说,你知道我特别崇拜电脑做得特别好的 人吗? 我淡漠地回答他,有什么好羡慕别人的呢?坚定目标,没有做不到的事。 他茫然地看着我,临走的时候,突然丢过一句话来:以后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 的钱,然后我会请你吃饭。 我微笑着说好的。 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他是不是比较容易幸福呢? 爱情:讽刺vs唯美 上戏的大二学生赵亮晨老是跟我说,一满婚龄,我就结婚。 学戏剧的孩子,却有一颗苍老的心。 另外一个和赵同班的男孩子,经常和不同的女孩子交往,甚至将一人拥有很多 女人作为一个在校园里全国皆知的秘密。但是谈到未来的时候,他同样也说,说不 定我就结婚了,找个本分的女人做老婆,然后想爱了就去找个情人。 ——成绩不好没关系,没有作弊就是好。我对我所有的女人都是坦白的,我是 专一地爱她们,当然还有别人。嘿嘿。 他们说爱情不过如此。80年代人是个综合了多个年代人情结与心理症状的人群。 婚姻主义者认为爱情不过如此,到了年龄就该结婚。他们把所有的流行歌曲全 部归类为苍白空洞。要想不受伤就永远不要谈恋爱。老婆老公要找个安全而太平的, 放在家里给自己点安心,想要激情了就去找外遇。他们说,那没什么不好,正常。 如果他们中有人父母一方有了外遇,他们的态度多半是暧昧而无动于衷的,并且自 觉地为父亲或者母亲保守秘密。 唯美主义者坚持真爱是唯一,为了心中某个未知的影子而始终留守。知道会很 累,但是依然顽固。他们也许会去纵情声色,但是一旦认定了对方是自己要的那一 个,便开始从一而终。 婚姻主义和唯美主义井水不犯河水地并存着。相安无事。 婚姻主义对婚姻的诠释就是房子车子票子那么简单。你想和他说什么我爱你有 几份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倒~~~,想浪漫的你还是另外找人去花前月下吧。 唯美主义则崇尚烈火情人,可以为你饿饭刺身甚至众叛亲离闹私奔。更有甚者, 在搞网恋的时候公开在bbs上大写情书。 我不反对网恋,那也不过是爱情的一种方 式而已。 联众的小蓝猫为一场其实是一相情愿的网恋而投江自尽,青年报bbs上一 度有个网名叫cc的女孩子,为自己那个其实在外还有所谓“兼职老婆”的80年代孩 子,写过若干真情实意的告白,全然不顾其他网友善意的提醒。 在我主持的校园天空网上的新同居时代论坛上,对爱情的如此两种极端态度是 屡见不鲜的。而旁观他人的爱情故事的孩子,多半是漠然而视若无睹的,就好象现 在在街头看见公然接吻的爱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回头看的。前面提到的cc,她深爱 的那个孩子的滥情,是全国皆知的秘密,惟独她坚信自己是他的唯一,而他的同学 哥们竟然全部为他在她面前保持沉默。70年代的孩子也许还会悄悄提醒他人,但是 80年代包括70年代晚期的孩子,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哥们在性方面的事情,我管什么管啊! 性已经成为一种疾病。 爱情极端沦落到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爱。 爱情同时极端地升华到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别人。 我看见他们的眼神里过早地有了疲惫与平静,平静是一种看起来很美的心理状 态,但是青春不该过早地接受平静,它毕竟还是早晨8,9点钟的太阳。 他们的眼睛里还有强烈的戒备。从小并无多大的坎坷,却学会了坚决的自我保 护。 自己的“伤口”已经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那个会在月光下弹奏吉他到手指起泡流血,眼泪汹涌而来的男孩子,已经彻底 死亡。 在bbs上,我只看见他们说:要这样不如杀了我吧。 家庭:叛离vs回归 我可以这么说,这一代人是将家庭问题处理得很稳妥很安全,同时也表现出了 冷漠一面的一代人。 只身一人在马来西亚留学的80年代后女孩侯骏说:一些熟悉的网友问我,你的 小说里所描写的那些,是你真实的经历吗?这个问题让我有点恍然,我只是知道, 他们存在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或许就是我,或许是我最亲近的人。年龄有时并不 能说明很确切的问题,特别是如我一般,早早地走了出去,到离开父母很远的地方, 把自己的未来捏在手心里的,所谓的孩子。文字的一些情节可能是我不曾拥有不曾 耳闻的,而文字里的那份浅显的孤独与落寞,真实地捆绑着每一天,热带阳光底下 的我,温暖的皮肤,寒冷的内心。而我明白,我需要坚持,需要独立。上天既然注 定让我们成为这个时代的人,我们必须背负起更多的希望,哪怕那让我们不堪承受, 哪怕那束缚我们的脚步。而我和所有和我一样的80年代的人,会一直走下去,用我 们依然不怎么坚实的肩膀去承担起不远的将来时代卸下的重任。 在网络上遇见过一个18岁的女孩,她讥笑我们,说很多问题其实非常简单,特 别是家庭问题,她说她和父母的关系非常好,问其有什么诀窍,她说,我从来不会 让他们担心我,因为我从来不让他们知道我所做的,会让他们伤心的事情。说什么 好孩子不说谎,我没有说谎,我只是隐瞒。何从你要知道这一点很重要的。 后来去她的家,看见她和父母关系融洽,妈妈给她说句什么,她就亲热地回答。 爸爸说你陪何从出去,晚上不要超过11点回来,她也听话地,笑眯眯地回答好的。 那对看起来也很年轻的,保养很好的父母,脸上是满足的,有点幸福的微笑。我不 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觉得幸福。或者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女儿,晚上有时会和我 出没在最颓废和激情的酒吧里。她其实是生活比较健康的好女孩,但是她父母知道 她在这样的地方还是会不开心,即使她不曾做过什么。有的时候,知道愈描愈黑, 不如选择沉默。爱情一样,亲情也如是。 他们代表了第一批独生子女中的大部分。极端的独立和极端的依赖是我所以为 的,他们最主要的生活姿态。孤独是他们成长过程中体验最深刻的词汇,或者过早 坚强,或者过度依赖,也许他们只能如此选择。曾经我们都说他们是小皇帝,所谓 最幸福的一代人,却从来不知道他们内心的绝望。不是对生活的失望,而是灵魂上 的寒冷。象一个人从妈妈过分温暖过分温柔的怀抱里走上社会,却面临最残酷最真 实的世界。而70年代的孩子,虽然也有一部分是有过从微波炉到冰箱的成长经历, 但我们少有来自家庭的过分呵护。 张想和我谈文本的时候,提到过作家残雪。在《收获》上发表《娥》的作家。 他热爱她有如老鼠爱大米。 ——我喜欢她描写的那种环境的体验,尤其是因为那种体验是我常有的。我的 父母关系非常不错,我也并非生活在离异的家庭中。在她的文章里对于家庭环境的 那种体验,是我非常喜欢的。你知道吗?我认为家人之间没有亲情和爱情,只有猜 疑与嫉恨。心理的变态,也产生了物象的变形,仿佛灵魂就在这个梦魇里痛苦地扭 动。残雪用她的文字告诉我,她所要表现的都是人在痛苦中挣扎而又无法摆脱痛苦 的人生体验,《山上的小屋》、《阿蛾》、《突围表演》、《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 等等。家里人关系面上看来很亲密……其实总象隔着层什么……互相之间总有总偷 窥的心态,应该是充满了猜疑的。人和人之间是无法沟通的……我这么觉得,甚至 在最亲密的人之间也是一样。 张想会穿得跟上海农民一样背古怪的大红的包在街头走,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 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 这些孩子,他们知道怎样表演给这个世界看。 这些是我们所自叹不如的,也如同60年代的孩子这样诠释我们:你们真有够疯 狂。但是我们中的大部分也会这样回答他们:其实我们并不热爱颓废,卫慧代表不 了我们的生活方式。 我和那些比我年轻一代的孩子交往,虽然相差也不过几岁而已。他们和我能够 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说说话,写写字。过马路的时候他们会很cool地拉我一把, 说我不长眼睛,但是会在某个酒吧或者茶坊里,为某个故事哭倒在我的怀里。 我们彼此关怀与热爱,却永远看不到对方内心真正的恐惧。 而我所记载的,所表述的,也只是我所体会到的东西,无论它们是否真正地存 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