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自习后,莫阿卡麻木的走出校门。 霓虹灯闪烁,走在街上,风吹过来,头发遮住了视线,不停的走,想把所有 复杂的滋味甩掉,疼痛和无奈。 不想回家,书包很沉,今晚英语老师又发了两张模拟卷,那些老师发疯了, 一个比一个疯狂,他们希望每个学生都升入名牌大学。 头有点痛,脚步散乱,目光游移。 半路上,看见一家超市,门口挂了一个女人的大幅彩色照片,乌黑的头发, 牙齿洁白。 莫阿卡停下来,呆呆的看着那幅彩色的照片,学着照片里的女人微笑,可是 莫阿卡的表情是僵硬的,她感觉自己表演出来的微笑,随时随地都可能变得枯萎, 这个个该死的生活。 莫阿卡骂着,朝一家超市走了进去。 莫阿卡需要烟,那种细细的,加长的,混有薄荷清香味的弗吉尼亚。 走进门,看见站在收银柜后面的一个男生,20岁左右,眼睛细细的盯住阿卡, 碎碎的头发,睫毛长长的,卷曲着。他的手指异常修长,眼睛明亮,仿佛聚集了 天幕下的所有光辉。 旁边的电风扇正飞快的转着,呼呼地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时不时抬起手去拨开挡住眼睛的碎发,白色的衬衫随意开着领口处的纽扣, 一条褪色的牛仔裤。 清晰的轮廓,就如来自远古的希腊王子,他干净的笑容,似乎和这个世界不 太相符。 呆呆的看着他,莫阿卡有几秒钟的僵硬,某种暗涌紧紧揪着她的心。 在稍微的空白之后,莫阿卡还给他一个微笑,低下头朝货柜走去。 第一次,莫阿卡为一个男生而措手不及,沉寂的血液就那样汹涌着透彻清亮 起来。 她感觉到类似呼吸压迫的症状,心脏似乎快要破胸而出。 莫阿卡装作在货柜上的杂志前停了下来,拿起一本杂志随意翻动,可她的余 光始终在那个男生游移。 她盘算着是否该给他留个电话号码。 或者对他说,嗨,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可是她不确定这样是否妥当。她放下手中的杂志,又随意走了几步。 哎!还是和他打个招呼吧,不然自己肯定会后悔。他毕竟是第一个让他心动 的男孩子。 打定注意后,莫阿卡从那件黑色的外套袋里拿出纸和笔,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握着笔的手有点颤抖,字却写得分外认真,生怕他错。莫阿卡选了一包烟。还 有一双白色的袜子和一只打火机。 她还想努力再买点什么,可是她实在想不出究竟还需要买什么。踌躇着,就 颤巍巍的朝收银台走去。 天热,莫阿卡的背都浸湿了汗水。前面还有人,莫阿卡踮起脚尖,默默的看 着那个干净清爽的男生,低着头认真工作的样子。他的脸上挂着汗珠,一颗颗晶 莹的汗珠,再次恍惚了莫阿卡的眼睛。 终于轮到莫阿卡,她递过手里的香烟,打火机和袜子。眼睛不敢去正视男生, 感觉心在噗噗狂跳,仿佛就要爆裂。 她在寻找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想不到那个男生却先和她搭上了讪。 “你抽烟?” 男生握着香烟问,眼睛始终没抬起。 “恩,抽。” 莫阿卡随口答应,反应过来的时候,终于后悔,她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在别人眼里抽烟的女孩就是坏孩子,他也会这么想的吧? 莫阿卡惴惴的缩了缩肩膀,想让自己平静一下狂乱的心跳。 “你很特别。”男生说。 一阵欣喜划过莫阿卡的心脏,他竟然说她特别,那就是说,他已经开始注意 到她了。 “是吗?就因为我抽烟?” 莫阿卡假装平静的问。 “不是,很少有你这样的女孩子,有那样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 男生说完,似乎有点腼腆的笑了一下。 他接着说:“对不起,我很不会夸女孩子,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很特别,也 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莫阿卡笑笑,回答:“谢谢你。” “你不快乐?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好象不快乐。”男生问。 “哦,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莫阿卡乱了阵,不知道怎样和他对话。他突然有种不安全的感觉,这个男生, 他把她看得如此透彻,连她不快乐,他都可以一下子看穿。没有可以把她看得这 样彻底。 莫阿卡一直都认为,自己具有很好的游戏天分,她可以把一切都掩饰起来。 所以在同学或者朋友眼里,她是一个幸福得不能再幸福的女孩子。 住的别墅带天窗,还有自家的花园,有漂亮的妈妈和能干的爸爸,还有一只 叫冬宝的可爱狗狗。 她的幸福无可挑剔,没有谁可以把她看得如此透彻,除了面前的这个男生。 “或许,我可以做最好的倾听者,我叫牧非。” 男生把莫阿卡的香烟,打火机和袜子装在一个白色的袋子里,递给她。 莫阿卡重复:“牧非。” 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这个名字,将会和她纠缠下去。 牧非抬起头,答应:“恩。” 莫阿卡按照机器上显示的数字,从钱包里找出一张钞票递过去。 “谢谢。” 牧非说完低下头给莫阿卡找零钱。 他的袖口一尘不染,口子紧紧扣住。 莫阿卡看着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袖口,由此发散性的想,或许他有一个很漂亮 并且深爱他的女人,所以才会帮他把袖口洗得这样干净,又或者,他是一个洁癖 佬,一天换一件衬衫,或者一天换两件三件也有可能。 想到这些,莫阿卡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她想接近着个男生,真的想接近,他 对她充满诱惑,她对他,也充满了好奇。 决定豁出去了,当牧非把零钱递到莫阿卡手里时,她深深吸了口气,决定豁 出去了。“我们?或者我们可以做朋友。” 莫阿卡征求道,脸已经涨得通红。 “好啊,这也是我的意思,只是我好没来得及说出口。” 牧非说完,呵呵直笑,脸同样涨得通红。 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却突然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撞击在马路上,吧嗒吧嗒 的响。 这个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刚刚还干燥闷热得要死,现在却突然就下了起 了雨,雨滴瞬间打湿了马路,也击落了两旁的树叶,空气里有清新的花香。 超市里已经没有人在购物,只有莫阿卡和牧非。两个人的世界。这时莫阿卡 想到一首歌的歌词,那个下雨天,你来到我的世界。 “下雨了,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牧非说。 “恩。” 莫阿卡点头,把袋子装在柜台上,眼睛望向马路。却突然想起妈妈,心也跟 着马路潮湿起来。下雨了,妈一定很孤独,她最害怕下雨天了。 “你看起来很不快乐。”牧非半俯着身子,双手支撑在柜台上,眼睛里某些 深情的东西。 “是吗?我不觉得。” 莫阿卡慌乱的转过头朝他笑,她的笑容有点僵硬。她不喜欢被人看窗的感觉。 “可以问你名字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遇见的话也好和你打招呼。” “对了,看我,都忘记把名字告诉你了。我叫莫阿卡。” 莫阿卡说完,伸过手拉开袋子,掏出里面的烟,撕开,掏出一根,点燃。动 作如此熟练。 她必须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需要香烟来平服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莫阿卡发现自己随时随地都有眼泪泛滥的可能。有 时,没有任何理由的,她也好想狠狠的哭一场。 而现在,似乎又有点想哭了。也许,被别人揭穿了自己竭力掩饰的东西。 “是这几个字吗?”牧非把- 莫- 阿- 卡三个字写在纸上,抬起头问她。 莫阿卡吐出一口烟,低下头看看。点头答应。 “女孩子还是别抽太多烟,对皮肤不好。”牧非战战兢兢的说出这句话,可 是他不敢注视莫阿卡,他在躲闪。 随后,他又用最快的速度说:“心情不好,或者比较痛苦的时候,偶尔抽一 支也无妨,你说对吧?” 莫阿卡没有说话,对烟的好与坏不置可否。 “也许,你该找个人倾诉,这样会好一点,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我只是需要香烟,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莫阿卡撒谎,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这个让她心动的男人猜到她的事情, 这样才好,才合乎情理,才安全。 但是她确定一点,他不想伤害她,相反的,他想对她好。这一点,莫阿卡完 全可以感觉到。但她还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我知道。”莫阿卡答,眼睛有点湿润。她又何尝不想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样, 清澈的成长,健康的生活。 在那个雨天,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很多。 雨渐渐变得小了,妈妈一个人在家,她会感觉孤独吗?她一定会孤独的。莫 阿卡想。爸爸这段时间总不在家,他说忙忙忙,可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莫如看见吴小潞脸色发白的时候,以为是因为没有休息好,于是给她买了昂 贵的口服液,叫她要乖,坐在家里看看电视也好,别乱跑。 终于有一次,莫阿卡在马路上看见爸爸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们说着笑 着,偶尔亲密的咬耳朵。 莫阿卡终于愤怒,她冲过去,抓住那个女人的长头发,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要她滚。那女人明显被吓坏了,逃之夭夭。 莫如对着女儿解释。说那只是手里的员工,并且没有什么。 可是莫阿卡固执的走开,不愿再听那些烂理由。她没走几步,看见妈妈站在 街的对面,身体单薄。 那几天莫如在家里也变得小心翼翼,但是莫阿卡和吴小潞绝口不提关于那天 的事情。后来的日子,莫阿卡发现爸爸又开始早出晚归,吴小潞的容颜更加憔悴。 “我得回家了。” 莫阿卡想起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她多么担心她。 “可是,雨还在下,马路很滑的,等雨完全停了再走吧。” 牧非说话的语气里有明显的担忧。 “没事,我必须得走了,以后可以电话联系。” 莫阿卡说完提起袋子背起包就朝家的方向跑去。 “喂,莫阿卡,莫阿卡。你等等。”身后的牧非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淡 蓝色的天堂伞。细细的雨滴打在他碎碎的头发上,湿了。 莫阿卡停下来等牧非,看着她一步步跑向自己。她多希望这一秒停滞。永远。 她等着,他就那样跑过来,一直一直。 牧非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手里的伞递给莫阿卡。 “还在下雨呢?别淋着。” 接过牧非手里的伞,莫阿卡第一次触碰到他的肌肤,温热的,融化了她的寒 冷。 她痴痴的看着牧非转身跑回超市,睫毛眨了眨,侧过脸,不再看他。 莫阿卡的家离超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湿湿的马路,有出租车经过,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她白色的球鞋。她不想打车 回去,她只想这样走,莫阿卡喜欢这样行走的感觉,没有原因的。 城市里,又开始人群涌动,路边的小贩又开始扯着嗓子喊,那些奇形怪状的 乞丐又开始蹒跚着爬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眼神凄凉。 昏暗的天空亮了起来,城市也亮了起来。 一路上,闪入眼帘的建筑湿漉漉的,偶尔滴着水滴。西面的天空飘着几朵轮 廓清晰的云朵,镶着光环。 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不一样的变化,时刻都在变化,就如人生。也许前一 秒你还在天堂,可是下一秒,你就有可能坠入地狱,没有任何防备的你,就那么 不知所措的楞在那里,忘了方向,忘了挣扎。 雨完全停了,莫阿卡把伞收进包里,继续低着头走路。 可是莫阿卡突然发现自己笑了,突然有那么一刻有种幸福的感觉冲击着她, 她想到了牧非,那个吸引着她让她动心的男生。 他的眼睛和嘴唇真好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轮廓。 巴士从莫阿卡身边经过,然后在她身旁的一站牌前停了下来。有匆忙的脚步 从巴士门口涌出,制造着纷乱。 哎,这个繁忙的城市。 莫阿卡叹口气,耳畔传来不高不低的引擎声,接着巴士继续奔驰而过,声音 流畅地碾压着时间,碾压着人们的知觉。 所以,莫阿卡对这样的声音,已经麻木。 过早地,她已经对某些事情麻木,就如施加在她身上的疼痛,她只能接受, 却无力反抗。 走着走着,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同班同学杜明浩。 两年前,他曾悄悄的在她书包里塞了一封情书,可是,莫阿卡拒绝了他。除 了同学之间的友谊,她对他谈不上什么心动。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那个活泼开朗,学习又拔尖的男生不见了。他得了慢 性白血病,曾经青春洋溢的身体已被病魔折磨得不堪一击。 任何人都玩不过病魔,现在的他,弓着身体,蹒跚的走着,一只手抓着他母 亲的衣服。 相依为命,这个词在那一刻跳入莫阿卡的脑海里。 杜明浩的命运也够悲惨,他爸爸因为犯罪而被收入监狱里教养,他妈妈,一 个下岗女职工,靠给医院里做清洁工养活家里的一切开销。 也许,只要健健康康,就这样下去,对杜明浩一家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命运却无法眷顾他们。 去年学校体检的时候,杜明浩却查出白血病。 对他和母亲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除了疼还是疼,除了无 奈还是无奈。 当莫阿卡知道这件事情后,她明白一个道理,活着,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学校实行捐款,莫阿卡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她希望可以给这个同样不幸 的男生一点帮助,她可以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其它的,就得靠他自己了。 同学都这样对杜明浩说,他因此而很努力的活了下来。 一年多了,他的病情一直处与不稳定状态。所以,他像一只落单生病的候鸟, 一直都不快乐。 莫阿卡绕过了他们母子,她不想去面对那样的疼痛,不忍心去拆穿一个病人 假装出来的坚强。 杜明浩的母亲曾私下里对莫阿卡说过,好几次,杜明浩因为受不了这样的事 实,割破手腕。但是她要儿子活下来,就算为她活下来。 于是,杜明浩就真的坚持着活下来。 莫阿卡默默的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同样阴暗的人生。 她悲伤的想,至少杜明浩可以勇敢的活下来,给将要活下去的人一个安慰。 但是妈妈呢?她却要选择死亡。 她说,那是一种解脱。 她却不知道,她选择的死亡,却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疼痛悲伤自责。她是自 私的。她想以此惩罚莫如,让他活在自责中,让他永远记得她。 可是不管妈妈怎样,她永远是自己最亲爱的妈妈。 莫阿卡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看着杜明浩和他母亲走远的背影,莫阿卡在心里默默的说,不管怎样,请走 好。 天气异常清爽,可是莫阿卡感觉喉咙一阵干燥,她想喝水。 取下背上的包,拿出口乐,一口气喝光了它,然后把空的瓶子丢进路边的绿 色卡通垃圾桶里。 闭上眼,用力眨了眨,然后又睁开,才适应了洒下来的阳光的亮度。重新背 起背包,继续走回家的路。 人群喧嚣,却那样陌生,那样寒冷。 走到那片熟悉的花园,莫阿卡嗅了嗅花园里玫瑰的香气,朝家走去,走上 楼梯,掏出钥匙,插入,推开门。 听见爸爸发怒的声音,还有玻璃杯子破碎的声音。 莫阿卡冲到卧室门口,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房间里到处是一片狼迹,弥漫着一股硝烟。莫如说:“为什么要瞒我,为 什么呢?天,这究竟是在惩罚谁呢?” 吴小潞说:“莫如,你听我说,医生说了,结果要等一个星期后才能确诊。 这不代表什么。” 莫如指着桌子上那张诊断书,更加愤怒了:“这好不算什么吗?吴小潞啊, 你可真傻,你究竟想怎样?想让我愧疚一生你才舒服吗?你早就该去住院的,为 什么还拖着呢。” 莫阿卡冲过去,平静的收起桌子上的诊断书,对爸爸说:“爸,你别冲着我 妈发火,我妈不告诉你,也是为你着想,害怕你有什么负担,她这样做,也有错 吗?” 这时,莫阿卡发现爸爸哭了。他突然跪在妈妈面前,泪流满面。 他说:“小潞,我对不起你,我一直都没有好好的关心你,陪你。连你身体 不舒服也没发现,都怪我。我发誓,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我已经亏欠你太多 太多。 吴小潞没再说什么,从沙发上站起来,平静的走出卧室。 莫阿卡扶起爸爸,对他说:“以后,对我妈好一点。外面的女人,她们都是 为了你的钱冲着你来的,没有我妈,你会有今天吗?你好好想想吧。” 莫阿卡走出卧室,朝沙发走过去。 吴小潞蜷缩在沙发上,两眼失神的盯着屏幕。 房间安静,电视的声音关着,放着像哑剧般的连续剧,房间很安静,暴风骤 雨来临之前一般的安静。 莫阿卡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投入妈妈的怀抱。 吴小潞伸出手,抚摸女儿的头发,偶尔低下头亲吻它们。 房间里,莫如正在慌忙地收拾东西,他必须带妻子去住院,他不愿再拖下去。 不然,他在一生,都会在自责中度过。他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莫阿卡用脸摩挲妈妈的胸脯,这是她一贯的撒娇方式。或者以后,就再也没 有什么机会了。 一个追求完美和视爱情如命的女人。莫阿卡想着,重新握紧了妈妈的手。 窗外,已阳光明媚。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