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 一走进那座院子,就看见有个小女孩坐在一个黄色的老式的藤椅上,确切的说 是蹲在藤椅上。我在门口踟躇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并不见她有回应。倒是从院角 的门里走出一位年老的妇人。后来我就在那里住下了。把学校里的行李搬来,床是 原先屋子里就有的。我的屋子是二楼直对楼梯的那一间,门的旁边是一扇窗子。 那个年老的妇人就是小艾的外婆,小艾就是蹲在藤椅上的小女孩。小艾的的父 母已经离婚且再婚了,谁都不愿小艾跟着,所以小艾和外婆住在一起。父母每月都 有抚养费托人送来。祖孙俩的生活并不清寒,只是太孤独。小艾在六年级的时候辍 学了,原因好象是身体不好,但怎么不好,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从与外婆的交谈 中得知的。外婆说小艾是个苦命的孩子,经常在黑夜被噩梦惊醒。可是我却看不出 来小艾有丝毫沉重的样子。小艾很活泼,或许已经不算是活泼了,简直就是顽皮! 除了偶尔出奇的安静之外,她总喜欢用手臂缠着外婆的脖子,或是用一根细红线把 正在午睡的猫咪的尾巴系在自己的脚趾上跳皮筋,常常是自己绊倒也乐此不疲。弄 的外婆和猫咪对她都是又爱又恨。后来这些恶作剧又转移到我的身上来了。当然, 这是在我在这个院子住了一段时间的事了。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即便这会下定决心好好用功也为时已晚了。面对繁 杂艰难的题目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时候,口琴成了我唯一的情绪的渲泄。我喜欢 那些缓慢优美重复的曲调,一遍未完又是一遍,翻来覆去的吹,在夜里总会有凄凉 的感触。这时候小艾的眼睛会亮亮的,央求我吹一支轻快的。我快速的吹:12344321~~~~~~ 直到我忍不住偷笑的时候,小艾会象猫咪一样把我扑倒在床上,挠我的腋窝和脖颈, 我受不了只好求饶并保证一定吹一支她才恨恨的罢手。 天气渐渐冷了又渐渐暖了,花儿开了,阳光也灿烂了些,再也不是冬天时的无 力。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只要面对那些复习试题和模拟试卷之类的东西我 就莫名的烦躁。窗外是傍晚时的天空和房屋,五月的阳光在这时常常会突然变得温 柔。屋顶,鸽子和云都色彩斑斓。望下去连院子里的猫都有种圣洁感,心情顿时平 静了许多。小艾在楼梯处倏然出现,她抬头望了望,提着洁白的裙褶,蹑手蹑脚地 拾级而上。抿着嘴角,脸上是压抑的兴奋,背后是一大片金黄色的阳光。 在寻找未果的情况下,小艾突然在玻璃上看到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哇的大叫 一声,咚咚咚咚地跑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就是大笑声传来。 接下来两天没有看到小艾。我懒得看书,也不想吹口琴。天色渐渐暗了,我决 定出去散散。刚把小院的铁门打开,一个人就撞了进来,是小艾。小艾一把搂住我 的腰,身体和声音都在发抖。在黄色的老式藤椅上坐了很久,我怀里的小艾才平静 下来。我想小艾仍然不过是个孩子,居然被一个未必就是跟踪她的黑影吓成这样, 我的心里充满怜惜。 临近高考的日子我反而平静。我的家远在一百公里以外的乡村,父母都是农民, 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也是,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小学。在这里我有温馨的感觉,我决 定毕业以后留下来。 高考的最后一天,七月九日,我早上离开的时候,碰见外婆和小艾在院子里。 外婆一脸慈祥的说,阿生啊,考完试就回来,我和小艾做好饭菜等你。一直以 来我总是坚持在学校的食堂吃饭,可外婆仍然常常让小艾给我端这端那的。我心里 一暖,连声应是。小艾偎在外婆的的旁边冲我眨着狡接的眼睛。考试很轻松,一切 都在预料之中。我到街上买了小艾最喜欢的冰糖葫芦和外婆的山楂片。刚拐进巷口, 一群人围在那里。面熟的,面生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隐约听见可怜的闺 女啊之类的话语。一惊,我冲了过去。 小艾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了。救护车到的时候小艾已经停止了呼吸。 接下来的几天就象记忆中社里放电影的时候,闹哄哄,乱糟糟,到处都是人。 小艾突然多了很多的亲戚,小艾的父母也来了。一个男子在小艾的灵位前痛哭,时 不时的用嘶哑的声音说着他多么多么的爱小艾,每天都在想着小艾。想的急了就偷 偷跑来远远的看着小艾。和外婆一样悲恸到极致而显得木然的女人呆呆的坐在地上, 我想她就是小艾的母亲了。我相信他们都是爱着小艾的,只是他们更爱他们自己而 已。 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没有人责问一个陌生人在灵堂呆坐,并且一坐就是一夜。 我总是问自己小艾真的走了么。她再也不能从门后突然跳出并大叫了么。小艾 真的走了。她再也不能为外婆摘头上的黑发了。 我把这个月的房租放在抽屉里,冰糖葫芦放在行李里。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在告别这个院落终于还是忍不住远远的回望的我,脸上是冰凉的久违了的眼泪。 七月十八日傍晚,我回到家。小艾是跟着我的记忆来的。我放弃小艾为什么要 离开的追问。有时我想小艾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张小艾,这个名字似乎就 注定了她的一生只能是个悲剧。有时我想也许小艾是上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因耐不 住天堂的寂寞偷下到了人间,现在只是被严厉的父亲捉回家了而已。不管怎么样, 我回到了家,一切都很好。 八月十日 夜 恒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