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很美 作者:害蚂蚁 在这一年零九个月里,死亡随时都会来到。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静静的 等待。人就像攥不住的流沙,会悄然的消失。 昨天,黄昏很美,夕阳如血,晚霞似锦。方如兮和陈文是倚靠在窗前,看夕 阳沉落,壮观、凄美。白色的病房被夕阳渡上一层嫣红,冷的冬天此时变得可爱。 如此的安静,面对太阳的凋零,唯有沉默。 “我累了。”方如兮是如此的憔悴、干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她那苍白的 脸在太阳的余辉下有些诡秘。 陈文是抱她躺回床上,她的身子如此的轻,似几支萧索的芦苇。 “你走吧,我一个人惯了。”方如兮闭眼假寐。 陈文是却在床前坐下来,他也习惯了在黄昏下看着她睡去。没有说话的念头, 此时沉默就是奢侈。 一年多了,如此长久的等待,不仅是身体的摧残,更是心智的磨练。当年可 以生死的爱情渐渐淡化。此时,陈文是把握不了自己的感情,对方如兮的爱渐渐 变成怜悯,这恰使他痛苦。 红颜多薄命,看着美丽的方如兮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陈文是巴不得她早 死。 夕阳终于隐入远处的楼宇之间,夜无声地来到。 “你终将活成你的宿命。”方如兮呓语。 陈文是呆在那里,活成宿命?她早知道自己油干灯枯,噩梦早就不做了,梦 也没有。可现在梦到了什么? 陈文是傻愣了好久,淌了眼泪…… 早晨,几只雀鸟在窗台上叽喳个不停。陈文是醒来,感到手脚酸麻。昨夜他 趴伏在床沿睡着了。他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现实一下子铺展在眼前。 方如兮安静地躺在床上,嘴角流露一丝凄凉的微笑。 陈文是走到窗前,鸟儿扑棱着飞了。 护士照常进来打个照面。“陈先生昨夜又陪了一休?” 陈文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回之微笑。 护士懒得量方如兮的体温,她害怕摸到方如兮干枯的身体,尽是骨头,会做 噩梦的。就是不量,也知道体温没什么变化的。 “陈先生要几份早餐?”护士对陈文是很有好感。一年多来,她看到陈文是 对方如兮不离不弃,一句怨言也没说过。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那是前世修得的 福分。男人做到这个分上,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 “来两份吧!”陈文是感到疲惫。 那小护士就要出门时,又扭头看了一眼方如兮,便走回一把拿过方如兮的手, 随之紧张得放下。 “她她,终于死了。”虽然她知道方如兮迟早就要死,可是真的摸到她那僵 硬冰冷的手腕时,还是有些紧张。 “她她……终于死了。”陈文是如释重负。等待了好久,真的来了,仍然感 到突然。他一时感到胸闷,僵硬地站在那里,想栽倒,连忙扶了窗棂…… 不需要告别,一年前已经告别了。分手的预兆太早,折磨得你没有脾气,没 有希望。死亡与漫长的等待死亡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就这样方如兮被拉到太 平间,不久就拉往火葬场。 “真的,不让她的家人看一看遗容?”赵文哲医生与陈文是是多年的朋友, 他建议。 “她生前说过不要让她的家人看到她这个样子。” “说也是,那样一个美人儿,临到最后变成这样,实在太残酷了。”赵文哲 怜悯地看着笼了白布的方如兮。人死了,笼上白布,没什么区别,最后都将化成 灰。 “我走了。”陈文是实在待不下去,他若有所失。 赵文哲看着他离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幸福还是不幸。大学毕业 就找到那么好的女朋友,却又在三十岁时失去她。爱得死去活来,仍旧阻挡不了 爱情和生命的仓促。 万事有个好的开头,未必会有好的结局;看上去美好的东西,也未必是美好; 曾经执着的也不过是一场虚幻。 陈文是开着车,想疯狂地发泄一下。他开上高速公路,车窗开着,听着空气 被疾驰的车撕裂的呼叫声。他要到大海边,也许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内心的茫 然才会消失。 下高速公路后,在拐弯时,路边发生了车祸,有人死了,还有哭声。堵塞了 车辆,陈文是转到乡间小路上。 又是死亡,死亡似乎就在一瞬间。 陈文是停下车,望着黄昏下萧索的田野,伏在方向盘上,感觉好累。开了音 响,一遍遍播放周传雄的《黄昏》,那忧伤的声音让人安静下来…… 再回到城市,陈文是给文秀打电话。 “今晚我到你那里去,好吗?”陈文是实在不知道到那里好,他害怕自己家 里的寂静。 文秀是律师事务所里的律师,长的并不漂亮,但身材细挑,人也很文静,静 得让你想起树叶飘落,雨水淋漓,或是雪花旋舞,飞瀑倾泻。 女人可以不漂亮,但必须有属于自己的一种风情。 “好吧,你过来吧。” 陈文是第一次去文秀的家,但好像一切都在梦里经过一样,轻车熟路,很顺 当找到她的住处。人推开门,便嗅到浓郁的法式咖啡的香气。家布置得很精致, 和想象中的那样。 陈文是像到了自家一样,一声不吭坐到沙发上。 “来杯咖啡,我亲手磨制的。”文秀嘴角飘过一丝恬淡的笑意。 “谢谢。”陈文是忽感到不该来这里,自己实在不想说什么,只需要安静, 一个人孤零零的安静。 好在文秀也不想说什么。两人就那样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喝苦涩的咖啡。电 视开着,放着有关爱情的电视剧。 “她死了?”文秀良久才问,说话间又给陈文是倒了咖啡。她是猜测,方如 兮不死,他是不会来这里的。 “死了。”陈文是说这话,才感到好多了,不再那样郁闷。也许来这里,就 是想说一声方如兮死了。仅仅是个讣告,别无它意。 文秀不再说话,盯着黑色大理石桌面上自己的倒影发呆。 “要不来点酒啊什么?”文秀说。 “不用了,咖啡就行。”陈文是木木地说。 喝了几杯咖啡,数不清了。咖啡的焦枯味充满整个房间。 “我冲凉了。”文秀说,但没有起身。 “冲凉吧!”陈文是重复一句,整个人似乎还在遥远的过去。 文秀就起了身,进房拿了衣服后进了浴室。水喷涌的哗哗声便传了出来。文 秀赤身站在水下,任由水冲击,莫名其妙地想哭,后来就无声地哭了。 陈文是呆坐在那里,什么也想不起来。 待了一会,陈文是站了起来,推开浴室的门,西装革履地走了进去。文秀没 有吃惊,转身搂了陈文是,伏着他的肩膀痛哭起来;陈文是也哭了。水浇在两人 身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珠…… 第二天,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文秀早醒了,隔窗看着太阳撕破霞霭,散 着温柔的红光。身边的陈文是仍睡得死死的。 文秀眨巴着眼睛,忽感到委屈极了,侧过身,双手捶打陈文是的胸脯。 “陈文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人说着就哭出声来。 陈文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任由身边的文秀哭泣。 文秀也不是真的伤心,只是感到委屈,捶打几下陈文是,心中也就平衡了。 她坐起来要穿衣服。 陈文是一把拉住她,搂在怀里,亲吻她。她脸上的泪痕被他炙热的嘴唇舔去。 陈文是随之亲她的下巴,吻她的脖子。那脖子很美,纤长白嫩,柔柔弱弱的撩人 情怀。 文秀慢慢沉入这片温情中,心中似乎有眼热泉,一丝丝、一股股的涌出,向 四周漫延,最后把四肢都浸隐了。 陈文是需要激情,过去的一年多他在忍耐,把整个人折磨得身心憔悴。如果 方如兮不死,就那样半死不活的活着,也许他会疯掉。他亲吻文秀的脖子,手臂, 一路亲下去,撩拨得自己心血澎湃,肢体僵硬,他需要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忘 我,忘记有过的一切…… 九点多时,陈文是起了床,进浴室冲了凉。文秀傻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回味 嘴唇上甜美的余味。她有些疏懒,一动不动地沉浸在刚才的忘我里。她爱这个男 人,爱得没有私我,好多次都梦到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陈文是冲了凉,穿了不太干的衣服出来。 “我先走,你多休息下。” 文秀爬了起来。“为什么不一起到所里去?”文秀忽然想跟陈文是一起到律 师事务所,就坐他的车子。 “我还要回去换换衣服。这段时间你也累了,多休息一下。”陈文是说着勉 强露出微笑,上前把掉在地上的毛巾被捡起,盖在文秀赤裸的身体上。 文秀没在坚持,她看着陈文是走出房间,后来听着房门当的一声响。她坐了 起来,咬紧了唇。 陈文是回了家,换了衣服,他没有回所里,开车在大街上晃悠着,后来他就 到了海边。 秋日的太阳黄灿灿的,白净的沙滩,蔚蓝的天空,灰绿的大海,一切都像画 一样美。他赤着脚,在细柔的沙滩上徘徊,心情像时不时扑向沙滩的浪花一样, 留给沙滩一线潮湿。 没有什么人,海鸟偶尔发出叫声,微浪冲击沙滩发出低吟。一切都很美好, 人慢慢地沉入进去,像一叶小船一样要飘向大海。 陈文是沿着沙滩往前走,没有疲倦,好像只有这样走下去,心中的郁闷才会 像脚印一样留下来,然后被长起来的潮水冲去。 晃了一个上午,感到饿时,陈文是回到车上,驾车到附近的海滨餐馆吃海鲜。 似乎人生已经没有什么留存,惟有吃是最实在,最真实的事情。陈文是面对窗坐 下,点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可是他什么也吃不下,没有熟透的鱼片还散着腥味, 那炸红的蟹似乎随时跑掉,飞翔的海鸟在天空盘旋,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垂涎每 道大餐。 吃条小鱼,他就躺在躺椅上休息,海风顺着长廊,吹进房间,盘恒一阵就呼 啸着出去。陈文是和方如兮以前常来这里,那时不知为什么喜欢这里的餐饮,都 有大海的咸腥,可以撩起心中说不出的渴求。 那时梦想有这么一个庭院,可以随时听海看海。似乎心有灵犀一样,餐厅里 竟然播放周迅的《看海》,不喜欢周迅的歌,她的嗓音实在不可恭维。只不过这 首歌还凑合,方如兮喜欢大海,以前喜欢听这首歌。 就这样散漫的想着,陈文是睡着了。没有人可以安慰他,只有睡眠可以让他 暂时忘我。他的睡相很雅,沧桑的脸庞渐渐舒坦,呈现成熟男人的柔美。也不知 梦到什么,脸上浮出笑意,原来痛苦可以在睡梦中冰释。 黄昏时,服务员收拾餐具,叫醒了陈文是。陈文是走了出来,开车又回到城 市。路过舞蹈学校时,心血来潮,就去了舞蹈学校,在那小草场上停了车,听教 学楼里时不时传来的音乐声。后来他下了车,径直上了教学楼。 方如兮以前在这里教舞蹈,他来这里许多次。人到了练舞厅,默默地站在窗 外看学生们跳《胡桃匣子》中的舞蹈。晚上,灯光柔和,氛围容易造就,学生们 都喜欢在这时练习。 里面的老师是叶方静,她随着音乐节拍在拍手,碰巧看到窗外的陈文是,就 对这他笑了笑,随后招呼学生。 “好了,今天就学到这里。” 孩子们也看到陈文是,几个早熟的孩子以为他是老师的男朋友,就对身边的 同学说悄悄话,然后对着陈文是眨眼睛。 孩子们出了教室,叶方静就和陈文是打招呼。 “陈律师来了,方老师好些吗?” 陈文是也认识叶方静,人喏了喏嘴。 “她死了,就在昨天。”陈文是看上去很平静。 叶方静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待好吗?”陈文是请求说。 “好的,这没有什么。”叶方静有些语无伦次。 陈文是不再理她,进了舞厅,在舞池边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叶方静走也不是,但也不敢贸然留下。人傻愣了一会,见陈文是看也没看自 己,只好出来了。 诺大的舞厅空空的,陈文是看着舞池中央,若有所思。这时《胡桃匣子》的 音乐咯然停止,四周是那样的安静,陈文是淌了眼泪。 教室又响起音乐,是《天鹅之死》,那忧伤的旋律是为陈文是放的。陈文是 慢慢沉入音乐,他又看到了方如兮。她一袭白色短裙,就在大理石琢磨的地面上 旋舞,旋舞,直至伏倒在地。 陈文是想起方如兮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将活成你的宿命。是啊,宿命。当方 如兮一遍遍演活《天鹅之死》,她是否早化成那只天鹅?是否看到自己的宿命? 她该和天鹅早合二为一,不然她演绎的悲剧不会那样悲怆。 叶方静又进来,那哀伤的音乐是她放的。她似乎知道陈文是和方如兮的过去, 她拿来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以前,方如兮跳舞时,陈文是就在旁边浅尝红酒。 音乐、红酒、舞蹈,就那样融入一体,那情景,叶方静艳羡了几个岁月。 陈文是看到红酒,眼睛就感到涩涩的。 叶方静褪去身上的蓝色披风,她穿着白色的短裙,几个跳跃,滑入舞池,随 着音乐跳起天鹅之死。 叶方静虽没有方如兮跳得投入,但舞姿优美,陈文是痴痴地看着。倒了一杯 红酒,陈文是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把玩。灯光透过红酒,折射出一条条光忽。 叶方静孤独地、凄然地跳着,阐释她对天鹅之死的感悟。她伏在地上时,她 滚落了眼泪。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跳舞,也第一次感到这个舞池属于自己,也第 一次感到自己像那只孤独的天鹅。 陈文是僵坐在那里,有些错觉,感觉是方如兮伏在地上,白的天鹅,黑色的 大理石地面,哀伤的音乐,像过去一样。 手机响了,沉醉的两人都被惊醒。叶方静爬了起来,弯身捡披风时拂去脸上 的眼泪。 是文秀打来的电话。 “你在车上?” “嗯,有什么事?” “我听到音乐,就多嘴问一句。”文秀有些伤心,她感到陈文是的声音冷冷 的。 “哦。” “晚上吃什么饭?”实际文秀想问陈文是晚上过来不过来。 “我要和客户在外面谈些事情。”陈文是冷淡的一句。 “那好吧,注意别喝酒。”文秀啪的挂了电话,感到内心空空的。 “你女友?”叶方静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换了别人用不着说谎。”叶方静嘴角滑过一丝嘲弄。 陈文是不再说什么,给叶方静倒了一杯红酒。然后默无声息地看着舞池。 “方老师的《天鹅之死》拿过国际大奖。”叶方静在陈文是身边坐下,无话 找话地说了一句。 “嗯。你跳得也不错。”陈文是想了好一会才答道。 音乐播放完了,灯光似乎也黯淡许多,练舞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些凉,我去换下衣服。”叶方静见陈文是什么也不说,就站了起来。 “好吧,谢谢你,叶小姐。”陈文是这才看了叶方静一眼。 叶方静就走了出去,可是有些失魂落魄。换了衣服,想回去。但是心中一直 想着陈文是那双忧郁的眼睛,刚才他盯着红酒看,是那样执着和迷狂。她走下教 学楼又重新走回。 “我们回去吧?”她对陈文是说。 陈文是傻傻地呆在舞池中央,听到她的声音,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碎了,发 出清脆的声响。陈文是扭头看她,灯光幻变,他的脸看上去格外诡异。他缓缓地 走过来。 “如兮,如兮。” 叶方静看着他走过来,感到这个男人有些可怕,尤其那痴迷、诡异的脸。可 是她似乎被蛊惑了,人没有走开。 陈文是紧紧捉住她的臂弯,傻傻看着她。灯光忽明忽暗,人似乎分不清现实 与梦幻。 他探出头,冰冷的唇挨上了叶方静发烫的嘴唇…… 几天后,文秀一人呆在家里,没心情做饭。搞不懂自己,这些天有种幸福的、 甜美的韵味袭在心头,可是时不时自己会沉默下来,感到失落落的,像把握不了 生活的方向,看不到生活的实质一样。 也许是庸人自扰吧。文秀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说,那时她赤条条地站在浴 室里。 皮肤还好,人家说恋爱的女人会水灵,皮肤会白皙起来。文秀用纤柔的手指 弹了弹脸部,水灵灵的,富有弹性。这样,文秀笑了,心中就有了甜美的涌动。 可就在文秀陶醉在自我欣赏中时,她渐渐的恍惚起来。眼前似乎不再是自己。 镜中是一面僵硬的画,红润的脸却毫无生气。文秀就那样傻呆了好久,眨了眨眼, 滚落了眼泪。 她开了水管,站在喷头下,任由水从头顶浇下。 热气很快在镜面上集成水滴,文秀看着自己的脸模糊,直到看不见。 为什么要爱他啊?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坚持,希望、失望,到现在又看到了希 望,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踏实的感觉?他像流沙,攥得越紧流得越多。可是为什么 我一时看不到他,我就心烦意乱? 爱他什么啊?学生时他篮球很棒,那天自己路过操场,给他捡滚落脚下的球, 那时他灿烂的笑着,脸上流着汗。文秀记得当时的每个细节。他从她手中接过篮 球,腼腆地说声谢谢。他的眼睛好亮,似乎在笑。声音好柔和,稍许喘息的颤音。 文秀木木地看着他跑回篮球场,感到浑身热辣辣的。这也许就是爱吧。 还有一次,两人碰巧坐在一张桌吃饭。他对她眨了眨眼睛。 “你吃那么少啊?”他依旧灿烂地笑。 文秀也笑了。 “那里像你,饭桶一个。”文秀的声音充满关爱。 陈文是没在理她,只是回之一笑,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文秀斜眼看着他, 看呆了。她被文是感染,原来吃饭也有这么浓郁的热情。 那天文秀感到自己胃口很好,多吃了饭。才恋爱可以开胃啊。 还有一次,文秀在晨曦里看英文原著。陈文是穿着短衫从旁边跑过,随即勾 了回来。 “看书啊。什么书?”人说着弯腰看她伏在膝盖上的书,脸上流露儿童的天 真。黎明的红光恰好映在他脸上,柔和的脸面让文秀心扑通起来,文秀似乎感觉 到陈文是呼出的气息在自己的胸脯上袅绕四散。 “你跑步啊。”文秀应了一句。 “真了不起,看英文原著。”陈文是说着又开始往前跑,脸上笑容被晨曦渡 上神韵。 文秀就那样傻傻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园一角。那时她感到忧 伤,失魂落魄一样。后来看着一朵月季花伤神,花瓣上的露水滚下,文秀莫名其 妙地哭了。爱一个人,有时就是想为他痛哭一场! 毕业酒会,大家都喝多了酒,场面很荒诞,许多人搂在一起哭泣,平时关系 不怎样的男女也搂到一处。文秀就坐在陈文是身边,总想着文是也喝醉,搂着她 哭上一场。可是陈文是像平时没喝过酒一样,大口大口地喝,却始终没醉倒。而 且样子很雅,就像李白一样把酒邀月,苏东坡把酒问青天一样。 “文秀,你说明天我会在那里?”他依旧灿烂地笑。 灯昏酒绿,文秀再也忍不住了,搂着陈文是哭了,把脸伏在他的胸脯上。陈 文是僵硬地作在那里,茫然地看着昏黄的吊灯。后来他想笑,可只是张了张嘴巴。 许多人吐酒,人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最后,饭店只剩下文秀搂着陈文是在 嘤嘤地哭。 “文秀,你喝醉了。”陈文是拍了拍文秀的后背。 文秀没喝多酒,只是太伤感了。明天就分手,也许这辈子都见不上一面。此 时陈文是一拍,她知道失态,连忙端正身体。 “天亮了,人都走光了。”文秀装着喝多了酒。 “是啊,走光了。我们也走吧。”陈文是也感到头混混的。 陈文是扶了文秀出来,外面的天黑漆漆的,似乎要下雨。拦了出租车,两人 坐上,文秀困了,倚着陈文是的肩膀闭眼假寐。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到了学校。文秀问了一句:“明天你就走?” “还没有收拾好东西。真不舍得离开,四年了,就在爱上这个城市时,却要 离开。” “那为什么不留下?可以到律师事务所工作,如果你愿意?”文秀建议。 陈文是没在说话。他已经考取律师资格证,但并没打算做律师。 到了文秀的宿舍楼。 “我上去了。”文秀说。 “上去了。”陈文是心不在焉一样。 文秀就上去了,心中堵得慌。到了五楼宿舍,文秀隔窗看到陈文是还站在那 里,楼前昏暗灯光拉长他的倒影。 文秀愣了一会,便跑下楼。她要对陈文是说说自己心里话,不管陈文是会不 会嘲笑她。 可是到了楼下,陈文是已经不见了。文秀失落落地站在路灯下。天真的下起 雨来,是暴雨。 回忆就是敏感的触手,可以触摸彼此心中的思绪。文秀直到今天,还能感觉 到陈文是当时内心藏着的失望,当她搂紧他时,她听到他的心也在激烈的跳动。 他那天一定很沉闷,所以他可以大口大口地喝酒。 文秀披了浴巾,又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开了风筒。热风吹拂,文秀摆了摆 头发,心情似乎又放松了。 她坐下看电视时,给陈文是打了电话。 “在哪里?”文秀平白地问一句。 “和朋友游泳。”陈文是接过服务小姐递过来的手机,回答一句。 “哦,晚上一起吃饭吧,好吗?”文秀有些失望。 “明天好吗?”陈文是似乎在征求文秀的意见。 文秀只好应允。“那你玩得愉快。” 陈文是就挂了电话。那时叶方静从恒温的浴池上来,那花团锦簇的泳衣衬得 她纤长的肌肤分外性感。她在陈文是身边坐下。 “谁的电话?”人说着用浴巾擦头上的水珠,整个人娇媚如出水的维纳斯。 “所里律师打来的,因为我这几个星期没有回所里,他们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那明天我也和你去吃饭,顺便见见你那些同事。”叶方静笑着说。 “到时再说,我们去吃饭吧。”陈文是一脸平静。 家中的文秀独自喝酒,灯光透过红酒在大理石桌面上折射出光忽。一杯酒下 肚,文秀感到一时悠闲,就又开了电视,却没有什么好看的片子。身上的浴巾滑 落在沙发上,如雪的肌肤渡上灯光的嫣红。 她努力地回想,似乎很遥远…… 当在文秀和叶方静找到抚慰后,陈文是倦了。他重新躲在自己的居室里,躺 回床上。 弗洛伊德说梦是人的欲望,尤其是性欲,因为性欲在人睡眠时也会蠢蠢欲动。 弗洛伊德真的说过这样的话?陈文是并不喜欢看弗洛伊德那些深奥、拗口的 作品,翻看一下,一知半解,甚至仅仅是他的臆测。 实际陈文是不喜欢看任何干巴巴的文章。除了干巴巴的法律条文,他好多年 没有进过书店,看过什么书籍。 不看书,你就会一无所获,就会空虚,就会颓废。陈文是这样想,那时还是 半夜,他总是在夜半醒来,没有困意,舒坦地躺在床上,伸展四肢,无望地看着 夜空,偶尔会有流星滑过,美丽的光忽在脑海留下深深的印痕。更多时看到月光 婆娑,在窗前投射一片光影。陈文是就在这片宁静中,任由思绪流水样地淌过。 不知怎地想起弗洛伊德,这个为了梦搞了一辈子研究的大师,最终除了那些 不知所云的书籍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他还是大师啊,他来自梦也回到梦中, 这就是不朽。 你可以一半清醒,一半混沌,看着梦怎样进行,只要你愿意,可以恶梦连连, 也可以美梦淋漓。梦和夜色是姊妹兄弟,一手抓住夜色,一手伸入梦中。呼吸那 样平缓,感受不到心的跳动,这再奇妙不过了。 陈文是闭着双眼,仔细品味咂把嘴的甜美。什么都听不到,却似乎沉醉在音 乐中。 冷风吹进窗来,挂在窗前的风铃悠悠地晃动,发出脆响。声音美妙,夜显得 更加宁静。 陈文是睁开眼,仔细听那风铃的脆响。那是方如兮留给他的遗物。挂在病房 的窗前,她死前每天守望着它。陈文是一天看到她望着风铃,露出童真的微笑。 一个将死的人,微小的蔚籍就可以满足。陈文是顺着她的眼光,看着风铃晃动, 随后看到窗外,青山蜿蜒,鸽雁飞翔。为了她能够安心,陈文是特意找了赵文哲, 让他安排背临青山的病房。 每天她只能躺在那里,望着窗外洞天。她该想些什么?陈文是一直在想象, 想深入到方如兮的灵魂深处,可是一无所获。她直到死去,也没有一句怨言,就 那样脸色苍白的承受一切,直至清澈双眼变成浑浊。 可是陈文是心如刀割,仿佛自己也在一步步的逼近死亡,失望、焦虑让他憔 悴,生活无精打采,再没有比这残酷的事情了。一个美妙绝伦的女人,面对自己 的死亡,竟然坦然无忧,花一般谢去,不留一点感伤。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陈文是不明白,甚至他不相信方如兮会死。那么美丽,死神也为之倾倒,怎 忍心让她孤然离去? 他闭上眼,模拟死亡。一次次的模拟,毫不疲倦,想感受方如兮面临死亡的 感觉。那时什么都停滞下来,悄无声息,想象死亡的临近,感觉呼吸停止。可是 他什么也看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风铃就挂在窗前,在风中摇曳。窗外蓝天白云,是太阳,是月亮,心中却交 织寂寞,可是怎么也驱赶不了仍然活着的念头。 死亡因为方如兮的死,一下子远去了。她死了,而我却活着。当时心如刀割 的感觉再也没有了,此时只是失落落的,宛如沐浴一阵暴雨,浑身湿漉漉的,凉 飕飕的。 那天,他仍然躺在床上,不感觉饥饿,什么也吃不下,平躺在那里,再次模 拟死亡。外面仍然阳光明媚,就死在这样的大好日子里吧。陈文是渴望死神到来, 他准备好好的。死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必然。 一直鸟就在窗外飞翔,忽然箭一般冲了过来,也许它看到房间里什么,结果 一头扎在玻璃窗上,溅出几滴血,随之就坠落下去。床上的陈文是眨蒙着眼,浑 身冷飕飕的,莫名其妙流了眼泪。就在那一瞬,他感到死亡一下子穿越了他的灵 魂,感到脑袋被洞穿,血流淌了。 死这样逼近,陈文是真的感到死亡,就那么一瞬,好像真的死了,连思索的 余地也没有。 关于鸟类自杀,陈文是脑海中时有浮现。小时候院中的榆树上,黑卡叽(一 种鸟)搭了窝,生下一窝小鸟。院中可热闹了,它们都喜欢鼓噪,大热天吵得更 欢,让人午休不了。老爷就用竹竿捣了鸟窝,小鸟都摔死了。 那黑卡叽性子极烈,开始报复,攻击路过的所有人,孩子们更是受到攻击。 拿弹弓打它们,它们都一一躲开。只好一家躲在屋中,出门要打上雨伞。那鸟就 在树上凄厉地叫了三天,第四天中午,它们在枝头上仅叫几声,就先后一头栽在 地上死了。陈文是隔着窗户看得一清二楚,那几天他一直留意那对黑鸟儿。 另外别人说到麻雀自杀的事情。是一个算命先生,嘀嘀咕咕像一个疯子。他 说:麻雀们开会了,后来集体自杀,都碰在山壁上死了。别人都笑,没人理会他。 可是陈文是却相信,那一年麻雀真的好少,以前用弹弓不到一会就能打下十 多只,除了内脏,撒上盐巴,泥土包了,就放在火中烧熟吃掉,那味极鲜美。可 是现在看不到影子。 还有在屋后的芦苇荡,看到一只翠鸟,无心地追赶它。那鸟儿性急,飞了几 个来回,就累了。陈文是上前抓了它,高兴极了。回去关在笼中,可是喂小鱼蚂 虾,那鸟儿就是滴水不沾,三天后,就活活饿死了。 这些鸟的死亡,陈文是都记得一清二楚,没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只是记着 罢了。可是这次,陈文是躺在床上,看着那只鸟儿扑来,就那样死掉,箭一般穿 过他的灵魂。他被深深震撼。 陈文是爬了起来,看着那几滴血在玻璃上流淌,陈文是感到自己的脊背凉凉, 似乎也在流淌什么。 死了,他伸手拂动那串风铃。风铃发出脆响,可就在一瞬,只听啪啪啪几声 脆响,那风铃竟然掉了下来,摔碎了,玻璃的碎屑溅了一地。 陈文是呆愣在那里。 死了,他说。那时他从高楼上跳了出来,仰头看阳光明媚,白云飘飘,他感 到自己在时光隧道疏忽而去,飘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