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只在夜里哭 作者:坏蓝眼睛 亲爱的,我不过是仰赖着你的爱,生长起来的脆弱魂灵,若你的爱一刻不在, 我必化作风中飞舞的一粒灰尘,从此音信不见…… 1 我是在高大的灌木树丛中,遇见詹蒙的。 詹蒙,保罗詹蒙,凯撒家族的保罗詹蒙,这个国度唯一的,英俊的王子。 我选择遇见詹蒙的时间,是明月高悬的夜,四周是静谧的一片苍茫,只有虫 鸟,在呢喃地低鸣。 从这个方位,可以看得见灯火辉煌的宫殿,可以听见遥遥的欢呼和舞蹈。这 所有的辉煌和欢呼,都是为着庆祝詹蒙18岁成人的典礼的。 詹蒙,我亲爱的王子,今天,我选择遇见你,在你生命中唯一的,18岁的夜。 我曾经跪在神的面前,久久不肯起身。 神目光深邃悠长地看着我说,辛西娅,你真的愿意舍弃永久不死的生命,抛 掉你女神的身份,为着一个未知的凡世的男子? 我坚定地点头,他不是凡世的男子,他是詹蒙。 神摇摇头,说,我可以满足你,但是你必须明白,你从此之后,变成掌中大 小,须靠着心上人的真爱,才能养育着你的血脉,令你成长为一个凡世中普通的 女子,他的爱存在一天,你的生命就存在一日,一旦他日他的爱情不在,你就会 枯萎在他绝决的视野之中,从此化作一个守夜的天使,在众生安睡的时候,独自 游荡于旷野。 我的眼泪流出,为着这一个未知的赌注。 我是月亮女神辛西娅,神,就是我的父亲宙斯。 而詹蒙,就是曾经负过我,又被我误杀掉了的我唯一的情人,厄尔翁。 2 阿波罗曾经不屑一顾地对我说,你爱的,不过是一具寂寞的躯壳,他的心里, 永远不会有你盼望的永恒。 厄尔翁是我的奴仆,有着碧蓝色眼睛的男人,我恋慕着他,他却浑然不知道, 在我暗藏的恋慕中,爱上了一个俗世的公主。为她朝思暮想,为她心神不安,甚 至为她跋山涉水。我伤痛地看着我爱着的男人,为他爱的女人如此颠簸,心如刀 割。 他不明白我的感情,却为别人付着最深刻的感情。 他总是留给我失落的泪水,却把他的感情交付别人去摧毁。 在他一次看望完他爱的公主,从海上返回的时候,阿波罗说,辛西娅,你吹 嘘你的技艺超群,能不能射中海中央的那只苹果。 我笑,别说是一只苹果,就算是海上有只飞舞的蜜蜂,我一样百发百中。 我瞄准遥远的位置,拿起弓箭,离弦而去。 我突然听到了呼喊我名字的声音……手里的弓即时掉到了地上。我看到了我 最爱的男人,挣扎在我最得意的箭下。弥留之际呼喊的,是我的名字。 厄尔翁,我的亲爱,我最深切的爱,死于我的手下。 3 这一世,没有碧蓝眼睛的厄尔翁。 此时,他是华贵的詹蒙,凯撒家族的王子,保罗詹蒙。 我愿意为他,舍弃永久不死的生命,抛掉尊贵的女神身份,变做一个掌中的 精灵,只等他来,用他的爱,将我拯救。 我选择遭遇他的时间,是这夜,他18岁的成人庆祝典礼。 一切皆有定数。神说,任何事情都可以尽在掌握,除了爱情。 尤其是凡世男子的爱情,那是最珍贵又最短暂的一样珍宝,因为它,可以令 一切生机盎然,因着它。也可以令一切天崩地裂。 任何事情皆可以控制,生命,遭遇,轮回,惟独爱情,没有办法控制。神再 次看着我绝决的眼眸,作最后的忠告。我笑了一下,潜入夜色,整理好笑容,只 等这个夜色的来临,我的厄尔翁。 詹蒙如期而至,并看到了树丛中等待许久的我,我想,他一定会为我的出现, 而感到慌乱,或者迷惑。因为我,现在的样子,只有手掌的尺寸,他有点醉,我 疼惜地看着他俊美的容颜,他是那么地懵懂,澄澈,轮回中他早已经忘记了曾经, 他不会相信眼前一身华衣的女子,就是爱他深刻入骨,却又结束了他生命的月亮 女神辛西娅。 你是谁,可爱的姑娘?他蹲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我,你怎么会那么地小? 我是谁。呵呵,我亲爱的詹蒙王子,我是谁不重要,我是在这里特意等候你 的。 他更加好奇,等候我? 是的,等候你。 这样的话一旦说出,突然有点辛酸,亲爱的王子,我可以为你跳一支舞么? 当然。詹蒙坐在一棵大树的旁边,手托住下巴,神采奕奕地看着我,这时候 远处宫殿传来伦巴达的舞曲,激烈而高昂,就这一首吧!我随着音乐起舞,身上 的花蕊刹那间纷纷飘坠,宽大的裙摆旋转旖旎,詹蒙看得痴颠了,伸手将我握住, 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温暖,刹那间我有一些情迷,于是我转身逃脱,不过在眨眼 的瞬间,消失于詹蒙的视线。纯白色的手套,滑落在他的手中。 喂,可爱的姑娘?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詹蒙以为自己的卤莽吓到 了我,追悔地举目四望。 我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看着焦虑的他,詹蒙,原谅我,我不能太早地靠你太 近,我只能仰赖着你的真爱,来等待唯一的生机。 我看到詹蒙无措地自语说,我一定是酒醉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幻相出现…… 可是,可是,他手里,是那只明明白白的,带着余温的,我的白手套。 4 爱里,没有尊贵和高傲。 只有隐忍的等待。我的爱。 我不能确定詹蒙是否可以对我情有独钟,对詹蒙,我没有笃定的胆量,只有 心神不安的揣测。 也许这场遇见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千千万万场遇见的一种。况且我这虚弱的 身躯,和满怀心事的样子,我不能似他身边的女子,那样地毫无心机地笑,肆无 忌惮地哭,我的宿命,被我紧紧地攥着,要拿到詹蒙的面前凭借着他的真爱来圆 满,他会将我,放在心中么? 我将在遭遇他的地方,等待他的再次来临,这似乎类似于一场倾家荡产的豪 赌,赢得,我必花团锦簇,颓败,我将万劫不复。这样的赌注, 第二个夜晚,夜凉如水,他没有来。生日庆典令他太疲惫,需要休息吧…… 第三个夜晚,鸟语花香,他还是没有来。宫廷里诸多的戒备森严,不能随便 出来的吧…… 第四个夜晚,凉风习习,他依旧,还是没有来。有一些什么琐事绊住了脚步 吧…… 第五个夜晚,安然静谧。我陷入了惊慌……他也许是将我遗忘了吧…… 七日内他若不能出现,那么我必将坠入轮回的深渊,永远丧失与他恩爱的机 会。这是不可洞破的天机,他不会明白,我不能诉说。 ——可爱的姑娘,原来这一切,真的不是幻相。 如同一阵突然的霹雳,划破在我已然冷却的天空,我抬起低垂着的,绝望的 头,天!我几乎不能相信眼前,是笑里带着迷蒙的詹蒙。 他,在第六个夜晚,我无助绝望的边缘,来到了我的面前,面上带着迷惑和 惊喜,我几乎不能自己。一时间,委屈的眼泪倾泄出来。詹蒙单膝跪下来,轻轻 握住我的手,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酒醉后的幻觉,我醒来后曾笑自己荒唐, 为自己设计出来的浪漫而已,可是,这几天,你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旋转, 真的好奇怪,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这么久地占据着我的头脑,直到今天,我突 然发现了我那晚穿的衣服里面,真的有一只白色的手套,我才恍然大悟,原来, 你不是幻觉。所以,我一定要再次来找你。 当然,当然,我的王子,你可知道我是历经了多少惊慌失措,才等到你的再 次到来,可是这样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我只是委屈地哭,眼泪遮掩住了我的 面容。詹蒙握我的手有点紧,我觉得有点疼,但是又不舍得抽离。 你是不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 我心下一惊,天使……不,不,詹蒙,我怎么会是天使,只有当你负了我的 欢爱的时候,我才会被罚为一个守夜的天使,现在的我,是等你的爱情救赎的月 亮女神。 我摇摇头,对着詹蒙的脸,伤神地说,你是王子,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只有在这里,才有可能接近你。 你叫什么名字?詹蒙吻了一下握在他手中的我的手。 辛西娅…… 当我说完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好像有千万的血液 要奔涌而出的样子,并且我发现,眼前的詹蒙越来越近,猛然一阵恍惚,我已经 到了他眼前的距离……天,我竟然,身形玉立地站在了詹蒙的眼前。眼睛竟然已 经到了他嘴角的位置…… 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女人。 詹蒙惊喜地说,辛西娅!辛西娅!我从来没有想到,上天会赐于我遭遇如此 美丽的你!我不得不认为,这一切是天意,你就是上天派给我的。 我掩饰不住流淌出来的狂喜。双颊涨得绯红。幸福实在来得太突然,我还没 有承受突然的能力。 詹蒙说,辛西娅,你愿意作我的王妃,每天陪伴在我的身边吗? 当然当然当然,哪怕不是王妃,哪怕什么都不是,有着你的爱情,我已足够 ……我再次忍不住流下眼泪,詹蒙开心地说,愿意吗? 我点点头,拿起他手里的白手套,现在它只有我一个指头的大小,我笑笑, 要扔掉它,詹蒙说,不,我要留着它,做永远的纪念。是它,令我得到了一位美 丽可爱的王妃。 我温柔地看着詹蒙良久,问,亲爱的王子,但愿你的爱情,不是突如其来的 热情。 年轻男子都容易激情迸发。我没有能力承受成熟后的冷静。 詹蒙很认真地看着我说,辛西娅,我不是突如其来的热情,我从来没有想念 一个人超过一天。可是你,整整占据了我的六天的每时每刻。为了表示我的真心, 我要马上举行盛大的庆典,祝贺我找到了心爱的姑娘。 刹时间,天空烟花一片。 5 所有王宫里面的人都在议论,王子疯了。 当詹蒙拉着我的手,穿越层层叠叠的宫殿,直到他的父亲,凯撒国王面前的 时候。 国王慈爱而宽厚,他听完詹蒙激动的叙说之后,只微笑地问了一句,你愿意 对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负长久的责任吗? 当然,我愿意,詹蒙目光坚定地紧握住我的手,我愿意永远爱身边这个女人。 那么,好的,这个漂亮的姑娘,可以做你的王妃了。 举国欢腾。王子找到了心上人。 千万的心仪王子的女人,心如死灰。他们的国度,最优秀的男人詹蒙,心有 所属,一个叫辛西娅的身份卑微的女人。 不是没有听到怀疑的质疑,这个身份莫名的女人来自何处?如何令王子一见 倾心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有任何目的,爱是我唯一的要求。 那个晚上,我们在宫殿里跳了一夜的舞,穿过一朵朵的人群,跳舞到天亮。 詹蒙的热爱,令我全军覆没。我盛开在他的怀抱里。 詹蒙信誓旦旦地说,辛西娅,我爱你,我愿意那一辈子的时间,用来爱你。 詹蒙睡着的时候,我悄悄对着天空起誓:如果可以,我真想在这情浓的一刻 死去,令一切永远凝固。 6 每天,早上到晚上,詹蒙,都陪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吟唱赞美诗,一起给 花草浇水,一起在阳光下面散步,每个人见到我,都会看见我遍布的笑意,渐渐 地,所有的人喜欢上了我,包括那些曾经恶意揣测过我,怀疑过我的人。因为我 的笑容,比月亮还要温煦。而且,詹蒙,比原来更加地明媚。 我们还会讨论一些诗歌和旋律,甚至国家的疆域,民众的渴盼。詹蒙通常会 笑着聆听我的见解,然后感慨地说,真的感谢上天,把这么完美的你赐于我。 我微笑不语,詹蒙,詹蒙,只愿你的爱情,一直持续很久,完成我们此生的 使命,我和你,就可以得到永恒了。 可是,我看到了艾丽萨。 我感到了一些隐患。 艾丽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王宫里的陌生女子,有一头妖娆的,炙热的 火红色头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时侯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有时侯却又不 知道何处。有天晚上我们在散步的时候突然遇见了艾丽萨,她慌张地低头闪过, 詹蒙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而去,然后,他疑惑地问我,这个红发的女人, 是谁? 我看着詹蒙迷惑的眼睛,心里有一些伤感,我不是自私的女人,但是当詹蒙 的眼睛,追随着艾丽萨而去的时候,我的心,真的,被揪痛了。 屈指算来,与詹蒙在一起,已经有几百个日夜,这形影不离的几百个日夜, 詹蒙几乎未曾离开过我半步,我原以为,幸福就是这么地容易,几乎忽略了最可 怕的敌人——时间。 那晚,我在詹蒙的怀抱里辗转反侧,眼前几乎都是艾丽萨那火红色的头发和 古怪的表情。 7 那次的遇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看到过艾丽萨的身影。 詹蒙似乎把这件事情遗忘了,还是一往情深地陪在我的身边。 也许真的,是我太过于劳神,可是,有一块阴影,却从那刻开始长在了我的 生起波澜的心内,节枝发芽,我的笑容不再心无城府地明朗。 詹蒙没有发觉,他是个太快乐的孩子,太快乐的孩子往往不会注意到身边弥 漫的尘埃。 近来他的精力都放在了仁慈的国王身上,国王有点年迈的衰弱,詹蒙寸步不 离他的身边,我也一样,我喜欢陪着詹蒙一起,在老国王的微笑注视下为他削一 只苹果,或者给他讲一个笑话。 一夜忽然看到艾丽萨来到了我的面前,面带轻视地笑着对我说,亲爱的月亮 女神,你还认得我么? 我搜遍记忆,寻不到这个女子的讯息。 艾丽萨继续说,厄尔翁爱上的是我,这一直是令你耿耿于怀的,你认为他之 所以爱上的是我不是你,不过是因为他先认识的是我,这世,你先遇见他,如果 再次输给我,那么就不能怪罪任何人了。哈哈哈…… 一个冷颤将自己惊醒,原来是一场梦。 原来艾丽萨,就是詹蒙曾经痴迷的公主。 我心有伤,为什么我居然把她,给遗忘了。 而轮回中,我们三个人,再次相遇到一起。看来这是命定的纠葛,任凭怎么 样都无法逃脱。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詹蒙看到艾丽萨会情迷,原来这是他永远不 可能忘却的记忆…… 詹蒙就在我的身边,心平气和地睡着,月光透过窗户洒到他的脸上,他是多 么地无辜,多么地懵懂,我抱住他,我深爱的男人,忍不住泪流满面,但愿你的 记忆不要太早醒来,但愿你的情感懂得即时控制…… 8 还有一个月,就是老国王70岁的生日,詹蒙准备搞一个巨大的欢庆典礼,我 们开始一切筹备,一起策划,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天下人皆知的威严, 肃穆的神,人们对他充满着敬畏和神往。可是我对老国王的爱,一点都不比他逊 色,他是那么得慈爱,那么地开明,整个国家在他的统治下井井有条,国泰民安, 并且,他养育了如此可爱的詹蒙。 詹蒙说,这个典礼,一定要比任何的一次王宫里的喜事更加令人瞩目,他那 么深地爱着自己的父亲,他要全国的臣民都陪他一起爱他的父亲。 就在我们兴高采烈地看焰火排练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消息:老国王驾崩。 有几乎十分钟的时间,我和詹蒙同时凝固住了。 然后我们听到了全国上下一片哭声。 詹蒙苍白着脸,看着我,说,辛西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哭声连天? 我悲痛地走到詹蒙面前,摸着他僵住的脸,心疼地说,詹蒙,亲爱的,国王 他走了。 我看到詹蒙崩溃在我的面前,他跌跌撞撞地向国王的宫殿奔去,步履艰难, 却又似离弦之箭,我追不上他,他真的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不如让他独自一个人 在他最爱的父亲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我靠在墙边,脊背发凉,突然明白了人的生命原来是如此地脆弱。任何的情 感都抵挡不过岁月的摧残。难怪人类那么憧憬神的永恒。我看了看苍白的天空, 心口突然有了不祥的疼痛。 9 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老国王的葬礼举行的那天。 一直都没有看到詹蒙。 不敢去问,他的去向。明白他彻骨的悲伤,不能随便地去碰触。 直到举行葬礼的那天,在举国的悲痛中,我看到了我的詹蒙,神色失常地站 在那里,身边有两个大臣搀扶。老国王临死的时候,已经拟定了遗书,由詹蒙来 继承他的王位,继续治理他们的国家,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在葬礼的同时,颁 布了詹蒙成为新国王。保罗詹蒙,凯撒十三世国王。 悲痛并喜乐着。悲伤太重,于是无法喜乐。 我的詹蒙,不再是无忧无虑的王子,整个家国的重担,过早地背到了他的身 上。 我一身的黑色素裹,走到詹蒙面前,手伸进詹蒙的臂弯,原本搀扶他的大臣 俯首有点神情怪异地向我敬礼,然后退到了我们的身后。詹蒙的身子有点发抖, 突如其来的变更令他迅速地成长了起来,不过几日不见,他的面上,已经有了一 层悲哀的沧桑和被迫的世故。 送葬的队伍很长,我们必须一路陪同,直到看到国王顺利下葬。这一段路, 好像永远都走不完。詹蒙坚持步行送往,不去骑那备好的马车。 突然之间,我感觉我和詹蒙的距离,隔了千里遥远。 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就是手臂和手臂紧紧地靠在一起。 这时候,一匹马飞快地从我们的眼前经过,马上一个红头发的女人,眼神凛 冽地注视着前方,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留下了一句话,新 国王,你忧郁的样子真迷人。 艾丽萨。是艾丽萨。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出现,如一只不该起的涟漪,划 在这片死水之中。 我只顾看了艾丽萨的背影,没有注意到,詹蒙,居然骑上马,追了上去。 我失去了主张,苍天。他不是明明白白地说,要陪老国王走过这一段最后的 路程的吗?他不是明明白白地看到我也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走这段路程的吗? 他不是……这时候清清楚楚地听到背后的议论,这个妖女,又想蛊惑新国王,这 几天,每天都来纠缠国王,真过分…… 难怪,难怪大臣们看到我的时候,会生出那样怪异的眼神,难道詹蒙突然间, 对我有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心口绞痛起来,我怎么能够接受眼前接踵而来的打击,我觉得一阵眩晕, 侍女扶住了我,说,王后,您没事吧。 我笑出一个艰涩的辛酸,摇摇头。 前面遇到了一点故障,整个队伍都停滞了下来,侍女扶我坐到了马上,我虚 弱地扶着马背,额上渗透着丝丝的汗珠,视线有一些模糊,可是我看到詹蒙,回 来了。 大臣告诉詹蒙,我的脸色好难看,可能身体有点受不了。 我坚持地下了马,再次挽住詹蒙的胳膊,紧紧地,似乎是拼却了性命似地, 我不想问他,为什么撇下我而去,我也不想问他,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冷淡… …可是,詹蒙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悲喜,眼神冷冷清清地看了我一眼,心如刀割, 詹蒙,这是为什么? 故障解除,大家又开始行走,詹蒙的步子走得好快,快得我都跟不上了,远 处,又看到了艾丽萨,挑衅地轻笑着,然后策马奔腾而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感觉身子在逐渐变小,汗水流满了整个后背,詹蒙并没有注意到我有任何变化, 仍旧是步履匆匆地行走,我忍不住了,轻声地说,亲爱的詹蒙,我好累,走不动 了,你能慢一点吗? 詹蒙皱着眉说,辛西娅。你穿的裙子太长了。 真的是我的裙子太长了,我被绊了一下,手松开了詹蒙的臂,詹蒙头都没有 回地,随着队伍向前走去,阳光毒辣地照着我,照着我渐渐缩小的身躯,这巨大 的疼痛袭击了我,我看到自己,在心甘情愿的赌注里,输得一蹋糊涂,我太过于 自信,以为俗世间不可能的永恒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现在,巨大的事实, 摆在我明白的眼前,我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语言,没有了依靠。天一下黑了下来, 万籁俱寂,我伏在地上,这个被爱情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人,除了喘息,别无他 想。 一道金光闪过,神,我的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 辛西娅,我的孩子。你真的是执迷不悟。 闻听此话,我的眼泪顿时波涛汹涌起来,我嚎啕大哭,我问,为什么,为什 么?请告诉我为什么,请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神说,傻孩子,不是你做得不够好,可是没有人可以掌控感情,连我,天下 的神,都不可以。你知道吗。你们俩个还差一天,1000天,就可以修炼成永恒的 缘分。仅仅是这一天,他终究没有熬过去,仅仅是一天。不但连累了你要永远做 守夜的天使,更连累了他自己,要永世堕入轮回之中,受尽人世间的疾苦。 我闭上眼睛,接受了逃不脱的宿命。 10 我,成为一个守夜的天使,每当万物都沉入甜蜜梦乡的时候,我就在天上四 处得飞奔。 我,没有感情,没有知觉,我,只是一个天使,守护着黑色的夜,一天又一 天。 累的时候,我会坐在一片疲倦的云朵上,俯瞰世界,总有一些角落里,发生 各种各样的故事,你负了我,我欠了你,真累。 不如唱一首歌吧,MOONRIVER ?还是别的? 眼睛一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永远不愿意再看见的容颜,可是还是 忍不住,在没有人发现的夜里,去看一看的。 看到他的身边,多了一抹红色的痕迹。——心有伤地轻笑。 看到他怀里,多了新人的痕迹。——心有伤地轻笑。 看到他,把说过的话语,重复地说给身边的人听,逗得新人笑靥如花。—— 心有伤地轻笑。 看到他,散步的身影,有了崭新的陪伴。——心有伤地轻笑。 …… 新人要一玫珍珠,他差人跑遍全国去搜罗。——心有恨地酸楚。 新人要奇异的果,他差人遍野地去寻。——心有恨地酸楚。 新人要镶满宝石的象牙床,每个宝石,都分布在不同的国度。他悬赏全国的 人去完成这个苛刻的索求。可是,没有人帮助他来圆满这个近乎无理的命令。一 国之君,把如此荒唐的事情提到全国人民的面前。开始听到有人怀念地喊着他们 曾经爱戴的王妃的名字。——心有恨地酸楚。 终究还是没有达成她的心愿,她开始辱骂,开始暴虐,开始砸一切可以砸的 东西,骂一切可以骂的人。他开始皱眉。——心有恨地酸楚。 那个国家,那个曾经被我深深爱着的国家,我每天都忍不住去关注它。我听 到四处布满了对詹蒙不满的言论,说他不懂得治理国家,整天沉浸在欢爱之中, 抛弃了完美的妻,和一个充满妖气的女人纠葛,丧了国家的尊严,失了民众的心 灵。——心有痛地遗憾。 他开始萎靡不振,坐在一个角落,有时侯一天都可以不讲一句话。——心有 痛地遗憾。 她继续颐指气使,因为一句话的冒犯,杀害了一个随宫多年的侍女。他终于 暴怒,命人把她拉出去,永远不许她再靠近宫殿。——心有痛的遗憾。 11 不能看了,不能再看了。 宿命天定,突然明白了,原来神用心良苦,为的是让我自己觉悟。 不过如此,人生一场,是解不开的苦旅,参透了,无非如此。 闭上眼睛,闭上感情,做我安静平稳的天使,每天夜里,数着花开花落的季 节转换,数着日出日落的暮鼓晨钟。心里充满了喜乐。 一日,突然感觉有异样的事情发生,原来,詹蒙的臣民,蓄谋已久,要推翻 被詹蒙败落的王朝,几队人马已经装备整齐,只等冲向宫殿,取詹蒙的姓名,取 代他的地位。 我惊慌失措,长跪地下向神企求,求他保全詹蒙的姓名,除此外不再做别的 请求。 神问,果然不再做任何请求? 是的,只求保全他的生命。 神默默地消失了。我迅速的跑到詹蒙的梦里,告知他事情的状况,詹蒙如一 具行尸一般,沉默地看着我,突然嘴里喊出了一个名字:辛西娅……你是不是我 的辛西娅?? 我陡然一惊,迅速地撤离了他的梦。 詹蒙失控地大声喊叫起来我的名字,我躲在遥远的天边,泪流满面,詹蒙, 我永生不能恩爱的男人,我们终究还是逃不了宿命的无奈,我们错过了一天,于 是我们换来了永世的别离。 兵临城下,詹蒙没有一丝抵抗,他静静地走出了宫殿,身影佝偻,步伐缓慢, 算算离开不过是十年的光景,詹蒙居然没有来由地苍老了起来,他离开了他赖以 生存的宫殿,向那片灌木丛中走去。 他开始漫山遍野地找寻我的身影,呼喊我的姓名。 神出现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 我心如死灰,绝不会再泛起任何涟漪。 他就那样,找着,寻着,蹉跎了一年又一年,他的手里,拿着我们第一次见 面时,遗落自在他手中那只白手套,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白手套,它见证了我 们所有的悲欢和别离,他就这样地拿着它,靠着回忆维生,除了衰老,他不做别 的任何事情。 神逐渐满意了我的面无表情和心如止水。 他不再来看我的眼睛。 我,不过是一个没有肝肺的守夜的天使,在轮回中忏悔着自己的罪过,等待 着奇迹来临之后的救赎。 12 每天清早,都会有新鲜的露珠凝结在花朵上,枝叶中。 没有人知道,那是我夜夜对着一片遥远的灌木丛,流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