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城市沉沦 作者:坏蓝眼睛 一 似乎自己一直梦想,但是一直找不到的那么一个人,突然有天和你擦肩而过, 你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的时候他便消失而去。 不知道是谁说过,有一些男人就像是风筝,无论飞得多远,永远令你牵挂。 我曾经在很多年里,都被这句话给迷惑。 会有那样的一个男人,那么遥远地飘扬着,还那么深刻地刺激着我的神经, 令我忍不住地怀念吗? 我不是一个在爱情里凄凄艾艾的小女人,我25岁,长发零乱,经历过一些波 折,面上时常透露着一些简单的表情,快乐,悲伤,鄙视,淡漠。 每当我遭遇一个可以令我产生一些感觉的男人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到这句 话,套在面前的男人身上。左右打量,前思后想,最后失望地摇摇头。把这些归 结为一些诗意女人的海市蜃楼。一个又一个地退位之后,我发现要我完完全全死 心蹋地地爱上一个什么男人,基本不太可能。 直到维肯的出现。 维肯出现的时候,我正在地铁里听MP3 ,是梁静茹的《勇气》。这个柔柔的 女生,用那么甜美的声音轻唱着光良为她写的这首情歌。若不是为着光良,我绝 不会去听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唱的歌。我那么地喜欢那个马来西亚少年,清清 白白的笑容,真心真意的眼神和害怕受伤的嗓音。从我爱的第一个男人起到现在, 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有一些执着。 地铁在木樨地那站停下,下车的时候我的眼前有一个白色的男人闪过。 我几乎没有任何思维的转换的时间,他就一眨眼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那个男人就是维肯。 我就是这么认识他的。这种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故事,每天都会发生,我不 以为然。谁都有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见惊艳的事故,似乎自己一直梦想, 但是一直找不到的那么一个人,突然有天和你擦肩而过,你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的 时候他便消失而去。 二 四月真是愁苦天。不要跳楼,不要非典,不要郁闷,好好活着。 维肯是在我第六天反复坐这趟地铁的时候,又出现的。 还是在那一站,我抢先跑到车门口,怦然地等待那个白影子的闪过。 我想,总要发生一些什么的,也不枉了我连日的蓄意等待。 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等维肯。有很多事情,仿佛是注定的,要在某个时刻 肆意地泛滥在你的面前,你必须要俯首进入情节之中,纵横驰骋一番,然后找一 个合适的出口理智撤退。 我是如此地了然于心和步步为营。完全不象我穿的蕾丝长裙一样单纯。 这样的等待,持续了五天,这是第六个日子,濒临绝望,他突然出现。 我眼角的余光告诉我,那个白色的男人,正在我身后。 到站了,人潮推着我们不得不迷失了彼此。 我紧张得回顾,总算,用眼睛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背影。我乐不可支,决定跟 踪前往。 维肯走街绕巷走进了央视的大楼,再也找不见了踪影。 我掏空了思维,并不能想起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的任何荧屏形象中有维肯这样 的一张脸。央视里面的那些家伙,大都是四方周正的一张方脸,像一个被幻化做 人形的电视妖精一样表情僵硬地晃在我们并不丰富的视线里。 我设置了十几中幻想,都被自己一一地否定。 我抬头看一看如火的骄阳,我开始怀疑起来,到底有没有维肯这个人。自从 进入四月以来,我开始有了一些臆想症的状况发生。比如说我经常会觉得我梦里 的一些事情就是在某个少年时期真正发生过的,我通常会绞尽脑汁思索那个事件 的具体情景的时候,告诉自己原来是场梦。 可是,我怎么会走到央视大楼的?如果没有维肯的出现,我怎么会走到这里 的?象一个迷路的孩子,沦陷在人潮汹涌的四月午后。 我有一些懊恼,不知道何去何从。宇航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四月真是愁苦 天。不要跳楼,不要非典,不要郁闷,好好活着。 我眼睛红红地返了回去。 四月,愁苦的四月。 三 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 我在冲洗自己。 外面那个曾经艳丽绝伦的世界,似乎在一刹那之间,突然被巨大的细菌给笼 罩了。我们这些可怜的良民,都是被压抑在这座细菌之城里面,神色慌张地行走, 惴惴不安地苟活,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也许就会干咳,发烧,然后毙命。 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的理由莫名其妙。 比如说前段时间还在电视上穿着令人不能忍受的恶俗的黄色西装扭着不协调 到令人头晕着唱大中国的高枫。 比如说前段时间还在拍电影,漂亮了几十年的张国荣。 以及更早一些时候,貌美如花,行为怪异的陈宝莲…… 我使劲地冲洗自己,我看见我洁白的身体因为过度用力的搓洗而出现了一道 道的红色痕迹。流水经过,居然疼痛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维肯。 我关掉水流,穿上漂亮的睡衣,拿起一支铅笔,在画板上想象着维肯的样子: 消瘦的脸庞,笔直隆起的鼻子,细长的眼睛,还有什么,零乱的头发,和懒散的 神情。我居然可以如此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轮廓。 宇航来了,看上去还是那么愁苦的样子。穿了一件蓝色的T 恤,头发修建得 整齐利落。他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鹿,时刻瞪着恐慌的眼睛,就在上周,他在回 家的时候,看见他小区里抬走了一个面色腊黄的老太太,后来那个老太太上了报 纸和电视上面的数据库,死于非典。而他,亲眼看见那个病毒与他擦肩而过。从 那天开始,宇航患上了恐慌症,经常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身体各个部位疼痛,而 且会从各种角落里找到关于瘟疫防范的措施,他抱回来板蓝根,和一些乱七八糟 的中药,还打扮成环卫工人,买了整整一箱的消毒液,所到之处杀菌消毒。我袖 手旁观着这个病态的男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宇航买了一箱汽水来看我,顺便有几张光盘,我翻弄着他带来的盘,有张国 荣纪念全套专辑,还有新近的影片《大鸿米店》以及一张滚石的女歌手合集。我 顺手拿了那张滚石的盘放了进去,找寻遥控器,宇航在旁边一边喝汽水一边给我 报告着新增加病人的数量,突然听见宇航鬼哭狼嚎起来,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跑到他面前,看着面目苍白的他,问你怎么了? 他呕吐了一地,大声地说,SALLY ,快,快去把那箱饮料扔掉。 我莫名其妙,他继续发疯一样地说,我居然没有看见饮料的出产地,居然是 在病毒发源地…… 我愤怒地揪住宇航的领口说,够了!你这个神经质男人!你自己神经了还不 算,还想把我也弄神经吗?!你给我滚! 宇航被我的失控吓得大哭起来,无助的样子令我有些后悔莫及。 我明白他的,他是若干个被瘟疫迫害了精神的可怜的孩子,我们本都是同病 相怜的,我不该对他那么凶狠。我走过去抱着他的头说,别哭了,总是会过去的。 宇航浑身颤抖地停住了哭泣,站起身来走到电视前面,呆呆看着画面。 我剥了一个橙子,也坐在旁边,臃懒地叹了口气。 我突然抬起了眼——怎么可能?维肯,那不是维肯吗?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白衣男人,零乱的头发,消瘦的脸,沉默的表情……我跳 了起来,趴到电视前面,指着那个画面上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看我画的维肯的肖 像…… 宇航说,安静,SALLY ,我要听歌。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听,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如此熟悉的声音悄悄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我刹那惊呆了。 是《勇气》。 梁静茹从画面里甜美而忧伤地唱:“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 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看见维肯,不,屏幕里面那个男人走来走去,最后用单车带那个女孩子一 路飞扬,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迎着风在前面说,我在纽约,已经结婚了。 我关上电视,换好衣服,走了出去。 四 我站在音乐里问维肯,要是这个城市都沦陷了,你最想拥抱的人是谁。 我其实不怎么会使用这个买来后一直没有用处的DV. 我想象着别人拿它时候轻松自然的样子,于是我右手把它举起,环绕一周, 景物立刻在我眼睛里旋转起来,我很满意。 我站在央视大厦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个男人走到我面前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是华侨,到你们中国来拍一拍首都的风景。 他黑口黑脸地说,抓紧回你们国家好好呆着去,不知道现在瘟疫蔓延吗? 维肯从他的背后闪过,我顾不得听那个男人的悉心教导,一下子冲了上去, 转眼间,维肯已经定格在我的视线里面。 我跟着他走到第三条街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我措不及防,摔到在地。 我突然想起若干个和此情景相仿的细节,我慌忙把DV藏在衣服里面。 维肯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如此面目羞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真令我尴尬。 这是什么? 他试图看我藏在衣服里面的DV. 我誓死保护。他笑了笑,拉我起来,说,怎 么连口罩都不戴?我有点眩晕。 腿上红红地肿了一片。隐隐作痛。 维肯的家非常非常地小,几乎除了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外,就是他自己可以 容身了。我站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心情非常得愉快,维肯端了一个小药箱过来, 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坐到了他柔软的床上。 他低垂着头,零乱的头发把整个脸庞都遮挡了起来,只能看见他笔直挺拔的 鼻子,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专注地拿药棉涂抹患处,均匀的气息平铺在我受伤 的腿上。我突然瞬间崩溃,我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靠近了一下他。他手中的 动作停止了,似乎被我的崩溃震撼了,但是兵临城下,却失去了主张…… 我一把将他推开。 随手拿了他的一张CD,是比约克的《have seen itall 》。 我站在音乐里问维肯,要是这个城市都沦陷了,你最想拥抱的人是谁。 维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走到我的面前,我继续说着话,我说,四月,多 么可怕的四月,张国荣跳了楼,瘟疫开始蔓延,我患得了臆想症,宇航的奶奶死 于非典…… 他伸出了双手,试探地在我头发上面抚摸,我这零乱的长发,然后他的手继 续在空气中游走,我感觉他摒住了呼吸,好像能听见心跳的声音,我闭上了眼睛, 等待狂烈侵袭的来临……可是维肯他突然,长长得喘了一口气地靠在了脆弱的墙 上,额头上布满了细汗。 我疑惑得看着自己发育良好的身体和瘫软的维肯,颓废地笑了起来。然后我 走了出去,外面分明阳光满地。人群熙熙攘攘。杂乱无章。 五 要是整个城市都沦陷,我愿意就这样紧紧抱着这个男人,一路飞奔下去,直 到永远。 宇航站在操场的篮球架下面,怒目圆视得看着我们。 我们。我,和维肯。 我们在这一片绿草地的大操场旋转。旋转。 维肯的漂亮的单车,洁白的衬衣,微露的笑容,风一吹,吹开了他的洁白的 衬衣,他的头发迎风飞扬。我坐在他的后面,双手环绕着他结实的腰。无与伦比 快乐得大笑,已经有多少日了,我没有快乐的时候了。我紧紧地扣住他的身体, 双颊蜚红,要是整个城市都沦陷,我愿意就这样紧紧抱着这个男人,一路飞奔下 去,直到永远。 宇航仇恨地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两个非典肺炎幻化的病人,漫山遍野地播 种生根。而他就是那视死如归的消毒液,无论我们跑到哪里,他都会给我们致命 的一击。 我们的单车飞一样地奔驰,奔驰,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起来,我的喊叫声音渐 渐覆盖了整个操场。在我的尖叫声中,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我在纽约, 已经结婚了。 六 他确确实实存在我的世界里,从地铁到木樨地,质问我为何不戴口罩,为我 包扎伤口,载我迎风飞扬……这一切的一切,都确实地发生存在过啊! 我在黑暗中流着眼泪给维肯发信息,我说,外面下雨了,我睡不着。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复的声音。 我又发了一个,说,注意身体,不要跳楼,不要非典,好好活着。 还是没有回复的声音。 我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拨电话给维肯,听见那边一遍一遍的提示,说,您拨 打的号码是空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重新输入电话号码,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是空号? 我泪流满面,我边拨边骂:蠢猪,死猪,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莫非是,莫非是我的思想在作怪?什么维肯,电话,统统没有存在过。 我扔掉电话,跑去找DV,试图找出关于维肯的影子,他确确实实存在我的世 界里,从地铁到木樨地,质问我为何不戴口罩,为我包扎伤口,载我迎风飞扬… …这一切的一切,都确实地发生存在过啊! 我找到了被我放到床底下大箱子中的灰尘密布的DV. 我匆匆忙忙地找寻着维肯。 这时候宇航开了灯,说SALLY ,你在干什么? 我说,你见过的那个男人,在操场用单车载我的那个男人。你见过的,对吗? 宇航说,SALLY ,你怎么了?什么操场?什么男人? 我语无伦次起来,我说,地铁站里的维肯,白衣的维肯,你见过的那个男人, 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七 我不怎么相信这样的话,以为是一些诗意女人梦想中的海市蜃楼。 我不是一个在爱情里凄凄艾艾的小女人,我25岁,长发零乱,经历过一些波 折,面上时常透露着一些简单的表情,快乐,悲伤,鄙视,淡漠。 我听说过一句话,有一些男人就像是风筝,无论飞得多远,永远令你牵挂。 我不怎么相信这样的话,以为是一些诗意女人梦想中的海市蜃楼。 我坐在家里,看着宇航为我买来的一张张光盘。 月份牌早就撕去了好几个月,远得都看不见四月在哪里了。 城市没有沦陷,宇航每天下班来看我。有的时候讲一些趣闻,有的时候默默 无闻,陪我一起看碟片。 唯一的那一张滚石女歌手的MV. 我哪里都找不到了。 我每天都在翻箱倒柜。找那一张有着一个令我心动男人的唱片。 再也没有听见关于黑色疫情的消息。 城市又恢复了它的熙熙攘攘,繁华热闹。 我手里拿着遥控器,胡乱地按着频道,突然我看见屏幕上出来了一个男人, 分明是维肯!!我惊叫起来,趴到电视机前面,抚摸那个一直令我念念不忘的影 子,可是一转眼,又换了节目,我愤怒地拿起了一个凳子,冲着电视机砸了下去。 我听见了彻底塌陷的声音…… 尾声 我微弱地睁开眼睛,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想:维肯绝不是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