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断崖血战 尉迟鹰却知道况永已经没救了,再要救就是将况钟也一起搭进去。他猛一伸手, 将况钟硬生生给扯了回来,厉声喝道:“混蛋,你想回去送死吗?”况钟一呆,头 脑清醒了一些。再看兄长丧命之处,已经有密密麻麻的敌军践踏着尸体冲上来。尉 迟鹰猛一挥手,一排乱箭射出去,前面的人倒下一排。但后排的人照样往上冲。 尉迟鹰见势危急,大喝道:“用石头砸。”周军纷纷举起大石砸下,滚动的大 石将当先冲锋的突厥官兵砸倒了一大片,后续的敌军终于也吃不住劲了,狼狈地撤 了下去。 趁这难得地喘息机会,尉迟鹰检点人数,剩余的官兵只有八十余人,且人人负 伤浴血,谁也不知身上的鲜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尉迟鹰举目遥望,突厥的援军 一队队开来,陆续加入战团。此时天色也已大亮,四下里刀剑如林,旌旗遍野,竟 是一望无际的敌军。 尉迟鹰一看这个阵势,暗暗一惊,看来今日自己要葬身于此了。他未及多想, 敌军阵中战鼓又响,号角声撕心裂肺,一排排敌军高举圆盾,在密如骤雨的利箭掩 护下,呐喊着冲上来。 周军官兵都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人人抱定必死之心。在尉迟鹰的率领下,刀砍 箭射,死战不退。借助这断崖的险要地形,竟然接连打退敌军数次集团冲锋。但周 军官兵也已死伤殆尽,打到最后,只剩下尉迟鹰、况钟和四名军兵还能勉力一战。 趁着敌军调整进攻部署的间隙,尉迟鹰阴冷的目光扫过崖上崖下横躺竖卧的尸 体,又扫了一眼残余的部下。整日整夜的血战,他和他的部下几乎都变成了近乎尸 体的活人,满眼血丝,肮脏不堪,神情凶狠而疲倦。 尉迟鹰清楚地知道,他的部下经过这连日连夜的奔波、厮杀,已经不再具有任 何战斗力。敌军的下一次冲锋,也就是他们的毙命之时。 从断崖边,忽然站起一个士兵。他缓缓走到尉迟鹰的面前,尉迟鹰看了他一眼, 嘶哑地说道:“你们几个,把剩余的箭统统给我。”况钟和四名士兵默默无语地对 视一眼,从各自的箭囊中将那剩余的几枝狼牙箭递给尉迟鹰。 尉迟鹰挥挥手,道:“你们赶快顺那条绳索坠下悬崖,逃生去吧。”几个士兵 面面相觑,况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尉迟鹰凶狠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凝 注了片刻,况钟就硬生生地将本想出口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原来,尉迟鹰已经命人将所有官兵的腰带连接起来,坠往崖下,以此作为唯一 的逃生道路。至于是否真能逃脱大难,那也是未定之数。 当况钟的身影最后在崖顶消失,尉迟鹰长长出了口气,稳稳扣住了身侧的强弓。 当一名突厥军官的脑袋刚刚从崖底升起,尉迟鹰目中瞬间闪过一抹厉芒,强弓一张, 利箭飞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呼,那军官咽喉中箭,“骨碌碌”滚了下去。 又有数名官兵抢上,尉迟鹰“哈哈”大笑,连发数箭,居然无一不中。突厥官 兵发一声喊,齐举盾牌防身,再也不敢轻易上崖。 他们原本有意活捉这看似为首的北周军官,但吃了几次亏,也就不再打算活捉 他,纷纷乱箭射来。只是自下向上仰射,选取准头不易,流矢从尉迟鹰的头上和身 边不断地嗖嗖飞过,尉迟鹰连动也不动,神态从容,嘴角隐含冷笑,不断射杀企图 上崖的敌军。 对恃片刻,尉迟鹰身边箭矢渐渐用尽。他大笑着转身走到绳索处,寒光一闪, 绳索立断。 当他转过身,十余枝狼牙箭迎面飞来。尉迟鹰本能地挥剑格挡,但久战之下, 已是精疲力竭,无法尽数拨开,左肩前胸连中两箭。 尉迟鹰只觉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稳,身形一晃,摔下黑沉沉的断崖……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茫中似乎有什么清凉的液体流过了他烧灼如火的 咽喉。几乎是下意识般,尉迟鹰将那股清凉吞咽入肚。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清凉, 使他那本来混沌一团的脑子犹如醍醐灌顶般猛的一惊,随即睁开了双眼。 可是,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看见眼前的景物,却是大脑传来的一 阵撕裂般的剧痛。在这剧痛过后,就是全身火烧火燎的,似乎从头到脚,全身上下 都在隐隐作痛。 深深吸了口长气,尉迟鹰努力一咬牙,使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就在这时,尉 迟鹰听见耳旁有人惊喜而低声的呼唤:“都尉大人,你醒了?”尉迟鹰循声望去, 入目是一张额生肉瘤,相当丑陋却显得欢喜无限的脸。他微微怔了一下,立即认出 了对方:“况钟?你……你怎么在这儿?”况钟咧开了大嘴,笑道:“大人还记得 在断崖上发生过的事么?” 尉迟鹰淡淡一笑,轻轻道:“那又怎会忘得了!”记 得当时自己断后,一人扼守断崖,以强弓硬箭阻止数千敌军冲上断崖。箭矢用尽后, 突厥官兵冲上断崖。自己连杀数人后,中箭摔下断崖。至于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就不知道了。 不过,从现在的情形看,自己负伤后从那么陡峭险峻的断崖上摔下,居然未死, 也算是一大奇迹了。 况钟兴奋地说道:“卑职和几个弟兄顺着绳索坠至崖底后,便让他们几个先走 一步,卑职躲在一边等候大人。后来见绳索断裂,小人已猜到大事不好。随后又见 大人从崖上摔下来,可把卑职吓坏了。本以为大人这一回定然是凶多吉少,可上前 一看,哈,大人还在呼吸呢!只是伤势太重,一时昏迷而已。”尉迟鹰苦笑着摇摇 头,况钟续道:“起初卑职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大人只是福大命大而已。后 来卑职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大人摔下时,撞断了好几处从岩石中间伸出的石松, 但这些石松也缓解了大人下坠的猛恶力道,所以大人才会化险为夷吧!”尉迟鹰微 微点头,心想真是侥天之幸。若非这些断崖之间生长出的石松,现在自己早已成为 阴间厉鬼。想了想,他又道:“那后来怎样?”况钟道:“后来?后来卑职就把大 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寻找人家以便为大人疗伤。直到三天前,卑职才好不容易找 到这里一个荒僻的小山村,说服女主人收留咱们。”尉迟鹰沉吟道:“这么说,我 已经昏迷很长时间了?”况钟点点头,道:“可不,到今天已经是整整第七天了。 虽说大人您身子骨硬实,摔崖也没摔死。可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刀伤、枪伤、箭 伤,换了是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尉迟鹰摇头苦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连生 死都已置之度外,哪还理会身上是否挂彩负伤?直到这会,尉迟鹰才知道自己身上 的伤势是多么严重。 深吸了一口气,尉迟鹰紧紧抓住况钟的大手,用力摇了摇,微笑道:“现在, 我欠你一条命了。”况钟憨笑道:“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在战场上谁遇上受伤 的同伴都会这么做的。”尉迟鹰也笑了,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况钟的大手,以 表达胸中感激。毕竟,如果没有眼前之人将自己从死尸堆中扒出来,自己也不可能 两世为人。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叽哩哇啦大声说话,听声音像是女人。他正在纳闷, 忽见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高大丰满的女人。看年纪,她大约三十来岁,眉浓眼大, 肤色微黑,穿一身绿袍,像是一个典型的突厥女人。 这突厥女人走到尉迟鹰床前,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忽然又说了几句。尉迟鹰来 边关时日尚浅,自然听不懂对方的突厥语。刚想开口解释,却见一旁的况钟猛使眼 色。尉迟鹰顿时会意,佯装伤口疼痛,呻吟了几声,以图蒙混过关。 果然,况钟立刻接过话头,满脸感激地说了几句。突厥女人笑了笑,又唧唧咕 咕说了几句,还指了指床上的尉迟鹰。况钟则连连点头,似乎是极为赞同她的话。 说了一会儿,那女人又掀帘走了。尉迟鹰闷了半天,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两个唧唧咕咕,说的那么亲热,都在说些什么?”况钟脸上微微一红,道: “也没什么. 她刚才说给您的草药很灵,只要连续用药半个月到一个月,你就可以 下床走路了。”尉迟鹰笑道:“那自然最好。”况钟忽然道:“对了,大人,我还 提醒您一下,千万不能在那女人面前说汉话。现在我骗她说咱俩都是突厥的武士, 因受伤后与部队失散了,才会流落到这里,待伤好后,再去寻找部队。如果让她知 道咱们是汉人,那可就麻烦了!”尉迟鹰不禁默然。北周、突厥连年交兵,两国百 姓自然也都是仇恨日深,相互敌视。自己身为北周军官,现在却又躲在一个突厥女 人家里养伤。世事变幻之奇,也真是难说的很。 想了想,尉迟鹰道:“既然这样,你就说我的喉咙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已经无 法再开口说话。反正她有什么要问的,由你应付好了,只待我伤势略有好转,咱们 立刻离开这里。”况钟也点点头,道:“这样自然最好。咱们现在正是在突厥国境 内,离边境还有很长一段路,大人若不养好伤,也无法离开的。”尉迟鹰道:“那 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在这段时间里,我装哑巴养伤。你呢,就应付那个好心的突 厥女人,顺便再打听外面的情况。也就算是为咱们日后的逃亡大计预作准备吧!” 况钟咧嘴笑了。如果说他和尉迟鹰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相互之间也不了解的话,但 现在就凭尉迟鹰的一句话,他也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不为别的,世上有 几个宁肯让自己部下逃命,自己去冒生命危险的上司? 就凭这一点,刚刚经历了丧兄之痛的况钟就认定,尉迟鹰绝对是值得自己尊敬 和永远跟随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尉迟鹰身上的各处外伤,在那个突 厥妇人极为灵验的伤药敷治下,一天天好转。而况钟则帮助那个妇人干活之余,不 时出外“闲转”一下,也同时带回许多消息。 如突厥人不久前又起兵进犯边关,镇守边关的宫太尉率军抗击,双方各有死伤。 眼下隆冬将至,双方开始各自罢兵,等待来春再战。还有什么突厥大汗下诏在喀林 修建一座王城,作为陪都,正四处抓差派夫、征粮征款等等,不一而足。 对这些消息,尉迟鹰照例是默默听完,而后不予置评。表面上是况钟只管讲, 他只管听。但在内心深处,对况钟所讲的每一件事,他都会反复思索,以判断其中 蕴含的深意。 这一天,况钟出外了整整一日,至黄昏后才回来。而他一放下行囊,就勿勿走 进尉迟鹰的房间。这一举动,不自然地引起了正在房外刷洗牲畜的那突厥妇人的疑 惑,她想了想,便也悄悄走到了尉迟鹰的房间外,侧耳细听。 从房间里传出的话语声音很轻,但妇人仔细听了一会,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虽然她住在这样一个小村里,而且很少与人打交道,但对汉人的语言却也知道一点。 此刻她已经能断定,屋内的两个男人说的是汉语。更令她惊异的是那个一直说“喉 咙受伤”的哑巴军官居然也开口说话了。 突厥妇人明白自己是受骗了,她咬着嘴唇,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 她悄悄地从门边走开,慌慌张张的走出了家门…… 堂屋内,尉迟鹰和况钟并未察觉外面有何异样,仍在谈论况钟带回来的一个惊 人的消息:两百余名袭击乌审被俘的北周官兵就关押在离此不远的“黑石城”。 尉迟鹰首先对这个消息表示了怀疑,道:“突厥人一向凶狠残忍,听说他们对 于掳掠俘获的百姓,除了有手艺的工匠之外,不管男女老少一概杀死。我方被俘的 官兵,往往也在其列。为何这二百多名官兵会逃脱此劫呢? 况钟解释道:“这件事我起初也很纳闷,后来再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突厥大 汉盛筑宫室,急需大批健壮劳力。故而将他们发送至黑石城,为突厥大汉开山采石。” 尉迟鹰皱眉道:“那个什么黑石城在什么地方?”况钟道:“听说就在离此六十里 外的黑风山之中。那儿是突厥人专门用来关押那些判重罪、服苦役的囚犯的。因为 进黑石城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的,所以这一带的人都叫黑石城为' 黑狱' ,也 就是黑色地狱的意思”。 尉迟鹰淡淡一笑:“' 黑色地狱' ?这名字倒也有趣。”她话音刚落,就听见 外面传来人喊犬吠之声,十分嘈杂。 况钟抬头向窗外一望,不禁神色一变,失声道:“不好!那婆娘出卖了咱们, 外面来了不少突厥兵。”伸手就去摸他那柄形影不离的“锯齿刀”。 尉迟鹰心念一动,忽然一伸手住了况钟的手,摇头说:“不要抵抗。”况钟楞 了一下,道:“不抵抗?……那咱们从后门走……”尉迟鹰笑道:“不。咱们不抵 抗,也不逃走,就让他们把咱们两个抓起来。”况钟张大了嘴,眼珠似乎也要鼓出 眼眶,吃惊地似乎话也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让……让他们抓 住?……”。 尉迟鹰微微一笑,道:“不错。因为只有让他们抓住,咱们才有机会进黑石城。” 况钟更加吃惊,道:“可……咱们去黑石城干什么?……”随即,他就反应过来, 失声道:“难道您是想去救那二百余名弟兄?”尉迟鹰笑道:“孺子可教也,”况 钟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就咱们两个人?”尉迟鹰微笑道:“咱们两个人还不够 吗?我倒想看看,世上有什么监狱能困得住我尉迟鹰?就算真是地狱也不行。”况 钟呆呆地看着尉迟鹰,神情迷惑之中带着几分敬畏,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个疯子还 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在他还没得出答案之前,门帘已经被掀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突厥官兵冲了进 来,雪亮的钢刀、长矛抵在了他们的胸口……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