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事实真相 烛火跳跃,映照在“天风马场”粗木大厅中那张坚毅而沉静的脸庞。 尉迟鹰目光炯炯,盯着坐在大厅下首神情专注的也兰,缓缓说道:“虽然我和 枭风身份不同,却在' 黑狱' 结成了生死与共的兄弟。这么多年来,枭风执意不愿 与我互通音信,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他这么一个兄弟。”也兰明白,枭 风无疑是担心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难免会影响尉迟鹰的仕途。她轻叹一声,幽幽道: “可你还是来了。”尉迟鹰微微转头,目光在枭风的灵堂一转,深深道:“分别五 年,他只给我来了一份信,信中说他即将成亲,邀请我来观礼。可是我万万没有想 到,他给我的这第一封信竟然就是他最后的一份信。”虽然尉迟鹰说这话时面无表 情,语气也显得甚为平淡,但也兰凭借女性的敏感,还是能够察觉在尉迟鹰心灵深 处对这生死之交遭此不幸的深切痛惜。 也兰幽幽道:“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来的!”尉迟鹰一怔,道:“为什么我 不该来?”也兰摇摇头,神情黯淡,似乎有无限忧伤,她低声道:“如果你没来, 那该有多好……”尉迟鹰听她语气有异,心中诧异,刚想出言询问,猛然面前人影 晃动,也兰犹如急箭离弦,向尉迟鹰直扑过来。 在她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柄精光闪耀的短剑,疾刺向尉迟鹰的咽喉。 也兰这一击虽然迅捷,但尉迟鹰是何等人?她身形刚起,尉迟鹰目中已经厉芒 闪现,右手迅即紧握成拳,似乎便要一拳打出。 他的“狮牙拳”乃是邪派三大奇功之一,纯以阴柔暗劲伤人,一拳打出后不但 能避过也兰这凝聚全部心神的迅雷一击,还能令也兰内腑尽碎,而表面却看不出任 何伤痕,端的是狠辣无比。 但不知为何,这一拳将出未出之际,尉迟鹰目中闪现的冷厉杀机乍现即隐,神 情一黯,非但没有出拳,还双目闭合,全身松驰,竟然是瞑目受死。 也兰大吃一惊,心中一窒,短剑滞于半空,就那么差之毫厘地抵在尉迟鹰的咽 喉,当真是险之极矣。只要她的短剑再向前递出半分,便送了尉迟鹰的性命。 这一剑刺出,虽是蓄谋已久、尽出全力,但也兰也知尉迟鹰武功深不可测,适 才那一手“掌刀”便是明证,所以自己这一剑能否成功也难说的很。当然,以尉迟 鹰的武功而论,自己一击不中,只能是有死而已,再无其它机会。不过,即使自己 一击得手,尉迟鹰的临死反击也必然威猛绝伦,自己也未必能避开,结果也是一样。 在出手之前,也兰已经将各种可能出现的后果都已经考虑过了。她唯一没有想 到的就是尉迟鹰竟然全无反抗之意,似乎甘愿一死,让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他 的要害。 后果如此出乎意料,令也兰也不禁心神剧震,失声道:“你……你为什么不出 手……”尉迟鹰双目一睁,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紧抵咽喉的短剑,微微一笑:“也 兰姑娘,你不是一心想为父报仇吗?为何还不下手?”也兰手一颤,怒道:“我问 你为何不出手?”尉迟鹰淡淡一笑,道:“因为我不想杀你。”也兰失声道;“你 说什么?”她从贴身处抽出的这一柄短剑名为“轻虹”,与刺杀枭风所用的“舞风” 短剑乃是一对,都是出自西域铸剑大师风寒宇之手,不但削铁如泥,而且淬有“鹤 顶红”剧毒,见血封喉。虽然这柄短剑现在正抵在尉迟鹰的咽喉,但也兰却分明感 到一种难言的恐惧和无助,用死亡来威胁面前的男人,简直是天下最可笑的事。 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坚钢意志,令一心为父报仇的也兰也不禁怵然生惧。 尉迟鹰缓缓道:“枭大哥临死前嘱托我放了你,我已经答应了他,所以无论怎 样,我也不能杀你。如果我出手,你只有死。那样我就是有负枭大哥临死之托了。” 也兰脸上现出完全无法置信的神情,她委实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只为 一句承诺,竟然愿意以性命为赌注。 这时在大厅外等候的人也已发现情形有异。随尉迟鹰而来的部属都是北周“禁 卫军”的精英,谁也没有想到武功高绝的主子竟然会被这个娇弱少女所制,目瞪口 呆之余,同声惊呼:“统领……”纷纷抽刀上前。 尉迟鹰右手一伸,厉声道:“谁也不许上前,违令者斩!”一干人硬生生煞住 身形,面面相觑,无不愕然。上司为人所制,他们护卫不周,人人有亏职守,但尉 迟鹰令出如山,军法森严,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尉迟鹰神色不动,缓缓道:“也兰姑娘若杀了本座,你等不许为难,更不许杀 她报仇。立即折返长安,不得有误。”朱洪和饿豹等人相顾骇然。一众部属更是面 无人色,纷纷跪地,悲呼道:“统领……”尉迟鹰双目凝注着面前持剑而立的也兰, 含笑道:“也兰姑娘,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动手吧!”也兰脸色苍白如纸,执 剑的右手也开始轻颤。她深吸一口气,勉强道:“在动手之前,我还想问你一句话, 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尉迟鹰剑眉一皱,不悦道:“姑娘应该听说过'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 这句话。现在本座命在旦夕,何必还谎言欺骗?何况姑娘也不值得本座 欺骗。”也兰听出了尉迟鹰话语中的骄傲和不快,她咬了一下樱唇,道:“在你们 的眼中,我的父亲黑獭千户真的是一个那样的恶人,非杀不可?”尉迟鹰冷冷道: “黑獭千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早有定论,本座不必再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本座现 在可以告诉你。”也兰咬紧牙关,道:“什么?”尉迟鹰目光如刀锋般一扫紧抵在 喉头的短剑,缓缓道:“杀死黑獭的其实并非枭风,更不是是那些逃出生天的千百 囚徒。你杀错人了。”也兰闻言手一颤,“轻虹”短剑几乎就错手刺进尉迟鹰的咽 喉,失声道:“你说什么?”看着面前惊疑不定的美丽少女,尉迟鹰冷冷道:“本 座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你的杀父仇人根本就不是枭风。”犹如晴空一声霹雳,也 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不是枭风杀死 了我父亲?如果不是他,那么杀死我父亲的究竟是谁?”尉迟鹰神情自若,淡淡道: “杀死黑獭千户的其实是我。只可惜,枭风却是真心爱上了你,爱上了一个认为与 她有杀父之仇的少女!枭风正因为知道我才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他才会在临死前 求我放了你!”也兰娇躯一晃,脸色更加惨白,颤声道:“不!这不可能,这…… 怎么可能?”尉迟鹰神情冷若冰雪,缓缓道:“当日那些囚徒醉心于折磨黑獭,以 泄私怨,但因为本人提出留几个人质应变,众人也就没有下手杀他。直到本座布下 诱敌深入之计、主动撤离' 黑狱' 之时,黑獭一息尚存。当时本座最后一个离开' 黑狱' ,看见黑獭尚有气息,便顺手给了他一刀。所以你的仇人并非枭风,而是我, 尉迟鹰!”仿佛是为了逃避这个可怕的事实,也兰开始拼命摇头,嘶声道:“不是, 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他 怎么会是你说的那种禽兽?你为什么要骗我?”在大厅外的众人听到这惊心动魄的 真相,无不相顾失色。也兰表现如此激烈,是因为错手杀死丈夫的痛悔之情?还是 因为知道了事实真相后极度的悲愤失望? 枭风临死前手指也兰留下一句“放了她”,人人都以为是枭风重情重义,死也 不忘夫妻情分。谁也没有想到他这句话原来另有玄机,竟然是在哀求他的结拜兄弟 放过前来寻仇的仇家之女! 而尉迟鹰就更加高深莫测了。既然他早已知道也兰原本是来寻他报仇,为何先 前还要极力维护?若说是尊重义兄遗言似乎就有些说不通了。如今他命悬人手,不 试图反击也就罢了,居然还坦然承认自己才是真凶,这不是自己找死吗?难道他是 因为伤心结义兄弟惨死以致失心疯发作? 那些随尉迟鹰前来的“禁卫军”高手倒没想那么多,只是人人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尉迟鹰是失心疯发作,而且相信尉迟鹰这么做是另有用意。但他 们却害怕也兰在情绪失控下纤手发颤,若她一时激动将短剑往前送出几分,那可不 是开玩笑的。 紧抵在咽喉处的“轻虹”短剑精光闪耀,尉迟鹰却仍然视若无睹一般,沉声道: “事实就是事实。黑獭千户若非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弄至天怒人怨,他也不会有 如此下场。发生在' 黑狱' 的一切本来就是他自食恶果,又怨得谁来!”也兰紧紧 咬着樱唇,娇躯抖的更加厉害,明澈如水的凤目似乎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雨雾,目 光中所包含的仇恨、内疚、羞愧、痛苦,又有谁能描述? 好一会,也兰才涩然道:“你难道就毫无半分悔意?”尉迟鹰坦然摇头,道: “杀死黑獭,本座无怨无悔。”也兰慢慢抬起了头,茫然的目光掠过了面前神情自 若的尉迟鹰、掠过了大堂下鸦雀无声的人众、也掠过了白幡掩映的枭风灵位。在她 美丽苍白的面颊上,正有二行晶莹的液体迅速滑落。 那应该是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