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流 作者:红笺无字 引子:我是一粒水蚤,习惯在有彩虹的日子浮出水面。在悠然观望云天的时 候,我有一个小小梦想:有天使的翅膀托载我飞入云霄,如此地接近天堂。 (上) 一直想写一个片段,关于年轻时候的片段。有藕荷色的影子伶仃着,欢乐或 哀伤。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荣。他正坐在我对面,手中的一杯苏打水,轻漾着透明的 微蓝。那是屏息低眉处的颜色,浸渍着淡淡的忧伤。荣从对面伸过手来盖住我的 手背,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有种安详的归宿感。而我至今无津无渡,梦也不到彼 岸,醒也不到彼岸。 又是一场倾盆大雨。我飞快地穿过斑马线跑上商场台阶,身后泊着成排的机 车。 不断有潮湿的雾气氤氲弥散着,有水单薄地滑过指缝,象爱人眼中泪的模样。 不经意着看见一个男孩拎起身边的女友一连跳过了几个水洼,我独自地笑了。因 为爱情在年轻时候的奢侈与简单。 隐约听见商场里反复着一首老歌,是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一时竟想不起名字, 只记得几句歌词:曾经以为人生真的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音乐的确自有魅力,这么轻易就能洞开一扇天窗,让我们依依回首在光阴的 故事里,落满尘埃。恍惚看见橱窗里印着一张苍白的脸。突然觉得象只鸟,打湿 了翅膀。 手机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Hello ? 丫头,是我。 “你?”某根弦在瞬间就这么被轻易地扯痛了。 我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一个名字,如履薄冰。愚钝的魂魄却被一种声 音激活着,栩栩如生地游走在枯萎的痕迹里。直到有温暖的手指轻触脸庞。 傻丫头,还是不习惯带伞啊。和十年前一样。 是啊,十年。 它足可以让我们天地辽阔地流浪很远,也可以恍如昨天地清晰记起每个细节。 半个小时后,我茫然地靠在公寓的阳台上,看着离别了十年的旧友在厨房煮 咖啡。 幽暗的房间里浮游着忽明忽暗的音乐,身后是漫天的水雾和迷离暧昧的城市。 我仿佛看见落满水痕的窗口里也在演绎着聚散离合的前因后果,也与我一样有着 措手不及的茫然与喜悦。 倘若今生会对一种东西无法免疫,我想便是咖啡香。颓废芳香的气息就象飘 忽在宿命里的线索,牵引我回到南方八月,别离的机场,滂沱的大雨,十年的天 涯。 窗台上有一盆白色茉莉,我一直喜欢着它的名字,莫离。轻摇着小小的柔软 的花影,缓缓褪色在苍茫的暮色里。爱人啊,我还能为你流浪多久,为你美丽多 久。 有一张相片,是林聚精会神弹钢琴的侧影,却无法看清他年少时的神采飞扬。 当时还想许是冥冥中的安排,要我模糊关于他的记忆,直到能淡淡地忘记。 所以飞机腾空飞离视线的刹那,我艰难地提醒自己,从此海角天涯,只有学 会忘记。在地球的这端,惟有遥望着天空说再见。任硕大的眼泪砸痛了脚背,汇 成暖暖的河。 想什么呢?林从背后递来一杯咖啡。 转身看着不再熟悉的眼神,我恍然着岁月蹉跎了年轻的容颜与自由的心灵, 那双清澈痴狂的眸子早已变得淡漠而沧凉。 有滴泪噙了许久终于悄然地滑落了,泪光中犹见当年的纤纤身影在他的瞳孔 中显影。时光如潮水般退却,我听见了有颗温柔酸楚的心还在那里轻轻地呼吸。 轻轻地闭上眼睛,我问自己,是否可以再爱一次。 轻柔的音乐里有舞步轻轻。我想此刻是溃败了,所有的力气都在洪荒的纪事 远去时,化作捂上双眸的勇气。他让我能盈握起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安心甜美 地睡去。 他的唇犹豫地停在了我的眼角眉梢,象风中蝴蝶的翅膀。他的亲吻和爱抚如 月光洒落肌肤,在暗夜里温和而厚重。任由盘起的发髻松散着,象一片轻盈的毛 羽漂浮在夜色里。 今晚有夜色温柔,让我暂时忘记了寒冷,象朵强悍而柔弱的花儿,淋漓尽致 地伸展着风情的花瓣,盛开在他的手中心上。 一直以为,能一辈子睡在一个男人身边,不为天明时的离散而忐忑,便是女 人的幸福。每每这时,便会给荣挂去电话,告诉他我想我们在一起,简单地在一 起。他只会在那端小声埋怨,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她 在家不方便于是我挂断电话。为什么我会经常错位,任黑夜如潮水般恣意汹涌。 午夜的梦魇,常看见荣在陌生的女人怀里呢喃细语,想上去牵他的手,却突 然睬空一脚跌进无边的黑暗。在急速下坠的瞬间,我看见了他们鄙夷地冷笑。惶 恐得一身冷汗。 反复着雷同的梦境,我想我是无可救药地在天堂与地狱的夹缝里挣扎,徒劳 地频临溃败。 枕边有林温和的气吸,安抚我逐渐地安静下来。他会是我今生的救世主么? 还是该叩谢命运的安排。一个在年少时给出诺言的男子,十年后一如往昔的深情, 在此刻是如此的接近与真实。 我将冰凉的身体贴上他健硕的脊背,贪婪地感受着均匀有力地心跳,开始印 证着一些远离孤独的东西。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划破黑暗,我赤身走到电话机旁,是荣的。他说,棠, 我和她吵架了,我爱你。他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我茫然地握着听筒 我想,我该走了。林的声音在黑暗的背后响起,我看不见他的眼神。 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你先去吧。林替我打开车门,塞给我一张名片, 有空时给我电话。 很抱歉。我咬着嘴唇。 他耸耸肩,带着一抹笑意转身走进雨里。却让我看见了笑容里隐约的萧瑟与 黯然。 望着他的背影被街灯拉成长长瘦瘦地印在雨地里,然后又被溅起的水花碎成 一地的班驳。我真想冲进雨里抱住他,告诉他我们回家吧。 迈出的脚步很快地疼痛着缩了回来。也许是有些习惯还未强壮得想去改变, 习惯了用同一款的香水,听同一时期的老歌。也许是他们常说的物是人非,少年 往事终究被我留在了时光的尽头,当作流淌在生命河流里最清澈温暖的一滴眼泪。 找到荣时,他正蜷缩在大雨中的电话亭里,浑身湿透。就象一个迷路的孩子, 一脸的无助和绝望。看见我时,他的身子轻微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站起来。让 我开始怀疑他是否整个雨夜就在这里连同空气一起凝固。 蹲下来,我心疼着把他揽进怀里。润湿的头发贴在我的胸前,一阵阵蚀骨的 冰冷。我不由打了个冷颤。我牵起他的手说,走吧,乖,我们回去。 荣一直沉默地坐在我的床上,任我拿着梳子和吹风机拨弄他的头发,其实他 的发质不错,柔软而服贴,有我喜欢的绕指柔的感觉。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游移,直到我帮他盖好被子。 好好睡一觉吧,先什么都不要去想。 在我转身的瞬间他却突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攥得紧紧的,却手心冰凉。他 说,不要离开我,棠,我只有你了。我柔声地哄着他,我不会离开的。对不起, 棠,对不起。他象个犯错的孩子。没事,睡吧 荣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看着他苍白的脸庞逐渐红润,我才轻轻地带上房门坐 到客厅里。感觉自己象只屏息的猫,穿梭在无边的黑夜里,无声无息。 这个曾经心怡的男子,终究无法逃脱名利的诱惑,在去年秋天闪电般完婚, 新娘是董事的小女儿。婚礼隆重而热闹,还在月湖公园放了一场烟火。记得那天 下着清凉的雨丝,满目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盛开着枯萎。 我体会着繁华落尽、如梦无痕的景象。似乎也渐渐地明白,爱情在瞬间里可 以是自由的激情,而在生活的漫长范畴里,它遭受的束缚和节制却是如此的深重。 荣有着华丽的物质和盛名,却无法逃避心灵的单薄与空虚。每每面对他情绪 崩溃时的落泪,我只能残忍地提醒他,生命的苍凉亦或绚丽都是自己的选择,无 从逃避。他只是沉默相对,我知道,他抗争很久了还是不舍抛却现在的所有,所 以他不会改变他的选择他已经习惯了物质生活。 窗外开始车水马龙,在我睁开惺忪睡眼时,恍惚看见他走到了门边,又关上 了门,“砰”的一声。更多时候,我是假寐着不要回头,怕他看见我的落寞神伤。 几缕光线透过窗户上厚厚的窗帘,从缝隙中洒进来在房间的地板上轻快舞蹈。 记得有谁说过,睬着爱人的影子便能和他永远在一起。那我当年睬痛的那个影子 呢。 寂寞在一瞬间再次吞噬着我,拽紧了他出门前给我盖上的毯子,还残留着两 个男人的体温。我紧紧地裹在身上,在闷得透不过气的黑暗里,才有温暖的存在。 荣走后就再也没有联络,想来是回到了他忙碌的名利生活中,不亦乐乎。我 反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周期,这里只是他暂时安慰疗伤的居所。 而我依然苍白地生活在原地,与自己的影子对抗。或是象只南飞的候鸟,无 论在一水轻寒时迁徙多远,也会飞回曾经的故乡守望着谁的归期。 铃声响起,是林打来的。 他又无声无息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几个月,而我找不着他的名片,也许是 那天出去找荣时不小心丢了。不经意又想起那张相片,只有一个侧影,提醒着我 该学会忘记。 我在你家楼下,方便上来么? 上来吧。 挂上电话。看见镜子里一张憔悴的脸。赶紧梳理了披在肩上的长发,点上些 唇彩。却又觉得一阵好笑,这象是在等着初次约会的姑娘。 (下) 打开门,他就站在门外。一件黑色的棉布衬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神情自 若,漫不经心地笑着。拎着一个黑色塑胶袋,看不见里面装的什么。 走进厨房,我想泡杯茶水给他,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喝咖啡了。于是两手空 空地走回客厅,向他尴尬地笑着。然后看着他把胶袋里的东西倾倒在茶几上,原 来都是我爱吃的零食。那么多年了他还忘不了。 他顺手拿起一瓶纯净水拧开瓶盖递给我,微笑着说,我自己都带了,我知道 你这里没有。 我在他对面抱歉地笑着。恍然着年少时候的恋情就象手中的这瓶水样纯净自 然。 你看你又瘦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出门。 华灯初上,秋风萧瑟,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一念,原来秋至。有人说, 今秋无别离。 他轻轻地拥我入怀,与我沉默地沿街走着。 我开始打量着他的侧面。他是个少言的男人,似乎与年少时的张扬很不同。 嘴角微微下坠,显得坚毅而冷漠。不羁的长发已经修剪得很短,利落干净的样子。 记得以前写过一篇关于香水的文字,我说干净整洁的男人不必用香水,他们本身 就有天然的魅力与性感,是我喜欢的样子。 不时与迎面而来的嬉笑着的年轻情侣搽肩而过,原来我就是希望有与他们一 样简单快乐的生活。 路过一个路边摊,我跑去买了一包“茶花”,记得烟壳上有句话:与君初相 识,犹如故人归。我不抽“茶花”的,却喜欢经常放在包里有温暖的感觉。亦如 此时与故人的重逢,能让我想起许多可以温暖的事情。 我开始向他回忆别后的生活,当然也包括有荣的梦魇。他安静地坐在一旁, 不时抬头看着自己面前氤氲的烟雾,神情迷离。空气中弥漫着男人的气息与烟草 味道,温暖而暧昧。 这就是我的故事。说完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事过境迁了我却还是激动着, 眼角润湿。 哦。他不再言语,静静地站在原地,轻微地呼吸。然后依然沉默地走向浴室, 在进门的时候,他转过身说,对不起丫头,我希望我回来得并不晚。 那夜月色清朗,能清晰地看见茉莉花在窗棂上摇曳着小小的花影、轻盈着舞 着。他的手温暖的抚过我的身体,带来一阵阵的悸动。他的爱与荣的不同。荣是 攻击性的,带有霸占的欲望。他却是温柔的,刻骨铭心地温柔。我微笑着伏进他 的怀里沉沉睡去,象个迷失了家园的孩子找着了回家的路。 六月二十号,我的生日。荣重复着每年的礼物,不同款式的香水,其实他最 清楚我所期盼的,却每年都是无法兑现的与我说抱歉。 林在那次重逢后就经常过来蹭饭,有时还充当技工修理修理油烟机热水器。 呵呵,这些都是我以前讨生活时学会的。见我经常一脸讶异,他便轻描淡写着他 的过去,却让我惟有更加地疼惜。 棠我们结婚吧。那天象往常一样摆好碗筷时,他对我说,我不允许你再做那 些奇奇怪怪的梦了。 躲闪着他的眼神,我转身解下围裙问自己:这就是我年复一年等在原地的理 由么?爱需要理由么? 我给荣打了一个电话。平时只是偶尔从本地的报纸和电视上可以看见他的名 字和照片。有一张照片上他穿着不俗,在一大群有着某种身份的人物中间,愉快 地微笑着。有一个女人挽着他,笑得一脸灿烂。我想,荣应该也是快乐的,因为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给他电话,只是要告诉他我就要结婚的消息。电话通了,有个女人在那头慵 懒地说话。喂。我说,我找荣。 那边怔了一下。然后我听见那端传来叫喊的声音。荣然后是脚步声,拿起电 话的声音。最后是我熟悉的说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哪位? 荣,是我。 那边一愣,然后是打哈哈的笑声。哦,是你啊,最近好么 我说,我要结婚了。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站在电话旁,我似乎看见那端他拿着话筒伪善的模样,做作的笑容。这一切, 都只不过是做给一个女人看的。 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么。原来这就是岁月如流,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