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 作者:尘飏 秋风,秋水。 衰草,黄叶。 琴弦在铮铮的鸣响,如泣如诉的歌声在金灿灿的树间萦回。 纤纤的玉手执着酒盏,飘飘的红裙在风中舞蹈,长长的秀发纷乱在那如花似玉 的面庞间。晶莹剔透的是美人泪,寒气逼人的是壮士剑。旌旗在飘飏,战马在嘶鸣, 寒江在流淌,美人的歌声已随风远去。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莺飞草长,杂花生树。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绿杨如烟 吻清水,解缆泛舟荡绿波。咿咿呀呀是流光溢彩的画舫上荡出的欢歌,叮叮当当是 觥筹交错的筵席间漾出的美酒。春雨如酒,新柳似烟。游船如织,舞袖似锦。美女 如云,江山似画。世井红尘燕语莺歌,宫墙大内声色犬马。这世界平静而又安详, 风和而又日丽。小老百姓携老带幼,踏青看柳;达官贵人呼朋邀友,挟妓寻花。暖 风熏得游人醉,错把红尘当天堂。 一匹瘦马,一柄寒剑,一介病夫,在料峭的春风中醉卧孤舟。孤舟一叶,残酒 一瓮,悲歌一曲。艄翁在把橹而歌—— 绿丝低拂,烟杨路 莺吟燕舞—— 想桃叶,当时唤渡…… 那枕着剑鞘的病夫斜眼望了一下那正沉浸在绿水春风中的船家,他大叫一声, “拿酒来——”。 船翁看了一眼船舱中己空的酒坛,他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然后摆橹摇 桨将他的小船靠近了一只大画舫。 这是一艘富丽堂皇的大彩船。船楼崔巍,船舱宽敞。锦饰华丽,彩旗飘扬。优 伶在咿呀地弄着丝竹管弦,彩女在悠扬地舞着裙袂衣袖。才子在飞觞作赋、流杯填 词;美人在击鼓传花、把盏放歌。这是燕国太子丹豪奢的彩船。燕丹在这明媚的春 光里,带着侍从,携着美人,载着一船的诗赋、一船的美酒和一船的歌舞,他们在 享受着太平,享受着宁静,享受着这美丽的无限春光。太子丹的两旁侍立着两位娇 媚动人的美人红袖和绿绮,红袖和绿绮就象这三月的春光一样灿烂而又明媚。太子 丹沉浸在红袖和绿绮的艳丽之中、沉浸在这秀丽的湖光山色之中、沉浸在这撩人的 春色里。 船家靠在那画舫边,他向船上的侍者讲明来意,请向船主通报一声,说有一末 途剑侠要用祖传的一柄青锋宝器来换坛美酒。侍者替这船家系好缆绳,船家跃上船 舷,攀上那画舫。侍者让他在船甲处候着,侍者便进那船舱去与之通报。 春色烂漫,锦绣无边。熏风醉人,燕语莺声。锦衣华服的太子丹是一个既重美 色又爱宝剑之人,他曾张榜重金求购天下名剑和派人四处寻求绝色美女。太子丹一 听有人前来用宝剑换酒,他便立即一挥手止住了那船舱中的歌舞。太子丹在众多侍 卫和佳丽的簇拥下走出了船舱,他在明丽的春光下召见了船翁。近侍向太子丹呈上 了那不起眼的黑木鞘,太子丹身旁的美人绿绮迎上前去接那剑鞘。娇小的绿绮低估 了这剑的重量,沉重的剑身差点闪折了绿绮红酥的玉臂。太子丹拿过那沉沉的黑木 鞘,他将鞘身反覆地看了一下,然后握住剑柄轻轻地拔剑而出。宝剑的青锋一现顿 时寒光四射,那逼人的冷气让太子丹身旁的众多美人肌肤一凉。她们粉颜涤变,花 容失色,全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太子丹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这剑肃然起敬,并失口赞叹一声“好剑”。太 子丹不由自主地挥剑而舞,小小的船甲就成了燕丹的战场。只见青青的剑光缠绕, 不见燕丹飘逸的身影晃动。在那剑的舞动中,这暖暖的春光里顿时生出一股侵人肌 肤的寒气来。在众人齐声的喝彩声中太子丹引剑指天、白鹤亮翅,一个定式收住了 那长剑。太子丹轻吁了一口长气,然后望着那寒光凛凛的剑身若有所思了好长一阵。 他心里在想,这剑不知被多少英雄豪杰佩戴过。这剑透着寒光,露着杀气,挥之铮 然有声,尤若潜龙在深渊里低吟。宝剑锋利,定经磨砺;梅花暗香,必受苦寒。可 这如此宝器何以却沦为换酒之物?太子丹觉得应该去见见这位末途的剑士。于是太 子丹便叫人搭上跳板,亲自捧剑移步下到了那轻舟之上。 那恹恹的剑客斜卧在船舱。他蓬头垢面,两眼昏浊,肌容腊黄,而且是衣衫不 整,一副亡命天涯、穷途末路样。酒盏倾倒在船舱板上,酒瓮已裂成了残片。“酒, 酒——”,他呆滞的嘴里只嘟啷着这一个“酒”字。 燕丹命人搬来了两坛上好佳酿“女儿红”摆在了那壮士的面前。太子丹双手捧 剑恭敬有加地还于这潦倒的剑士前。 “酒留下,这,这剑,就归你——归你啦。”病夫一见面前的酒坛,他昏浊的 两眼一睁,双目一闪,眸子终于放出了光芒。他那眼中的光芒却尤如那青锋剑气一 样凛寒逼人。太子丹不由心中一颤,他对这人凛然生敬起来。 “美酒赠英雄,宝剑配侠士。酒和剑都应是你的。”太子丹双手递剑上前,恭 敬有加。 “这剑跟随了我多年。征战疆场、建功立业、杀人如麻,现在它已派不上用场, 我已不需要剑了,有酒就行。酒能解忧,剑作何用?”病夫坐直了身,他捧起酒坛 就豪饮一口。“啊——呀,好酒!”他一抹胡须,顿时激情飞扬,大赞“好酒”。 太子丹将剑递给相随的美人红袖捧好,然后他一撩长衫与这病夫相对坐下。太 子丹亦提起另一坛酒来,说:“春光需共享,好酒要对饮。人逢知己,不醉不归。” 太子丹与那剑士相对一笑,便双双豪饮起来。 春风在轻吹,绿波在荡漾。橹声款款,渔歌泛泛。绿绮扬扬,红袖飘飘。 铁骑在奔突,长缨在挥舞,战旗在飘扬。呜呜的是让人流泪的号角,咚咚的是 让人滴血的战鼓。战马在嘶鸣,斗士在咆哮。戈与戟在较量,刀与矛在争锋。头上 是愁云惨淡的天空,脚下是烽烟弥漫的大地。 大地在颤抖,天空在燃烧。家园在战火中变成灰烬,良田在马蹄下横遭践踏。 故园何在?沧海横流。天要作孽,奈之若何。秦王要兴师,谁人能阻挡?王命于天, 天人合一。高大英武的秦王赢政心中有一个宏大的理想,这个理想是从赢政的祖先 上传承而下。秦川渭水,富甲一方。秦王拥兵百万,秦王便有了一颗壮志凌云的雄 心。赢政扬鞭一指,指得山摇地动。赢政振臂一呼,呼得日月失色。秦国的大地在 欢腾,秦王的文臣武将们在热血沸腾。秦王的士兵坚革利刃、铁马铜车。秦王王旗 所向,战无不胜。攻城城陷,毁家家破,灭国国亡。一座座都城被攻破了,一个个 国家被灭亡了。 美丽的楚国大地被秦王士兵的马蹄践踏着。楚军兵败如山倒,秦王的士兵轻松 就攻占了楚国国都郢城。文臣已殉国,武将亦战死。楚国国君也竖起了降旗,楚君 无可奈何地低下了高贵的头,他匍伏在了秦王赢政的脚下。各国的军队全不敌秦师, 只好献上那锦绣江山,但求苟延残喘。王子王孙,全俘于秦王深宫。 泪水已流干,碧血未滴尽,丹心还依然。一匹瘦马,亡命天涯。山河已碎,回 天无力。亡国之臣,醉酒无声。无家可回,无国可报,心力已猝,但有倚天屠龙之 剑又能何为?秦王的大军攻陷了那锦绣的城池,那虎狼之兵如潮水般地淹没了大街, 淹没了宫廷。荆轲浑身染血,杀敌无数,他的战士全倒在了他的身边。他只身匹马 还在与敌周旋、与秦兵巷战。但是国都的城头已高悬着白旗,他的君主带着文武百 官已向秦王赢政的军队投降。大势己去,家人又亡,荆轲只好仰天长叹一声。他挥 剑杀出故城,甩掉追兵,放马狂奔,亡命而去。 绿丝低拂,莺吟燕舞。小桥流水,曲栏轩窗。粉墙碧瓦,画栋雕梁。雨打芭蕉 有声,风摇修竹留影。丝竹管弦之音常有,裙袖襟袂之舞不断。捧剑有玉手,添香 是佳人。日日酒绿,夜夜灯红。黄金白璧,宝马香车。阡陌万顷,城池无数。这就 是太子丹的妖娆社稷、锦绣江山。 生逢乱世,太子丹接下这祖传的基业,在列强的欺凌下燕丹小心冀冀地维护着 这个小国的完整和安宁。然而烽烟四起,天下大乱。争战已数年,山河在飘摇。相 邻的国度己被秦王的铁骑踏碎,大兵压境,箭已在弦,谁来解国家之倒悬呢? 那日太子丹酒已半酣,他将国事置于脑后。太子丹与美人绿绮乘辇出宫。他们 乘着素白的月华,乘着清凉的晚风。太子丹牵着绿绮的纤纤玉手,他们感受着那夜 的宁静、花的芬芳和月的轻柔。在美人绿绮的引导下,太子丹幸步来到了那湖畔香 榭。夜色深沉,星光灿烂,香榭里歌舞正酣。那红的灯,绿的酒,那轻盈的舞袖还 飘香于这艳丽的庭院。月已朦胧,花也朦胧,人也朦胧。在那拥锦堆秀的雕栏轩窗 里,清静雅致的房间里缭着沉香、插着鲜花、摆着古琴,那粉墙上悬着幽幽兰草和 婷婷修竹的水墨丹青。美人绿绮不知从何处引来了一袭倩影,那轻盈的身子像三月 湖畔的细柳一样开始在太子丹的眼前翩跹。歌声悠扬,舞姿袅娜,音容嫣然。太子 丹沉浸在那朦胧的氛围里。真是嫦峨翩翩离月殿,仙女婷婷下瑶池。哪管世上金戈 起,只愿醉卧温柔乡。 那位轻盈若水、柔媚似风的女子由绿绮引着飘然地走到了太子丹的面前。这如 仙的丽人轻撩舞袖伸出玉臂,纤纤酥手奉上盛着佳酿的金盘玉盏。绿绮端起那玉盏 递给太子丹,太子丹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那芳醇直透心脾,让太子丹的精神一爽。 熏风拂徐,大气流香,太子丹的眼前仿佛展现出一片明媚的春光。那种久违了的闲 情逸趣突又重燃心灵,太子丹热血沸腾、意气风发、豪情顿生。他的绿绮就已是仙 中奇姝了,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容颜超过绿绮的丽人。太子丹望着这娇羞解语的可 人儿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那若柳般的纤腰处一揽,那轻盈似羽、柔弱如绵的身体便舒 展于太子丹的怀中。太子丹轻抚了一下那凝脂般的面庞,太子丹的心在那明媚的双 眼里荡漾。 “绿绮啊绿绮,这美人是从哪里来的?这美人芳名为何?”太子丹的心中生出 百般怜爱,他怜香惜玉地问绿绮。绿绮却不回答,只是神秘地笑着。 “请问美人芳名?”燕丹神飞魄荡地问面前这让他迷惑万端的丽人。 “小女子贱称红袖,是绿绮姐姐的结义妹妹。”这女子双眼含春、吐气如兰地 对太子丹说。 “好个绿绮,有这样一个貌若天仙的妹妹,为何今日才引来给孤。你这不是欺 君吗?”燕丹脸一沉对绿绮说。 绿绮仍只笑不答。绿绮去拉红袖到床前,她替红袖褪去身上的轻纱,把那凝脂 般的身子就舒展在锦帐里。绿绮又去摘下太子丹腰间的佩剑,除去太他头上的王冠、 脱掉那华丽的锦服。绿绮推太子丹来到那芙蓉帐前,她将太子丹拖入绣帏,太子丹 顿感兰桂芬芳,荡人心魄。绿绮这才幽幽地对太子丹说:“殿下,这美人可就是您 的啦。这下总该饶恕贱妾的欺君之罪了吧。”绿绮说完就用衣袖掩着笑轻轻地退了 出去。 芙蓉暖帐度春霄,鸳鸯锦衾消魂魄。一夜蕉雨无人听,谁诉山河破碎情。 罗襦乍解,爇香四流。璧合珠联,凤倒鸾颠。真是风雨交加,卧看云涌。云情 雨意,心花怒放。少刻,云收雨散,太子丹心满意足,与红袖交项而眠。这一觉醒 来,已是红日射窗,天光大亮。太子丹见红袖侧媚旁妍,颦眉浅笑,较之昨夜灯下 初见之时尤媚绝也。太子丹越看越爱,若有万种恩情,千般恩爱。太子丹不禁情欲 又起,于是他把红袖扯于怀中,亲嘴度足,抚背摩乳,再兴云雨。 太子丹在红袖的温柔里尽情地享受着爱欲,在那飘然欲仙的感受平静下来后, 太子丹深情地望着轻纱帐里的红袖。红袖天生丽质,艳光照人。太子丹心里在想, 这世上竟有这等貌若天仙般的女子。太子丹想起了绿绮走时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 “红袖的容颜可以杀死任何男人的心”。 太子丹捧着枕边红袖的脸问:“卿有这等若仙的容颜何以委身于这红馆青楼之 中?” “生死由命,贵贱在天。播种不由人,开花只随风。小女子自幼生活于这舞榭 歌台之中,为君把盏,替人寻春。灯红酒绿,逢场做戏。这原本就是我们的生活, 何来失身之说?况天下之大,百业为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区区皮囊不过是 天地间的一匆匆过客而已,经不了几度春花秋月的。人生苦短,光阴若飞,这多事 之秋又何来操节可守?何况一介小女子失节尚能苛延残喘,靠这贱躯卖春度日,而 男人大丈夫失志却不知何以为生?如今天下大乱,群雄争霸,诸多王侯将相皆成了 亡国之人,失节失志竟也载歌载舞。纵观天下英雄,横戈仗剑,豪气冲天,顶天扛 鼎之勇但仍不敌秦王之师,只得俯首称臣,甘为犬马。须眉尚且如此,我一介钗裙 又何羞之有?”红袖起身下床,她披好衣衫,整齐鬓发,凛然正色地对太子丹说。 太子丹沉思良久亦披衣而起,他戴好王冠,佩好宝剑,然后长叹一息。“言之 有理,与卿相较本王亦感汗颜。如今强敌压境,众多强盛之国都无法与赢政匹敌, 我燕国乃一区区弱邦小国又若何能敌那千军万马?孤自理国事以来,无时无刻不小 心谨慎地在这些坚船利舰之间隐忍退让、躲避苟且,胆战心惊地也算自保了多年。 虽国泰民安一派祥和宁静,可是,这天下大势已势不由人,秦王的战马已踏平诸国, 他正虎视眈眈地着这片燕国国土。狼烟早就点燃了,这个国家危在旦夕,可孤穷智 尽慧、惮精竭虑亦无退敌守国的良策。眼看这锦绣国家、百年基业就要付之流水, 孤又能有何作为?只好寄情山水、寻欢花间、问柳春风了。看来亦是苍天怜我无依, 今送一绝色美人于怀,但解片刻忧愁耳。”太子丹执起红袖的纤纤玉手,望着红袖 秋水般动人的双眸,太子丹笑着说:“亡国之前能结识这等红颜,国色天香,花容 月貌,卿真天上人也。死则死矣,亡就亡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本王亦但求一 快矣。” 正在此时绿绮轻推开房门,款款地走了进来。绿绮笑吟吟地跪拜在太子丹的面 前,幽幽地说:“殿下,贱妾的这个妹妹怎样?” 太子丹忙上前搀起绿绮,并伸手轻抚了一下绿绮绯色的脸颊,笑着说:“知我 者,真绿绮也。” “殿下今日又结新欢,可别忘了贱妾的恩爱?”绿绮倒在了太子丹的怀里撒起 娇来。 “红袖是天上人,绿绮亦天上人也。红袖让孤销魂难眠,而绿绮却让孤心动不 忘矣。” 于是太子丹便携红袖和绿绮回宫,从此不问政事,哪管前方战事吃紧,哪管将 士在浴血抗敌。太子丹心里知道,那些大国尚不是秦王赢政的对手,那他就是举全 国之兵与之相争亦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燕丹成天拥着红袖与绿绮,他们香车裘马、追风逐月,在熏风中载歌载舞、踏 青看花。他们带着舞姬乐伎、随从侍卫,乘着华丽的画舫迎着和熙的春风,在明媚 的艳阳丽日下,荡着绿波,听着管弦,看着歌舞,饮着佳酿,伴着美人。起舞徘徊 春风里,哪管国难正当头。 那梢翁捧着一柄换酒的宝剑来打破了太子丹的宁静。太子丹抽出那宝锋,青光 一闪,在绿绮的啊呀失声中太子丹的双眸一亮。那寒光是乎刺激着太子丹早已冰凉 的心。太子丹好像听见了他那久已凝滞的血液又开始了流淌,他的豪情和斗志是乎 被这闪亮的剑锋又挑逗迸发了起来。他想起了他的王案上堆积如山的边庭战报,他 似乎看见了他的将士在边关浴血奋战、抵抗强敌。剑锋在春光里闪亮,豪情在春风 里升腾,手中的剑似乎在发出与敌相斗的砍杀和碰撞之声。风在轻吹,心在呐喊, 剑在龙呤。 燕丹与那颓废的壮士在春风里相对豪饮。太子丹拱手相问:“敢问壮士大名?” 那壮士豪饮一口酒,放下酒坛,亦抱拳答道:“亡命之徒,楚人荆轲是也。” 太子丹一听“荆轲”二字,急忙站起身来,说:“足下就是游侠荆轲。失敬失 敬。” “不敢,不敢。请问尊下是谁?”荆轲也站了起来问。 “在下就是这燕国的太子丹。”太子丹又拉荆轲坐下,“来来来,喝。这春风, 这美景,惟有饮酒最妙。” 太子丹要用这热辣辣的烈酒来激活荆轲的豪情和他自己的斗志。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相识。共饮一壶酒,归去哪言迟。家国在何方,乡关遥不至。琴心春风解, 剑胆无人知。 红袖立于船头,春风吹荡着她的秀发和裙袂。绿绮从红袖手中接过那剑来,她 不明白一柄剑怎么会让人心惊胆寒?“妹妹,唱支歌吧。”绿绮对红袖说。于是红 袖去船舱中抱出筑来,红袖坐于船舷处,她轻理了一下琴弦后便开始击筑而歌。那 清越的琴弦和动人的歌喉就在明媚的春光中化解开去,那歌声和琴声撞击着太子丹 的心和荆轲的心。 荆轲注目着红袖,荆轲的眼里闪现着动人的光芒。荆轲从绿绮的手里拿过了他 的宝剑。荆轲对这剑苦笑了一声,他奋然拔剑而出,然后一声长啸,剑锋直指蓝天。 荆轲将剑望空一划,一道白光在春风里激射而出。荆轲情不由衷地在船甲上挥剑起 舞。那充满豪情的剑式,那飘逸着寒气的剑光,那斗志昂扬的步履。气贯长虹,笑 傲春风。荆轲倾情于剑舞之中,犹如剑仙下凡,招招清越,式式空灵。荆轲仰望长 空,天高云淡,春气袭人。念昔日铮荣岁月,金戈铁马,仗剑勤王。剑光指处,万 木皆寒。但如今乡关不在,故国已亡。人一失志,百愿尽丧,万念俱灰。只是英雄 穷途末路,唯靠醉酒解愁度日。那飘飘红袖、袅袅清音在这阳春三月里却又唤起了 一颗英雄斗士消沉的心。荆轲驻剑仰天大笑,那笑声将湖面上的水鸟惊飞四处。荆 轲将剑插在船板上,然后去提起那坛美酒与太子丹一道狂饮起来。 壮士醉酒归,寒剑壁间吟。销魂拥锦帐,梦回故园林。慈母发己苍,妻采陌上 桑。稚儿在牛背上吹竹笛,娇女于陇上放纸鸢。策马奔君命,仗剑走四方。一夜烽 烟起,百年社稷亡。 荆轲从寒夜中惊起,佳娃还在暖衾里娇睡。香炉袅青烟,悬剑生毫光。家仇渐 已远,国恨可消亡? 荆轲被衣而出,他立于春夜的闲庭。皓月当空,素晖流泻。明河共影,天水一 色。春柳轻扬,暗香浮动。剑终于被荆轲拔出了那粗糙的黑木鞘。月色一照,剑气 逼人。迎风一摆,龙吟有声。夜风是乎已停滞,春花好象立枯萎。锋芒毕露,夺命 无声。 剑在舞动,剑在飘扬,剑在悲壮地歌唱。 血在流淌,血在奔涌,血在愤怒地燃烧。 红袖从梦中醒来,她亦穿衣而起。红袖也抱出琴来,她坐于那花丛旁,临于那 月色下。红袖在为舞剑的荆轲击筑而歌。筑声空灵,歌声清越。月光明媚,夜风悠 扬。秀发飘飘,裙袂荡荡。红袖的歌声、筑声与荆轲的豪情、剑气相互映衬又相互 缠绕。今夜的月色格外的美丽,荆轲与红袖无法入眠。 月色是太子丹的月色,而红袖却成了荆轲的红袖。 太子丹在美人绿绮的陪同下登上宫楼的最高处。太子丹凭栏远眺,望千里江山, 山河在明媚月光的辉映下显得分外妖娆。绝色的女子红袖曾为他而歌,为他击筑, 为他迎风起舞。太子丹在那拥锦堆绣的舞榭歌台里见到了红袖,太子丹还从没见过 如此旖丽非凡、惊鸿绝妙的美人儿。太子丹的后宫里佳丽无数、粉黛无边。太子丹 的绿绮就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可是绿绮又怎及及红袖容颜半分。太子丹一见这奇异 的美人就将无尽的愁忧抛向脑后,什么社稷江山,什么边关垂危,什么家破国亡, 这一切被太子丹全抛向天边云外。太子丹沉浸在红袖温柔的歌声里,太子丹认为红 袖是美丽无双的。 绿绮对太子丹说:“美丽就是武器,红袖的美丽可以击碎任何男人的心。”红 袖击碎了太子丹的心,她是否能击碎荆轲的心? 太子丹乃一国之主,太子丹当然可以独享那份绝世的美丽。太子丹金屋藏娇, 太子丹深宫储秀。太子丹要在温柔和美丽中忘掉作为一个国君的忧愁和痛苦。但是 今夜只有绿绮相伴,绿绮的美丽又怎能与红袖匹敌?红袖在剑侠府里,红袖在为荆 轲击筑而歌。这样明媚的月光,这样美丽的风景,太子丹忧伤地凭栏长望。太子丹 在想他这美丽的国家正面临着一场劫难,可又有谁来化解这灭顶之灾呢?没有了红 袖,太子丹的心里又升出几多愁绪,太子丹的忧伤在那柔媚的月色里飘。没有了红 袖,又要这锦绣江山何用?太子丹伏在玉石栏杆上,他的泪涌了出来。 娇羞的绿绮依在太子丹的身旁。绿绮与红袖有着一样的惊世容颜,有着一样的 如玉肌肤。太子丹拉过绿绮,紧紧地拥着这娇弱的身子。他扶摸着那柔软的秀发, 他亲吻着那明媚的眼睛。太子丹轻轻地去掉了绿绮身上的霓裳羽衣,绿绮那娇嫩如 玉般的身子在月色下也一样煜熠生辉。太子丹把这娇媚的身子揽在怀里,他把那高 贵的头伏在了绿绮那温柔的双乳间,太子丹的眼前顿时呈现出一派灿烂的春光来。 那青山如黛,绿水潋滟。那绿丝在轻扬,山花在绽放。乳燕在柳间翦羽,黄鹂在枝 头歌唱。 “绿丝低拂烟杨路,莺吟燕舞。想小桃当时唤渡。莫把愁眼与东风,向谁诉— —” 太子丹伏在了绿绮的身上。太子丹把一个君主的尊严全抛在脑后。月色皎洁, 世界光明。燕丹在倚翠偎红,绿绮在浅吟低唱。太子丹翻云覆雨,绿绮花枝乱颤。 当太子丹从那肉体欲望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后,他竟伏在绿绮娇弱的身上低泣起来。 一柄长剑,怎能护卫天下百姓?几座锦城,如何抵挡虎狼之师?狼烟四起,天 下已倾。战火纷乱,刀枪并举。赢政要称帝,谁能奈之何。大厦将倾,回天无力。 家与家在离散,国与国在灭亡。普天之下,莫非秦土。顺王者昌,迸秦者亡。秦王 的追魂令已经发出,秦王的夺魄箭正搭在弦上。秦王的战旗已席卷了大半天下,秦 王的帝国正在巍然建立。秦王的最后通牒就摆在太子丹的王案上。“燕国必须立即 无条件投降!” 太子丹降阶迎上荆轲,红袖捧剑紧紧相随。太子丹的华庭高大而又豪奢,太子 丹的王宫金碧而又辉煌。太子丹的珍宝如山,太子丹的美女若云。太子丹令人搬来 了叫人头昏目眩的金银珠玉、绫罗绸缎相赠荆轲,太子丹又从后宫中选出十名能歌 善舞的翩跹娇娃去荆轲的“剑侠府”中侍寝。太子丹把他的一座最称心的行宫送给 了荆轲作“剑侠府”。太子丹传令,壮士荆轲可以带剑上殿,可以出入燕国的任何 地方,可以无尽地享用燕国任何人的财产。 太子丹与壮士荆轲在三月的春江之上一见如故,酒与豪情就是他们共同的语言。 太子丹说愿意与荆轲共享社稷、同受富贵。太子丹甚至把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红袖也 送给了壮士荆轲。太子丹一见到荆轲,就从那近乎昏浊的双眼里看出了他昔日的英 武斗志和轩昂气宇。潦倒滥缕的衣襟掩不住荆轲内心深处的杀气,蓬头垢面的乱发 遮不住荆轲眼中的威严。太子丹就凭这柄不凡的宝剑就知道此人定有一段惊心动魄 的往事。春风动人酒为媒,与子同袍赴国难。天下将倾并肩顶,社稷有危待高人。 太子丹与荆轲乘春风、饮美酒,二人豪情万丈。 太子丹命人在船甲上摆好香案,燃起信香,然后太子丹携住壮士荆轲的手,他 二人在案前上双双跪下。燕丹说:“苍天在上,绿水在下,过往神明听好。我二人 从今天起义若金兰、结为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富贵 同享,危难共担,兄弟同袍,共去撑住这将倾的世界。” 月色是素白皎洁的月色,江山是婀娜锦绣的江山。太子丹有的是黄金美玉、绝 代佳人,太子丹甚至有宝马战车、坚革利刃。太子丹的兵器库里有无数的宝刀利剑, 甚至还有一柄无坚不摧的匕首“飞鱼”和一把无金不断的长剑“青蛇”。但是,太 子丹的身边却没有一位扶危救难、安邦定国、领兵御敌的人才。太子丹的武将是怯 懦的,文臣谋士是迂腐愚朽的。文臣不能当庭献策,武将不能上阵杀敌。数十年的 锦衣玉食、肥马轻车,太子丹的国度里流的是高腴、淌的是脂粉、飘的是艳歌。灯 红酒绿,曼舞轻歌,纸醉金迷。真乃日日声色、夜夜犬马,却不知亡国的丧钟已经 轻轻敲响。和平的世界终于被秦王的利剑斩乱,安宁的日子亦被秦王无情的烽火点 燃。战火已经逼疆野,天下何处觅良臣。太子丹在仰天长叹。 秦王的军队已经兵临国境,秦王赢政的最后通碟就摆在了太子丹的案桌上。是 战还是降?大厦将倾,何木能支。此时此刻谁来为这个弱小的国君太子丹拿个主意 呢。 降表已经写好,《山河社稷图》已经封齐。江山将是秦王的江山,百姓将成为 秦王的百姓。黄金美女、金刀银戈、宝马香车也将是属于秦王的。太子丹坐在高高 的宫殿之上,他厌恶地看着阶下那一群穿着华丽锦服、峨冠博带但却面如土色的文 臣武将。太子丹眷恋地看着这金碧辉煌的高大华庭,太子丹觉得当一个君主并不是 那么愉快和称心。太子丹看着立在一旁娇媚万端的美人绿绮。绿绮的美貌虽不及红 袖般天姿国色、倾城倾国,可也算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绿绮虽没有红袖艳 丽,但却比红袖聪明。绿绮的美丽里透析出一种沉稳和坚定。绿绮至少还能劝太子 丹举国降秦,而他的那帮大臣们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天将亡我我何言,绿绮绿绮又 奈若何?太子丹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忧伤的泪水轻轻地流过了他清癯而又苍白的面 庞。 “谁去送降表?”太子丹有气无力地向立于阶下的群臣发问。这句轻得像羽毛 一样的问话却在死寂般的燕王宫大殿里久久回响。 “谁去送降表?”太子丹愤怒地用双拳一擂王案,向那群呆若木鸡的群臣暴喝 一声道。 “国家给了你们丰厚的俸禄,给了你们无上的权力,给了你们崇高的荣誉。你 们这群王公大臣们去锦衣玉食、肥马雕车,成天歌舞平升、灯红酒绿,而且是个个 家中黄金若山、美女如云。你们过着骄奢糜烂的生活,挥霍着燕国的财富。可是这 个养育你们的国家面临强敌入侵之时却无人勇敢地站立出来请缨上阵、领兵御敌。 你们这群懦夫!”太子丹绝望地说,“亡国就亡国,投降就投降吧。投降至少可免 我百姓横遭杀戳和涂炭。投降了你们仍可去做赢政的臣子,仍可保住你们的富贵。 大不了我失去头上的王冠、失去子民、失去这项上无用的头颅。可是,现在,你们 之中竟无一人有勇气地站出来,去为这个就要灭亡的国家送送降表。” 大殿上的幡帘在振动,殿外大树上的小鸟都惊飞四处。太子丹无力地垂坐在龙 椅上,太子丹身后的绿绮和宫娥彩女们在低声抽泣,左右的金瓜武士在瑟瑟发抖。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只见一皓首老臣颤微微地走出列班趋步上前,他向高高在 上的太子丹躬身拜了三拜。他咳咯有声,银须颤抖。他对太子丹说:“臣老了,不 中用了。臣既无体力再去为殿下征战杀敌,亦没有智慧替殿下出谋分忧,更缺少辩 才去当说客送降表、去说服敌酋勿伤我百姓。唉,老臣受君之禄却不能替君分忧解 难,真是朽而无用、生之有愧、可耻至极也。臣已无用,今以一死以谢历代先王和 殿下。”这老臣话音未落猛然拔出随身佩剑便横颈一抹,顿时血光四溅,老臣仆地 无声。 这三朝重臣的当庭自刎引起了当殿同僚的唏嘘和惊骇。不知是谁已呜咽出声了。 太子丹望着庭中老臣的尸体,他摇了摇那仍戴着王冠的头,他的手也不由自主 地按在了佩于腰间的“青蛇剑”剑柄上。青蛇剑是天下名剑,这是太子丹祖上传下 的镇国宝器。当今世上有两柄宝剑,一为龙吟,二为青蛇。传说当年炎帝带着十七 童男、十七童女在终南山亲手开山采铁、围炉铸剑。炎帝叫人取昆仑之松木煮石炼 铁,又取天山之冰水淬火锻钢。炼铁、锻钢、铸剑共耗时九十九天,在炎帝割指滴 血后才铸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剑,炎帝给取名为“龙吟剑”。炎帝又叫那些童男 童女们用剩下的残铁余金铸就出了另一把剑“青蛇剑”。龙吟青蛇佩炎帝,逐鹿中 原定四方。“青蛇”虽不及“龙吟”高贵,但仍可吹发断丝、削铁如泥。太子丹轻 轻抽出了青蛇剑。那剑锋青冥,幽光照人,夺人魂魄。“青蛇在,国家存;飞鱼现, 敌酋亡。”这是父亲把青蛇剑交到太子丹手里时说过的一句话。太子丹望着青蛇剑 苦笑一声,他对身傍的绿绮说:“生之无趣,死又何难?” 正在这时壮士荆轲来了。荆轲气宇轩昂、仪态冷俊地踏步而来。他健步越进重 门,两旁的带刀武士、持戟守卫和佩剑禁军全敬畏地闪向两旁。荆轲襟裳飘逸,红 袖捧剑相随。 殿上众臣闪出了通道。荆轲与红袖径直来到了太子丹的王案前。 太子丹抬起了沉重的头,太子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太子丹两眼无神地望着高 大英武的荆轲和艳光惊鸿的红袖,太子丹手中的青蛇剑“当”的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太子丹有气无力地对荆轲说:“兄弟,你带上红袖走吧,把绿绮也带走。凭你的一 把龙吟剑要保护好这俩个女人还是卓卓有余的。我们燕国灭亡在即,覆巢之下焉有 完卵,用不着去玉石俱焚的。与你兄弟一场,又曾拥有过她们的绝代美丽,孤心满 意足矣。你们快走吧,晚了恐就来不即了。” “殿下,我不走。让我与你一道殉国吧。”绿绮跪在了太子丹的身旁。 太子丹热泪流了满面,他将泣不成声的绿绮揽了起来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殿 上群臣亦匍伏于地,号啕痛哭之声响彻大殿内外。…… 荆轲在月下舞剑,红袖在击筑而歌。 剑舞银蛇映月华,歌声悠扬袅清风。指剑夜空问伊人,家仇国恨孰轻重? 红袖立于月华之下,红袖的筑声裹着荆轲的剑气在月色下呈一缕青烟紫气在冉 冉地轻飘。红袖清越裂帛般的歌声随夜风散向天庭。 红袖想她自幼孤苦,从小就长于青楼粉屋之中,从不知父母为何人。无母则无 家,无家就不言国。她随风而飘,随缘而住,任凭命运将她置于何处。公子哥儿、 王公贵族都是红袖的座上之宾。在一个春天,好姐妹绿绮带她去见一个男人。绿绮 让红袖认识的是一个外表威严、内心软弱,且多愁善感的男人。谁见了这个男人都 惶恐不定、都要下跪请安。可这个男人却在红袖的怀里脆弱得流泪。这人就是燕国 的太子丹。于是红袖就成了太子丹的女人。又在一个柔媚的春天,绿丝低拂,莺吟 燕舞,一个落魄的壮士荆轲走进了太子丹和红袖的生活之中。太子丹与荆轲一见如 故,太子丹与荆轲豪饮春风。太子丹在春风里醉了。绿绮让醉中的太子丹把他最心 爱的女人红袖赠送给了那同样醉倒在春风中的荆轲壮士。 春风扬纤柳,红袖伴君归。山河在梦里,无人马上催。志士在天涯,萍踪飘如 絮。何处是归途,但得酒中醉。 荆轲的剑光缠住了红袖的筑音。筑声袅袅,剑光灿灿。红袖的长发飘飘,歌声 扬扬。天下为国,四海一家。幸步林泉,笑傲秦王侯。无恨无仇,无恩无惠。红袖 心想,妾本青楼红馆中的一介娇枝弱花,虽为王侯宠幸于深宫,但今生能为一英雄 捧剑击筑、拈花添香、伴歌起舞,作为一名身逢乱世、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来讲亦心 满意足矣。 在那料峭的春风中,太子丹拔出了那船翁用来换酒的宝剑。红袖被那寒光一击, 她的心一颤。红袖一眼就认出了那柄夺目的青锋乃天下名剑“龙吟剑”。 “这就是龙吟剑?”太子丹狐疑地问红袖。 “这是一把上古的宝剑。用这剑身对光一照可见游龙,迎风一舞就龙吟有声。 剑光可夺魄,剑气能惊魂。妾少时曾见过这剑。”红袖平静地说。 “这竟是龙吟剑!”太子丹唏嘘一声道。 “连龙吟剑都要被拿来换酒了,看来这天下真该是秦王的天下了。”红袖忧忧 地对太子丹说。 太子丹呆望着那寒凛凛的剑身,他若有所思般地还剑于鞘。他深深地呼吸了一 口这柔柔的春天气息,他望了望身边这位立于春风中的绝代佳人。红袖虽出自风尘, 但色艺俱佳,容颜上乘。冰肌玉骨,超凡脱俗。太子丹真想立之为妃。那日早朝, 太子丹把想立红袖为妃的愿望才一说出口就立即遭到了群臣的公然反对。那些学富 五车、才高八斗的大臣们不知从何典何籍中搬出了百条理由来论述立一位风尘女子 为妃的绝对错误性和不可行性。他们竟把这事上升到了国格、国体和国威以及国家 安宁存亡的高度来认识。最后在三朝元老上官雨季的带领下,群臣们竟抬出了太后 来压他们的主人,太子丹当然只好作罢。太子丹望着立于春风中的红袖,太子丹不 明白群臣乃至他母后,何以不顾一切地反对他去立一个绝代美女为妃?红颜是祸水, 佳娃会亡国?真是一派胡言乱语。红袖难道只能属于这春风?太子丹把龙吟剑递给 红袖让其捧好。太子丹迎着春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充满着花馨的空气。绿绮却 在太子丹的身旁用一种坚毅的语调在说:“胜负未定,这天下未必就该是秦王的天 下。” 太子丹注目着美人绿绮。太子丹心想,这绿绮聘婷袅娜、柔弱得不禁春风,可 她竟能说出这样豪迈的话语来。绿绮啊绿绮,真乃天下第一果敢、聪明的女中丈夫。 荆轲是天下第一剑客,“龙吟”是世上第一青锋,红袖是人间第一美女。难道 我拥有了这三件天下奇珍的燕丹会是当今最后一位国君?我的兵器库里还有三尺长 铗“青蛇剑”,还有无坚不摧的匕首“飞鱼”,我太子丹还有那昂然挺立在船头迎 着春风的美女绿绮。太子丹迎着春天的阳光朗然大笑了起来。 秋风在吹,秋水在流,秋叶在飞。 红袖的长发在飘,荆轲的衣襟在荡。 酒已饮尽,泪也流干,歌也唱完,筑的琴弦亦让红袖扯断。红袖将筑扔进了寒 江,筑的悲情就融进了秋水的悲鸣之中。 骏马在嘶鸣,战车已套好,降表就挂在车轼上。太子丹的降旗在悲凉的秋风中 哀伤地招展着。 荆轲饮尽了送行的美酒,然后他把轻盈的红袖抱上了战车。荆轲把龙吟剑让红 袖捧好。荆轲把太子丹的《山河社稷图》放在脚边。荆轲迎风挺立于战车上,他握 紧了缰绳,他昂头望着远方连绵的敌营,他又回头望了望正襟危坐于战车中的红袖。 红袖仪态端庄、艳光照人、静若止水。红袖报荆轲一个灿烂如秋阳般的笑脸。荆轲 心想,能与红袖共赴敌营,虽千难万险、刀山火海也不辞无憾矣。 荆轲一声长啸,双手一摆缰绳。那战马前蹄高扬,一声嘶鸣裂过长空,然后一 甩马尾,奋开四蹄,奔向前方。 衰草在寒风中挣扎,黄叶在秋阳里翻飞。太子丹最钟爱的美女随荆轲去了。太 子丹用莽袍那宽大的衣袖擦了擦腮边的清泪。他用双手正了正头上被秋风吹斜了的 王冠。太子丹挺了挺胸,长吁一口气。他环视了一下左右,只见绿绮正迎风站立在 群臣的前面。绿绮襟裳飘荡,端庄异常。那群大臣们激烈地反对立红袖为妃,他们 到极力地举荐立绿绮为后。绿绮难道就不是美女、不是红颜祸水?太子丹心想,这 群大臣们讲得也对,红颜既然是祸水,那么就让这祸水去浇灭敌人的狼烟吧。这百 年一现的美人,这今生难再遇的温柔,红袖——就让她随风远去吧。太子丹见那车 骑绝尘已远,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殿下,秋风正寒,请回宫吧。”绿绮来太子丹的身旁柔声地说。 “请殿下回宫。”群臣也垂手请太子丹摆驾回宫。 太子丹回转过身来,他伸手揽住绿绮的纤腰。绿绮用衣袖轻轻擦去太子丹面颊 上的泪珠,绿绮柔柔地说:“殿下有太多的烦恼、太多的忧愁,这真让妾心痛。” 太子丹紧紧地拥着绿绮,他在绿绮的耳边轻轻地对她说:“一切都结束了,让 我们一道忘掉这一切。爱卿,回宫吧。今天你就做孤的新娘,你就当燕国的王妃。” 太子丹把绿绮扶上王辇,然后在那群峨冠博带的臣僚们地拥护下回燕王宫去了。 风萧萧兮江水寒,红袖一去兮可复还? 秦师连营数十里,兵帐绵延,军旗飘扬,刀枪林立,士如虎狼。秦王的将士人 不卸甲,马不离鞍,拥枪而睡,枕戈而眠。这些英勇贯战的将士们只需他们的王扬 鞭一指,他们就会呼啸着挥刃而上去为他们的王谛造一个伟大的帝国而勇往直前。 华夏山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秦王拥雄兵百万,如今兴师讨伐诸侯列国, 他要承先启后建帝国于大一统。连年征战,东征西讨,那些与之抗争的国家全在秦 王的剑下灭亡。王子王孙、嫔妃媵嫱全匍伏在了秦王的脚下。如今四海将定、万法 归宗,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弹丸小邦燕过了。“普天之下,尽皆王土”的梦想就要实 现。伟岸的秦王坐在高高的王帐之中。他的猛将如云,他的虎贲似山。王喋血成河, 王杀人如麻。天下将是秦王的天下,日月将是秦王的日月,星空亦将是秦王的星空。 秦王授命于天,秦王天人合一。王即为社稷,王即为江山。 腰悬龙吟剑的壮士荆轲凛然地立在了秦王帐前,红袖捧着太子丹的降表和那轴 《山河社稷图》就盈盈地玉立在荆轲的身旁。荆轲的衣襟在飘,红袖的裙袂在扬。 荆轲与红袖就像两棵年轻美丽的树一样。 秦王头戴银翅冲天冠,身穿黄金锁子甲,披着百鸟羽冀七星麾。秦王面如冠玉, 美髯飘逸,威仪万象。秦王的双目炯炯如电,放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秦王大麾一 展,立案而起。秦王就象一座伟岸的山。 风在静静地吹,旗在猎猎地荡,秋阳在那些林立的刀枪剑戟间闪亮。 荆轲与秦王四目一对,荆轲的心就开始了激烈地跳荡。荆轲他还从未见过如此 深邃、空灵、威严而又目空一切的双眼。 荆轲心想,你真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 秦王也在想,他到像一株临风不动的春树。 秋阳高照,兵营静默,偶尔有战马的一声嘶鸣在划破这宁静的天空。红袖的艳 丽衣裳和焕然容光几乎吸引了所有秦王将士的目光。 荆轲终于鼓足勇气迈步上前,他朗声对高高在上的秦王说:“这是太子丹的降 表,这是你要的燕国《山河社稷图》。” 秦王威严地一指荆轲道:“解下你的佩剑,让那女子呈上来。朕感兴趣的是宝 剑和美女,而不是什么降表和地图。” 荆轲解下了腰间的龙吟剑交给红袖,太子丹的降表和那《山河社稷图》就掉在 了地上。红袖捧剑走向了高大伟岸的秦王。 红袖用美丽的双眼直视着秦王。秦王竟是这样高大、威严而又英武俊朗,全然 不是传说中的杀人吮血恶魔样。秦王有一种顶天立地般的英雄气慨,秦王浑身散发 着一种征服天地万物的勇气和力量。他显示出了一股振臂一呼可聚天下豪杰的魅力。 难怪世上那么多英雄豪杰、王侯将相都不是秦王的对手,几国联合用兵都阻挡不了 秦王前进的步伐。秦王挥师挺进,横扫中原。秦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红袖第一 次感到了作为一个平凡人是何等的渺小、苍白和卑微。 红袖立在了秦王的面前,红袖的美色流溢、艳光四溅,那超凡的灿烂让威加四 海、仪动三川的秦王的双眼放射出了惊异的光芒。世上怎会有这般绝色的女子?秦 王的将士全在嘘唏赞叹着这倾城倾国般的丽人。 红袖捧剑跪在了秦王的脚下。秦王一手抓过剑来,一手揽起尘埃中的美人。红 袖像一片轻盈的云,红袖如一阵芳馨的风,红袖就像秋水一样。 “美人请起——”,没想到威严的秦王也露出了温情。 秦王揽起了风情万种的红袖,秦王握起一束红袖的秀发在鼻间嗅了嗅,真是芳 香若兰直沁心脾。秦王说:“难怪今天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哪里是什么荒原战 场,这分明就是瑶台会真所、琼楼赏花园。朕真是有点恍然若梦、飘然若仙了。朕 自以为已揽尽天下英雄、历遍世间佳人。可今日与卿一见方感汗颜,朕乃孤陋寡闻 哉。睹卿娇容方知美者为何。朕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红袖嫣然一笑,这柔媚的笑颜让秦王龙心大悦。秦王执着红袖的纤纤素手低声 地说:“卿从何处来?卿仙乡在哪方?今日以前美人在哪里开放?卿真乃艳中极品, 你应该成为朕的新娘。” 红袖一敛笑容,抽回玉臂,退后一步,振振衣襟,她对秦王拜了一拜,然后一 指阶下的荆轲正色道:“村女粗姿陋容、凡体俗质,那敢有污秦王之尊严。小女子 不过是那人一捧剑添香的俾女罢了。今日来此是为民请命,替人奉缴降章,万望大 王看在万民身处战乱、苦不堪言、企盼安定的份上接受燕国的降表。至于大王过誉 小女子之辞,村女受之有愧。今日能一瞻大王威仪,已是三生幸事,何敢有别处异 想。大王美意小女子不敢受。” 秦王脸色一沉。这是天下第一个在秦王面前说“不”字的人。在此之前,谁敢 在秦王面前说半个“不”字,那定会是血流成河、尸叠如山。 秦王阴沉着脸,他看了看手中的剑鞘,他猛然拔出了那剑。寒光一闪,那剑发 出了“铮铮”的龙吟之声。 “这是天下第一名剑——龙吟剑。”红袖对秦王说。 “天下第一名剑?”秦王一挥长剑,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寒凛凛的光。秦王望着 手中闪着寒光的剑身冷笑了一声。“天下第一?”秦王从牙缝里轻蔑地吐出了这几 个字。秦王看了看眼前面不变色、静若止水的红袖。秦王心里想,你才应是天下第 一。秦王又望了望立在远处的那个来送降表的男人。那男人竟也高大傲然,他无畏 无惧地挺立在萧瑟的秋风中、昂首于金灿的阳光下。拥有名剑,可是名士?佳人相 随,性定风流。只身来闯敌营而面不改色,到算胆识过人之人。秦王忽然举剑向挺 立于阳光下的荆轲掷了过去。 龙吟剑在空中闪过一道青光,在红袖的“啊呀”失声中,那剑不偏不倚地就插 在了荆轲的面前。秦王的将士一齐在山呼“万岁”。 秦王一指神色镇定自若的荆轲,掷地有声地说:“你,有天下最好的剑,又有 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可为何要来替一个行将灭亡的儒夫作降使?” “世上没有最锋利的剑,人间也没有最美丽的女人,天下更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荆轲正色道。 秦王的双眼直视着荆轲的双眼,荆轲的心碰击着秦王的心。秦王一览他身边如 云的战将,他的帐前还没有这般有勇气和魅力的男人。豪气干云,玉树临风。这也 是天下第一个敢在他面前昂首挺胸、朗朗而言的男人。 “剑还给你,一个男人是不能没有剑的,不过真正的男人是不需要去佩什么宝 刀名剑的。大丈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取天下不过囊中探物耳,何要凭什么坚革利 刃来装点门面。宝刀名剑不过是厅中的摆设罢了,带之上阵只能遮掩遮掩心中的虚 假和软弱,唬唬那些未见过大扬面的小兵小卒而已。”秦王威严地对荆轲说,“名 剑还给你,这位美人留下给朕。” “美人与剑都是我的尊严和生命。请陛下先受降表,收下太子丹的《山河社稷 图》,然后再杀了在下。这样剑和美人乃至全天下就全归陛下所有了。”荆轲毫无 畏惧地朗言道。 “哈哈哈……”秦王仰天大笑,这笑让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认为朕是在用强权压你吗?朕征服天下靠的不是武力。朕之所以威加四海、 平定八方是因朕有一颗博大仁爱的心,朕的胸怀能容三山五岳、六湖四海。朕有一 颗仁者爱人、天下归一之心。朕要你留下美人,不是朕要贪色恋花。若朕是个酒色 之徒这天下英雄岂愿聚于朕的麾下,朕又何来今日之成就。朕要你留下这女子是因 为这女子的艳丽的确是国色天香矣。让这绝妙的人儿来随你送什么狗屁降表,这真 是暴殄天物、愧对造物。当今天下只有朕有能力拥有她、爱护她、浇灌她。”秦王 解下大麾,从旁立的一员战将腰间拨出一柄剑来。秦王用剑一指阶下荆轲说:“这 是一把普通的剑,这剑与这位将军跟随朕扫荡华夏立下过战功无数。用一把平常的 兵器照样可以上阵杀敌、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秦王用这柄平常的剑望空划出了 几朵剑花,接着对荆轲说:“拿起你的剑,男人应该用剑去违护尊严和换救生命, 应该用剑去保卫他的女人。给你一个机会,你赢了朕就可以带这个女人离开。”秦 王说完一挥手,他的将士便在秦王帐前闪开了一方比武场。 秦王愚蠢地要与荆轲比剑?红袖惊讶万分,她惊惶地把双眼睁大。为了得到她 秦王竟要与天下最好的剑士比剑?秦王是否是太过狂妄了吧。红袖的心里产生出了 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受。一个行将称霸天下的男人会对美女有这么深刻和真挚的理解 与认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一个男人去讲有关美女的理论。红袖竟为秦王要去与荆 轲比剑的这一冒险之举而有所感动。 荆轲拨起了插在他面前的龙吟剑。荆轲心想,要去杀掉这个目空一切的霸王机 会竟会来得这么快。荆轲自幼习剑,平生以剑术出众而行走天下。与人单打独斗、 比武论剑还从末输过。看来杀掉秦王以换救将倾之天下是乎太简单了,这简单得让 荆轲毫无兴趣和斗志了起来。 秦王已挥剑上前,荆轲只好挺剑相迎。剑光闪现处,寒气逼人来。豪情挟长风, 壮志动地哀。两剑相缠生紫气,气贯长虹出电光。愁云惨雾猛虎惊,风声鹤唳鬼见 愁。 一百多个回合下来,秦王与荆轲互不相让,剑法都密不透风,秋色平分。荆轲 到觉得小看了这位壮志凌云要想君临天下的秦王赢政。赢政的剑法到也平常,可那 剑势却逼人不让。荆轲那独步江湖的精湛剑术居然占不了多少上风。荆轲一下感悟 而出这不是在比剑,而是在比心。荆轲的剑充满仇恨、充满杀气,招招逼人,式式 夺命。而秦王的剑却充满豪情,充满自信,轻盈巧妙,游刃有余。荆轲突然感到自 己在这秦王的面前渺小了下来。荆轲的心在秦王的胸前撞成粉碎。荆轲认为去当一 个刺客的确是太可耻和卑鄙了。 荆轲那精湛绝妙的剑术在秦王勇往直前的豪情面前竟乱了章法。只见一道寒光 激射而出直飞辕门,荆轲手中的龙吟剑一声呼啸脱手而去直直地插在了辕门旁的旗 杆上。秦王用剑直抵荆轲的胸膛。 “要战胜敌人光靠精湛的剑术是不行的。战无不胜需要的是气慨、信心和壮志, 还有就是这老天要让你去嬴。”秦王收回了抵在荆轲胸膛前的剑,他大声对他的将 士们说。秦王的将士全振臂高呼“万岁”。 荆轲痛苦地望了一眼那娉婷玉立于秋风中的红袖,然后痛苦地转身,他拖着沉 重的步子走向辕门。荆轲在忧伤地想,“我怎么就杀不了这个剑术平常的秦王赢政 呢?” 秦王把剑扔还给了那将军,他一手揽过红袖轻盈的腰身,一手抚着他的美髯。 他大笑着对那落败的荆轲喊。 “嗨,壮士,你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就这样回去,怎 么向燕丹那小子交待呢?你就不怕朕的千军万马踏平燕国那锦绣河山吗?你回来, 朕还等你读降表,等着看那《山河社稷图》呢。” 荆轲停住了脚步,他悲壮慨然地转了回来。他把忧伤、屈辱和痛苦全抛向脑后, 他咬牙从地上拾起了太子丹的降表。荆轲展开降表刚要读,那至高无上的秦王赢政 又发话了。 “算了吧,投降就投降,还婆婆妈妈地写什么降表。朕也是爱护天下苍生的。 联受命于天来统一这个世界,目的就是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共享王道、同受太 平。天下一统,四海一家,普天之下,尽皆乐土。这就是朕的理想,也是神的旨意。” 秦王笑着对楚楚动人的红袖说:“朕今天得到了你,朕答应,从今天起让天下 不再流血。和平因你的到来而降临,朕就封你为——太平妃。”秦王的话音一落四 周顿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 秦王又大声叫道:“壮士,快把那《山河社稷图》拿来给朕看。朕要看看有多 少城池、多少江山,不用战斗、不用流血、不用死亡就唾手得来。这真是天下之福、 万民之福啊。”秦王大手一挥接着说:“将士们,战争结束了,天下太平了。”秦 王说完便拥着红袖坐下。秦王的将士高举刀枪、挥舞战旗,再一次把“万岁”呼得 振天动地的响。 荆轲只好扔了降表,他又拾起那尘埃中的《山河社稷图》。他挪着步子来到了 秦王的案桌前,他把《山河社稷图》恭敬地放在了秦王的面前。 “展开它——”,秦王坐正那伟岸的身躯对荆轲威严地说道。 红袖突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秦王的将士全屏住呼吸、瞪园眼珠全按奈不住兴 奋紧盯在了那王案上。这是最后一块土地,它就要属于秦国了,天下也就大一统了。 铸剑为犁,放马南山,可以解甲归田、荣归故里、封妻荫子去享受太平了。 秋风在吹,旌旗在飘,无数的心儿在激荡。 荆轲展开了那《山河社稷图》图轴。燕国的疆域、山川、城池、地貌随图轴的 轻展开来而呈现在秦王赢政的面前。荆轲边展图轴边以手指图解释着说,这叫什么 山,这又叫什么水,这又是一座叫什么什么名字的美丽城池。 秋风在吹,赢政的美髯在飘,红袖的秀发亦在轻扬。秦王微笑地听着这个被他 彻底击败了的剑客在讲述降国的山川地貌。征战多年,攻城无数。杀人如麻,流血 成河。秦王占领过无数国家,可以前任何一次占领都没有今天来得这样惬意。今天 就如吟诗作赋一样,享受着秋天的阳光,享受着阳光下的美人。一切就如此平静地 结束了。几代人的梦想就要实现,赢政沉浸在这个伟大而又壮丽的梦想之中。 忽然,秋天的阳光在王案上的《山河社稷图》上刺眼的一闪,一道寒光就毕现 在了秦王的眼前。秦王还没从他那个伟大的梦想中回过神来,只见荆轲一把抓起那 道寒光,奋身跃起,用尽毕生之力挥寒光直向赢政的当胸而来。 赢政这才反应过来,这《山河社稷图》中原来藏有行刺的凶器。这该死的燕丹 原来是在诈降。但这一切似乎太晚了,赢政措手不及,他那伟大的梦想眼看就要被 破碎在这秋天灿烂的阳光之下。 就在荆轲挥匕刺向赢政的一霎那间,坐在赢政身旁的红袖忽然扑上前去迎接了 那道寒光。只听“朴刺”一声,这寒浸浸的匕首就刺进了红袖的胸膛。 “战争已经结束,天下太平了,不需要再这样做,不要——”红袖睁大了双眼, 望着疑惑万分的荆轲,她连话也没说完就倒在了秦王赢政的脚下。 周围的将士全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秦王痛苦地大叫一声“美人” 就去俯身抱起倒在地上的红袖。荆轲迟疑了一下,他不明白红袖为何会这样。红袖 明明知道这《山河社稷图》中藏有匕首。这匕首是太子丹的祖传之器,这是采天山 之颠的寒金冶锻而成的无坚不摧的极利之物。这名叫“飞鱼”的匕首是太子丹国库 中的镇国之宝。太子丹的绿绮在飞鱼上喂有冰蚕剧毒,其毒见血攻心、遇之封喉, 让其所伤必死当场。 太子丹在临行前就对荆轲说,你的龙吟剑杀不了那魔王赢政。要保住这些城池, 保住这个国家,保住我们的荣华富贵,只有靠“飞鱼”。 飞鱼是由绿绮小心翼翼地卷进《山河社稷图》中的。太子丹说,那魔王肯定要 你展开这图轴来给他看。图穷则匕首现,你就可以近身杀了那毫无戒备的赢政。飞 鱼是天下第一利器,它可以刺穿秦王赢政身上穿的黄金锁子甲。 一切都在燕丹的神机妙算之中进行着。这一切的展演都是那么精确到位、天衣 无缝。春风中的畅饮就是序幕,秋阳西沉就该是这幕戏剧结束的时候了。燕丹成竹 在胸,胜券在握。燕丹认为要称孤道寡、君临天下是不需要劳师动众、烽烟遍地的。 可是当那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卷展现之时,燕丹却没有想到他最钟情的女人红袖 会奋不顾身地去挡在那魔王赢政的身前。 荆轲见红袖已死,他很快就从这忽变中反应过来。他从红袖胸上拔出匕首,一 掀王案,又挺身刺向赢政。 秦王怒目一睁,尤如电光一闪。只听赢政暴喝一声“住手”,仿佛晴天一个霹 雳在当空炸响。荆轲握匕的手一颤,他下意识地一收手。荆轲用喷火的双眼死死地 盯着凛然威严的秦王。 赢政有着一双夺人心魄、撩人神智的眼睛。秦王高大得像一座伟岸的山。 “你真的想杀死朕吗?”秦王怀抱着红袖愤怒而又威严地问。 荆轲见周围的将士全拨出了兵器围了上来,他不顾一切地又扑向赢政,他竟用 左手扼住了赢政的脖子。荆轲右手一挥用“飞鱼”打掉了赢政头上的冲天冠,然后 用“飞鱼”抵住了赢政的胸膛。秦王的将士亦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 赢政仰天大笑,这朗朗的笑声在那刀枪剑戟间回响,在那旌旗幡帘间飘荡。这 爽畅的笑声在灿烂的秋阳里金色无边地弥漫开去。秦王的笑震撼着山岳,震撼着原 野,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秋风在吹,秦王的战旗在迎风招展。 “哈——,你怎么不动手,胆怯了吗?朕死不足惜,可燕丹的国家就会血流成 河、玉石俱焚。燕丹是一定要灭亡的。朕不能称帝于天下,朕的儿子一样会统率大 军荡平天下的。你以为用一支小小的匕首就可以扭转乾坤、改写历史吗?天下一统、 四海归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哈——”赢政毫无畏惧、豪情盖天、气贯长 虹地说。 "为什么要去欺负那些弱小的国家, 为什么要杀人流血?他们在各自的领地上 生活得自由自在,可是你却要称王称霸,要去建立什么帝国。你为了一己之欲就可 以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吗?一人功成,可是要万骨枯的呀。“荆轲恨恨地说。 “泱泱华夏,本是同根,可是被人弄得四分五裂,国与国之间连年交兵,百姓 们滇沛流漓苦不堪言。真是天怒人怨,这何来自由、何来安宁?天下一统,四海一 家,建立一个伟大统一、强盛繁荣的帝国何错之有?你们要反对统一,那就只能被 消灭。要统一就会有战争,有战争就要流血杀人。可战争的最终目的是天下太平, 万民安居乐业。”赢政豪情万丈地说,“你一个剑客、一介武夫是弄不明白这内中 的伟大含义的。现在你的刀尖就抵着朕的胸膛,你决定吧,要么杀了朕,要么放开 朕。杀了朕天下就还要战乱不息。放了朕,朕可以恕你无罪,你可以跟随朕去建立 一个伟大的帝国。佳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燕丹算什么东西,阴险狡诈,出 尔反尔,一个食言自肥的小人。他才是为了一己之利而置燕国军民的生命于不顾。 他不配拥有你这样的男人,他更不配拥有一方土地、一个国家。”秦王赢政镇定地 对荆轲说。 空气凝固了,秦王的将士为他们拥有这样勇敢、坚定而又伟大的王而骄傲。 荆轲见秦王紧紧地抱着气绝的红袖。红袖脸庞红润,双眼微闭,仿佛在秦王的 怀中娇睡。 荆轲长叹一声,他放开了赢政,他手握“飞鱼”,脸色苍白地昂然立于秋风之 中。秦王的将士见状一拥而上,全用长枪短剑抵在了荆轲的前胸后背上。 秦王仍然怀抱着红袖,红袖轻盈得像一片刚刚飘下的秋叶。秦王大手一摆,断 喝一声“全给朕退下——”,秦王的将士全收了兵器默默地退回到自已的位置上。 秦王俯下他那高贵的头,他动情地吻了一下红袖依然温暖的面颊。秦王抬起头 来,他刚刚闪现出的一丝柔情好像被秋风一吹而尽。秦王的面色刚毅,咬牙切齿地 对荆轲说:“你不杀朕,朕也不杀你。但你必须回去对那个怯懦的匹夫燕丹说,朕 要他提头来见,否则朕的千军万马将杀他个鸡犬不留。”秦王说完便轻轻地放下红 袖,然后忧伤地说。 “美人是你带来的,也是你杀死的,现在还给你。朕以为神送上这千娇百媚的 女子来是要喻示天下安宁,告知和平的日子降临了呢?朕已被这女子的美丽所感动, 朕还以为可以结束战争去造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朕可以携此美姝归隐山林,去作个 闲云野鹤样的半仙之人了。朕累了,朕也需要安宁。朕完成了统一大业就不愧对苍 天、不愧对列祖列宗了。这些士兵、这些将军们也该回家、回家了 .”赢政望着红 袖伤感地自语道。秦王又对着荆轲说,“天下虽大,可万法归宗。一统江山这是迟 早的事,朕不为也会另有人为,这是神的旨意,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你们因循守旧、 抱残揽缺、食古不化,要想阻挡朕的战车岂不是螳壁挡车自不量力吗?只可惜了这 难得一遇的美人。这美人比你们更懂得天下苍生的生存之理和安邦定国之道。” 荆轲木讷了片刻,然后去跪在红袖的尸身前,他弯腰抱起了那轻盈的身子。红 袖的体温尚在,红袖的血还在胸前流淌。荆轲痛苦地站了起来,他忧伤地朝辕门外 走去。 荆轲落魄在船舱,他与太子丹在春风中举酒豪饮。红袖立在船头击筑。筑声铿 锵,歌声清越。熏风徐徐,春水柔柔。红袖秀发飘飘,裙袂飘飘。红袖眼含春水, 眉凝春风。荆轲还从未见过如此明媚动人的女子。荆轲用酒浇灭着内心离家失国的 痛苦,红袖的笑颜慰藉着荆轲浪迹天涯的创伤。 太子丹叫红袖向荆轲敬酒,太子丹对红袖说“这是天下第一剑客”。太子丹与 荆轲畅饮一口酒后说:“红袖亦是天下第一美人。红袖的歌是天下最动听的歌。” 太子丹叫红袖为荆轲捧剑。太子丹对荆轲说:“宝马佩金鞍,美女赠英雄。从 今以后,红袖就是你的红袖。”太子丹说完这话竟捧起酒瓮仰面而饮。那酒一半倒 进了太子丹的嘴里,一半浇淋湿了他的衣襟。太子丹在美人绿绮的搀扶下对着春风 长笑不已。 秋风萧萧,黄叶飘飘。 太子丹从绿绮手中拿过《山河社稷图》交到荆轲手中,然后凝重地说:“了那 魔王赢政,就可解民于倒悬,百姓就可安居乐业,江山就可锦绣百代。” 荆轲义无反顾地对燕丹说:“士为知己者死”。 红袖楚楚动情地对荆轲说:“女为悦己者容”。 “你可以留下,你的剑术很高明的。”秦王赢政亦站了起来,赢政对抱着红袖 尸身而去的荆轲大声地说,“论剑术朕是打不过你的,你的剑法的确可称是天下第 一。但你没有给剑以灵魂,你的龙吟剑是一柄没有心的剑,没有心的剑就是一把死 剑。一把死剑怎能杀得了天人合一的朕呢?你留下,凭你的身手可以在朕的帐前做 一名将军。让我们一道去开创造世纪、去建立一个伟大而又神圣的帝国。” 秋风在呼呼地吹,旌旗在哗哗的响,秦王的士兵的刀枪剑戟在阳光下金光灿烂。 荆轲的脚步停在了辕门处。荆轲抬头看了看那插在旗杆上的龙吟剑。龙吟剑是 天下第一剑士的象征,但一柄剑还需要一颗心?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荆轲的衣襟联 着红袖的裙袂在秋风中飘着、舞着。 荆轲望着红袖明媚的脸,红袖的脸在月色下煜煜生辉。红袖说:“你舞剑,我 击筑,我们去浪迹天涯,去追风逐月,去云中漫步。寄情山水,笑傲江湖,管他这 天下为谁的天下。” 荆轲却说:“太子丹给了我宝马香车、黄金美酒,太子丹还给了我一个无以伦 比的红袖。我岂能辜负了太子丹去做一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太子丹要红袖留下,太子丹不让红袖随壮土去赴敌营送降表。太子丹说:“上 战场是男人的事,女人去搅和,这仗就胜负难料、生死未卜。” 但是,红袖还是随荆轲去了。秋风萧萧,秋水盈盈,红袖一去就再也不能复还。 忽然,怀抱着红袖尸身的荆轲在猿门处双膝跪下。他望着无以伦比的红袖心想, 这等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太子丹何以能割舍给与之萍水相逢的我呢?红袖一现就 用那倾城的美丽击败了秦王赢政。红袖是燕丹的红袖,还是赢政的红袖?红袖艳光 四照,她的美丽可以击垮任何男人的心。荆轲把他那悲哀的头伏在了红袖仍在冒血 的胸脯上。“绿丝低拂烟杨路,莺吟燕舞,想小桃当时唤渡……”荆轲听见了红袖 的心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赢政和他的将士们都不解地望着那猿门前的一幕。秦王还在想美人为他挡住利 刃的那让人伤感欲泪的场景。秦王的将士们亦疑惑万端地望着这个刚才还在惊心动 魄地刺杀他们的王的男人。 荆轲仆倒了下去,荆轲手中的“飞鱼”刺进了他自己的小腹。荆轲仆倒在了红 袖身上。我舞剑,你击筑,忘了恩情恨意,让我们的心去浪迹天涯、去笑傲江湖、 去四海为家。荆轲目眦尽裂、七窍流血地想。 秋风在轻吹,裙袂起飘扬。铁营静无声。戈戟映残阳。衰草浸碧血,战旗染哀 伤。秦王唏嘘叹,将士泪沾裳。红袖歌已尽,壮士魂返乡。 号角吹响,战鼓擂动,秦王拨出了恐怖的剑。王旗所指,虎贲挥刃向前,万千 将士如潮水般地向燕国漫延开去。 秋日照荒原,两军摆战争。杀声震天地,流血照夕阳。王剑指向处,尸横遍野 疆。河山变焦土,谁为哀国殇。 秦王的战车滚滚向前,秦王的旗帜插在了燕国所有城池的敌楼之上。 秦王赢政站在那刚被占领的燕国国都的城楼上。燕丹的头颅就血淋淋地悬挂在 城门间。秦王拥着燕国的第一美女绿绮,在众多将士的簇拥之下登上了燕王宫城楼 的最高处。绿绮在笑吟吟地给秦王赢政指点着燕王宫的雕栏亭阁和舞榭歌台。秦王 看见他的士兵正如潮水般地涌进城门。城池还在燃烧,杀人的刀剑还没有放下,秦 王的屠城令还没有解除。山河破碎,玉石俱焚。顺王者倡,逆王者亡。 赢政头戴银翅冲天冠,身穿黄金锁子甲,披着百鸟羽冀七星麾。他面色严峻, 两眼空灵,秦王他伟岸如山。赢政望着天上的流云,望着那已属于了他的苍天。赢 政在想他那伟大的帝国。秦王在怀念那些为了建立这个帝国而倒下的将士们。 赢政看着身旁美目巧盼、袅娜娉婷的美人绿绮,他不由怀念起那个红袖飘飘的 丽人来。 遍地烽烟烬原野,冤魂无数满乾坤。秦王的将士在山呼“万岁”。秦王赢政再 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和激动,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热泪流过了秦王严峻、威武 和不屈的面庞。 秋风在吹,秋水在流,秦王的旗帜在迎风飘扬。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