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小舍就这样失恋了。面对这个结局,吕品和叶斯水比他更痛苦,因为小舍排解 心中苦闷的办法就是吃喝,而且是冲着档次去的。先上咖啡馆,什么有名喝什么, 喝完不给钱,他俩就揣着钱包站一边,欣赏着那些从未见过的牌子,琢磨着为啥失 恋这样的好事就轮不到自己。然后下酒楼,要了几瓶上好的红酒,自斟自饮,偶尔 抬头瞄两个钱包一眼:“喝呀!”两个钱包四目相望:“不够。”这点酒还真不够 小舍一人喝的,喝完还是不给钱。朴树有首歌是这么唱的:“昨夜我喝了许多酒, 听见我的生命烧着了,就这么嗤嗤,嗤嗤地烧着了……”吕品曾经被这歌深深打动 过,就是在小舍牛饮海喝的那个夜晚,因为他也依稀听见自己的钱包烧着了,就那 么嗤嗤,嗤嗤地烧着了…… 酒精没能麻醉小舍,喝完还要吃,前所未有的好胃口。火锅、羊肉泡馍、大排 挡、日式料理,一条龙下来也不能满足他的食欲。然后遭殃的就是宿舍里的储备粮 食,一个晚上就损失了一罐怡口莲,十条火腿肠和三袋薯片。叶斯水说:“第一次 失恋的都这样。”吕品摇摇头:“我肯定吃不下。” 第二天早晨起来吕品发现水杯里只剩一只瘪瘪的牙膏壳,悲愤至极:“老兄你 连两面针也不放过!” 吕品和叶斯水不知道小舍的不良反应会持续多久,只知道他俩微薄的生活费撑 不了多久,因此有必要使小舍直面惨淡的人生。 某天早晨,他俩精心策划,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成功将小舍堵在宿舍内。然后叶 斯水通过十一种不同的方式向小舍论证了美女傍上有钱酷哥的必然性,吕品接着向 他灌输“单恋一枝花不如博爱群芳更快乐”的观点,为此搬出了数十个富有代表性 的先例,包括秦始皇和卡门。 直到小舍指天发誓不再为失恋耿耿于怀,二人才放心地目送他进洗手间。再出 来的时候,果然焕然一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小舍都轻松舒畅了许多,只是变得 有点愤世嫉俗:“臭小子,下次也让你们尝尝憋尿半小时的滋味!” 计划内的两件大事都做得非常失败,于是吕品决定将重心转移到学习上来。他 发誓,要每天一丝不苟地听讲,一丝不苟地做笔记,一丝不苟地回答老师提问,一 丝不苟地自习,一丝不苟地考试,即使万不得已要作弊,也要一丝不苟地作弊。 他给自己定了目标:我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一个崇高的人,一个脱离了 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吕品把这些想法写在方格纸上,当作期中考试的作文郑重地交到《现代汉语》 课教授的手里。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语文老师都教育他要写这种积极向上的好文 章。 几天后下了一场雨,吕品再次见到那张方格纸。它在擦拭了教授湿漉漉的雨靴 之后,乖乖地躺在垃圾桶里,自我价值得到充分的体现。然后期中考试,《现代汉 语》吕品得了五十九分。 其实不到考试的时候,谁也无法察觉到课程的繁多,光考程表就排了满满两周。 西都大学的课程设置以另类闻名,许多与专业毫无关系的课都是必修课,也许是因 为学校师资力量雄厚,雄厚到不开这些课许多教授就没事可干的地步。经贸英语系 也少不了一堆令人头大的课目,涵盖法律、政治、环境保护、逻辑推理、文学艺术 各方面,足见当今社会实在太需要综合性人才了,高中里德智体美劳面面俱到的全 才没有培养出几个,大学里接着来。 吕品翻出与考试有关的教材,几十本,不禁想起了中学时的书包,许多课本他 连书名都记不住,甚至考完就忘了,惟有一本叫作《当代世界经济与政治》的教材 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本书很有意思,吕品一口气把它读完,然后又倒着翻了 一遍,一共找到68个错字和语病。他兴奋地连封面封底都仔细看了,编写于1987年, 里边提到1973年世界石油危机,还有邓爷爷的南巡讲话。这个书名特别有味道,当 代世界经济与政治,多顺口。 刚遭受感情挫折的小舍没有心情去背几十本书,考得不太理想,八门课有两门 不及格。这个结果早有预兆——其中民法课小舍从未去听过。 他本来打算向教《民法》的教授解释说:“我的人虽然没到,但是心是一直在 教室的。”可惜两人从未见过面,小舍至今也不知道那教授是男是女,长啥模样。 不过即使吕品这种没有旷过一节课的人,也只是知道那教授的性别是男,名叫 池白石,其他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没学到。因为池白石被两家私营企业聘为法律 顾问,并且首先是法律顾问,然后才是教授。这里的教授大多如此,名气的大小和 所受聘的企业数量成正比,他们将所掌握的知识充分地服务了社会,就是没有施舍 给学生。池白石的工作是在上课时间跑出去替企业打官司赚外快,让学生们“好好 自习”或者“自由讨论”。 这种现象给学生们的暗示是:此人在考试时应该不会为难大家。果然他在考前 最后一节课上宣布:“只要来上过我的课的人,都能及格。”于是每个人都随便准 备了一下,考试时一概自由发挥,想到什么写什么,不是把刑法的基本原则答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是把婚姻法的指导思想说成“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 曾经拥有”,还有人在论述题下面直接写上“对知识的渴求,加上对池先生的仰慕, 使我每节课都到场,望先生明察”等等,真的都及格了。 小舍是个特例,因为他寄希望于池白石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不幸池白石虽 然从不把学生当回事,却不能容忍学生不把自己当回事。他常备一份学生名册,在 没有官司可打而不得不来上课的时候,在来听课的学生名字后边做一个记号,算是 不定期检查。后来小舍去查自己的试卷,发现在姓名栏“舒浏年”三个字的正上方 被池教授批了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至于另一门课《国际法》,小舍是去听过的,授课的据说是位很权威的专家, 精通多种外语,在大不列颠的某个鸟不拉屎的大学混过几年。不过最关键的一点, 丁小璐的男朋友就是这人的独生子。 可小舍对丁小璐的追求尚未开始就被扼杀于摇篮,这个老头又是如何知道其间 的微妙关系的?事实是他并不知道,只不过小舍在课间闲聊时曾将丁小璐男朋友贬 得一文不值,恰好被他听到。 于是专家动了动手指,小舍就摔了一跤。 此专家上课时最经典的一句台词是: What is law? Law is power! 很压韵。 补考两门花去小舍一百元,昂贵程度令人不得不怀疑校方将学生补考作为创收 手段之一,每个教授每学期也许都有一定数量的指标。那些没考及格的同学只是不 幸被纳入了计划经济的圈子,并非学得不好。 小舍心疼得三天没喝酒,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哪怕一辈子打 光棍也别跟教授的儿子抢女朋友。 当所有考试都结束的时候,根据校管理层“以严治校”的指示精神,并由任札 负责重新修订的校规终于“及时”出台,上面明文规定:期中、期末考试中任何一 次不及格,该科目学分为0 ;所有学科累计有三门以上(包括三门)学分为0 者, 不能获得学位证;每门科目补考机会一次,每次补考费二百;任何一门补考仍不及 格者,不能获得毕业证。 于是那些在第一学期就把这几个机会用尽的男同学们长舒了一口气,快乐地度 过随后三年半的悠闲时光,然后拍屁股走人。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拿不起,放下还 是容易做到的。 女生的情况相对来说好了许多,及格率很高,高分的也多。因为某些教授是男 的,所以女生(特别是有几分姿色的女生)想拿到他们所教的课程的学分并不是什 么难事,这与她的复习程度无关,关键看她愿意付出多少。付出才能有收获,不记 得是哪位名人说的。 正所谓人非草木岂无情,一旦有了感情,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而感情是需要做 些具体的事情来培养的。社会上正在到处都在提倡人性化,这所大学里也有“人性 话”,这个词的意思是说人与人之间一旦谈到了性,就很好说话。 崇尚“人性话”的教授们一向比较重诚信,所以生意都不错,如此两厢情愿皆 大欢喜的交易足可作为市场经济的楷模。 孙宁凌不属于这类生意人,所以才会哭丧着脸来找吕品,第一句话是:“你看 我,象不象倒霉鬼?” 吕品怜悯地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简直是样品。” “还气我,人家考砸了也不懂安慰一下!” 据孙宁凌哭诉,她最讨厌的三门课全没及格。 第一门是《日语翻译理论与实践》,教授事先整理出120 道题的题库,说试题 就在这里面选。孙宁凌的要求不高,只想及格,便熟背了前面百分之六十题目。 不料教授偷懒,随手抽了最后的48道题编成试卷,于是孙宁凌得了0 分。 第二门,《日本文学史》,教授是个很博学也很开明的老先生,认真负责,上 课也有趣,出试卷之前还主动征求同学们的意见:“你们想开卷还是闭卷?”众人 觉得开卷考更有利于巩固所学的知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前者。然后有人问教授: “考试范围是哪些?”答曰:“不多,上课讲过的内容。”又问:“重点在哪?” 答曰:“很少,在我的备课笔记上。” 结果大部分试题翻遍全书也找不到答案,80道题目,孙宁凌把书翻了80个来回。 最后面对的是《逻辑学》,孙宁凌吸取了前两次失败的教训,总结了高年级前 辈们的经验,决定采取装病的策略,打不起咱还躲不起吗?由于逻辑学教授是个通 情达理的人,所以以往对于因病缺考的学生,他都以班级平均分作为此人的考试成 绩,这一次也不例外。 问题是一个人一旦衰起来,数九寒天都会中暑。孙宁凌怎么也不会想到,由于 全班同学普遍不用功,结果只有十几人及格,班级平均分才四十分。她便成了四十 分。 对于这种千载难逢的霉运,吕品深表惊奇与同情。作为同情,他答应陪孙宁凌 去旅游散心,因为食宿皆由她负责。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