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根据夏柳的分析,吕品是个典型的金牛座:思想上传统保守,行动上瞻前顾后, 人品上忠厚老实,性格上固执专一。尽管固执在感情方面是难得的美德,吕品依然 固执地认为自己并不固执。 为了让这个老顽固相信星座的奇妙,夏柳问道:“你女朋友什么星座的?” 吕品一愣:“什么女朋友?我有女朋友么?你说的是哪个女朋友?” 夏柳也一愣:“北京那个呀,不是你女朋友么?分手了?”不等吕品回答,他 又为他们的“分手”感叹道:“唉,你说中国为什么搞得这么辽阔呢?要是跟文莱、 摩纳哥一般大,不管考到哪所大学也不至于远隔重山劳燕分飞了。可惜可惜,不知 道又便宜了北京哪个情圣。” “都什么跟什么呀,你又不说清楚,女朋友这个词多俗哪,怎么能配得上我的 女神,我们好着呢。”对于自己是否够资格做梁淑纯的男友,吕品始终毫无信心, 但在第三人面前,他还是非常乐意维持美丽的谎言。 “那他是什么星座的?” “九月二十一。” 夏柳略一思索,不禁喜出望外:“天意啊天意,处女座。处女座与金牛座的契 合指数是100%,堪称完美!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么有缘的一对呀!叫人羡慕死了。” 吕品原来不太相信这套,执迷不悟的性格又令他很难改变成见,但夏柳这段话 出现得恰倒好处,正在吕品思念无处寄托且思绪凌乱无序之际。之前吕品一直只知 道自己喜欢梁淑纯,却对彼此是否有缘毫无把握,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愿意完全 付出,完全为她的利益去做任何事,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和她般配,不代表她需要他。 他那颗永远缺乏自信、焦虑不安的心太需要某种形式的鼓舞。此刻,听完夏柳所谓 的权威分析,吕品忽然觉得星座理论也许有道理,或者说,应该有道理,再或者说, 肯定有道理。 多么犀利的评点呀!简直是一语中的。吕品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让夏柳得 意:“旁门左道,娱乐而已,跟江湖算命一样,都是好话一堆,哄听者开心罢了。” 夏柳难得有个信仰,可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它,立即对天发誓:“根本不是你想 的那样,绝对有科学依据的,我都试过无数对情侣了,基本没偏差,你跟你北京那 位不也是现成的例子嘛。” “是什么呀是,现在一个黄河头,一个黄河尾,夜夜思君不见君的,哪有什么 完美可谈?” “嗨,你理解错了,星座说的只是性格契合度,并不能左右客观因素。何况如 果真心相爱,客观因素又怎会是问题呢?” 最后这句说到点子上了,地理上的距离的确从来没有影响过吕品对梁淑纯的感 觉,他便笑笑,不再与夏柳争辩。从此他逐渐对星座感兴趣起来,时常旁敲侧击地 向夏柳打听处女座的有关情况,很快被夏柳识破:“想知道她性格什么样、喜欢什 么、忌讳什么,都可以上网找嘛,方便得要死,搜索一下一目了然。” 于是吕品决定主动跟网络这个时髦玩意套个近乎,中间人是夏柳,不过他首先 推荐的不是星座网站,而是网络聊天工具,那才是他的最爱。在夏柳的帮助下,吕 品很快掌握了QQ的使用和打字的技巧。他发现,网络聊天的美妙之处在于它既可以 淋漓尽致地表露个人欲念,又能滴水不漏地掩盖真实身份。现实中说不出口的话在 网络中却是信手拈来,现实中不可告人的念头在网络中也能呼之即出,这是个绝妙 的讽刺,在虚拟的世界里,人居然变得比真实的世界里更真实。 夏柳对网络的理解当然没那么深刻,拈花惹草才是他的首要动机。可惜由于漂 亮姑娘们在现实中往往日理万机,除了要应付前仆后继的追求者之外还得细心呵护 自己的容貌与肌肤,大多数基本没空上网。结果夏柳在网络情场的屡屡成功最后反 而都变成了尴尬的负担,许多“恐龙”一旦粘上了他甩都甩不掉,饱受折磨的夏柳 最终不得不承认,网络的确是个《侏罗纪公园》,即使出现一两个美女,那也是属 于英俊潇洒的男主角的,他这个配角不被恐龙踩死吃掉就已经万幸了。 “网恋嘛,玩玩而已,当不得真。”为了甩掉见光死的女网友,夏柳与她们第 一次约会之后一般用这句话打发掉。 偶尔也会走狗屎运,比如有一次,他意外遇到一位赏心悦目得让他愿意“当真” 一次的女孩,结果对方却用上他的名言:“网恋嘛,玩玩而已,当不得真。” 夏柳身经百战,岂是如此容易打发,立刻退一步讲:“那就玩玩好了。” 女孩飘过来一个白眼:“你玩得起么?” 夏柳是个自信的孩子:“当然!我年轻,五官端正,还略有才华……” 女孩用一个数钱的动作打断他的自我介绍:“说一说关键的。” 不幸,夏柳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你放心。我始终把感 情放在第一位,绝对不会贪图荣华富贵而放弃感情!” 女孩只好坦诚相见:“可是我贪图。” 夏柳还想垂死挣扎:“说不准我将来会成为有钱人。” “那等你说得准的时候再谈吧。” 然后夏柳别无选择地开始搜索下一个目标。 吕品一直很佩服夏柳这类能在无数次失望过后,依然不屈不挠地对网恋充满热 情的人,也许是网络的广泛性和不确定性在起作用。这就好比买彩票,中奖的可能 性不高,却不容置疑地存在着。而他们对虚拟世界中的恋爱的执着,正好证明了现 实世界中爱情的青黄不接。 一个下雨的早晨,夏柳告诉吕品附近开了家大型网吧,设备非常先进,硬要带 吕品去见识一番。二人从学校后门出去,沿马路走了不足百米,便见到一家门面极 招眼的网吧。门两旁站着两个女孩,看上去是学生。 夏柳走过去,微笑着招呼道:“早。” 左边一位脸色比较阴沉,言简意赅:“呸!” 夏柳嬉皮笑脸地向吕品解释:“爱到极致就是恨。” 女孩接着说:“下次你再要把我的电子邮箱告诉陌生人,我就封掉你的会员卡。” 另一个女孩则在一旁掩嘴窃笑。夏柳才在这里上过几次网,已经跟网吧里的女 孩打得这么火热,让吕品见识到了网络对人际关系所带来的巨大方便。而当他向夏 柳询问这两个女孩的具体情况时,却发现夏柳所掌握的信息并不比他多:“漂亮点 的那位是这里的服务生。” “另一个呢?”吕品放低声音问。 夏柳仔细想了一想:“也是服务生。” 漂亮点的那位忽然意识到吕品是新顾客,于是做了一个要去倒茶的姿势,吕品 出于条件反射说了句“不用麻烦”,她就迅速回归原位了。 扬言要封卡的女孩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和颜悦色地跟夏柳闲聊起来。过了一 会儿,夏柳切入正题:“现在有空位么?”她说:“满了,还有三四个在等。”只 见几个人坐在蜕了皮的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面色凝重。那时候网吧虽然 多,规模却都很小,远远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 夏柳扫了一眼整个网吧,又微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 “见鬼。” 隔间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胖胖的男人,貌似老板。此人对武侠小说颇有研究, 一出场就很深沉地凝视着夏柳,忽然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夏柳也忽然变得面无表情:“不该看的东西。” 老板说:“你不该来。” 夏柳说:“我已经来了。” 老板:你看见没机位了。 夏柳:来了才知道没有。 老板:走还来得及。 夏柳:去哪里? 老板:你来的地方。 夏柳淡然:四海漂泊,网络为家。 老板一指沙发:只要你肯等,迟早都会有机位的。 夏柳悲愤交加:已经有四个人在等了,难道要我排在第五个么? 老板:你错了。 夏柳:哦? 老板:你最快也得排在第八个,因为有三个人电话订了位。 夏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我插队? 老板:众目睽睽,不宜偏私。 夏柳:可为了抢机子,我这么早就起床了,脸都没洗! 老板长叹一声:“只能说遗憾。” 然后转身“训斥”服务生:“跟你们讲过多少遍了,没洗脸的网虫不论多么英 俊潇洒,都不让进!” 两人旁若无人、煞有介事地一唱一和,早已惹得几个女孩忍俊不禁,终于一片 花枝乱颤。 这个网吧老板就是杰哥,他听说吕品是刚接触网络的菜鸟之后显得异常兴奋, 坚持要亲自向他传授网络的基本功,并且免费让他上机操作两小时——这就是为什 么多年以后,吕品固执地将杰哥列为中国网络发展史上的先驱之一的原因。 二十一世纪不懂网络的人就是文盲,通过杰哥和夏柳的精心栽培,吕品终于从 盲流的阴影下解脱出来。其主要标志就是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鹰特奶”并非一 种饮料,“伊妹儿”也不是村里那个叫小芳的姑娘。 不过懂归懂,本性却难移,在此之前吕品对网络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之后他也 没有象大多数人一样沉迷于它。王梓常说,吕品若生于三国就是曹操,生于明朝就 是朱元璋,指的就是他那多疑多虑的心理状态。面对着那一个个素不相识而又千奇 百怪的网名,一想到那代表着天涯海角形形色色的人,吕品的心里就充满了猜测与 不安,不去接触他们也就罢了,若要交往起来,他必定会给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打上 问号。贸然闯入这“实则虚之,虚更虚之”的网络之中,吕品实在有一种生不逢时 的感觉。 叶斯水因为现实的爱情生活太忙不怎么上网,却也劝吕品对网络开明一些: “你不要总是如此缺乏安全感。” 吕品辩解道:“缺钙可以吃钙片,可缺什么也不能缺锌缺盐。” 叶斯水一脸迷糊:“什么叫缺锌缺盐?” “简称缺心眼。”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