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王梓的身子骨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飘。这是吕品的发明,来源于一部世界名 著,它的英文名叫《GONE WITH THE WIND》,这句话用来形容王梓的身材简直完美 无暇。如果说小舍瘦得像根电线杆,那么王梓就像电线;如果说小舍是瘦猴,那么 王梓无疑是猴子尾巴。王梓的瘦,不是瘦肉肥肉的瘦,而是瘦骨嶙峋的瘦,他腹部 凹陷,后腰也凹陷,穿什么型号的裤子都有可能掉下来。 这么一个瘦子,哪怕练出乾坤大挪移也未必是小宝的对手,却依然视死如归地 练着李小龙前辈的功夫,足见事态的严重。吕品正在为化解危机的办法而焦虑,和 平的曙光意外出现,一日午后,小宝突然大彻大悟,不仅很主动地还清了债务,还 果断地与网络游戏决裂了。这个转变迅速而且离奇,成为309 宿舍的热门话题,有 人怀疑他是遇上了爱情,也有人说他玩到穷困潦倒以致看破红尘了,而小宝对大伙 的猜测只给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回答,他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他边念边走,念罢止步于窗前,目光缓缓投向远方,不再发言。 对于这段深奥的话,夏柳的理解是:小宝在网络游戏里的角色是一只“鹅”, 他念此诗的目的是缅怀曾经叱咤风云的峥嵘岁月。 王梓认为:小宝之前天天沉迷于网络游戏,囊中羞涩腹中空空,没吃过一顿好 的,现在解脱了,特别想吃鹅,而且鹅正好是“饿”的谐音。 叶斯水比较浪漫:这里的鹅是个象征,指代小宝自己,他脱离了苦海,正渴望 能像鹅一样游水嬉戏,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小舍把问题上升到国际化高度:据考证,鹅乃通假字,为“俄”,说的是一个 俄罗斯姑娘,可能是小宝的倾慕对象,后面三句都是以物喻人,描写这个姑娘的婀 娜多姿。 吕品说:“都是扯淡,没一点科学精神,很明显,小宝这是典型的走火入魔加 青春期内分泌失调综合症,由长期受电脑辐射引起的,临床表现为目光呆滞、手足 僵硬、精神恍惚、语无伦次、不知所云。都不知所云了还分析个什么劲?任其长此 以往,还会产生暴力倾向和自杀性攻击的冲动。” 众人惊问:“那还有救么?” 吕品低声道:“所幸他脱离网络游戏还不算太迟,只要以后不再接触那些,每 日按方调理,静休一段时间,应该会慢慢变好的。调理的办法也很简单,你们每天 买两只上等烤鸭,一斤进口提子,一只熟透的西瓜,不用给他吃,放到我的床头即 可。”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宝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道:“水果一人一半,烤鸭, 我全要!” 第二天小宝买回一大堆法律书,说是要发奋图强,考个律师出来,而且言出必 行,当天就看书直到半夜。浪子回头的爆发力果然惊人,吕品说这叫“近色方知色 空,执迷者才可悟”,若没有那数个月的沉沦和如山的债务,小宝未必能有今日高 昂的斗志。可见网络游戏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宝之所以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欠的钱都还清,也多亏了网络游戏帮忙。他把 自己的游戏号和装备都卖了,竟有八千多。刚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小舍和夏柳都口 水横流,小宝说:“这点钱算少的,游戏里赚人民币的法子多了去了,有代练的、 有倒二手货的、有卖游戏币的、有偷骗玩家的号或装备去卖的,甚至还有网络代骂 业务。” 夏柳问:“代骂是什么?” 小宝哈哈一笑:“没见识了吧,比如你在游戏里被人欺负了,没别的办法报复, 掏点钱,这些代骂的就会帮你出气,可根据你所选择的服务模式对你的仇人进行最 恶毒的咒骂。虽然收费不便宜,可是看着绝对解气。” 王梓瞪大眼珠:“不会吧!骂人也算职业?不被罚款不被人揍就不错了,还有 钱拿?这世界发展也忒快了。” 小宝正色道:“别以为骂人很简单,这些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打字飞快, 语言狠毒,可以连骂一百句不带重样的,直骂到对方体无完肤无地自容七窍冒烟生 不如死,对方如果在线就骂到他电脑死机为止,对方下线了就给他留言接着骂,骂 到他不敢再登陆游戏。最后你的仇人肯定会后悔当初不该欺负你,这叫以恶制恶。” 吕品不禁叹为观止:“厉害,以前只听过诸葛亮几句话骂死王朗、一封信气死 曹真的故事,没想到唇枪舌剑还真有如此大的威力,所谓口诛笔伐,真的一点都不 夸张。” 叶斯水笑道:“汉语言果然博大精深无所不能。” 小舍接过话茬:“没有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代练、代骂、卖装备,这小小游 戏竟也有这么多赚钱的门路。虽说网络游戏让无数青少年荒废了学业,却同时创造 了无数个就业岗位,难怪国家也拿它们没办法。只能指望玩游戏的人都能有小宝一 样的慧根,早日醍醐灌顶、浪子回头。” 小宝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悬崖勒马的智慧不是人人都具备的,于是作出一个伟 大的决定:普渡众生。他要将更多的青少年从网络游戏中拯救出来,回归正途。 外语学院的学生会虽然上梁不正,下梁倒还做过不少有意义的事,比如文艺部 就曾针对校内的游戏玩家做过一项调查,结果九成以上的人一致认为只要喜欢上一 款网络游戏,便难免沉迷于它。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如果一款游戏不能让玩家沉迷, 那显然是设计者的失败,玩家们玩一会也就没兴趣继续了,也不会存在沉迷的情况。 游戏代理公司毕竟不是公益机构,当然希望越多人迷恋自己代理的游戏越好。所以 指望游戏运营方采取措施限制玩家或是玩家自己幡然醒悟都是非常困难的,小宝深 知其中利益关系,却要当一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谏官,骂醒一个算一个。 他回到之前自己玩的那个游戏里,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开始济世救民,四处散 播青春宝贵、游戏误人的观点,满怀热情地劝告其他玩家不要迷恋网络游戏,要珍 惜身边美好的事物,把浪费在游戏上的时间用来为四个现代化或者自己的幸福生活 而奋斗,字字肺腑句句诚恳。可惜每个玩家都在拼命练级,有空听他两句的人也只 是把他当成某个使命感特强的中学教师,除了讽刺挖苦两句以外没有更多反应。 更糟糕的是小宝还没宣传多久便引起了GM的注意。GM是游戏管理员,权力非常 大,这个缩写很容易被误解成动物的某个排泄器官,而他们也正如该排泄器官一样, 是摸不得惹不起的。 有个危机意识和责任感非常强的GM认为小宝的负面宣传直接威胁了该游戏在玩 家们心目的地位,从而影响玩家的沉迷度,进而影响游戏的经营效益,最后影响自 己的切身利益,于是再三警告小宝不要发表“不合适的言论”,罪名是扰乱游戏秩 序。 小宝从小饱览革命影片,耳濡目染,从先烈们身上继承了视死如归的英雄主义 精神和大无畏的革命气概,此刻全部发挥出来。他坚信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不屈不挠愈战愈勇,强烈谴责GM滥用职权,干涉言论自由。这个GM对付这种少数人 很有心得,啥也不说,直接将小宝禁言,类似于娱乐界的封杀或古代刑罚中的割舌, 让你失去话语权,看你怎么闹。后来小宝换了用户甚至换了网吧继续奋战,但每次 没说几句就被禁被封,星星之火难以燎原,于是这个异教徒的呐喊只有他自己听得 见了。 普渡众生计划宣告流产,小宝继续走他那考律师的漫漫征途。几年后政府相关 部门推出了网络游戏防沉迷系统,初步实现了小宝的崇高理想,而小宝那次单枪匹 马的尝试也将令他以一名反沉迷先行者的身份被载入史册。 由于在军训中被压抑得太深,军训一结束,重获自由的情侣们便久旱逢甘露, 争先恐后地奔赴校外重筑爱巢,连许多原本安分守己呆在校舍内以纯情自居的保守 派也忍不住搬了出去,说是为了换一换空气。小舍经过一周的思想斗争,终于决定 将生米煮成熟饭,紧跟潮流把握机遇,实现自己憧憬已久的梦想。 煮饭首先需要电饭煲,学校周围全是电饭煲,虽然租金比标准公寓便宜,对普 通学生族来说却是一笔巨资。309 宿舍的所有成员都为小舍的这只电饭煲作出了力 所能及的贡献:叶斯水把准备陪女朋友去壶口瀑布旅游的经费借给了小舍;吕品也 掏出两个月的零花钱;王梓将前两天抽奖抽到的一只电吹风捐了出来;小宝说要钱 没有要力气有无穷,亲自出马跟房东谈判,神勇地砍掉一半的租金;夏柳则非常豪 迈地拿出五张百元大钞,号称是特地到工地上搬砖头赚来的。 夏柳深情款款地对小舍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足要穿衣服,我岂 有不帮之理,哪怕自己没有衣服穿,也不能让手足冻着。” 有了如此可靠的后勤保障,小舍不费吹灰之力就租到一间设施完善的小屋,迅 速跟何茹媲双宿双飞了。之前小舍一直认为要说服何茹媲这样一位看上去很贤淑很 高贵的女孩去进行同居这种很新潮很开放的事业应该会很尴尬很困难,他经过反复 酝酿和排练,终于鼓气勇气婉转地对何茹媲说:“天气越来越热,宿舍里又闷又潮, 晚上蚊子暴多,食堂的菜也越做越难吃,我觉得……” 何茹媲白眼一翻:“你还知道觉得啊?你还知道热啊?蚊子不是你亲戚嘛?食 堂的菜不是减肥良药嘛?人家一个个早都不搁学校宿舍住了,就你还跟贫下中农似 地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愣啥啊?还不赶紧搬呀!”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