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吕品现在所能想到的有趣的事就是到北京去寻找珍藏多年的初恋,说一些心里 话。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必须计划周详,准备充分,容不 得半点马虎。古人做大事之前还要沐浴更衣,焚香熏身,现在是新时代了,不仅要 继承,还要有突破。 这么多年没见,也许自己的模样在梁淑纯的记忆中已经有点模糊了,对着镜子 和以前的照片比来比去,吕品发现自己变了不少。皮肤不如当年光滑了,头发不如 当年茂盛了,眼睛不如当年清澈了,鼻梁不如当年挺拔了,嘴唇不如当年丰润了, 连酒窝都不如当年深邃了,他不禁叹道:“真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呀!” 小宝安慰他:“好现象,女的都喜欢老一点的,越沧桑的越喜欢。” 吕品对此早有研究:“那是错觉。任何正常的女孩都是喜欢青春亮丽的帅哥的, 说女孩不看重对方的外表,那完全是安慰一些男人的谎言。而现实中之所以有大量 的好女孩投入老男人的怀抱,并不是因为他们看上去老,不过是懂得关心人罢了, 归根结底是恋父情结在作祟。” “这太不公平了,”王梓叫起来,“老男人们不是有孩子就是有老婆的,懂得 关心人这也算本事哪?” 夏柳在这一点上看得比较明白:“省省吧你,怎么不公平了,人家好歹比你多 活了十几年,不是白活的。” 王梓依然忿忿:“这世道,还有没有公理了!” 吕品指着窗外说:“有个很古老的传说,下雨的时候不带雨伞冲进雨里,张开 双臂朝天呐喊,你就能发现公理。”此刻正是春雷阵阵,大雨滂沱。 王梓深刻地望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说:“真的假的?” 吕品说:“你没见电视里男主角失恋的时候经常这么做么?他们都找到了公理。” 王梓忧虑道:“这么做的话,女生们会把我当傻子看的。” 吕品赞许地看着他:“没错,你已经发现公理了。” 吕品决定改变一下形象,原本想到北京之后再找形象设计中心改造自我,但一 来北京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在哪能找到形象设计中心,找到了也不清楚水平如何, 他从来不喜欢面对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二来在学校附近有一间形象工作室,他曾陪 孙宁凌去过很多次,自己也试过一两次,效果很不错,他喜欢相对熟悉的地方。以 前他只是来理发,这次决定对整个人进行大面积的装修,形象工作室的设计师介绍 说,要进行全方位的包装,需要根据一个人的脸型、肤色、身高、体型、气质、职 业身份等综合条件,展开发型设计、美容化妆、服饰搭配等外在形象包装,还包括 内在形象设计,根据内在气质、言谈举止、个人素质等进行综合设计和训练。吕品 一听这些名目,不用细问就知道没个几万摆不平,可惜他只准备了一百元的预算。 “你们这里有没一百元的服务?”他开门见山问道。 “单项很多都是一百元左右的。比如设计个发型,先生您目前的发型很值得一 换噢。”设计师的声音又细又软,非常女性化,长得也是如此。 “学生,学生只有学生头吧。” 设计师刷的一下从身后变出一本杂志来,娴熟地翻到一页:“您看,这些都是 适合学生的发型噢。成熟型,飘逸型,浪子型,学者型,豪放型,可爱型,孤傲型, 愤青型……” 吕品不解:“这就叫愤青型啊?这不是鸡窝头么?” “没错,愤青每天只顾着上火,没空照顾头发,就成这型了。” “那他还需要设计什么?本来就这么乱了。” “这是为那些不是愤青的人准备的,不是都赶时髦嘛,不愤青到一定程度是不 会自然地长出这样的发型的,但我们能帮他塑造出来噢。” “那旁边这个寂寞型算什么意思?” “这是将一缕头发修长,耷拉下来遮住一只眼睛,表示孤单。” “为什么这就表示了孤单?” “因为只露了一只眼,一只不是很孤单吗?” “我还以为是给独眼龙设计的。” 设计师不慌不忙:“给独眼龙设计的也有噢,你往下看。” “就这?好象跟孤单型没什么区别呀。” “区别大了噢,孤单型是遮住任意一只眼睛,独眼龙型是把那只不瞎的眼睛遮 住。” “有什么含义么?” “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他是独眼龙了嘛。” “怎么不知道呢?瞎的那只不是露在外面吗?” “问题是不瞎的那只没人看得到,别人很可能会以为他双目都失明了,就会猜 测那缕头发下的眼睛是否完好,从而对他产生好奇,利用发型引人注意的效果就达 到了。” “可……他走路不是要摔死?两只眼睛都看不到。” “这还不简单,走路的时候用手捋起那缕头发嘛。” 吕品竖起大拇指:“果然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呢,你看这个,我们工作室独创的,万能型,能满足任何一种 需求噢。” 吕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禁愕然:“这不就是光瓢?” 设计师骄傲地说:“大不一样。我们设计出的光头,是附送十二套假发的。这 十二套假发,包含了所有发型的精华。遇到不同的女生,换上不同的假发,必然无 往而不利噢!” 吕品没有被吹晕头脑,清醒地问道:“你别老噢噢的,我说这留着头发也能戴 假发啊,何必要剃成光头再戴?” “万能型的高明之处正是这里。如果女生喜欢的就是光头呢?要知道,光头可 是很难伪装的……噢。” “您看哪种发型最满意?”设计师期待着吕品的选择。 “我还是觉得现在的发型最正常最安全,咱不能为了个发型把命给丢了,我看 发型就不设计了,换个项目吧。” “那就做个面膜吧。” “我一个男的做什么面膜?” “别不好意思嘛,我看你的皮肤又白又嫩的,在家一定没少做过面膜。” “冷死我了……我这是自然白,天生的好吧,再整白点就成白痴了。” “你说话真幽默,不做面膜也罢,那修下眉毛也行。你的眉毛又粗又浓,修一 下会更耐看噢。” 吕品一瞟此人的眉毛:“就修成你这样的?那我还是男人不?” 设计师并不介意这个说法,反倒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男人女人本来就是一 体的嘛,分那么清楚干嘛。” 吕品翻着价目表:“你们这里的服务项目真不少,不是修理女人的就是折腾男 人的。就没一个实用的么?” “实用的就是理发了。” 吕品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那就理个发吧,自 然点好。” 设计师嘀咕道:“理个发才十块钱耶,还说要什么一百元的项目。” 吕品说:“要不我理个十次?” 花了十块钱弄干净头发,吕品终于自信满满。大四的学习生活都自由,也不需 要请假,他借了叶斯水的古龙水和小舍的黑色风衣,买了张卧铺票便启程了。 吕品喜欢火车这种长途旅行方式,一来没钱坐飞机,二来需要有充足的时间来 享受旅途的乐趣,飞机就太快了点。沿途的风景,车厢内的邂逅,令人昏昏欲睡的 轻微的颠簸,靠在窗户边写写心情日记,躺在铺位上倾听有节奏感的车轮声,这都 是火车旅行无可替代的乐趣。 左右铺是几位刚从青海湖游玩归来的大学生,对风趣的吕品感到特别亲切,便 邀他一同打牌。由于之前经历过小舍失恋后的“魔鬼式训练”,吕品的牌技已是炉 火纯青,杀得他们丢盔卸甲。 行至山西境内,忽然下起了雪,瞬时白絮满天。近处,雪花被疾行的风带得乱 舞,如同一个个娇小的精灵;远处,山川房屋仿佛盖着一张无比广阔的银毯,细碎 的绒毛在阳光下闪耀;向上望去,好似扯碎了一个硕大的鹅毛枕,一片铺天盖地悄 无声息的白。这亦静亦动的雪景,只有在行进的列车上才能享受得到,可遇而不可 求。 吕品此刻只觉自己和《情书》中站在茫茫雪山脚下的渡边博子,有种深情呼喊 的强烈欲望。渐行渐远的无奈中,想起一些人和事,想起那句简单而心碎的“你好 吗?”,他竟酸楚到湿了眼眶。 列车在太原站停留片刻,大学生们纷纷跑下去买零食和特产,吕品独自在车厢 里回味刚才的感动,出神地望着相隔两条铁轨的一列火车,正好也是一节卧铺车厢, 旅客正在上上下下。看着看着,吕品觉得有些异样,那卧铺车厢的窗边竟出现一个 非常熟悉的身影,像极了孙宁凌,只是个侧面,距离又比较远,但身形和感觉都让 他很怀疑。 正要下去看个清楚,列车启动的汽笛又将他拉回到座位上,只能望着那个身影 渐渐模糊。吕品思来想去,觉得那不太可能是孙宁凌,她那么有钱,坐飞机头等舱 都没问题,没必要跑来坐火车,她也不太可能和他一样懂得享受坐火车的乐趣,性 格不同。 随后的行程里,吕品一个人猫在上铺听音乐,没有再同周围人说话,一直到终 点。首都的车站实在太大,吕品步步紧跟这帮大学生才顺利地走出去,又向他们打 听梁淑纯所在的学校怎么走,其中一人说:“你还是打的吧,现在都快半夜了,本 来就要转好几次车的路,坐公交肯定到不了。”临走时,他们祝他好运,吕品一侧 目,就看见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衣服上还印着:好运,北京。 他在路边买了张地图,没有找到那所大学的名字,为了省钱,他打算在附近住 上一宿,第二天再坐公交车去。走了几百米,问了几家酒店和小旅社,他发现还是 乘出租车到那学校再找地方住比较划算,何况之前参加法律援助活动时所住过的那 个宾馆还记忆犹新。他毫不犹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名,司机立刻发动了引 擎。开出几百米后,司机很直爽地说:“到那里一口价一百。” 吕品一哆嗦:“我不是日本人。人民币多少钱?” 司机坚定地说:“一百就是人民币。” 吕品恳切地说:“那我下车可以不?” 司机正直地说:“这一段不能停车,违反交通规则要罚钱的。” 吕品惊慌地说:“那,那打表可以不?” 司机大方地说:“也行,由你。” 吕品心想这司机真好说话,不料没开出去几分钟,计价器上的价格已过20,然 后以5 为单位开始跳。吕品的数学不是很好,生怕错怪好人,急忙拿出小笔记本计 算起来。出租车拐入一条街,这街特别长,两边也很繁华,可吕品既没心情也没空 去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计价器,手上一秒都不敢停。走完这条街,计价器又跳了 五次。 吕品谦卑地说:“师傅,您这个计价器最下面一栏显示的是价格吧?” 司机温柔地说:“没错,如果那是里程数,你不得倾家荡产了?” 吕品谨慎地说:“那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个表好象跳得太快了点。” 司机自豪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在我这车里坐着有什么不同?” 吕品坦白地说:“压抑,紧张,扣人心弦。” 司机鄙夷地说:“不懂享受!我这是高级轿车看出来没?接待外宾的,本来单 价就跟一般的出租车不同。这能放一起比吗?” 吕品心想当外国人还真不简单,还是保住钱要紧,连忙问司机还有多远。 司机安慰他说:“不远了,快到一半了。” 吕品立刻喊停,为了面子还撒了个谎:“师傅,我先在这儿下了,买点吃的。 您要接待外宾,您先走吧。”然后付了近一百元,才逃出这个无底洞。 司机深刻地看了吕品一眼,又看看路边,那儿孤零零地立着一家成人用品商店。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