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从北京回来后,吕品找个借口卸掉了学生会的一切职务,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 有何因果联系,但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找回了久违的清闲。白天可以一个人在图 书馆安静地听音乐,看喜欢的书;傍晚就叫上小舍和叶斯水到大排挡大块朵颐;夜 生活更是丰富,他每天晚上都要独自去散步,往南或往西一走便是十几里,有时也 会约上张鸯,别有一番情趣,返回时一律乘坐公交车,她很懂得享受这份意境。名 副其实的似水年华,平静似水,也平淡似水,随着毕业期限的渐渐逼近,这种生活 显得越来越宝贵。 又是一个似水的黄昏,外语学院后巷深处一家烤肉店,他们仨围坐在小方桌旁, 吃到兴头上,话题便扯开了。小舍借着酒兴把一肚子话全捅了出来:“我就一直想 不明白,你想她想了那么多年,又费了那么大周折,怎么会在最后一秒撤了火。你 到底是怎么想的?换作是我,肯定二话不讲,直接把心意挑明了先,见个面送个花 是必须的!关键时候强吻强抱一下都不用害臊,表达爱意、无所不为嘛,至少情书 这种东西送出去就送出去了,来回折腾个啥?” 吕品淡淡一笑:“这人和人就得不一样,有你这样的就必然有我这样的,你说 要是全世界男的都跟你用一样的套路去表达感情,岂不是太单调枯燥了?都一样了 她们也没啥好选择的了。” 叶斯水也提出了意见:“那也不能像你这样抽象啊,抽象得登峰造极了都,哪 个女孩看得懂啊?连知情的机会都没有。这感情还如何发展?” 小舍接着补充道:“看看你这一趟跑的,有啥收获?” 吕品满足地说:“不是带回来那么多漂亮的杂志封面嘛。” “我的天!这也算收获,你跑北京是去收废报纸呢?”小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吕品辩解道:“知道她过得很好,这就是收获呀。” 小舍不依不饶:“可她还是跟你毫无关系!照片都是死的,你拿着这照片怎么 跟别人说?说这是你暗恋的女孩?她都这么风光了,全北京暗恋她的人少说也有一 个集团军了,从故宫太和殿可以一路排到八达岭去,你算第几个?喜欢一个人总要 有个结果的。” “这话没错,是要有个结果,关键看你希望这个结果是什么。”吕品卖了个关 子。 “什么意思?”小舍和叶斯水异口同声问道。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想得到她,那你刚才说的那个方法的确很高明。但如果你 的目的是希望她过得幸福,那么最好不要贸然闯入她已经选择好的生活轨道,很多 时候这样做只会引起交通事故。” 小舍没听太明白:“这也太深奥了。” 叶斯水的悟性比较高:“这也太理性了。要思想斗争多久才能作出这样的抉择 呀,只听说过死缠烂打追女孩追得死去活来的,还没见过默默无闻暗恋一个人恋到 最后还能点到为止的。简直跟禁欲主义差不多。” 小舍摇着脑袋:“我还是想不通。” 吕品端起酒碗结束这个话题:“用心去想,自然能想通了。” 直到九点他们才吃喝完毕,小舍说要去游泳馆放松下,叶斯水忙着复习迎考, 吕品到电话亭拨通了张鸯的电话,她果然没有安排。 张鸯提议这次散步去东郊看看,吕品望着那条路,能见度比较低,远处飘扬着 沙尘,路灯惺忪,说道:“那边好象没什么人烟。” 张鸯说:“老是走南边西边,不是永远都无法知道东边是什么样了?这个遗憾 很容易弥补。” 吕品觉得这话很有深度,开玩笑道:“我倒没什么意见,就怕咱这孤男寡女的, 往那人迹罕至的地方钻,让人见了会辱没了你的清白。” 张鸯笑道:“在电影院都一起呆过了,还怕这光天化日的?有句跟这意思差不 多的俗语说得好,叫那什么什么来着?” 吕品立刻接上:“死猪不怕开水烫。” “哈哈,贴切贴切。”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压着马路,聊着聊着就谈起了美好的回忆,谈到那个情人节。 “真是奇怪,以前也有很多不相识的或者只见过一面的男生用类似的方法接近我, 我都没怎么搭理,不知怎么的就让你趁虚而入了。”张鸯望着星空,似在自言自语。 吕品整了整衣领:“这是因为我看上去特别象好人,亲和力太强没办法。” “瞧把你臭美的,还亲和力,能亲过人家马英九吗?”张鸯经常同他一起,说 话的风格也有了转变。 吕品笑笑,又正色道:“其实以前我也从来不敢跟陌生女孩这样搭讪。那天也 是鬼使神差就跟吃了豹子胆似的,当时没把你吓着吧?” “开始有点,但你从买票到进场一直都只是捏着我的衣袖,我就看出你不是个 能干坏事的人。” “你还挺细心的,我那也算是有色心没色胆吧。说实话,当初第一眼看到你时, 觉得你的气质很象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女朋友?” “不,是别人的女朋友。” 张鸯好奇地问道:“难道除了我,你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其他跟她气质相似的女 孩?” 吕品用一种沮丧的语气答道:“是啊,瞧我这运气,好不容易遇到两个具备我 所欣赏的气质的姑娘,还全是别人的女朋友。” 张鸯安慰他道:“别灰心,你还是可以用真心把她从她的男朋友那里争取过来 的,恋爱自由嘛。” 吕品脱口而出:“谈何容易,就好象从你男朋友身边把你拐走,你觉得可能吗?” 才说到一半他就发觉这个类比不恰当,但已止不住,就当成玩笑说了出来。 张鸯听得不好意思,一时默然。前边一片灯火通明,转弯就见一个热闹的街区, 之前经过的都是空空荡荡的马路,两旁连个建筑物都没,冷不丁冒出这么个人声嘈 杂的地带,他们都觉得很意外。妇女们坐在店里打着麻将,老人们三三两两在下棋, 小伙子们聚在零零散散的台球桌旁,姑娘们坐在路边嗑着瓜子闲聊,一切显得那么 和谐,唯一不和谐的就是缩在街角的几个流浪汉,有的还是孩子,奇怪的是每个身 影都让吕品不自觉地想起当年高中晚自习课上遇见的那个乞丐。 更让吕品感到意外的是张鸯缓步朝那堆流浪汉走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她已经掏出身上所有的硬币,分给了他们。她很快回到吕品身边,见他正出神,便 推推他:“想什么呢?” 吕品感慨地说:“她当年也这样帮过一个乞丐,为什么连这一幕都会重演,不 知我到底是跟漂亮又善良的姑娘有缘,还是和乞丐流浪汉有缘。” 张鸯仔细地看了他一会,不像是开玩笑:“还真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正常情况 下,女的都比较易动恻隐之心,做点好事也不奇怪,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吕品朝周围指了指:“这么多人,不就你这么干了?以前在教室里,也是她起 的头,别的人一开始都躲着呢。行小善说说容易,做起来其实都是下意识的,更能 体现本性。” “嗨,别夸了,我有时候也会忽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你是个完美主义者, 老把人想那么完美不好。” 说话间他们已站在一家电影院的前面,张鸯忽然提议:“看场电影吧。”吕品 笑着同意了。 催人泪下的情节弄得剧场里抽泣声此起彼伏,张鸯红着眼圈,头侧倚在旁边那 个宽厚的肩膀上。吕品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尊兵马俑,品味着近在咫尺的秀发散 发出的清香,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的几天,吕品都没有见到张鸯,中间打过一次电话给她,却关着机。这几 天他在图书馆翻了许多书,心却无法静下来,一日读到龙潭崇信与天皇道悟的佛门 公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龙潭崇信能坚持每天给天皇道悟送十个烧饼,我也可以 每天为梁淑纯做一件事,不在于事情本身有多轰轰烈烈,贵在坚持嘛。 当机立断,吕品跑回宿舍,翻开尘封多年的校友录,找到梁淑纯老家的电话号 码,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拿起电话。她家的电话号码这些年一直没有换过,接电话的 是她的母亲,吕品表明了身份,谎称要开同学会,轻而易举地将梁淑纯的新手机号 码弄到了手。 他挤出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个二手的手机。从这一天起,他每天都至少往 梁淑纯的手机上发两则笑话,早晚各一条,节假日三到四条不等。每一条笑话都是 他从网上和图书馆浩瀚的书海中仔细搜索得来的,挑选的标准还非常苛刻:不能令 人捧腹的不要、太难懂的不要、幼稚的不要、成人的也不要、情节残忍的不要…… 总之只收集那些政治过硬、积极向上、健康高雅、艺术效果强、富有教育意义的笑 话,比广电总局还严格。 吕品将这些百里挑一的笑话精心修改,编成短信,以匿名的方式发到梁淑纯的 手机上,只为每天能逗她开心。虽然见不到人,但他每次按下发送键时,都能想象 到她看到短信后嫣然一笑的动人模样,顿时动力十足,觉得无比幸福。 这项工程自从开始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他工作以后,都没有中断过,风雨无阻。 后来吕品不断完善该服务,每天上网搜索笑话时还附带查看北京地区的天气预报, 如遇天气变化,也都一并添加进去,提醒她注意冷暖。再后来,除了笑话之外,一 些好文章、经典诗句、人生感悟,他也隔三差五地奉上。 小舍知道这件事后连骂他笨:“你直接输入她的手机号,到电信给她订一个每 日笑话加天气预报的套餐不就可以了?有这份心就行了,还每天发,看着都累。” 小舍不会明白,当吕品在手机上输入每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非常充实的, 一点都不累,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切的感应到梁淑纯看到短信后的快乐,虽然一点都 不浪漫,但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值得他去做的事。 虽然梁淑纯那头从来没有回过一条信息,看不出一点反应,但吕品毫不在意。 太优秀的女孩,追的人太多,日理万机,哪还顾得上这个不认识的号码,这也正说 明她是个不随便同陌生人说话的好姑娘。他只想让她快乐,从来没有打算邀功请赏, 就这么静静地爱下去好了。 小宝考研顺利通过,在大排挡大宴宾朋,直至深夜。众人搀扶着小宝跌跌撞撞 回宿舍,楼下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几个还没完全喝醉的人一窝蜂涌上去,议论 纷纷,尤其对该车的牌子产生了分歧。 “这啥车,有英文呢,克……克……Crocodile !” “鳄鱼牌?只听过鳄鱼牌皮鞋,没听过车有这号的。” “笨!不懂英文就别现眼,这上头不是有图标吗?好象是两面国旗,看不出是 哪个国家,有点欧洲的风格,皇家贵族的感觉。” “嗨,那不就是皇马。” “还悍马呢,”吕品听不下去了,走过来俯身一看,“一群活宝,这英文明明 是凯迪拉克嘛。”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帅哥识货。” 吕品不用扭头也知道那是谁,转身一看更觉耳目一新,一时语塞。以前那个大 大咧咧的孙宁凌消失不见,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时尚、气质高贵,又隐隐透着一 丝性感的女郎。 “怎么啦,老了半岁就不认得我了?”这句话提醒了吕品,她这一去真有一个 学期了。 吕品恢复了本色:“哪能不认得,不就是从美女变成超级美女了嘛。” “看我这身还合适不?”孙宁凌轻盈地转了两圈,那几位没醉的男生立刻醉了 过去。 吕品瞅瞅自己的身材,自嘲道:“反正我是穿不下。” “哈哈,走,带你去兜兜风。”孙宁凌拉起吕品的手就往车里钻,夏柳和王梓 嚷嚷道:“我们也要去。” 孙宁凌大方地同意了,吕品却拦住二人,对她说:“你的驾照考的还是买的都 不知道,就别连累这两个无辜少年了,有我一个陪葬还不够么?” 夏柳急忙宣誓:“我们不怕死!” 四个人上了车,马达微微作响,眨眼便冲出校园,夏柳趴在后座向后望去: “这车果然霸道,整个一滚滚红尘。” “没想到你打扮的技术日新月异,开车的技术也是突飞猛进呀。”享受着速度 带来的激情,吕品不吝赞美之词。 为了显示游刃有余,孙宁凌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点起了烟。吕品连忙说:“才 夸你两句就单手开了,再夸一下你不会两手都放了吧?这烟从车上冒出去,不知道 的人还以为这车起火了,万一拿灭火器来把我们灭了不妙。” 孙宁凌很酷地笑笑,又抽出一根递给吕品:“提神的,水果味。” 吕品摆摆手:“我清醒着呢,水果也能冒烟?” 绕着南郊兜了一大圈,吕品大致了解了孙宁凌这半年多的情况。她替爷爷打理 了几个月的生意,她的父亲终于肯从非洲回来了,然后她爷爷在家颐养天年,全部 的产业交给了她的父亲,而她也正式成为一名豪门公主。这架势完全不需要继续读 书了,但她还是回到学校,反正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混个文凭出来也好看,而且 校领导知道她的家世后也盛情邀请她回来,恨不得当个菩萨供起来。不过对她来说, 最主要的原因只是一个人而已。 看着身边这个个性张扬、意气风发的女孩,吕品不由地想起另一个人,一年多 前在“低调”酒吧,那个神秘美丽的女子昙花一现,虽然间接扯出后来的不少人和 事,她却像一场复杂的梦,只在吕品的生命中出现了一次,让他对人生以及缘份的 巧妙有了更深的理解。 车拐回市区的时候,手痒难耐的夏柳趁机提议:“开这么久你一定很累了,我 来替你开会吧。” 吕品立即反对:“你这家伙,看到靓车就跟看到美女一样,非要试一下才舒服。 驾照都没有的人,就别瞎掺和了。” “小瞧人了不是,谁说我没驾照?我拿驾照的时候你还在记念刘和珍君呢。” 孙宁凌也对他刮目相看:“你开过车?” “当然,以前经常开我叔的车兜风,山路都跑过,更别说这一马平川了。” “来,你玩玩。”孙宁凌把车停了下来,要跟他换位置。 吕品忧心忡忡:“今天这老命非搁这路上不可了。” 不过他的担忧显然多余,自从夏柳接过方向盘之后,整整半个小时,车子才前 进了不到两公里。夏柳死活不肯交出控制权,还自我分析道:“新车,手感还没找 到,慢慢来。” 说话间,一位老农悠然自得地赶着驴车从车后视镜中跑到了他们的前头。吕品 揉揉眼睛:“老兄,我没看错吧,你让驴车给超了!” “大惊小怪什么,他那是违章超速行驶,咱不学那坏样,”夏柳镇定地继续当 蜗牛,“你们就放心好了,管保给你们安全送到学校。” 吕品叹道:“是够安全的,可我怕我们会老死在车上。” 但他立刻发现自己错了,速度慢未必代表安全,不经意间,车被一块碎砖头硌 了一下,夏柳的手立刻哆嗦起来,车头不停地摆动,好半天才稳住,吓得众人一身 冷汗。然后大家都死死盯住前方,稍有风吹草动便大呼小叫地提醒夏柳,比他还紧 张。王梓骂道:“一人开车全车累,这世界就是被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人给搅乱的。” “不介意的话,可否问一下你拿的是什么等级的驾照?当初你开的又是什么车?” 孙宁凌问出了他们共同的疑惑。 夏柳略带羞涩地说出了真相:“G 照,拖拉机。” -------- 流行小说